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的大夫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看她不知看着哪儿发呆半天了，大家热火朝天地聊着，她一直没说话，所以才叫得她。
冼鸢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唤了回来，停顿了好久的剥鸡蛋壳的手一下子松了，让圆圆的鸡蛋在桌上转了一圈，掉在了地上。
“啊，要不你吃我的吧？”
“冼大夫，冼大夫？”
段青看冼鸢盯着那颗鸡蛋半天也没捡，也没动，以为她是太想吃了，于是好心将自己的鸡蛋往她面前一放，谁知下一秒，冼鸢立刻站了起来，蹲下把鸡蛋捡起来丢回自己盘子里，抬脚就想走。
赵霁诚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人，剑眉微微一皱，表情凝重了起来……
“诶诶诶？！”段青看她头也不抬，刚想叫住她说不吃自己就拿回来了，就听到一声闷响，“哒哒”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碗盘落地的声音。
来食堂的人一下子多了，人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让每一个个体发出的声音微不足道起来。
冼鸢一头撞上了结束电话后走过来的赵霁诚，把手里的东西打翻了一地。
不过好了，现在事情解决了。
一时间，整个食堂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安静了许多。
被溅上的血点儿凝结后颜色加深，太小了一个了，赵霁诚之前没注意到，本想用眼神提醒下颜玖，谁知她会错了意。
带着猜测、看戏、八卦、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在此刻站着的俊男美女身上。
“多谢啦。”
冼鸢抬眸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迅速低下身子开始捡东西，企图让自己人生难得一遇的尴尬时刻赶紧过去。
颜玖恍然大悟，心情也如拨云见雾般明朗了些，她灿烂一笑，说道：
赵霁诚弯腰帮她把碗放回桌面的餐盘里，立刻就注意到了那不好收拾的“残局”。
“哦……哦！所以你刚才才一直盯着……”
那枚已经摔过一次的鸡蛋运气简直不能更差了，刚才已经变了形，现在直接将蛋黄洒了出来。
“没注意看还以为你有泪痣。”
冼鸢刚想从兜里拿出纸巾，有人先她一步，蹲下来用纸将散落的蛋黄和蛋壳全部收在了一起，而后直起身子，伸出手朝她微微一笑，出声道：
“嗯？”颜玖不解地歪了下头，看赵霁诚一副“解决了”的样子，还顺带皱了下眉。
“你没事吧？”
相比颜玖的慌乱，赵霁诚倒显得淡定很多，他看差不多了，于是坐回了原处，接着往她面前一递，洁白的纸巾上因为沾了水，绽开了一朵小小小小的血花。
冼鸢红红的眼睛向上抬，就这么看着颜玖，让她内心这叫一个软绵绵。
“你、你、你！你突然给我擦脸干嘛！”
冼鸢的手轻轻搭上，站了起来，然后迅速松开了颜玖，将手背在了身后去，下意识地搓了下手，低声道：
颜玖知道他是个大夫，这可能只是安慰患者的方式，但脸还是不可避免地一热，像过了电似的，整个人迅速转了回去。
“谢谢。”
很温柔。
“师父你过来，是发生什么了吗？”
像、像任何一个孩子小时候，摔倒后大哭时会得到家长安慰的吹吹伤口那样……
段青当然敏锐，能让赵霁诚主动过来找他的事情，一般都不是小事。
他弯着腰，颜玖坐在那里，仰头动也不敢动一下，她看着赵霁诚突然凑近的脸，一时僵住了，一句“你干嘛”还没问出口，突然一阵小风，温柔地吹过她的脸颊。
果不其然，他微微垂眸片刻，格外冷静地出声道：
下一秒，纸巾凉透的触感，没有碰她的痛处，没有大面积直接一张沾了水的纸巾搓上来，只是与她的脸如蜻蜓点水般接触了一下。
“人没挺过去。”
颜玖还不知道他站过来要做什么，但身体倒是很听话地服从了他的指令，刚刚转过来，就见他微微弯下了腰，一只手轻轻抬起了她受伤那侧的脸颊。
从手术室成功出来，还不到一个半小时。刚刚EICU的人打电话给他，通知了这个消息。
“抬头，看我。”
桌上的人一下都沉默了，仿佛刚才那番兴高采烈的讨论是建立在什么塑料泡沫搭成的台子上，顷刻间，失了热切。
正当自己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伴随着一声低沉的：
颜玖站在那儿，站在这沉默的氛围中，作为一个局外人，也觉得有些心疼。
唉，不过再想想，自己毕竟是个女孩子，赵霁诚再怎么不近人情，他也毕竟长着张非一般好看的脸，这种情况，因为外貌小小的失去信心了一下，也可以理解。
她想起了那衣服都洗得发白的少年，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他父亲生命的最后陪伴在身边。
颜玖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却没有追随过去，她此时此刻其实是在后悔的，刚才那么好个开口机会，居然就让自己莫名其妙地错过了？
她看着这些参与了马拉松式抢救手术的医生护士，前一分钟还在因为手术的成功而难得的喜上眉梢，后一分钟那成就感就被生命的消逝和脆弱扫荡得一干二净。
