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在大街上不到一夜就可以冻死人，我们有没有收治过这样的病例？红酒一瓶，啤酒瓶一眼都数不清，你明天上不上班？身体不要了？控制不住就不要冒险，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么？！”
赵霁诚的语气一下子严厉了起来，眼睛里跟淬了冰似的，寒光一冒，就开始训斥道：
回首一看坐着的颜玖，居然扶着自己的胳膊眼睛都闭上睡着了，赵霁诚的话就停了，段青不知是懂得还是吓得瑟瑟发抖，摸了摸手臂，又搓了搓脸，刚想说句他错了，就被瞪了一眼，而后赵霁诚朝出口处扬了下下巴，示意他赶紧回去，段青知道自己回头得挨大骂，但现在实在是困得厉害，也不想管那么多了，直接倒在椅子上昏睡了过去。
“你还好意思说？”
赵霁诚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准备叫颜玖下去，可她拽着自己的胳膊不松手，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于是就顺势坐到了她身边，刚想把手抽出来，却看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师父，你咋来了！”
和自己的对视在了一起。
正当此时，段青仿佛听到了自己师父的声音，睁开了一只眼睛，偏头看了看，发现真的是他在长凳的颜玖面前，吓得酒醒了一半，舌头差点儿没咬着，赶紧爬起来，手撑着地，也不顾自己脸上沾着的碎草，说道：
赵霁诚紧跟着就是呼吸一滞，他顿了一下，看着盯着自己的颜玖，语气缓和了许多，像跟她商量似的，说道：
赵霁诚以为她这是喝得不多还清醒，神色稍稍缓和了些，给她把白大褂扣好，心想幸好刚才有人上来看到他俩在这儿喝酒告诉了他，不然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下楼吧，里面暖和。”
“我错了。”
颜玖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她是醉着还是醒着，跟上一次看她喝醉了胡闹完全不一样，她就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悄悄地眨着眼睛。
颜玖像是被他那个“闹”字的重音吓了一跳，抖了一下，弱弱地看着他，撇了撇嘴，低头说道：
赵霁诚被她盯得耳根有些发热，将自己的眼神挪开，觉得她还是醉了，刚想强势一点扶着她直接下去，就被一把捧住了脸，随后反而被强制和她对视起来。
“晚上冷，还在天台顶层吹风喝酒，他身体底子好不怕，你行么？也跟着胡闹？！”
“你……你要做什么？”
对方好看的眉此刻皱了起来，看着她，眼里担忧却面有愠色，他扫了一眼旁边躺倒的段青，和颜玖已经脱了一半的外套，伸手就将她的衣服给她拢好，而后站起来，将自己手里拿上来的段青的衣服给他扔在了身上，紧接着，脱下了自己的白大褂，给颜玖穿上，边穿边眉头紧锁地说道：
他居然磕巴了一下，一时没有挣脱，任由她。
而后，她甩了下头，定睛一看，居然是赵霁诚。
颜玖一下子凑得离他很近，带着红酒香气的呼吸轻轻蹭着他的脸，让赵霁诚耳朵越发烫了起来，他刚想往后躲，就见颜玖不再往前，而是红唇微启，一本正经地说道：
颜玖木然地看着那人缓缓蹲下，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一句清冽的“醒醒”，熟悉又像在做梦地传来，她眼前的人影晃来晃去，看不清晰。
“你知不知道，莱蒙托夫有首诗，是这样说的，‘一条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光灿灿的太阳。’”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从背后拖住了她的手臂，像大人抱孩子那样，将她放坐在了长椅上。
赵霁诚闻言一愣，他听过，但他不知道，颜玖在此时此刻为何说这个？
一阵风吹来，其实没什么风力，但颜玖顺势人一歪，直直地朝段青这个肉垫倒了下去——
“你觉得……嘿嘿，你我像不像这条船！”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半天没听到回音，倒不知哪里听到一声叹气，她偏头看段青就这样趴在地上睡，还知道不行，颤颤巍巍地想起身，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一下，然后去喊人接他下去，可自己的手脚不停使唤，最终是边脱外套边起身，膝盖抖抖的，觉得可能马上要晕倒在这里了。
好了，她是醉的。
“不像我了，我觉得他好好哦，我舍不得，舍不得，虽然人家比我优秀，比我看起来更配他，但是我好像不能轻易放手，这次有什么不一样了，我好像很在意。”
赵霁诚扶额，她这是什么新鲜的醉法，开始朗诵名言经典了吗？
段青喝得醉醉的，快要睡着了，听到颜玖的话，也就是胡乱嗯了一声，没有多的答复，颜玖也不管了，继续说道：
又胡诌了几句，她突然大声道：
“那个女人！配不上你！你能找着更好的！哈哈哈。”
“啊！这种种幻影的显现，不过是梦中的痴念，这一段无聊的情节，真同无力的梦般荒诞！”
她迷糊中，说的是苏嘉衡和颜珞，但眼前闪过的人不是他们，蹲不住了，便也不顾什么，直接坐在了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拍了拍段青的后背，见他趴着，没有反应，于是特别豪爽地说道：
