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糊弄。
她一袭长裙,半长的头发随意往后散着,额前落下几缕碎发,整个人平白有几分落拓的气质,明明漫不经心的眼神里却隐约藏着几分锋利。
这是俞郅琰第一反应。
他这才偏了偏头,跷着个二郎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扫了面前的姑娘一眼。
“辜小姐你好,”他偏过脑袋吐了口烟雾,懒洋洋的浪荡语气,“我是俞郅琰。”说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顺手撩了一把背心——
一圈烟雾升起。
这次整个腹部几乎全部露出来。
他从沙发上起身,摸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叶南生很有眼力见儿地凑过去,给大佬点烟。
纵横交错的各种伤疤,五颜六色的浮夸文身,看得人眼花缭乱,整个儿一活脱脱黑帮老大模样……呃,盗版的那种。
俞郅琰眯着眼睛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辜娓目光落在他的腹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我还鱼尾呢!
俞郅琰瞬间有点小得意。
辜娓是吧?
“辜小姐,我们琰哥这名声,就不用多介绍了吧?”叶南生看了眼时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相亲这件事,咱们速战速决,我们等会儿还有事要办,大家都别浪费时间……”
3.
辜娓还没来得及开口,桌上的手机“嗡嗡”开始振动。
“俞先生,你好,我是辜娓。”
叶南生飞速地拿起手机,顺便冲着辜娓摆了摆手,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转过身暗戳戳地递了个眼色,装腔作势地把手机递过去:“老大,那边又来电话了!”
辜娓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主动伸手:
俞郅琰立马会意,顺手接过电话放在耳边,扯着嗓子——
——如果,脑残也算残疾的一种的话。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再打电话给我?”
但是,本着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尊老爱幼关爱残疾人的优良传统。
“怎么,上次断的那根手指头接好了是不?”
这人……怕是个傻子吧?
“哪那么多废话,这次要是还没给我收拾了,再断一只胳膊!”
什么屌天屌地黑白通吃的冷血大腕儿?
“小姑娘?小姑娘怎么了,你琰哥我什么都会,还就是不会怜香惜玉!”
左青龙右白虎,中间……夹个米老鼠?
……
她略带戏谑的目光落在他裸露在外的胸膛处。
世界突然安静了。
左青龙右白虎,中间……
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
最显眼的是两条手臂上眼花缭乱的文身——
俞郅琰从惊天地泣鬼神的演技中分心,瞄一眼面前的两个人。
墨镜耷拉下来,露出半眯着的眼睛,剑眉斜飞,却是一副半睡未睡的样子,狼奔头倍儿亮,下颌胡须满满,颈上戴着一条土豪标配的大金链子,亮得能晃瞎人眼。
辜娓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面前瘫在沙发上的人,穿了一条背心。
叶南生的表情,仿佛大白天被雷劈过,扭曲到变形。
辜娓进门找过来的时候,扫了对方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
空气中持续不断的“嗡嗡”振动声格外明显。
瘫在沙发上挺尸的俞郅琰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顿了三秒钟。
“阿嚏!”
俞郅琰默默地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二愣子。
放大版的“闹钟”两个字格外抢眼。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江湖俗称——
呃……
总结下来还不就两句话:肥头大耳将军肚,人蠢钱多蛮力大。
“俞先生还真是业务繁忙。”辜娓开口打破沉默。
辜娓一边想着工作,一边在脑海里勾勒出即将碰面的大致人形,然后颇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什么传说中不可一世黑白通吃高冷范大腕儿?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语气里的嘲讽不加丝毫掩饰,连声音都染上淡淡的笑意:“不过也巧,我这边也比较赶时间,所以大家就别浪费时间了,有话直说?”
她一手将万莱做到如今这规模,已实属不易,但总归根基不稳,要想继续发展壮大,必须有新的突破口,加上她涉险接手的新工程项目,如果能够得到俞家的支持和合作,必然能够减少很多阻碍。
见俞郅琰虎着脸没说话,她只当他默认,索性直接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打算直接表明来意:“我对相亲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看得出来,俞先生应该也是迫于长辈的压力才过来?”
但她看重的,不过是俞家的势力。
俞郅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什么富可敌国又可以单手碎大石……
辜娓招呼服务生过来,点了咖啡,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恕我直言,俞先生今天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要从根本上终结掉相亲这种活动,也不难,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什么露面就能吓跑一成串小姑娘……
她打开文件夹,往对面推过去:“这是我……”
什么手段狠辣黑白通吃的大腕儿……
“呵——”
俞家往上翻几代,据说是黑道出身,后来洗白,数百年的家族历史,在当地早已扎稳脚跟,而一家人骨子里的匪气却是丝毫未减。
辜娓话没说完,俞郅琰忽然挑眉看着她嗤笑一声。
关于他的报道并不多,传闻倒是不少。
合作?!
俞郅琰。
差点儿还真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呢!
辜娓低头扫一眼手机屏幕,大脑迅速搜索相亲对象的资料。
装了这么半天,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借着相亲这回事捞一笔?
车外已是燥热一片,连风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也行!”不就是钱吗?
