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些好笑。
“我在听。”他回答。
“那架飞机越飞越低了呢,”她看着远处轻轻一笑,“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希望它一直飞过来,就像9·11事件飞机撞世贸双子塔一样,我所在的这幢大楼就瞬间倒塌,灰飞烟灭,那样,你就会想我一辈子,也许也会后悔一辈子。”
“你在听吗?”她问,因为电话那头太过沉寂。
“喜欢——”他的声音明显地慌张起来。
这是喜欢小时候就有的习惯,和他讲电话不知道说什么时,她总是像讲故事一样,描述她眼前看到的一切。
“大剧院酒店十一楼,等演出开始,夜色挺美的,可以看见远处的飞机,灯一闪一闪……”
入夜的大剧院灯火辉煌,座无虚席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翘首期待着最后一首曲子。
“在做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哑,带着隐隐的疲倦。
壮丽豪华的舞台上,银色的光柱笼罩着一位身穿纯白吊带洋装的年轻女子。双手抚上钢琴键盘,精致得令人叹息的脸庞转向人群,她轻声开口:“这一首,名字叫《喜欢》。”她顿了一下,笑容有淡淡的哀伤,“献给我曾经最爱的人。”
她咬住唇,感觉痛楚在唇际与胸口同时绽开——这就是他,就算此刻正拥着另一个女人,还能用那么宠溺的口气和她说话。
琴声似流水般倾泻,昨日种种点滴在心头。
“喜欢。”先是漫长的沉默,似乎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只是唤她的名字,短短一句,无限低柔,就像她小时候一样,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么多的纠缠与不快。
幼时迷路,倔强地抱着玩具熊坐在马路边等,是他先找着了她,带她回家。
“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你李大总裁的电话还是开的?”喜欢嘴角扯出一丝微讽的笑。
贪玩忘了作业,她求着他熬夜帮她做题,懒得抄直接把他的原稿交上去,结果被老师发现,两人一起被她母亲骂了一顿。
掀开窗帘,明亮的落地窗映出自己的身影,肩头的碎钻闪着绝美而寂寥的光,然后她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久违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动听。
隔壁班男生写给她的情书被他发现,他硬是跑了趟学校帮她考察,然后皱着眉对她说,这个不行。
可是,她又怎甘心让他称心如意?
母亲去世那天,她站在角落里,看着他在月光下无声落泪。
分开两个月后的今天,是他的婚礼,此刻是伦敦时间晚上六点十分,八小时的时差,尘埃落定。至此,这个男人已有能力让她完全死心。
他生日那天,他们依偎在一起等待极光,当动人心魄的绚烂绽放在冰雪之上时,彼此激动得抱成一团。
他挽着那个高挑靓丽的女人和她在街头偶遇,他淡笑着说,我的未婚妻,齐雅。
父亲说,舍不得放弃,那就一定要得到。
从开始的酸甜掺杂,到后来的渐渐苦涩,钢琴的节奏已诉不尽她所有的心事,有液体在脸上肆意纵横,滚烫竟如那日的吻。
很好——办个婚礼跑这么远,是怕她还会热血沸腾地去搅局吗?
他推开她说,别让我再看到这样的你。
她知道那个城市,从爷爷奶奶的描述中,就知道那里有着多少年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黄浦江边十里洋场,高楼耸立歌舞升平,就算在英国逮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本地人也能两眼放光地说出那两个字——上海。
——叶喜欢,我受够你了。
呵,不舍?他若真是舍不得,又怎会转身就远远地避开?
——若不是因为你母亲,我都懒得看你一眼。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望着她的最后一眼,眸光里似乎藏着很多她看不清的情绪,悲伤,无奈,痛楚,懊恼,不舍。
恨他吗?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仍是不争气地红了双眼。而那天,她明明是笑着对他说了再见的。
一切都已结束了。
他绝情而干脆的声音依然响在耳边,就如他放手的姿态,从来都是毫不眷恋。
喜欢。
我不爱你。
那么喜欢。
他的担心有什么用?她又要他的担心做什么?写在纸上裱起来挂到墙上用来纪念吗?
终究还是要放手。
喜欢嗤笑,甩上更衣室的门。
换上厚厚的棉服,口袋里是飞往斯德哥尔摩的单程机票,耳机里一遍遍放着同一首歌——
担心?
哭泣 因为不想伪装悲伤那一面当你 头也不回离开北极圈有谁能为我 捡起了伤痛……我不要听借口 我只想一人走掉……把爱留在街角 就当你永远不会看到记忆化作 极光出现那一秒我开始微笑 以后会努力过得很好
喜欢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睫都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道:“我换下衣服,时间也不多了。”
一月十九日,Kiruna。
“他……其实很担心你。”犹豫不决间,话语始终还是从唇边吐露。
不同肤色和发色的人们正在白雪皑皑的营地上等待着遇见极光的可能,有几个男孩兴奋地跑来跑去。
其实,放不下心的人,又岂止他一个?
“格瑞,别乱跑!”人群中发出一声呼喊。
这么多年,早已耳闻目睹她的锲而不舍,所以如今她的沉默消极,反而叫他放不下心。
被点名的男孩置若罔闻,仍不知疲倦地嬉戏着,完全未觉身后就是一个雪坑。
初见时,她的个头才刚到他的腰际。被人宠坏了的小公主,机灵可爱,却又那么任性固执,冒失地冲到车前,他还惊魂未定,就目睹她被李乔揍了一顿。李乔的失态是让他震惊的,这个敢那么放肆凶狠地对待李乔的“小女人”更让他大跌眼镜。
尖叫声中,一个俏丽的声影推开了他,自己却跌了进去。
David望着窗前伫立的女子,眼神里有着隐隐的担忧。
深冬的夜空,冰蓝而澄透,就像那一年拉普兰德的极夜。人生很多事情,兜兜转转,也许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恍惚中,她又看见他的脸。
“谢谢。”喜欢客气地朝他微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外面渐起的暮色。
一月二十日,上海。
David一怔,随即点了下头。
一夜无眠。
“这次演出之后,我想请假。”
清晨的天色微阴,竟飘起了雨夹雪,让他想起圣安德鲁斯。
也许在父亲的心里,她就如这件衣服一样,单纯而宝贵,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不复从前纯美的心境。
如果按欧洲时间来算,他的生日还没过。
纯白的丝料,无肩及膝,肩头只有两根细钻的吊带,很简单的设计,却精致到叫人惊叹。
掐灭手中的烟,他起身走到厨房打算冲杯咖啡。
“哦,”喜欢淡淡地应了一声,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礼服的下摆。
习惯性地伸手拿下架子上第一个杯子,他凝视着杯身上印着的熟悉笑颜数秒,准备放回去。
David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无奈一笑,“你对我而言更加重要。”
胸口忽然传来一下锐痛,他手一松,杯子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你没去上海?”喜欢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棕眸里带着一丝嘲讽,“至交好友的婚礼你都不去参加?”
他瞪住一地碎片,记忆里的笑容再也无法拼凑完整,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这件是今晚的演出服,你爸让人送过来的。”David让助手把衣服挂上,在喜欢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