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成诺已经偷偷给自己的爸爸打了电话叫他过来救场，不过已经一个小时了，他爸爸还没来。
天色暗了下去，接着下起了大雨。蔺成诺老老实实地站在校医室外面等候发落。这件事闹大了，教务处主任、校长都来了，如果魏兰平伤势不严重，那他可以松一口气，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恐怕自己就要出大事了。
终于，校医室的门打开了，先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校长和教务处主任，两个人本来都如释重负的样子，一看见蔺成诺就严肃地板起脸来。
【四】
校长问他：“你为什么动手？”
蔺成诺也知道自己麻烦大了，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把发型都抓乱了。
蔺成诺知道自己不对，小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魏老师怎么样了？”
隔壁班的文涛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幸灾乐祸说：“喂，你这下麻烦大了！”
校长看着他一直摇头：“上次就是你带人打架，受了处分，这次居然敢对老师动手，太猖狂了！”
顾唯笑临走时朝蔺成诺冷冷地瞟了一眼，把蔺成诺吓得六神无主。等大家都散了，蔺成诺还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蔺成诺不知道怎么辩解，幸亏就在这个时候，他爸爸赶到了。这个男人刚从工地上过来，风尘仆仆，看上去有些狼狈，可是他的包鼓鼓的。
顾唯笑和几个同学把魏兰平扶起来。可是魏兰平连步子都迈不开，温泉赶紧去办公室里叫了两个男老师过来把她抬走。
见了校长，打过招呼之后，他二话不说从包里拿出一沓钞票塞给校长，嘴上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教子无方，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是给魏老师的医药费，一万块，希望您帮忙转交，也希望魏老师能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儿子。”
温泉见魏兰平像是很痛的样子，赶紧说：“我们先把老师送到校医室去检查一下吧！”
校长推开他的手：“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
蔺成诺知道自己犯了错，低着头杵在那儿不敢吱声。
蔺成诺想着这次闯大祸了，也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我真的错了，让我进去给魏老师道歉吧。”
蔺成诺顿时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校长长叹一声，说：“幸亏没事，只是皮外伤，没伤到腰椎，要不然你们就是再多钱也赔不起。”
听见动静的学生都涌了出来看看怎么回事，走廊里顿时围满了人。顾唯笑赶出来，看见魏兰平好像受了伤，而蔺成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马上冲过去朝他吼：“你干吗？”
“是是是，我真是太惭愧了，生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只听得“哎呀”大叫一声，她弯着腰痛苦地蹲了下去。
“好了好了，你们走吧，这钱也拿走。魏老师说了不要你们用钱来解决问题。如果有诚意的话，就好好想想怎么向魏老师道歉。”
魏兰平扬起手眼看就要扇个耳光下来，蔺成诺出于本能及时推开她，不料他年轻气盛，用力过猛，魏兰平鞋跟不稳，往后踉跄了两步撞到栏杆上。
校长和主任都走了，剩下蔺成诺耷拉着脑袋站在父亲面前。没想到父亲转眼变了脸，朝他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老子花这么多钱送你进来，你一天到晚尽给我惹事！”
蔺成诺看见魏兰平发怒了，火气更大，不顾后果地大声喊道：“武则天！慈禧太后！”
蔺成诺咬紧牙关，生生挨着父亲的拳脚，眼神里充满恨意。
魏兰平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顾唯笑听见外面的动静，从校医室跑出来，看见蔺成诺被打得鼻青脸肿，马上喊道：“叔叔！你不能这么打他，会打坏的！”
“霸权主义！”
蔺爸爸红着眼朝顾唯笑吼道：“你是谁？少管闲事！”
“我说上课就上课！”
顾唯笑只好拿出自己的招牌：“我是魏老师的女儿。”
蔺成诺不服管，非要跟她对着干，懒洋洋地叉着腰：“还没打铃呢。”
他一听马上又变了脸，堆着笑说：“原来是魏老师的女儿，你看你看，我这嘴巴真是欠。你妈妈没事吧？我带成诺进去道歉行吗？”
魏兰平一边走进教室一边喊：“快点儿，上课了！”
顾唯笑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蔺成诺，不忍心再怪他，对他父亲说：“蔺成诺都受伤了，快进来让医生看看吧。道歉什么的以后再说。叔叔要是忙的话，先走好了。”
蔺成诺气得握紧双拳，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蔺爸爸本来也忙，一听这话马上把那钱塞给了顾唯笑，自己转身就走。顾唯笑来不及推掉，只好先拿着，一边走过去扶蔺成诺。
魏兰平狠狠瞪他一眼，说：“杜心遥可是我们班最好的学生，你离她远一点儿！”
她的手刚刚触到蔺成诺的肩膀，就被蔺成诺粗暴地推开了。
蔺成诺偏偏不听这一套，下巴一昂，不服气地说：“老师了不起啊？可以随便打人？”
蔺成诺背对着她，带着厚厚的鼻音说：“你管我干吗？走开。”
魏兰平指着蔺成诺说：“你什么态度啊？怎么跟老师说话的？”
顾唯笑觉得他可怜，轻轻叹气说：“你受伤了，快让医生看看吧。”
蔺成诺觉得自己冤死了，大声辩驳：“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人了？”
蔺成诺擤擤鼻子，仍然躲着她：“不看，死了算了。”
蔺成诺只好停下来，魏兰平劈头盖脸就斥责他：“你干什么？欺负女同学？”
“你可真是孩子气，死了就好了吗？快跟我进来。”顾唯笑一边说一边拽他起来。可是蔺成诺被打得很狼狈，根本不想让顾唯笑看见，于是拼命用手挡住脸。
两人正说着话，走廊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只见魏兰平穿着黑色的低跟皮鞋从办公室走出来，恰好望着他们两个。杜心遥浑身颤了一下，快步走进了教室。蔺成诺也想快点儿避开她，不料魏兰平眉头紧锁瞪着蔺成诺喊：“站住！”
顾唯笑笑话他：“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脸皮比城墙都厚呢！”
蔺成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是因为你学习好，要是你跟我一样每次考最后一名，她肯定都不拿正眼看你。”
