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奈何 > 第八章 狐媚

第八章 狐媚

本来心情好好的,被他这样一折腾,我反倒眯着眼防备起来:“等等,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皇家血统向来不容侵犯,皇上做事也素来中规中矩,居然会莫名娶了个青楼女子……这样说来,都是你办的好事了?”

“媚娘,蓉……冷蓉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我们存在。”杨云走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像是在接近一只出笼的猛兽,“你听我的,先和我回幽都。”

杨云侧过头去,算是默认。

我干咳两声,笑得也有些僵化:“夫君,你这是何苦。为了其他男人老婆二十年的幸福日子,居然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不值,不值啊。”

“我一直以为少卿暗度陈仓,把我这水鬼都弄成了个提督已很冒险,你比他更狠哪,连阳间的事都插手管上。为了冷蓉,你送了多少贿银出去?”

我瞅着冷蓉的方向,见她用感怀春秋的目光凝望着皇上,这才更加醍醐灌顶地发现,他俩就是对苦命鸳鸯。从生到死,我不过是根抛鸾拆凤的棒槌。

见杨云不说话,我肚子里的火便越来越大,脑子一片混乱:

原来,上次他说思念故人,确实指的是我,当时也确实想跟我和好,这没猜错。不过和好的原因很尴尬。那晚我不过随意出来溜达溜达,真没半点弄死冷蓉的准备,只是看着她夺走我的宝贝策儿心里不舒服,天气又冷就哆嗦了一下,冲动了一些……杨云见我靠近皇宫,以为我蓄谋要杀他的爱妃,所以只好使出下下策,美男计。

“还有,丰都太后下懿旨为她延长二十年寿命,这事儿也是你做的吧?你是编了什么段子把太后都骗了,这事要是闹大了可不好。唉哟,光是想想我都心惊肉跳,你是不下无间地狱不掉泪啊。”

最可笑的是,他眼神严肃,竟让我觉得犯事儿的人是自己:“要怪便怪我。这一 切罪过因我而起。”

终于,杨云抬头直视我:“媚娘,别说了。”

然后他抬头,看见了站在身后的我。

“你现在还打算执迷不悟地守着她?哪怕我去丰都大帝那里把你的事儿捅了,你也要守着她是么?”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很久。后来太监高喊皇上驾到,冷蓉淡漠地站起来,看向站在门口的九五之尊。皇上还没有走到冷蓉面前,杨云已紧紧握着双拳,闭上眼转过身来。

杨云淡淡道:“如果真这么做,恐怕连少卿也会牵连进去。媚娘,收手吧,这件事有法子解决的,不要弄到玉石俱焚。”

从窗口能看见冷蓉正对镜梳妆,等候皇上的临幸。杨云站在那扇窗前,明明可以进去,却未再逾越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里面女子的背影,眼底一片深黑。

想起他这几天对我顺从的态度,我气得浑身哆嗦了半天,才轻笑道:“杨王,你果真胆略过人啊。”

他隐形进入皇宫,步履如飞。我一路小跑,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他前进的方向,却越来越不安。他最后停在一个贵妃的宫殿前,我的心也终于彻底沉了下去。

杨云皱着眉,扶着我的肩,深吸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

竟是杨云。

他如此平静又百般忍耐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再说下去,简直就是个丑陋的妒妇。松了手,转身冲出皇宫,回到阴间。

颜姬龙精虎猛,大概会忙到明天早上。我打算去客栈跟他打声招呼,直接回阴间休息去。但刚经过皇宫正前方的九华门,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幽都的夜晚,纸钱混着花瓣飞舞,孩童鬼们欢腾奔跑,身上穿着养父母亲制的孝衣;长颈画女拖着丝裙樱红,长发漆黑,幽幽地横移;夜叉鬼们在酒楼旁做烧烤,三头叉上串着新鲜尸肉……虽然人来人往,我却感到身后有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跟着我走了好几条街。

我被迫吃粽子,一直吃到了晚上。

快到回魂街,我从一排灯笼下,蹿入无人的小巷,果然看见一个黑影也跟了进来。 他才走了几步,我就冲过去,把他往外面推:“你离我远一点!”

“是我妹妹,送粽子来的。”颜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杀气,声音却依然温软如玉,“妹妹,你先出去吃着,我和沈公子都不饿。”

忍耐已至极限。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襟,提高音量道:“杨云,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冷蓉算什么!你们的关系又算什么!你从生前就一直偷人,到现在偷不成了,偷着看都比正眼看我好么!”