五月底的天气。
他拍了把桌子,从沙发上起身,一把夺过叶南生正拿在手里把玩的车钥匙,丢到桌子上:“玛莎拉蒂GC。终结相亲就不劳您费心了,完了回去跟老爷子说您没看上我,就成!”
她捻了捻衣角,抬脚朝咖啡厅方向走。
反正只要小姑娘不乐意婚事,这事儿就不赖他,老爷子也不好说什么。
“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
辜娓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了然笑开,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摸出自己的两把车钥匙,并排摆在他的钥匙旁边,仰着脸看他。
“放心,我辜娓的床,”辜娓抬头冲禾晴一笑,眼里带着淡淡的凛冽,伸手去推车门,“还不是随随便便谁想爬就能爬。”
4.
禾晴不放心,还想再劝。
这次换俞郅琰愣住。
“我知道,没事,你在这儿等我,十分钟之内出来。”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娓娓!”禾晴迫不及待地从驾驶位上转过头来,“事业跟婚姻是两码事,你别犯傻,我听说这位……”
嘿,胃口还挺大?!
一如既往的冷静,然后挂断电话。
他从钱包里摸出卡,想了想,又收回去,翻了半天作罢,直接从旁边抽了张餐巾纸,递到辜娓面前:“要多少,你来开价。”
至于爱情嘛,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就算了。
她坐在那里没有动。
“相亲也好,恋爱也罢,都不重要,我只看重能带给工作多少利益。”
隔了一会儿,她才仰头深深地看他一眼,发出极短促的一笑,然后不急不缓地从包里摸出一支眉笔,颇有点玩味地向他确认:“多少都成?”
“爸,你放心,我说过,任何能给万莱带来发展的机会,我都不会拒绝。”
“都成!”俞郅琰豪言壮语,挥金如土的样子。
“我答应你过来参加相亲,自然不可能临场放人鸽子。”
她没说话,敛了刚进来时候的锋利,像小学生一样,一副认真的姿态埋头就开始写数字。
然后她笑着弯腰揉了揉脚踝,换上另外一双鞋,有点好笑地对着电话说:
俞郅琰重新坐下来,心里有点得胜者的小爽。
她抚平衣角,解开脑后盘起的头发,递给前排驾驶座上的禾晴一个放心的眼神,对方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跷着个二郎腿,一边晃晃悠悠地把玩着打火机,一边随意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姑娘。
辜娓单手掂着手机,腾出另外一只手三两下解开职业衬衫,身子略微前倾,迅速换上一条长裙。
她低着头,露出一侧细长白皙的脖颈,左侧有散落的头发随意耷拉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依然看得出精致的五官,眼角处微微上挑,莫名添了几分媚态。
车子在马路边上停下,窗户齐齐升上去。
咖啡厅里有暖黄色的灯光落下来,又给她整个人笼上浅浅的柔和光晕。
“爸!”
长得倒是挺祸国殃民的!
2.
俞郅琰笑了下,别开眼去看窗外。
叶南生刚刚把桌子上的垃圾收拾干净,一回头瞥见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冷笑,背上一凉,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俞先生?”
哪个小姑娘见了他这种五大三粗的青龙白虎堂大哥,不得吓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好半天之后,对面的人抬头喊他,然后推出一张写好数字的餐巾纸。
他还就不信了。
俞郅琰接过来,看也没看对折起来揣进衣兜,起身就要走:“今晚八点前到账。你别忘了回去跟老爷子的说辞。”
俞郅琰起身,扫了眼自己手臂上花花绿绿的文身,眯着眼睛嗤笑一声。
“你不看一下金额就走?”辜娓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笑着提醒,“不是我不信任俞先生,只是——”
几分钟之后。
她刻意拉长了尾调,又顿了顿,笑意更浓些:“我怕俞先生付不起这个款。”
“阿琰啊,我跟你说……”叶南生还想再反驳两句,一抬眼对上对方的眼神,捂了捂嘴巴,“哦。”
开玩笑!
叶南生:“……”
俞郅琰有点同情这个小姑娘了,果然你的长头发影响了你的见识!
“我爷爷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劝我?”俞郅琰掏了掏耳朵,满是不耐烦,“我给你双倍,求你闭上你那臭嘴巴子!”
还真以为他俞郅琰有付不起的款?
“啥玩意儿?”叶南生一脸蒙。
“那好,辜小姐,我也实话跟你说吧。”他停下脚步,侧着身子笑,顺手从兜里摸出刚才那张纸,“只有你开不起,没有我付不……”
“我爷爷给了你多少钱?”俞郅琰闭着眼睛问。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连笑意都有些僵——
……
这是……
“这么多姑娘我还真没见你看上哪一个!要不是你还有姜音这个母的小伙伴儿,我都要以为你其实暗恋我好多年了……”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不是我说你!”叶南生主动忽略掉俞郅琰的嫌弃,找来一根雪茄塞他手上,开启老妈子碎碎念模式,“俞爷爷一把年纪了,想抱个重孙儿过分吗?我那些Lucy啊Angela啊可可啊,你不喜欢也就算了,俞爷爷给你介绍的这些妹子可都是正经姑娘,肤白貌美大长腿的,你忍心拒绝?”