蔺成诺摸摸自己的脸皮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杜心遥听出来这话里有点儿嘲讽的意味，马上澄清道：“不是的，魏老师对我很好的。”
顾唯笑忍不住笑了，瞪他一眼：“进去以后好好跟我妈妈道歉，听见了吗？”
蔺成诺反问她：“你现在不是住在魏老师家吗？怎么？不想住了啊？跟她一起住是不是像坐牢一样？”
蔺成诺老老实实地点头说：“听见了。”
“这么久？”杜心遥担忧地皱起眉头。
魏兰平板着脸原谅了蔺成诺，这事就算过去了。顾唯笑在事件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紧张和担心令魏兰平感到很欣慰，觉得自己多年的心血还是有回报的，她只是在经历叛逆期而已。
“这个……至少要两年吧，我觉得怎么也得等到你高考之后。”
蔺成诺如释重负，脚步轻快地走出校医室。他瞥见不远处杜心遥正贴着墙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不敢看他，一下子就火冒三丈，走过去喊她：“喂！明明是你来找我帮忙的，怎么老师一来你就跑了，也不帮我解释一下？”
杜心遥又问：“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搬进去呢？”
杜心遥瑟瑟发抖，小声答道：“老师来了就要上课了呀。”
蔺成诺发觉她的眼神带着泪光，楚楚可怜，忍不住拍着胸脯说：“我保证，你放心吧。”
蔺成诺既生气又不忍心把气撒在她身上：“你……你以后都不要找我说话了，免得老师以为我欺负你！”
杜心遥感激地看着蔺成诺：“真的吗？谢谢你。”
杜心遥带着哭腔说：“那……那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我家的房子……”
蔺成诺耸耸肩说：“哦，我上次跟我爸说过了，他答应了多补20平方米给你们家。估计到时候会分一套三室两厅给你们。”
“我说的话任何时候都不会反悔！”蔺成诺大义凛然地拍拍胸脯走了，留下一个潇洒又孤独的背影给杜心遥。
杜心遥红了脸怯怯地说：“我爸爸身体不好，妈妈也没工作，现在又要租房住，我觉得他们过得好辛苦，想来问问你房子的事。”
不一会儿，顾唯笑和温泉一起扶着魏兰平走过来，杜心遥迎上去问：“魏老师没事吧？”
他似乎害怕把她吓着，放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没事。”魏兰平摇摇头，问杜心遥，“刚刚蔺成诺是不是欺负你？”
走廊一角，杜心遥拽着衣角站在蔺成诺面前像只弱小的白兔。蔺成诺高高大大的，把她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顾唯笑狐疑地看着杜心遥。杜心遥瞥了一眼顾唯笑，小声澄清道：“不是不是，老师，我们……我们就是说了几句话。”
蔺成诺意识到了杜心遥似乎有话想对他说，于是好奇地跟了出去。
魏兰平半信半疑：“真的？他要是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这就是青春吧？想到从前，杜心遥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悄悄地瞟了一眼站在讲台上夸夸其谈的蔺成诺，忐忑不安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可是当走到他身边时，忽然又有些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出了教室。
顾唯笑忍不住插嘴说：“其实蔺成诺心眼不坏，他也没欺负过班上的同学。”
杜心遥和温泉从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但是很少交谈。她总觉得温泉是个很一般的男生，不聪明也不勤奋，性格温吞，做事磨磨唧唧。可是忽然之间他就变了，变化之大超出她的想象。
魏兰平不满地说：“不管他心眼是好还是坏，反正他是个懒散的不爱学习的人，现在都高二了，你们要抓紧，不要松懈。千万不要和这种学生来往，连话都不要说。”
杜心遥很少抬头看窗外，偏偏这次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温泉有多高兴，看见了他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难怪他上次找那么奇怪的借口来借她的笔记，难怪他一个暑假变化这么大，原来是这样。
杜心遥乖顺地点点头，顾唯笑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替蔺成诺这个一根筋的人感到有些委屈。
就在他沉浸在其中时，忽略了坐在窗边看见了这一切的杜心遥。
温泉知道顾唯笑心里肯定有些不开心，于是朝她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温泉庆幸自己反应机灵，看着顾唯笑脚步轻快地远去的背影，说不上来自己有多欣喜。
顾唯笑接收到这样的眼神之后，了然地轻轻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顾唯笑也不客气了，直接披上温泉的校服，反正男女生的校服没有区别，也没人知道。她一边走一边朝温泉挥手：“谢谢啦！”
【五】
温泉指着自己的长袖卫衣说：“我穿得很多，你看，里面还有一件呢。”
经过这次事件，蔺成诺一战成名，虽然没有受处分，但是他的名字越来越响亮。
顾唯笑愣了一下，反问：“那你呢？”
魏兰平就是不肯收下那一万块钱，蔺成诺也不肯收回来，最后就入了班费。
这时候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温泉迅速把校服塞给顾唯笑：“你穿上吧。”
同学们一听班费突然多了一万块，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嚷嚷着要出去秋游。
顾唯笑回头便看见温泉手里拿着一件校服跑过来，便笑着跟他打招呼：“嗨，你去哪儿啊？”
因为这钱是蔺成诺贡献的，他有绝对的话语权，一群人就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她咬住牙加快脚步往前走，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她。
“我想去烧烤！”
顾唯笑本来可以去魏兰平办公室拿一件衣服披上，但是一想到魏兰平会责怪她出门的时候穿太少，又不想去了。
“现在的天气这么好，适合爬山。”
他探头看了看天色，赶紧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
“还是去游乐场吧？”
顾唯笑走出教室，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因为穿得有点儿少，冷得打了一个寒战。温泉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正好看见顾唯笑的背影。