我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哆嗦。看见床头只露了颗脑袋的沈公子,我想这骚狐狸比我想得要能耐得多,一个下午时间便势如破竹,从颜公子变成了颜郎。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伸手搭在我的手臂上。

当天傍晚时分我实在闲得无聊了,绕回酒馆发现这两人已不在里面,从小二那里打听来是去了对面的客栈。我顺藤摸瓜找到了颜姬。见他衣冠楚楚地打开门,我还想这骚狐狸竟是吃素的,未料到里面的床头传来了沈公子有些虚弱的声音:“颜郎……何人来访?”

熟悉的触感让身体微微一颤。我敏感地打开他的手:“不要碰我!”但紧接着,热泪直在眼睛里打转:“我才是你的妻子,你若不喜欢我,当初就不该娶我……”

“颜公子,令妹长得和你真有几分相似,都是人中龙凤,翘楚可敬。”离开酒馆前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此。

他还是沉默着,手指顺着我的发梢往下摸了摸,动作细致缓慢,一直摸到脸颊。我愣了愣,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他。但巷子里太黑,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确实像是杨云。直到那张脸靠近,再开始防备却来不及。他的双唇已经贴在了我的唇上。

颜姬乔装了黑发,一洗平时骚气,温柔体贴君子风度地把银子放在我的手上,把我打发去吃他最爱吃的鸡肉粽子。

酥麻感沿着背脊一路往上冲,一时间不仅大脑嗡鸣,连心都揪了起来。而他原本极其温柔,却也有些急性地捧着我的脸颊,与我的嘴唇磨蹭了一阵,便开始不满足于轻柔的触碰,舌尖探了进来。我后背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他仿佛察觉自己吓着了我,又退了回去,轻轻吸吮我的嘴唇。便是这样,心都快要跳出了胸口。不过多久,他却又一次探了进来。这一回他再没有退让,不论我的身体如何发抖,他都只是坚定地与我唇间缠绵。

“妹妹,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去外面买点你最爱的鸡肉粽子吃吃。”

可怕的是,从头到尾,他只是捧着我的脸,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吻却越来越深。而且,与他亲吻的时间越长,心里就越难过。到后面,一整颗心脏竟痛到几乎快要裂开。因为实在无法承受这种痛苦,我推了推他的胸口,他却意外霸道地把我抱紧,直接捧着我的后脑勺,侧着头更加深入地吻了下去……

若说上次颜姬便对这小白脸有了好感,这一回便是天雷勾地火,彻底地陷进去。而沈公子,瞅着他那这玉粉敷了似的脸蛋我就知道不对劲,果然两人在酒馆里坐了一会儿,你一言我一语试探过后,确定双方都是同道中人,相视一笑点到即止,那里就没我什么事。

虽然巷子里一片漆黑,我方才只能大约看到他的轮廓像杨云,但最终还是意识到,这个人不是杨云。

没错,这骚狐狸到阳间的目的,就是为了私会上次在京城被他喂了鸡腿的晕厥书生。这书生原来不是饿倒的穷光蛋,而是洛阳一家沈姓大户人家的公子,进京赶考的时候还带了个书童。可惜书童和土匪勾结,半路把他洗劫一空不说,还差点把他咔嚓掉。所幸沈公子反应灵敏,被劫后假装疯癫,跑到牛粪里去滚了一圈,臭烘烘得连土匪都懒得动手杀他,只拿了银子便跑掉。

或许是对男女情爱了解尚浅。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一个男人亲吻时可以如此温柔缓慢,却比粗暴的吻还要深沉,还要令人窒息。

我陪着他去了阳间,他不仅一路上对我幸灾乐祸,到了目的地,公然当着我的面劈腿不说,还叫我不要在一边杵着坏他好事。

就像是漫长岁月的等待已让人懂得忍耐,却将累积的相思铭刻入骨。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年少轻狂的杨云。

颜姬这人做人不地道。

灯笼摇曳,移动光影刚好照在他身上。我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深黑睫毛。

“今天我要陪我大夫君出门,很是遗憾,改日必定亲自上门道谢。”我拉着颜姬的胳膊,旋风一般狂奔离家。

花子箫拨开我脸上的发丝,接吻时依然温柔专注,却像经历着痛苦一样,紧紧锁着眉。

意生笑道:“要谢的话直接下楼跟他说吧,现在我们公子人就在对面的馆子喝茶。”

我彻底傻眼。

少卿的眼刀实实在在地飞了过来,我擦擦额上的冷汗,硬着头皮道:“原来如此,那请你回头帮我向花公子转达谢意。”

花子箫……怎么会是他?