赵霁诚的心绪恢复了平静，他已经想到了最佳的解决办法，站起身，从兜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朝远处的洗手池走去。
一夜未眠，一宿没睡，最后的结果还这么不尽如人意。
这份不知所措让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颜玖低头扒拉着小笼包和豆浆，似乎刚才那个话题已经结束，她的脸上没有不高兴，安安静静地吃着而已。
正当她微微垂眸，让自己陷入这份可惜中时，一声端碗后落桌的声音传来。
有些不知所措。
段青将自己碗底最后一点儿豆浆喝干净，其他同事默契地同时收拾好了碗筷，站起身，包括赵霁诚，脸上的表情倒还都很正常，好像这份在颜玖看来是打击的事情，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听到“丑”那个字，赵霁诚眼神闪过一丝不解，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又不知怎么开口解释，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没表达清楚，让颜玖误会了什么才感到了尴尬，心下向来平静无风的情绪有些许波澜，让他一下子……
生命迎来送往，谁都可以为任何一个单独个体的生老病死而伤怀难过很久很久，但他们不行。
“看到了，是挺丑的。”
能抢一个是一个，能救活一个绝不放弃一个，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只求问心无愧。
颜玖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一夜没好好休息，眼睛本来就有点儿红，黑眼圈明显不说，脸还肿了、奇怪又好笑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将手机放下来，讪然一笑，自嘲道：
回到办公室后，赵霁诚脱下白大褂后还在位子上坐了好一会儿，颜玖以为他实在是累得不行，想起来他每天开车来上班，于是开口道：“要不……等下我开你车送你回去吧？”
赵霁诚见她在照自己的脸，以为她发现了，抬了下眉，问道。
赵霁诚闻言抬头，他刚才其实在思考那位病人的生存概率问题，这个病人虽然最后是以死亡告终，但深挖整个手术过程，是很好的病例。从医多年来，像这种十几个小时的手术虽不是家常便饭，但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陌生的事。
“你看到了么？”
她在担心自己疲劳驾驶……？赵霁诚看着颜玖几乎把关心和认真写在脸上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有趣，眼前这位因为熬夜，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黑眼圈再明显点儿就像熊猫了，这么个猫兔子，还担心他？
说罢，自己又用手背轻轻蹭了下脸，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打脸，不知道现在肿成什么样子，拿出手机，借着屏幕，虽然看不出红，却能明显看出左边比右边肿起了些。
“算了。”
“我这也算是切身体会了你们医生的职业风险了。”
赵霁诚起身，嘴角不经意勾起一丝笑容，转瞬即逝，而后看着颜玖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手摸了上去，力度没控制太好，倒吸了口凉气，“嘶”了一声，而后调笑自己道：
颜玖“嗯？”了一声，拿好东西，乖乖地跟他走出了门，他眼睛还是亮亮的，反观自己……
“怎、怎么了？”
她捂着打了个呵欠，想想现在这个点，自己还要挑战早高峰，立马乖乖地点了点头。
颜玖打腹稿的过程被打断，刚想就这他开启的这个话题把自己想了解的东西问了，抬头却发现赵霁诚目不转睛地正盯着她。
急诊大厅人依然不少，一天忙碌的日子刚刚开始，她却只想赶紧回去睡个觉，然后把昨晚的事儿记录到剧本素材里。
赵霁诚想起段青说她被打的事，眼睛自然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手中拿着的筷子放了下来，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没有再挪开。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女子，步态虚浮，面色苍白，手中捏着票据和病历本，眼睛张合仿佛很费劲似的，直接和颜玖撞了个满怀。
“等了一夜，你也……辛苦了。”
“哎哟！”
她夹起一个小笼包，把自己的话语酝酿了一下，又偷偷瞧了他好几眼，刚想问问关于昨晚手术的事儿，获得第一手咨询回去好做素材写剧本，就听他道：
颜玖感觉一个人的重量就这么压倒在了自己身上，刚想推开她起身，却看本在身旁的赵霁诚先是看了一眼她，随后大声道：
“哦也对，你们手术做了一夜，肯定辛苦，等下好好休息吧。”
“推车！这儿有人晕倒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