“你们女生就是喜欢去游乐场，太肤浅了！”
本来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了乌云，天色变得很快，凉意从窗户外面一阵阵袭来。
张思佳趴在桌子上喊：“喂，蔺成诺，你说去哪儿啊？”
在众人的议论中，杜心遥低着头不敢说话，她只想一心把书念好，将来考最好的大学，拿最高的奖学金，这就是她应该走的路。课间，大家都在说笑打闹，或者成群结队地去卫生间，只有杜心遥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苦苦熬着，连口水都不喝。
蔺成诺耸耸肩说：“我无所谓，要不……你们问顾唯笑吧，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比如蔺成诺，他正在大肆抱怨魏兰平多么苛刻，多么不近人情，还把同情的目光频频递给杜心遥。
这句话一出来像炸开了锅，大家都边笑边起哄：“哎呀，怎么要问顾唯笑啊？顾唯笑是你什么人啊？”
新学期开始，魏兰平调整了不少学生的座位，可是顾唯笑仍然和杜心遥坐同桌。全班都知道杜心遥住在了班主任家里，有人羡慕得不得了，有人则觉得跟魏兰平住在一起肯定跟坐牢一样。
蔺成诺高声说：“胡说什么？我蔺成诺是仗义的人，顾唯笑帮我解了围，我当然要感谢她。”
这样，他也就放心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顾唯笑被所有人盯着看得浑身不自在，嘟着嘴抱怨：“干吗把我扯进来，你们去玩你们的，我妈肯定不让我去。”
她看上去长胖了一些，衣服和鞋子都是新的，应该在老师家里过得不错吧！
张思佳叽叽喳喳说：“班级组织的集体活动呀，为什么不让去？要不我们也邀请魏老师一起去嘛！”
他默默地蹲下去继续收拾那些瓶瓶罐罐，听着女儿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这才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叹气。
蔺成诺抱着头作出求饶的样子：“啊……饶了我吧，你们要是叫魏老师去，我就不敢去了。”
杜爸爸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女儿冷漠的神情，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张思佳又嚷嚷道：“好吧好吧，不叫老师，就我们全班一起去，谁也不许缺席！”
杜妈妈有些伤感又有些委屈，眼眶红红地看着杜心遥：“那……你在魏老师家要乖啊，好好学习，不要担心我们。”
蔺成诺偷偷瞟了顾唯笑一眼，故作镇定说：“好啊，谁也不许缺席。”
杜心遥一口回绝道：“不用了，我不在这儿吃饭。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过几天就开学了，我就没时间回来看你们了。”
书房的灯光黄黄的、暖暖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滴滴答答”地响。顾唯笑打了一个呵欠，眼皮耷拉着睁不开。旁边的杜心遥认真地盯着作业本，手上的笔一直没有停下，笔尖在纸上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杜妈妈拉着她往屋里走，说：“好好好，我们以后不弄了，快进来，让你爸去买点儿你爱吃的菜。”
魏兰平推开门进来，把果盘放在她们两个人中间，又不发一言地出去了。顾唯笑于是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吃水果，杜心遥仍然没有动。顾唯笑歪着头打量她，这个女生到底哪里来的毅力，她似乎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爱好了，就像一只钟表上紧了弦就从来没有松过。
杜心遥的语气有点儿不耐烦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收废品那么多细菌，这些鱼就晒在这里，然后又做成菜给别人吃，万一吃出病来怎么办？”
顾唯笑想起昨天的事，打破沉默问她：“听蔺成诺说，昨天是你先找他说的话，然后我妈妈误会了，是吗？”
杜妈妈赶紧哄着女儿：“是啊，我们知道你肯定能拿到奖学金的，不过上大学花费那么高，我们怕不够用。”
杜心遥的笔终于停下了，却没有回头，轻轻地说：“我只是找他说一下我们家房子的事，正好魏老师看见了。”
杜心遥撇开头说：“我能拿到奖学金，不要你们的钱。”
顾唯笑带着质问的语气：“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妈妈解释？”
杜爸爸面带难色，小声地说：“我们……想多赚点儿钱供你上大学用。”
杜心遥答道：“要上课了，我就走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起的争执。”
杜心遥冷眼看着那堆废品：“你们做快餐生意怎么还收起了废品？这样多不卫生啊！”
顾唯笑冷笑两声说：“还真是好学生。”
杜爸爸也高兴得合不拢嘴，站起来擦擦手：“我去买点儿好菜。”
杜心遥听出了讽刺的意味，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接着写作业。她什么也不敢说，毕竟是寄人篱下，心里就没有底气。
“心遥！你怎么回来啦？”杜妈妈欣喜若狂地走过去，拽住杜心遥的手往里走，“快进屋里去，外面晒。”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顾唯笑站起来望着窗外颤颤发抖的树枝，问杜心遥：“班上组织周末去烧烤，你去吗？”
杜心遥站在院子门口，迟迟没有进去，直到杜妈妈看见她。
杜心遥想起蔺成诺对待自己的态度，犹豫了半天才说：“不去。”
破烂的小院子里，地上铺满了晒得半干的小鱼仔。杜妈妈在晾衣服，因为太矮小，够不着晾衣绳，搬了张小板凳踩上去，这才顺利地晾好衣服。杜爸爸在角落里整理一些废弃的易拉罐和塑料瓶，因为灰尘太大而不断咳嗽着。
顾唯笑心想，不去更好，免得他们开开心心玩闹的时候还要留意身边的眼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认为杜心遥是魏兰平的眼线，是卧底，所以不论是跟她说话还是在她面前晃悠都要格外小心些。
杜心遥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往里走，脚上穿着魏兰平给她买的新鞋，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把鞋子弄脏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又开了，魏兰平毫不客气地走进来，手里拿了件校服外套问顾唯笑：“这是哪儿来的衣服？”
充斥着鱼腥味的破旧巷子里，枯树的树枝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吱嘎作响。巷子里有许多上个世纪留下来的旧房子，可总共只住了几户人家，大多数早都搬走了。