“东方小姐和我们公子一起买的镯子忘了拿,今天公子特意让我送过来。”

脑子一下清醒过来,趁他不备,我猛地推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和他对峙着。花子箫似乎也意识到做了错事,往前走了一步:“东方姑娘,我……”

“意……意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等他说完,我直接冲出了巷子。

听见这个声音,我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花子箫的四眼书童正站在丫鬟中央。

因为跑得太过匆忙,回家以后我居然没看见迎面走出来的人,直接和对方撞了个 满怀。那人扶了扶我的肩,从容不迫道:“娘子,即便是在颜公子那里吃了委屈想找我哭诉,也还是循序渐进的好。鬼的阴气重,一下来这么热情的我怕会吃不消。”

“是啊,东方姑娘,我也觉得我们公子很喜欢你,你可以考虑考虑他。”

我拭了一拭额上的汗:“必安,你就放了我罢。今天我已够倒霉。”

面对四周敬佩的眼神,我觉得如果此时拆台简直是扫了大家的兴,干脆配合地摸了摸下巴:“幽都美人也收入后宫,这是何等艳福!”

谢必安微微一拱手:“愿闻其详。”

另一个丫鬟道:“小姐,我们看花公子也蛮喜欢你的,干脆把花公子也收了如何?”

“颜姬是个断袖你也知道,断袖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你猜猜能做什么。我吃了一天的粽子胃有些不舒服,先上去歇着。”

原以为这已是最糟状态,未料到旁边的丫鬟竟也笑盈盈地接道:“我们小姐马上要收杨王为第四夫君,到时候便是五人行。”

“原来如此。娘子是刚从颜公子那边回来了?”

我已如一潭死水,不打算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了……

“没错没错。颜姬还在他的花花世界里逍遥自在,我实在扛不住,一路上困得要命……”我打了个呵欠。

少卿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谢必安靠近一些,但还是在适宜的位置停了下来,冲着我的发际轻嗅了两下:“身上这香气,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何以轮流探望比四人同行还要令下官更加震撼?提督果然女中豪杰,在下佩服佩服!”

“上头阳气重,阳气重……”

“所谓东方千骑,也便是如此了罢!”

上了楼,房内走出来个一路掉毛的骚狐狸。他用丝绸擦了擦湿润的脑袋,恢复常态的一头白发在黑夜中跟银子似的闪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回来已有一个时辰。”

“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东方提督真乃奇女子也!”

凑巧这时谢必安也走到了楼梯半中腰,顿了顿又一声不响地上来。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对我露出了淡淡的不明其意的笑:“娘子既然疲了,还是早些休息。”

必安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内人向来讲究公允。”客人们的下巴整齐掉在了地上。

被他这样一提点,我自感天灵盖被雷劈,睡意全无。

县令惊道:“无常爷,这可是真的?”

况且,花子箫那般举动简直快比杨云一番不大中听的话还恼人。一个晚上睡过去,我照了照镜子,差点以为自己变了鬼身忘记变回来。

除了少卿,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颜姬更是来了兴致,朝我抛了个媚眼:“也不是,昨天我们生病,她就轮着来。先去探望了无常爷,再探望我,最后去了小王爷那里,每个人那里都待满半个时辰,不多也不少。”

即便和三个夫君都没夫妻之实,我到底是个有夫之妇,和别的男人扯不清对谁都不好。可是,刚决定和花子箫保持距离,大白天我在西城巡逻的时候却当街遇到了他。他带着一帮随从,跟着商人打扮的厉鬼,朝着云霄琴楼的方向走去。想起前一夜灯笼影子里乱七八糟的情景,我在他转身的瞬间,再次拔腿逃跑。然而,身边的小夜叉们似乎不能心神领会,在后面大叫起来:“东方大人,您这是往哪里跑啊?”

“怎么不是?”少卿积怨很深,不肯放过我,“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跟我独处过了?”

“提督跑了,难道是有案件发生!大家快点跟上啊!”

我清了清喉咙,有些尴尬:“当然不是。”

“东方大人,东方大人,东方媚大人,您等等我们啊!”

县令愕然:“从来……都是三个一起?”

