宋葶从楼上下来，沉声说：“你爸让你进书房。”
莫易坤知道回来面对的铁定是一顿板子，可还是来了，躲躲藏藏不是他的性格，而且这顿揍也是他应受的。让他有点儿头疼的是，一身伤回去，怎么和小秋解释？
莫易坤点头：“嗯。”
“知道。”宋葶闷闷的说着，叹了口气准备下楼。
宋葶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嘱咐：“别一根筋，能躲的时候就躲。”
40年的夫妻，已经到了一个表情就能摸清彼此心里在想什么的地步，所以老爷子先给宋葶下剂药：“别护着他，要不连你一起揍。”
莫易坤看宋葶一脸严肃的担忧，嬉皮笑脸的说：“没事，我皮厚，再说我爸在部队那么久，我哪儿有他反应快啊？”
宋葶虽说嘴上一口一个坤子该打，绝对该打。可是真到了现在此刻，她打心底里蔓延出一种情绪，一丝丝不愿意。
“别跟我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莫老爷眼里闪着光，似是守候多时的猎人发现了猎物的行踪，身上撒发着戾气，眯着眼睛说：“好啊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行了，您放心。”安慰了母亲，莫易坤便大义凛然的走向书房。
知道躲不过，宋葶只能坦白说：“是坤子，大概是送齐嫂回来了。”
老爷子准备好了腰带在书房候着，脸黑的几乎要和碳一个色儿。莫易坤推开门进去，站在书房中间站定。
“谁？”老爷子问道。
“你给我跪下。”
就在他们说话间，楼下传来了引擎熄火的声音，宋葶站在窗口往下看了看，心里有些担忧。
莫易坤屈膝跪下，腰板挺得笔直，低着头。
被将了一军，老爷子心里非常堵，刚想开口，就被宋葶阻止道：“行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跟文基交代吧，告诉他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老太爷知道，他年纪大了，可受不了任何刺激。”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说：“莫易坤，你真是个混蛋，不给老子长脸，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宋葶不乐意的反驳：“那也是你儿子，从小没少挨你揍，也没见他少惹是生非的。”
说完，一皮带抽后背上。
“那是人家的闺女，一根手指都不舍得动她，不忍心让她吃一丁点儿的哭，可是坤子居然让她受了那么大的罪，以前是我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哪还有装聋作哑的？必须诚诚恳恳跟人家道歉，”老爷子说着，气恼不已，“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正值清凉的夏季，莫易坤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袖，这一皮带下去，疼的他手脚发麻、脑袋发懵，可是仍死死咬住牙关不出声。
宋葶吃惊，不确定的问：“你要告诉他？”
“小秋多好的孩子，你居然干出那样的龌龊事儿，你对得起她吗？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带她走的时候，你是怎么向老太爷保证的？你说你会好好对小秋，一根汗毛也不会少，可是结果呢？你却让她承受那么深的痛苦，我都替你臊的荒。
老爷子不说话，默认为赞同，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找个时间，跟文基好好谈谈。”
老爷子冷笑：“现在才打你算是便宜你了，让你逃了四年，你可真能藏啊你！”
“我没护他，现在让他过来，完事儿一身伤回去，小秋肯定多想，现在最关键的是不想让小秋知道，不想让她再想起伤心事儿。”
齐嫂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着急的跺脚，看看旁边房间坐在床上无动于衷宋葶，非常不解：“院长，您怎么不着急啊？首长下手特别重，在外面都听的一清二楚。”
老爷子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得跟牛似地，恨不得要吃了她一样：“刚说不护着的。”
宋葶哑声道：“着急顶什么用？又劝不住。”
宋葶立刻拒绝：“不成。”
“那您好歹说两句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齐嫂在家里做了20多年，和一家人的关系特别好，她是看着坤子长大，从小就特别疼他。
“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没用，等着吧，等着老莫消气儿了就好了，他年龄大了也撑不了多久。”宋葶说话的时候满脸无奈与难过，不心疼是假的，可是怎么办？自己儿子做了错事，打是应该的，尤其是他们这种军人家庭，向来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走出家门问问，谁家孩子不是被打着长大的？没有就出奇了。
宋葶唉声叹气：“反正我也打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回头再揍他一顿。”
莫易坤大概查了查，足足挨了二十多下，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着，像要烫熟一般。莫易坤一身冷汗的从书房走出来，宋葶早就备好了一盒子药膏，紧张的把他拉到房间，强行给他的伤口上药。