顾唯笑一看，是她昨天把温泉的校服穿回来了，但是今天忘记带去还给他，结果被魏兰平发现家里多了一件大码的校服。
【三】
顾唯笑觉得也没什么好掩饰的，直接说：“昨天下雨的时候挺冷的，跟同学借的。”
可是，又真的很欢喜，心里有个人住着，饱饱的、满满的，感觉真好。
魏兰平警觉地盯着她：“哪个同学？”
他自嘲道。
“温泉。”顾唯笑答道。
糟了，要着魔了。
听说是温泉，魏兰平又松了一口气，这种老实巴交不爱说话也不爱惹事的学生她最放心了。叮嘱了顾唯笑几句叫她用心练琴，魏兰平又笑着问杜心遥：“怎么一直写作业，都不吃水果啊？”
直到离开家属院，顾唯笑的蓝色花裙子还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手里拿着笔记本，心里想的全是顾唯笑。
杜心遥礼貌地看着魏兰平说：“我想把这套卷子全部做完再吃。”
可是，这样的话也只能藏在心里，或许要永远藏在心里。
魏兰平又忍不住对顾唯笑说教道：“你看看心遥多努力啊！你们在学校里坐同桌，回到家还是坐同桌，这么好的机会，更要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啊。”
“我喜欢，特别喜欢。”温泉在心里默默地补充，特别是你拉的大提琴，我最喜欢。
顾唯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一如往常地答道：“好，知道了。”
“你喜欢听大提琴？”
魏兰平本来要走了，杜心遥突然开口说：“魏老师，这周末班上组织去烧烤，我不想去，可这是集体活动，我就跟您请个假。”
温泉绞尽脑汁地扯谎：“有一次……我经过学校琴房的时候听见了。”
“为什么呢？你跟大家一起去玩好了，放松一下。”
顾唯笑很纳闷，反问他：“你听过吗？”
“我家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想提前一年参加高考，给自己多一个机会。可是还有很多知识点没有掌握，尤其是物理，我打算花时间突击一下。”
温泉脱口而出：“你拉琴特别好听。”
魏兰平不由得心疼起她来，感慨道：“你真懂事，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样珍惜读书的机会，个个都能考上大学。”她又看顾唯笑，问道，“你呢？要去吗？”
顾唯笑遗憾地叹气：“告诉你吧，我不会骑自行车，也不会游泳。我妈妈什么也不让我干，就知道叫我练琴、学习。”
这样的情境下，顾唯笑进退两难，她特别想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可她要是去了，魏兰平必然会拿杜心遥来说事，她甚至怀疑杜心遥是故意的。
“光学习也不行啊，要锻炼身体。”
顾唯笑只好说：“我要练琴，也不去。”
“她觉得那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看书，多学习。”
魏兰平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
“为什么呀？”
魏兰平走后，杜心遥开始吃水果，顾唯笑厌恶地把果盘推到她那边去，冷冷地说：“全给你吃吧，我吃饱了。”
顾唯笑羡慕地笑了：“我也想去游泳，可是我妈妈不让。”
杜心遥微微低着头，嘴角露出一抹淡不可见的笑容。
温泉一听顾唯笑跟他说话，马上把嘴里的葡萄连皮带籽都吞了，答道：“可能是游泳晒黑的吧。”
正巧顾唯笑瞥见了，憋着一肚子气质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不想去是你的事，干吗连累我？”
顾唯笑便好奇地问他：“你暑假干吗去了？怎么晒黑了这么多？”
杜心遥天真地答道：“什么？你可以去啊，没有人拦着你。”
顾唯笑偷偷打量温泉，在她的印象里，这个温吞的慢性子男生一直坐在角落里，很少出现在她视野中。不过两个月不见，他变化很大，至少个子高了很多，肤色也变深了。
顾唯笑看不惯她这样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她说：“我早就看出来你有心机，可我没想到你的心机会用在我身上。”
杜心遥又回房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温泉和顾唯笑两个人。顾唯笑大大方方招呼他坐，给他倒水，叫他吃水果，温泉像个木偶人一样按照她的吩咐做，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杜心遥壮着胆子说：“你没有吗？要不然是谁在背后说我是卧底、奸细？”
杜心遥这才打消了疑心说：“你等会儿，我去拿。”
顾唯笑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她：“你可别乱冤枉人啊，我从来没在背后说过你。”
杜心遥更觉得不寻常，她和温泉虽然是多年的邻居，但是交情很浅，还没到互相借书借笔记的程度。或许温泉看出来了杜心遥的疑心，赶紧补了一句：“是我妈妈非让我来的，你也知道她把学习成绩看得很重，下次考试我要是还考不好，她就要送我去上补习班了。”
杜心遥用楚楚可怜的眼光看着顾唯笑，轻轻地说：“心知肚明。”
顾唯笑跟在杜心遥身后，看戏似的看着他们。温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紧张，慢吞吞地说：“听杜叔叔说你已经预习完了下个学期的课程，所以我来跟你借笔记本。”
顾唯笑明白了蔺成诺的无奈，对付这样表里不一的人，他们真是毫无办法，只恨自己的表情全都写在脸上，轻易被人看穿了。
杜心遥很快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到温泉很惊讶，问道：“你找我？”
顾唯笑摇了摇头，笑着说：“杜心遥，我们是同桌，可即便坐一辈子同桌，我们之间也永远不会有同桌的情谊。”
虽然客厅很小，但整整齐齐，干净利落。沙发上有刚刚坐过的痕迹，他摸了摸，还带着体温。
杜心遥看着顾唯笑脸上慢慢晕开的笑容，仿佛在看一朵花的盛放。
温泉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接近了顾唯笑，这么快就到了她的家里。他小心翼翼地脱去鞋子，换上顾唯笑拿给他的拖鞋，然后打量着这所房子。
她顾唯笑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多朋友，怎么会看得起一个父母都是侏儒、活得这么卑微的杜心遥呢？
顾唯笑觉得很好奇，招呼他：“先进来坐吧，我去叫杜心遥出来。”
从她第一天走进这个家门开始，顾唯笑的冷言冷语听得还不够多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我来找杜心遥。”
既然没有情谊，那就形同陌路好了，反正她杜心遥从来就没朋友，也不怕孤独。她一无所有，因此亦无所惧。
温泉想不到她这么轻易地喊了自己的名字，超出了他的预料。
