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好的种田文，需要对它所描绘的时代进行全景式的描绘，这里需要的名物、制度、史实，哪一样不需要作者的多方考证，详细探究？怎么能说这里面没有知识含量呢？”
“就说说种田文吧——什么叫种田文？不是今天锄禾日当午，也不是明天汗滴禾下土，今天的网络文学中，种田文主要指的是在前现代社会的背景之下，以小人物的家长里短、生活琐事为主要表现对象的作品。您可能会觉得这些东西琐碎无聊，但，这种描绘人情的作品，不正是在承袭《金瓶梅》和《红楼梦》这些世情小说的传统，将其发扬光大吗？”
方老师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了，“好，就算你说得对，这个什么种田文姑且算是有点技术含量，那小姑娘们天天追来追去的言情文又算什么东西？一个个看得那么入迷，连学习都不愿意投入了，就知道看书早恋，这成什么体统？”
虽然处在康晓弦这个位置上，她看过的网络文学作品当然也有很多不值一提，被她直接扔进回收站的——但，大浪淘沙，网络文学基数这么大，能淘剩下来的金也绝对不少。最后能被她康晓弦慧眼识珠拿出来出版的作品，有哪篇不是口碑响当当，叫好又叫座？
“好，我们再说说您更加嗤之以鼻的言情文。您知道，我们现在的高中，环境已经宽松了很多，已经不会像我们父辈时那样，对所谓的‘早恋’围追堵截了。这就是一种进步，您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而感情教育，也应该纳入到我们的高中教育中来了。在这一基础上，阅读优秀的言情作品，能够为刚刚进入爱情领域、懵懂无知的女孩子们提供感情经验，帮助她们建立良性的感情模式，培养她们的健康爱情观。您觉得，这些作品又何罪之有呢？”
康晓弦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方老师对网络文学的否定，也几乎等于了否定她的工作，她的事业。
康晓弦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或许，这不只是她在作为一名资深的从业人员来批驳谬论吧。
方老师笑了，相当轻蔑，“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看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垃圾？”
连日来的倒霉和不顺，本就在她的心里积累了一大团压抑的情绪。这么一发泄出来，康晓弦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报告老师，看网文也能学到很多好东西，您不能把网络文学一杆子打死！”
至于那位方老师，她爱怎么反对就怎么反对吧！康晓弦有自信，自己在这场辩论中并不会输掉。
“你要是说你读世界名著，提升一下作文水平，那我还觉得情有可原。现在，你看的都是什么？什么直播攻略，网络小说？你们这些小孩，就知道看这种快餐文学，一点也没营养，又低俗又无聊。跟着这样的小说，能学到什么好东西？这对你的成绩有一点帮助吗？”
康晓弦等了半天，都没等来预想中的新一轮唇枪舌战。方老师的脸色气得紫涨，如果她是一名男性，康晓弦绝不怀疑她要吹胡子瞪眼了，“好，好！你们这个班的课，我算是上不下去了！你这么牙尖嘴利，这么有道理，好，语文课你来讲吧！”
康晓弦竭力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问道：“请问老师，提升作文水平难道不是我应该追求的吗？为什么您会说这是不务正业？”
说着，方老师竟然收拾好讲义和教科书，忿忿地大步走出了教室。
可这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理由，却一下子触到了方老师的雷点。方老师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她开口斥责康晓弦，说道：“强词夺理，不务正业！”
这回轮到康晓弦说不出来话了。刚才说的那一通，固然非常过瘾，也很解气，但现在她必须面对一个问题：她竟然，把她们班的语文老师气走了！这可怎么办？
总不能说，她康晓弦是在审稿吧？这个学生气的理由，倒是康晓弦早就准备好了，用来应付老师盘问的。
可范晶晶已经在用有点崇拜的目光看着康晓弦了，“周乐萌，你真的好厉害，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这么说完，我觉得我继续看言情文，好像也更有动力了。”
“报告老师，这不是简单的写写画画。这篇作品题材新颖，写作功底比较扎实，语言也比较清新活泼，我认为我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启发，以便提升我的作文。”
李博然则笑嘻嘻地对她抱了抱拳，“周姑娘舌战方夫子，文采斐然，小生佩服，佩服！”
方老师追问道：“你又不是语文老师，怎么还在上面写写画画？”
连不怎么说话的冯潇都多看了她几眼，嘴角依稀挂着一点笑意。
这也是康晓弦很看重的一份书稿。虽然说起来，这本书的作者并没有关山越那种天才和灵气，但胜在笔耕不辍，现在她写到第三年，作品已是大有长进。
然而康晓弦却苦笑了一声。这麻烦可大了！
康晓弦避无可避，只能回答道：“老师，这是网络小说《直播进阶攻略》的书稿。”
果然，没过一会儿，她就被童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方老师的脸顿时就多云转阴了，让康晓弦站起来，问：“这是什么？”
童奎一当然大发雷霆，这个康晓弦能预料到。他训斥康晓弦不敬师长，而康晓弦呢，只能垂首听训，默默回忆她看的稿子，继续在他眼皮子下面“工作”。
谁知这个动作反而引起了方老师的注意。方老师走到康晓弦旁边，拿起她的iPad，见那上面分明是一份网络小说的稿件，而康晓弦刚才正在不断批注、修改这份稿子。
但真正要命的是最后，童主任戴上老花镜，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康晓弦一眼，给她下了个定性：
但她又不能一走了之——她斜歪着身体伏在桌上，用胳膊捂住耳朵，这才能继续看稿子。
“好，高一（3）班，周乐萌，对吧？你来数数，这才开学几天，你干的‘大事’还真不少！化学实验室被你烧了，算你不懂实验室规则，毛手毛脚的，也就算了；开学典礼也敢迟到，还弄出了那么大的乱子；现在，你强词夺理，连你们的语文老师都能气走！很好，你已经上了我的黑名单了，你自己看着办！现在，滚出我的办公室，别让我看到你！”
康晓弦本来是在利用这么无聊的语文课看稿子，写审稿意见的。但被方老师这么讲着，她实在烦躁极了，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拎到了农场，被迫听一百只鸭子在耳边尖叫。
康晓弦一听这话，赶紧从善如流地“滚”出了办公室。
同学们伏案的伏案，神游天外的神游天外，总之大多数人并不买账。
“周乐萌，你可真行！”等康晓弦终于回到班里，彭宇带头起哄道，“能在开学头一周就上童主任黑名单的人，据我所知，你还真的是头一个。”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方老师从这节课一开始，就大谈应试教育。一切都是有解题套路的！方老师这么说道。你们要提高语文成绩，就要多做卷子，多做卷子才能记住解题套路……
“周乐萌，好样的！”更有好事之徒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叫好。
康晓弦不耐烦地咬了咬嘴唇，默默得出一个结论：说这位方老师是个“应试圣母”，一点也不为过。
这帮孩子就是这样，谁能够带头跟老师，尤其是那些他们不喜欢的老师作对，谁就能当上他们的偶像。康晓弦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想道。
体育课之后，高一（3）班的下一堂课是语文课。教语文课的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上课铃一响，她就夹着教科书和材料走进教室。
可这下子，她彻底得罪了童主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今后“周乐萌”在顶英高中的学习生活，势必更加艰难了。找关山越的事，肯定也是难上加难了。
古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用在康晓弦的这一天上，真是太合适了。
怎么办呢？康晓弦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继续埋头看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