莫老爷子安静的听完了宋葶的叙述，气不打一出来，恼怒中，把茶几上的物件全摔了，碎玻璃渣子崩的满地都是。整个人怒不可遏，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着，气急的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宋葶看着皮开肉绽的后背，眼泪啪啪往下落，一边儿埋怨莫易坤不争气，一边埋怨老莫下手太狠。
老爷子一听，眉头蹙的更紧，“那小子又犯什么浑了？”
宋葶说：“你今晚就住这吧。”
“说可以，先说好，坤子你可以随便打，但是不能让小秋知道。”
“不行，我得回去。”
老爷子掐着后腰，喘着粗气点点头，口气严厉的不得了：“说。”
“那万一给小秋看见呢，你怎么说？”
“吼什么吼，告诉你不完了。”
“明天回去她照样也能看见，这事儿瞒不住，就说我私自囤地，被老爷子发现了所以挨顿揍，放心吧，没事，”说着，莫易坤回头问：“行了吗？”
“我让你站住，没听见啊？”跟着宋葶走进房间的老爷子一声爆吼在她身后炸开，本来沉浸在自己思维的宋葶被吓了一跳。
宋葶收起药膏：“慢点儿起来。”
宋葶看着一地的碎片和散落的文件，她知道莫老头是个倔脾气，吃软不吃硬，越是不顺着他越来劲，如果继续瞒着，她这一个晚上恐怕都不会太平。
莫易坤从床上爬起来，宋葶帮他整理衣服，看着他，还是忍不住的叹气。
没完就没完，饭我不给你做了，自个儿喝风去吧！宋葶就当没听见老爷子的话，直接转身上楼。老爷子的威严被挑衅，他当然不乐意，一路跟着上楼。
莫易坤毕竟是个年轻力壮的人，平时锻炼也多，小时候挨得也多，皮糙肉厚的，挨打对他来说没多大的威胁，就是多年不来，有点儿不适应。他的所有行为都一如平常，丝毫不受影响，就是上车的时候没注意，靠在椅背的时候有点儿重，猛的疼了一下，稍稍缓缓才动手发动引擎。
“站住！不说清楚，今天没完。”
莫易坤从大院回来，到家的时，小秋已经趴在客厅的沙发睡着。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关掉电视，打横把她抱起来。抱起她时，用劲儿有点儿大扯到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莫易坤闷哼一声，咬着牙把她抱进房间。
宋葶经不住他高压的眼光，别开头不看他，“没什么说的，我去给你做饭。”
小秋睡得很沉，直到莫易坤把她放在床上，她才微微动了动，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回来了？”
“不写也行，原因经过，说吧。”老爷子背着手盯着她。
“嗯。”
“我不写。”宋葶被训的心情特别不好，靠在沙发背上轻声反驳。
小秋闭着眼睛笑，摸索着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紧紧搂着，手指滑过他的背脊，轻轻拍两下，“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老爷子“蹭”的从沙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指着宋葶说：“你这个同志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无缘无故摔东西，那就是犯错误，好好一个烟灰缸，你没事儿摔它干什么？事到如今，你不但不承认错误，还想蒙混过关，今天必须写检查。”
莫易坤轻轻抽着冷气，咬着牙笑说：“不回来我去哪儿，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无家可归了。”
老爷子跟训儿子似地训着老伴儿，宋葶忍不住的叹息：“老莫，一个烟灰缸而已……”
“你怎么了？”小秋的瞌睡虫被赶跑，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老爷子冷哼着重复：“不是故意的？地上扔的文件夹，也是手滑掉地上的？”
莫易坤摇头：“没怎么啊。”
“手滑了，不是故意的。”
“你的后背怎么那么烫？”她眼里闪着机警的光芒。要知道绝不是一个好忽悠的女人，从小被爷爷训练的，机灵着呢。
老爷扔了报纸取下眼镜，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宋葶，神情十分严肃道：“你必须把事情的原因、经过跟我好好坦白，为什么摔东西？”
“前儿个和小宇一起打算囤点儿地，结果被老爷子发现了，这不，家法伺候呢。”
宋葶在老爷子身边坐下，小心翼翼的说：“你别生气，回头我再给你添一个新的，跟以前一样的。”
“真的？为了这个挨顿揍？”小秋摆明不相信。轻轻推开他准备翻身下床。
“不吃。”
莫易坤一把拉住她，“干吗呢？”
“我给你煮碗面吧？”
“找药。”
“嗯。”
“上过了，刚打完老太太给抹了点儿，这会儿一点儿都不疼了，真的。”莫易坤一把把她拉过来抱住，埋头在她颈间，鼻子轻轻厮磨着她的脖子。
“吃饭了吗？”
“莫伯伯又是用军腰带抽的吧？真不知道你们院子里怎么都兴这规矩，我三哥被二伯打用的是藤条，小宇被梁伯伯揍用的是拐杖，张启他家兴什么哦对了鞭子，知道的明白你们是军人家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童工呢，天天挨揍，家家用的家伙什还都不带重样的，怎么样，你们几个有没有想过换个家试试不同的工具？”
老爷子闷哼一声：“嗯。”
仿佛想起了小时候的荒唐时光，莫易坤笑的特别开心，“大家心里都有一把辛酸泪，从小就杨乾最得瑟，跟着杨老太爷过，也不用挨揍，我们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他。”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宋葶试探着和他说话，想探探他现在的怒气是几级。要说这人到了一定年龄都跟孩子似地，护东西护的不得了，但凡是他相中的东西，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儿，他绝对得大发雷霆。