看着杜心遥复杂莫测的眼神，顾唯笑只觉得心寒。要和这样一个人住在同一间房、睡在同一张床上度过高中剩下的两年时光，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顾唯笑歪着头跟他打招呼：“嗨，温泉，你是来找我妈妈吧？”
她能做的就是划清界限，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门开了，顾唯笑穿着一条漂亮的蓝色花裙子出现在他面前，温泉觉得脑袋有些晕。
【六】
温泉紧张得喉咙发哑：“我是温泉。”
秋风肆虐地摇晃着窗外的树，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过后，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谁啊？”门里面传来顾唯笑的声音。
顾唯笑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可就是找不到她想穿的那一件。魏兰平在客厅里喊：“你还在磨蹭什么？快出来吃早饭！”
温泉就这么犹豫着走到了门口，鼓起勇气敲了三下门。
顾唯笑有些懊恼地把一堆衣服扔在床上，出去吃早饭。杜心遥早就吃完了准备出门，餐桌上剩下一碗粥和几个小笼包。魏兰平在厨房洗碗，边洗边说：“你怎么回事？衣服都还没穿好，要迟到了。”
认识这么久，他还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啊！也没打过招呼，甚至，他都怀疑，顾唯笑完全不认识他。
顾唯笑嘟囔着：“昨晚没睡好。”
告别魏兰平后，温泉松了一口气，如今是不得不上去一趟了，毕竟谎话已经说出口。可是，他上去以后见到顾唯笑要说什么呢？
魏兰平回头看顾唯笑：“怎么了？不会是生病了吧？”
温泉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道：“不不，我借了笔记就走，我爸妈会等我回家吃饭的。”
顾唯笑摇摇头，天天跟一个自己讨厌的人睡在一起，睡得好才怪。她故意拖拖拉拉不跟杜心遥一起出门，谁料杜心遥折回来对她说：“我等你吧，我们一起走。”
魏兰平笑着说：“那你快上去吧，她和唯笑都在家呢。我出去买菜，马上就回来，你干脆也留在老师家吃晚饭好了。”
顾唯笑懒得理她，不冷不热地说：“不用，你先走吧。”
温泉只好撒谎：“听说她预习完了新学期的课，我找她借笔记。”
杜心遥有些尴尬，红着脸低着头跟魏兰平说了声“再见”就出门了。
魏兰平恍然点头：“哦，我记起来了，你以前和杜心遥是邻居吧？你找她有事吗？”
魏兰平忍不住又教训起了顾唯笑：“你怎么对心遥冷冰冰的？你比她还大一个月，算是姐姐吧，怎么能对一个家里有困难的同学这个态度？”
温泉支支吾吾地说：“我……找杜心遥。”
顾唯笑一听到这样的话就烦躁，把筷子一放，转身回房。
魏兰平和气地问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魏兰平气得冲她背影大喊：“你干吗去？我是你妈，也是你班主任，还不能说你了？”
汗水总算没有白流，他用很短的时间飞快成长，变得像个大男孩了。
顾唯笑坐在床上捂住耳朵，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房间里一切都没有变，可是又都变了，变得这么压抑、难熬。
他的确长高了很多，暑假这两个月，他每天都坚持跑步、游泳、踢球，拼命地锻炼身体，好让自己强壮一些，强壮到足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惨淡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琴房。顾唯笑坐在琴房中央，一把大提琴被她环抱在怀中，左手按弦，右手拉弓，低沉呜咽的音乐慢慢地溢出来。漆黑的长发散在背上，光滑而柔顺，像一匹奢侈的缎子，浸满了悲伤。
温泉微微红了脸：“魏老师好。”
一个身影在琴房门口站了很久，但迟迟没有进去。直到顾唯笑将一首曲子拉完，才不经意间注意到了门外的温泉。
魏兰平看见温泉有些惊讶，说道：“温泉，一个暑假不见，你好像长高了呀！”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久，顾唯笑有些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嗨，温泉，怎么不进来？”
可是，他没料到自己刚走进院子就碰上了班主任魏兰平，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只好怔怔地站在那里。
“太好听了，不想打扰你。”温泉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唯恐发出丁点儿噪音。
现在是顾唯笑练琴的时间，他大老远地穿越半个城市跑过来只想听一听她的琴声。而且这一次他不想站在围墙外面听，他想离得近一些。
顾唯笑把琴弓放下，但仍然抱着琴抚摸，一边问：“你是路过还是找我有事？”
不过最近听说这里也要拆迁，进进出出的车辆特别多，温泉也就混进去了。
温泉轻声问：“我听说你不去参加烧烤，为什么啊？难道是魏老师不同意吗？”
温泉抬起脚往另一个方向走，那是顾唯笑住的某单位家属院，平时都有门卫看守，温泉不敢进去。
顾唯笑无奈地摇摇头：“不是，我要练琴。”
温泉站在曾经的家面前有些伤感，只能寄望开发商尽快把新房子盖好，他们一家人也可以早点儿搬进去。
“你天天都练琴，也不差那一天吧？”
那片老旧的商品房已经搬空了，施工队正在勘查地形，短短两个月时间，一切都变了样子。
顾唯笑张了张嘴，本想把一肚子苦水倒给温泉，可是她突然想起来温泉和杜心遥认识很多年了，上次还特地来借笔记，所以有些话不能对他说，免得惹是非。她便没在温泉面前提起杜心遥的事，笑着说：“要考级嘛，不练不行的。”
终有一日，她杜心遥一定会把顾唯笑的气焰压下去。
外面走廊里忽然一阵吵闹，一个男生大声喊：“邓丹韵！邓丹韵！你别走！”
杜心遥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最后还是默默走回了房间，黑色的签字笔在白色的纸上戳出了无数个小小的密密麻麻的黑洞，仿佛那些黑洞要将她吞噬一般。
不一会儿，身材高挑的邓丹韵快步走进琴房，她化了淡妆，嘴唇红红的，看上去不像学生，倒像是演员。
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仿佛天生就不平等，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杜心遥天生就比顾唯笑低一等？
她是艺术生，学钢琴的，因此常常和顾唯笑打照面，只不过两人从没说过一句话。邓丹韵前脚刚进来，后脚就跟进来文涛。
难道她顾唯笑去卖过快餐、摆过地摊吗？难道她经历过那么辛苦的日子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能对着自己指手画脚。
文涛气呼呼地揪住她的胳膊：“邓丹韵，你给我个说法！”