颜玖又不知怎么的一下念起了《仲夏夜之梦》，“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因为发软而重新坐了回去，她一把拉住想要起身扶她走的赵霁诚，头靠着他的肩膀，终于不再闹。
“那你好歹还拥有过。你看看我，哈哈哈哈，我喜欢的男人都不喜欢我，身边永远有比我优秀百倍千倍的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嘛……”
她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觉得自己确实荒诞可笑，但靠着他的这一瞬间，心里一下踏实安静了起来。
段青气得锤地，样子像条河豚似的，颜玖被他的样子逗笑，可却想安慰他，于是也从椅子上下来，乖乖地抱膝蹲在他旁边，说道：
“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我当初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有爱情，现在什么也都算有了，结果他妈爱情离我而去了，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赵霁诚看向这夜空，哪里看得清楚，城市的灯火太亮，只有零星几颗发着微弱的光，他刚想拒绝，带她下去以免着凉，却一下子看到了颜玖眼中的真诚，她就这样毫无杂念地抬着头，靠着自己，看着星星。
段青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颜玖听着也是一阵心酸，可她喝多了舌头打结，脑子里活泛着地全是一些背过的诗句和经典名言，也安慰不出来，只能听他继续说道：
他一下便不再说话，只此一眼，一下就陷入进去，她的发丝被晚风轻撩的不时划过喝了酒之后在红晕下更显素白的脸庞，她似乎是努力在看清，也不再说话，就执拗又倔强地抬着头。
“我心疼啊，难受，虽说她劈腿，她对我不好，但，但我今天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我就想起来……想起来当初我俩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有一次经过婚纱店，她说好看，我说将来有钱了买给她穿的时候。”
而赵霁诚的眼睛看着她，思绪渐渐到了别的地方去。
“你怎么趴下啦？趴下怎么看星、星星啊！”
好像在这一瞬间，他的毕生所求够了，他哪里也不想去，哪里也又都想去。
她晃了晃脑袋，看着不知何时滚落在长凳边的段青，笑嘻嘻地指了指他，说道：
这底下是人世间繁华的夜街灯火和纸醉金迷，上面是可能存在了千万年亘古的恒星，天地之间是他们。
在天台，晚风还使她稍稍清醒些，但已经是醺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困，也没控制住，本来只是想拿纸杯尝一些红酒好不好喝，看看自己这段暗恋结束的甜不甜，谁知，两种酒兑着喝更使人不清醒。
她这认真的神情让他不禁开始有了许许多多的想象。
她没想到段青酒过三巡，直接开了那瓶红酒对着吹。
他想带她去看非洲草原清晨第一抹朝阳遍地的金黄和长颈鹿鼻尖触碰到第一滴露水的透明色。
……
他想带她去北极看星星，看狐狸一头扎进雪堆里。
没想到这一开始，便刹不住车了。
看纽约高楼之间灯牌闪烁的压迫距离和写在路人脸上的野心和努力。
颜玖已经开喝，其实她一直不太喜欢啤酒的味道，气泡又多，每次喝了总觉得胃里顶得慌，但今晚，她也需要暂时去逃离一些东西。
去日本在樱花下看她笑，去旧金山的九曲花街看她因为美景而忘记之前爬上来的气喘吁吁。
“你这是什么中二的台词。”
看巴黎铁塔下恋人拥吻后片刻的缱绻静默，看冰岛飞机从云烟缭绕中破雾而飞一片湛蓝的广阔。
段青斜了她一眼，笑着说道：
想握住她的手，去逛小区门口的小超市，哪怕只买一瓶两块钱的水，帮她拧开瓶盖，一起走在傍晚吹着小风的胡同，看放学回家的孩子书包一扭一扭地奔向两鬓花白长辈的怀抱里。
“干杯！敬死去的爱情！”
想告诉她今天遇到了哪些病患和病情，想听她说剧本创作时因为想象获得的快乐，想跟她说从医后有时的无能为力，想听她讲打磨文字背后的真谛。
说罢，一个人影窜到了自己旁边，颜玖将手腕一扬，扎好头发，拿起一罐啤酒，赶紧拉开碰了下他的那听，说道：
从大到小，从此地到天际。
“你怎么不等我啊！”
望山河远阔，品岁月如歌。
他直接打开了一罐啤酒的拉环，刚准备开喝，就听身后的一个声音因为夜风的携带而显得格外爽朗道：
他的心这就扑簌簌地滚落到了凡尘里，沉沦，起伏，嫉妒，羡慕，失落，快乐，种种搅在一起，让他一下有些懵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在他的眼里，不会再有比这更美好的景色了。
四院在市中心，B市的繁华随着夜色的降临会更加显示出它的美丽。
舍不得挪开，舍不得放弃，这种感觉让他失去控制，失去冷静，失去判断也失去逃离的能力。
哈哈，说来医院也是人性化，知道他们大夫没事儿显得就喜欢上来透透气抽抽烟什么的，就决定对屋顶改造了，围了安全围栏，铺了假草皮，还有桌子凳子供人休息。
在这一刻，赵霁诚终于意识到了——
段青早已脱下了白大褂，将自己买的一提啤酒和瓶红酒拿了上去，因为他没想让颜玖多喝，所以就没拿杯子，只是拿了个纸杯，坐在屋顶新铺的绿草皮上的凳子等她。
这般炙热而滚烫的，
医院天台。
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