小秋呲鼻：“羡慕什么呀，后来不还是被让杨叔叔拿尺子打手板。”
宋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客厅里亮堂堂的，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晚报。听见动静，他装做听不见，一尊佛爷似地一动不动。
“所以啊，我们早习惯了，皮儿厚着呢，抽几下没事。”
他不想让她知道，家里人知道了那些往事，怕再度让她的伤心难过，不想让她好不容易埋起来的伤口再次重新被揭开。那时候她选择不告诉家里人，是为了自己抚平伤口不让家人担心，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她依旧不想让他们知道，除了怕他们伤心外，也怕自己伤心。这些莫易坤心里都明白。
小秋看着莫易坤，心疼的搂住他的脖子。她心里明白，挨打是因为什么。下午宋阿姨过来对她态度转变，她就知道肯定有事儿。宋阿姨临走的时候把她的体检报告给她，说她身体健康，就是气血两亏。小秋当然知道自己身体倍儿棒，所以报告就随手扔在茶几上，压根也没在意。后来，莫易坤去送齐嫂，她一个人闲着无聊就翻翻体检报告。那个对勾也吓了她自己一跳，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勾过。无疑，宋阿姨肯定是知道了所有事情，她知道了，莫伯伯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莫易坤上前抱住她，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身，“真没别的。”
小秋想，也许是莫易坤不她再度回想起伤心事，所以他们知道也装作不知道。莫易坤背后的伤肯定是莫伯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才打的。
“真的？”小秋眯着眼睛，一脸的不相信，“就没别的事儿？”
他怕她知道，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她以为你知道我出车祸的事儿但是无动于衷，可是现在她知道不是那样，觉得对你亏欠，反正不管如何她现在对你比对我好。”
打也打了，罪也受了，人也差点儿没了，小秋真的早已不再怨恨他。那时候他们太年轻，还不知道包容体谅，从那样家庭走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有点儿骄傲倔强。而且潜意识里觉得彼此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不管遇见什么风浪都不会转身离去的人，于是他们肆无忌惮的挥霍着彼此的信任与依赖，直到某一天，路已经偏的离谱，再也纠正不来。
小秋不死心，她不确定他口中的“误会”，是误会了什么，“哪儿误会了？”
那时候出事儿，多少有她的责任，如果不是她固执的要求莫易坤放弃拓展非洲市场，两个人的分歧也不会越来越大，也不会给有心者可乘之机。她知道，莫易坤爱自己爱到骨头里，他赌气似的出差，才一时糊涂犯了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已经潜心改过，并且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她真的不想再怨恨他，而且，多年来她对他的爱和依赖只是被强迫似的藏起来，一时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莫易坤摸摸她的脸，笑着说：“还不是她觉得自己误会你了，想补偿呗。”
她想，以后和他好好过日子。
“那为什么今天对我的态度变了这么多？简直是180度大转变！”
“小秋。”
“没怎么。”
“嗯？”
宋葶走了，留下了齐嫂在厨房煲汤。小秋拉着莫易坤走进卧房，双手环胸，挑着眉毛仰着头看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气势不够，又脱了鞋站在床上，俯视他，“阿姨怎么了？”
莫易坤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却坚定的说：“我爱你。”
从进门到离开前，宋葶的手一直拉着小秋的，没松开过，和蔼亲切的让小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态度反差这么大也让她警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有现在的结果。小秋扭着头看了看身边的莫易坤，他的神色很正常，像往常一样温柔的看着自己。
小秋愣怔怔的听着，接着更紧的搂着他。莫易坤的手臂也一寸寸的收紧，两颗爱着彼此的心，紧紧靠在一起。
宋葶不敢多停留，家里有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她得赶紧回去拆弹，不然那位能把房子炸飞。
他是个惜“爱”如金的人，以前也是，他会说很多温柔的话，却很少说“爱”。在他的思维中，爱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靠实际行动证明的。可是现在，他却忍不住要告小秋，他爱着她，非常爱她，没有她，他会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