她不知道顾唯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邓丹韵用细长的眼睛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说法？滚出去，我要练琴。”
杜心遥不吱声了，局促地站在那里，像个被审问的犯人。
文涛双眼通红瞪着她：“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老子还不伺候了！”
顾唯笑像在质问杜心遥：“暑假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事，你怎么不去帮忙？帮他们卖点快餐，赚点钱也好啊。”
邓丹韵冷笑两声说：“谁要你伺候了？滚。”
杜心遥低着头说：“我改天去看看他们。”
文涛受了极大的屈辱，指着她吼道：“邓丹韵！你别仗着自己好看就肆无忌惮，比你好看的人多的是！现在新一届的校花可不是你，是她——顾唯笑！”文涛的手指突然从邓丹韵指向了顾唯笑，邓丹韵的目光也锐利地投向了顾唯笑。
顾唯笑有些不满地说：“你爸妈说已经一个月没见你了，估计挺想你的。”
顾唯笑吃了一惊，怎么把她扯进来的？她明明是无辜躺枪。
杜心遥感激地看着顾唯笑：“谢谢你。”
文涛快步走到顾唯笑身边，昂着头对邓丹韵说：“从今天起，我开始追顾唯笑，你可别吃醋。”
顾唯笑说：“步行街，他们卖完快餐正要收摊回去，我看见他们的水喝完了，天气又那么热，就给他们买了奶茶。”
顾唯笑和温泉都惊住了，这是怎么了？演反转剧吗？
杜心遥愣住了，好半天才说话：“在哪里？”
邓丹韵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过来，扬着下巴瞟了顾唯笑和温泉一眼，用嘲讽的口吻对文涛说：“难道你没看见她身边已经有人了吗？”
顾唯笑瞟了杜心遥一眼：“我刚刚碰见了你爸妈。”
顾唯笑站起来想要澄清，但是被温泉拉住了。
杜心遥听见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对顾唯笑说道：“魏老师出去买菜了，说晚上要做你爱吃的红烧鱼。”
温泉轻声说：“这跟我们没关系，赶紧走吧。”
顾唯笑回到家的时候，脸颊晒得绯红，她进浴室洗了一把脸，然后发现魏兰平不在家，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于是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顾唯笑想想也是，把大提琴装进琴盒里后便打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二】
不料文涛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顾唯笑！不许走！”
张思佳暂时放过了顾唯笑：“好吧，我们现在去买琴弦。”
温泉一看状况不对，握住文涛的胳膊想让他松手，但是文涛依然死死抓住顾唯笑。
顾唯笑瞪张思佳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因为他跟文涛打架。”
温泉盯着文涛，理智地说：“快放手，你们两个人的事不要把顾唯笑扯进去。”
张思佳见顾唯笑这么紧张，更起了疑心：“我笑话他你怕什么？上次魏老师打了蔺成诺一耳光，听说跟你有关系，不会是真的吧？”
文涛失去了耐性，朝温泉推一把：“关你屁事！”
顾唯笑生怕张思佳这个大嘴巴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拽着她出去了。
温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反推了文涛一把，把顾唯笑的手从他手里拽了出来，然后带着她快步离开了琴房。
张思佳不甘心放过蔺成诺，边走还边说：“这里有空调还热成这样啊？我看你就是犯花痴了，看上了我们校花！”
顾唯笑一直跟着温泉走出了教学楼，心有余悸地叹口气说：“那个文涛真是莫名其妙。”
顾唯笑拉着张思佳：“你喝完了没有？我们走吧。”
温泉安慰她：“别怕，没事的，我们回教室吧。”
张思佳故意笑他：“真的？”
他本来想多去听听她练琴，多陪陪她也是好的，没想到遇上这种事，幸亏他在，要是他不在，还不知道文涛会怎么欺负顾唯笑。
蔺成诺耸耸肩膀说：“刚打完球，热。”
想到这个，温泉胸腔里涌起一股英雄救美的情怀。
张思佳故意撞了一下蔺成诺：“怎么脸这么红？”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邓丹韵和文涛分手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但凡在琴房附近的人都听见了他们的争执，甚至有人听见了文涛说要追顾唯笑的话，导致顾唯笑逢人就要解释。
“好的，请稍等。”店员转身去忙碌了。
放学时间，顾唯笑正在收拾课本，蔺成诺趁大家都闹哄哄的时候跑过来问：“文涛真的在追你吗？”
蔺成诺突然涨红了脸，绕过她们两个走到柜台前若无其事说：“我要芒果冰沙。”
顾唯笑担心蔺成诺闹事，赶紧说：“没有，你别听人乱说。”
她们才停下来回头看，只见穿了身球衣的蔺成诺大汗淋漓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顾唯笑。张思佳朝蔺成诺喊：“喂！你犯花痴啊？”
蔺成诺有些不自然地撇撇嘴：“我只是看不惯他欺负女生。”
直到店员问：“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他没欺负我，你放心吧，当时温泉帮我解围了。”
张思佳痛得大叫，两人在奶茶店里打闹起来，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温泉？”蔺成诺愣了一下，马上皱起眉头，小声嘟囔道，“怎么又是他……”
顾唯笑狠狠掐了一下张思佳的胳膊：“别乱说，我可不能谈恋爱，会被我妈骂死的！”
顾唯笑反问：“什么又是他？”
张思佳调皮地搂住顾唯笑：“亲爱的，你都不看贴吧，怎么会知道？不过现在你就知道啦，下个学期开学，会有很多人追你的！”
蔺成诺马上摆摆手说：“没什么。对了，你为什么不参加烧烤啊？”
“我怎么不知道？”
顾唯笑故作轻松地笑笑：“你懂的。”
“我哪里胡说了？你是大家评选出来的新一届校花！”
蔺成诺很惋惜，就好像期待了很久的一份礼物忽然落空了，心里既酸涩又惆怅，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顾唯笑被奶茶里的一颗珍珠噎住了：“什么校花呀？你胡说什么？”
他有些沮丧地念叨：“本来想全班一起去，谁知道你不去，我的钱白花了。”
张思佳夸张地赞扬顾唯笑：“不认识你还送奶茶过去啊？你可真善良！不愧是我们的校花！”
顾唯笑这时候低头看着旁边仍然在写作业的杜心遥，笑着说：“不止我，杜心遥也不去啊。”
她不知道是该替杜心遥悲哀还是替她的父母难过，不禁微微皱起眉头，答道：“不认识。”
蔺成诺几乎都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杜心遥，他只看她一眼，视线又马上转回到顾唯笑身上。
顾唯笑回想起上次下雨天，侏儒夫妇推着车艰难前行，翘首期盼自己的女儿能看他们一眼，可杜心遥视而不见。