计数单位有点不够用。
并不是很想相信你的审美。
“1”后边跟了多少个“0”?
俞郅琰:“……”
你确定这是在写钱数,而不是在画鸡蛋?
瞬间,浓浓的暴发户外加洗剪吹杀马特感觉迎面扑来。
一张四层的餐巾纸被完整分开,接连三面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叶南生看出他的犹豫,果断上前强行替他架好墨镜。
看得人头昏眼花。
“琰哥,我的审美你还信不过吗?”
这女人,怕是个疯子吧?
“你确定戴上这个不会被当成盲人按摩的?”
俞郅琰觉得自己这张金光灿灿的老脸简直就是被人调戏了。
他嗤笑一声,然后无比嫌弃地捏着桌上那条充满暴发户味道的大粗金链子,一咬牙还是挂在了自己脖子上,然后目光落在旁边的墨镜上,表情有些扭曲——
他一个绷不住,当场就要暴怒:“辜娓,我告诉你……”
俞郅琰一低头,隐约看到胸前露出来的伤疤一角。
结果一转身跟送咖啡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暗灰色的咖啡渍顺着他的背心一直往下滴,还隐隐冒着热气。
为了给老爷子交差,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叶南生火急火燎地冲过去帮他处理。
“嗨,行了啊!”叶南生看着瘫在沙发上的家伙,边收拾桌上的道具,边凑过去暗戳戳地拍了把他的腹肌,“就您这身板,再加上我这技术,放心吧,别说小姑娘,就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保准来一个吓跑一个,来一对溜一双!”
服务生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扯过一堆纸就开始帮他擦。
万般无奈之下,老爷子只好重出江湖,发动广大的老年舞群体,遍征天下英雄好女,专注于给孙子安排相亲这件事情。
辜娓摸了摸咖啡杯的温度,然后淡定地从包里拿了一包湿纸巾递过去,扬着嘴角:“俞先生付不起就算了,不带这么碰瓷儿的。”
偏偏他那野马孙子不肯老实。
俞郅琰的脸色彻底黑到了极点。
这段时间突然心血来潮,一心想要孙子再生个小崽子陪他玩几天,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辜娓也不等他发作,回身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冲他扬了扬,然后扭头往外走,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愉悦:“顺便澄清一下!我对你、你的钱、你的婚姻,都没有任何兴趣,今天过来原本只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你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一帮老头儿老太太跳跳舞打打拳。
俞郅琰眼睛亮了亮。
如今上了年岁,家业尽数交到孙子手上,自己隐退江湖安享晚年。
“——蠢。”
俞老爷子白手起家,戎马一生打得半边天下。
俞郅琰:!!!
这不是第一次了。
气得要爆粗口了。
俞郅琰斜靠在沙发上,满脸冷漠。
偏偏辜娓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叶南生苦恼地叹了口气,无比骚气地撩了把发型,忍不住要爱上自己了。
直到推开店门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停住脚步,转过头开冲他一笑:“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文身……”
年纪轻轻长得好看也就算了,怎么就还这么有才呢?
再给你一次机会!
咦,还挺押韵!
俞郅琰强忍着怒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在你是个小姑娘的份上,要是你现在回个话夸我,给我哄乐乎了,还来得及!
“不是我吹牛,琰哥!”叶南生不服气,冲着他指了指刚刚经过的客人,“这效果好不好,看他们表情就知道,甭管男女老少,谁瞅着你谁就得心跳!”
辜娓把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他的胸膛,不疾不徐地说:
对面的男人表情略微扭曲,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掉了。”
这波形容还真的是……
叶南生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叶南生从旁边抽出纸巾,胡乱擦了下手,挑着眉毛将对面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啧”了两声,开始自我陶醉:“看看看看!鬼斧神工,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世界级大师巨作!”
果然!
半个小时后。
刚刚被咖啡泼到,生怕俞郅琰烫到,他只顾着手忙脚乱扒开俞郅琰的背心帮他擦水泽,没留意贴上去的文身和伤疤全部被蹭掉。
僵持三秒钟,然后揉揉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悻悻走开。
这会儿五颜六色的图案在咖啡的晕染下,糊成一团。
来往经过的客人无一不侧目,对上对方的眼神,又默默地转回脑袋,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特别是他早上偷偷为俞郅琰贴上去的米老鼠,半颗脑袋被蹭掉,只剩下一只翘得飞起的黑鼻子,莫名喜感。
……
俞郅琰满肚子怒气,胸膛起起伏伏,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原地直盯着大门方向,好半天没动。
“胳膊,胳膊,来,抬一下,把衣服撩起来!”
好久才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后槽牙紧咬。
“稳住稳住,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哎,我说你能不能别乱动?”
叶南生哪里见过俞郅琰这副模样。
楼梯转角处,一人高的绿植几乎将整张桌子遮了个严实,看不清里边的客人,叶子却时不时地剧烈抖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怪模怪样地幸灾乐祸:
咖啡厅。
呵,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