顾唯笑故意开玩笑说：“奇怪，你怎么不问杜心遥为什么不去？不敢跟她说话呀？”
张思佳好奇地问顾唯笑：“那是谁啊？你认识吗？”
蔺成诺不屑一顾地答道：“懒得问。”
道别后，顾唯笑赶紧跑回奶茶店，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说完，他把书包甩在肩上，潇潇洒洒地走了。
顾唯笑不想再提魏兰平了，把奶茶塞给他们后说道：“你们快喝吧，解解渴。我同学还在那边等我呢，我先过去了。”
杜心遥把他们的话都听在耳里，但是不动声色，她做她的作业，不管周围发生什么似乎都与她无关。
杜妈妈赶紧说：“是啊，魏老师真是我们家的恩人。心遥一定要努力学习，千万不能辜负了魏老师的希望。”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属于弱者，她即便使出浑身力气，发出巨大的呐喊，别人听起来也许像蟋蟀在叫，所以她宁愿把力气都留着。
顾唯笑安慰道：“肯定很好，你们放心吧，魏老师对她特别好。”
【七】
杜爸爸轻轻叹气：“不知道她在那里住得好不好，我们都一个月没看见她了。”
梧桐开始落叶子了，深深浅浅，各种颜色铺满了一地。
顾唯笑稍微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我知道。”
温泉推着自行车从车棚里出来，踩碎了不少干枯的落叶，沙沙作响。他长了个子，衣袖也短了一截，干脆就把袖子挽起来露出日渐结实的胳膊。牛仔裤因为穿了太长时间磨破了裤脚边，他也挽起来，当作九分裤穿。
杜爸爸又问：“心遥住到他们老师家去了，你知道吗？”
蔺成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挡住了他的路，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去年那个瘦弱的男生如今居然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真是令人吃惊。
顾唯笑点头答：“是啊。”
温泉只主动跟蔺成诺说过一次话，还引发了一场风波，导致蔺成诺被记过处分。这次蔺成诺突然找上来，温泉出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杜爸爸也双眼放光地问她：“同桌呀？那你们肯定是好朋友吧？”
蔺成诺开口便问：“你跟顾唯笑在琴房干什么？”
顾唯笑礼貌地答道：“是啊，我是她的同桌，我叫顾唯笑。”
温泉坦然答道：“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参加烧烤。”
杜妈妈眼睛一亮，马上笑了：“心遥的同学啊？心遥跟你说过我们吗？”
蔺成诺气哼哼地瞪大眼睛：“轮得到你去问？”
顾唯笑看出来了他们内心的自卑，便说：“我是心遥的同学。”
“关心同学也很正常吧。”
杜爸爸更加羞赧，低着头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你怎么不去关心一下杜心遥？她也不去。”
杜妈妈看着她修长白嫩的手，都不敢接。
温泉有些吃惊，说：“我不知道她不去。”
顾唯笑把奶茶递过去，礼貌地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喝吧。”
蔺成诺也有些意外，反问：“顾唯笑没跟你说吗？”
他们看痴了，不知道这个仙女一样的姑娘为什么出现。
温泉摇摇头。
杜妈妈正在抱怨没水喝了，让杜爸爸去买瓶水，顾唯笑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长发绾成了一个丸子顶在头上，眼睛水汪汪的透着灵气。
蔺成诺忽然又得意起来，顾唯笑告诉了他没告诉温泉，说明还是他跟顾唯笑的关系更好一些，这令他一时间欣喜得像个孩子，也不为难温泉了，直接跟他挥手拜拜。
说着，她推开门出去了，径直朝杜心遥的父母走去。
温泉看着蔺成诺上了一辆小轿车，原来这个浑身上下都是名牌的男生也喜欢顾唯笑，这让温泉忽然感到悲戚。
顾唯笑边站起来边答：“你在这儿等我。”
他跟蔺成诺比，没有任何优势，如果蔺成诺使出浑身解数来追顾唯笑，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吧……
张思佳问：“你干吗？”
不，不行，蔺成诺配不上顾唯笑，但是他会努力成为那个能配上她的人。
顾唯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杜心遥的父母正站在烈日下，连口水都没得喝。她觉得很心酸，赶紧又买了两杯奶茶。
夕阳渐渐地往下沉去，温泉的心也一样。
张思佳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唉，好可怜。”
他骑车回到家，那个临时的出租屋甚至算不上是家。他锁好车，却碰见父母提着几盒礼品从家里走出来。
张思佳吐吐舌头：“太热了嘛，这样喝一杯下去解渴又解热。”她边说边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对侏儒夫妇正在吃力地推一辆快餐车。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打算喝口水，可是水壶里已经没水了。
温妈妈匆匆忙忙交代温泉：“你把书包放下赶快下来，我们要出去一趟。”
顾唯笑好气又好笑地说她：“你淑女一点儿好不好？哪里有这样喝奶茶的？”
温泉问：“去哪儿啊？”
张思佳是个急性子，她一口气就喝完了一杯奶茶，又缠着顾唯笑给她买了第二杯。
温妈妈有点儿埋怨地说道：“去找那个姓蔺的开发商，听说他儿子是你们同学啊，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因为天气的缘故，街上行人不多，即便有也是匆匆而过。奶茶店只有两个客人，店员们都没精打采。
温泉一听要去蔺成诺家，赶紧逃开：“我不去，你们去吧。”
张思佳点点头，拉着顾唯笑就走。
温爸爸强行拉住他：“不行，你得去！那是你同学，你一定要去。”
“要不去逛街吧，我请你喝奶茶。”
“我跟他不熟。”
“那你想去哪儿？”
“多交往就熟了嘛，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家里都困难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帮帮忙，出点儿力吗？”
顾唯笑有些犹豫：“看电影时间太长了吧，我怕我妈妈怀疑。”
温泉左右为难，可是看见父亲鬓角依稀冒出来的白发，顿时心软了，答应跟他们一起去。
张思佳提议说：“那就先去买琴弦，然后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一路上，他都在想见到蔺成诺应该说什么，也试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比如说蔺成诺刚好出去玩了不在家，这是最好的情况；也有可能他在房间里做作业没出来，这个概率微乎其微；还有可能他正好在洗澡，错过了他们一家人的登门，这也是有可能的。
顾唯笑也特别兴奋：“我的琴弦断了，正好有借口出来！我们去哪儿？”
但是在温妈妈按下门铃后的一分钟，这些幻想都像泡沫一样破灭了，是蔺成诺亲自来开的门。
她在一栋住宅楼下按了按门铃，不一会儿张思佳跑下来了，高兴地拉住顾唯笑的手，说：“刚刚在QQ上你不是说出不来的吗？”
蔺成诺习惯了家里每天来客人，但是没想到随手一打开门居然看见温泉。他反应有些迟钝，倒是温泉先开口打招呼：“蔺成诺，你爸爸在家吗？”
顾唯笑一出家门就像飞出笼子的小鸟，脚步轻快得完全不顾天气的炎热。她走了一会儿就汗湿了头发，不过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蔺成诺想起来温泉和杜心遥是邻居，他们一家人估计是为了房子的事来的，于是赶紧招呼他们：“啊，在啊，叔叔阿姨，你们……进来坐，我去叫我爸。”
魏兰平更高兴了，把果盘推到杜心遥面前，说：“来，吃水果吧。”
温泉打量这栋外面普通、里面豪华的别墅，顶上的水晶吊灯金灿灿的，垂得很长很长；一组硕大的皮沙发占了半个厅，而这个客厅比他们家的总面积还大；地面像抹了油一样光滑油亮，倒映出他们一家人卑微的影子。
杜心遥见魏兰平笑了，接着说：“是啊，大家都说魏老师教女儿教得好。”
不一会儿，蔺爸爸从楼上下来了，穿着泛着金光的睡袍，看上去像没睡醒的样子。他听说蔺成诺和温泉是同学，便大大咧咧地跟温泉的父母谈天说地，就是没提一句关于房子的事。
魏兰平虽然嘴上说顾唯笑的不是，但听见别人夸她的优点还是难免沾沾自喜：“那还不是我天天督促她。”
温妈妈暗地里掐了温爸爸好几下，可是两人都没好意思开口。温泉也知道求人办事不容易，尤其他跟蔺成诺还是同学，但是为了整个家，也只好厚着脸皮对蔺爸爸说：“叔叔，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杜心遥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我只会读书，可是唯笑会拉琴、会画画，唱歌还很好听，我好羡慕她。”
蔺爸爸笑嘻嘻说：“我知道啊，但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不知道这个工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里面情况很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们说不清楚。这些东西嘛，你们还是拿回去好了。”
魏兰平指着杜心遥手里的书：“你看你也做完了作业，可你在看书学习，她就知道玩电脑。”
他一边说一边把礼品往回推。
杜心遥细声细气地安慰魏兰平：“魏老师，唯笑做完了作业，其实玩一会儿也没什么，您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温泉的父母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可是他们老实巴交的，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魏兰平摇头叹气，对杜心遥说：“你看看，她一点儿都不听我的。”
倒是蔺成诺一根筋似的站在沙发旁边说：“上次你都答应了帮杜心遥……”
顾唯笑转身看着魏兰平淡淡地说：“那好，我出去买琴弦了。”说完，顾唯笑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拿上包和太阳伞，拖着步子好像很不情愿似的出去了。
蔺爸爸马上说：“那是特殊情况，杜心遥的父母都是没有劳动力的人，所以上面有特殊关照，也体现我们公司的人性化，懂吗？但是如果每家每户都来找我说情、提要求，那我们这个工程就做不下去了。”
魏兰平大声斥责：“你就是懒！喜欢找借口，做事不积极。”
这话既是说给蔺成诺听的，也是给温家人听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顾唯笑很想溜出去玩，但是她知道魏兰平的脾气，一定要跟她反着来才可以达到目的，于是顾唯笑故意懒洋洋地说：“不想出去，太热了。”
只是温妈妈仍然想为自己家多讨点好处，又说起了恭维的话：“蔺总，我早就听说您是个特别仗义的人，我们家其实也有特殊情况，我老公早就下岗了，到处打工，也刚够家用。以后孩子要上大学，我们真的供不起，就指望这套房子了。要是房子楼层好一点，能多卖一点钱，我们再换个小房子住，余下的钱给孩子交学费。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也不会找上门来的。蔺总，您就看在我儿子和您儿子是同学的面子上，照顾一下我们吧。”
魏兰平更加生气：“你怎么这个态度？琴弦断了就快去买一根装上！”
蔺爸爸看了一眼蔺成诺，想了想说：“好吧，我尽量帮，到抽签的时候，你们故意来晚一点儿，要拖到最后一个抽，这样我才好帮。”
顾唯笑一边在QQ上跟朋友聊天一边回答魏兰平：“琴弦断了一根，拉不了。”
温泉父母一听，感激不已。温泉也对蔺成诺投去感谢的目光，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他真心觉得蔺成诺这个人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不靠谱。
魏兰平忍不住催促她：“那就练琴啊，都好几天没听见你拉琴了。”
临走时，蔺成诺忽然叫住温泉：“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顾唯笑头也不回地说：“做完了。”
不一会儿，蔺成诺拎了一个大袋子下来，里面塞满了衣服。
顾唯笑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来给她，然后又坐在电脑面前。杜心遥只在上计算机课的时候用过电脑，不知道顾唯笑在玩什么，偷偷地瞟了几眼。这时候魏兰平突然推开门走进来，端着一盘切好的各种水果摆在桌上，又皱着眉头问顾唯笑：“一大早就玩电脑，暑假作业都做完了吗？”
他在几个大人面前有点儿拘谨，小声跟温泉说：“这些都是我穿不了的旧衣服，你比我瘦，估计你能穿。你不会嫌弃吧？”
杜心遥赶紧摇摇头：“不，不用，我多穿一件衣服好了。”
温泉刚接过来，温妈妈就急着说：“当然不嫌弃！温泉，快谢谢同学。”
房间里开着空调，十分舒爽，甚至有些凉意。杜心遥不太适应，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正在玩电脑的顾唯笑回头望她一眼，问：“你冷吗？要不要把温度调高一点儿？”
温泉点头向蔺成诺道谢，接受这些旧衣服，他情感上有些自卑，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蔺成诺这叫施以援手。
窗外烈日炎炎，洒水车刚刚过去，地面上便腾起一层蒸汽。
或许蔺成诺看出来了他的衣服、裤子不合身，或许看出来了他的青春因为家庭的窘迫而陷入困境，不管怎样，蔺成诺的善举应当得到他的回报。
【一】
可是他应该怎样回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