跑了不出几步,我觉得他们再这样叫下去,我真得出名了,直接拐了个弯,在某个摊铺面前买了一个麻辣肉串。小夜叉们这才领会了我,都跟过来无比敬佩地看着我:“这可是幽都第一辣啊,寻常人吃了都是要烧嘴的,没想到东方大人竟然这么擅长吃辣……”

这下不仅是县令,所有客人都目瞪口呆。

“上次我哥吃了一口,立刻就辣得晕了过去。”

这话问得好不直白,其他客人的眼都化作一道道钢刀,恨不得立刻扎死了他。少卿却冷不丁地扔出一句话:“我倒是希望轮着来,但夫人要么自己待着,要么跟我们三个待一起。”

“咱们阴间就是盛产辣椒,跟这一比,阳间的朝天椒红烧鸡块简直就是白斩鸡啊。”

这县令看来真是自传统的偏僻地方而来,没听过幽都各种荒唐事,只是瞪圆了眼道:“连无常爷都……这,这这,提督大人您能吃得消么?也不知道你们素日是怎么沟通的?轮着来么?”

我看了一眼肉串,又看了一眼和商人鬼暂别朝我走来的花子箫,最终闭着眼啃了一口肉串,一边流泪一边道:“好吃,真感动,真好吃。”

另一个幽都的官员连忙出来打圆场:“东方提督和无常爷新婚燕尔,现在看来感情融洽得很。对了,这两位也是东方大人的夫君。”他指了指少卿和颜姬,话里头的意思大概是这一家子是一妻多夫,你可千万别再说错话。

大抵是因为和别人谈正经事,花子箫穿了件绛紫色的衣裳,头发也束了起来,戴了水麒麟发冠,那些散下来的长发却依然厚重黑亮,如云一般盖了满肩。或许说一个男人有遗世倾城之色听上去有些怪异,但每次看见他脑中总会出现类似的想法。只是每次一想到这美色都是画在皮上的,就会忍不住背脊发凉。

我笑着摆摆手:“不会不会,必安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如此见外。”

“东方姑娘。”他走到我面前,一如既往彬彬有礼,却难得有些拘谨。

县令眼珠子一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下官有所误解,还请提督见谅。”

“花公子。”我笑得灿烂,拿着肉串的手却有些僵硬。

“新上任的鬼门关提督大人东方媚,也就是无常爷的现任夫人。”

旁边的小夜叉们、路边摊的老板们都没了反应,不约而同地静默地盯着花子箫。花子箫却不为所动,继续望着我道:“昨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因而犯了大错……今天原已做好准备,欲来寻东方姑娘,负荆请罪。”

他刚说完这一句,其他显贵都纷纷看向我,连忙对他摇了摇手,暗示他不要说下去。他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反应相当迅速,立刻看向我:“这位姑娘是……?”

其实昨天我愣没从他的嘴里吃出半点酒味,又想鬼和人不同,兴许嘴里留不住味。

“这怎么可能?无常夫人和无常爷百年恩爱,她的厨艺亦是远近闻名,怎么可能会把你毒了?”

原本心里有些疙瘩,但他总是有礼到让人无法说狠话,外加那辣椒烧得嘴疼,我很是豁朗地摆了摆手:“快别这么说,不过小事,既往不咎。”

“也不是,我就是在家里吃的。”

“姑娘这样轻易原谅,子箫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县令笑道:“难得顾家爱妻的无常爷也会出去吃馆子,这才是意外。”

如此客客气气又温文尔雅的样子,我真无法把他和前一夜按着我脑袋长吻的人联系在一起。我叹了一声,只好继续跟他斯抬斯敬:“那依你之意,我该如何做才好?”

必安轻描淡写:“吃了一些不大对劲的东西,纯属意外。”

“过些日子我要设宴招待一些客人,到时想请东方姑娘赏脸到家府坐坐,以表歉意。”

其中一个县令道:“无常爷这暴疾究竟是怎么个来头?”

花子箫说得诚恳,我心里头却有鬼,只是摇了摇手中的肉串:“真的不必和我客气,这件事我们再议。现在我夫室还在家里等着,我这厢得先失陪。”

没想到必安人挺刁毒,人缘却还不错。

花子箫愣了愣,看向我的身后:“夫室?你说的可是……”

翌日早上,我收拾打扮好准备上街巡逻,却看见三位夫君都在客厅。少卿和必安都还有些虚弱,坐在椅子上话不多。颜姬果然是妖兽,复原能力就是比寻常人要快上几成,精神抖擞着正准备出门。除了他们三人和一些丫鬟,还有一些穿戴奢华的达官贵人前来拜访。听他们嘘寒问暖一番后,大概了解都是必安的客人,有两个还是专程从别的都城赶过来的。

据我所知,颜狐狸又去阳间取精了,少卿的公务繁忙通常脱不了身,就只有谢必安今天在家休息,于是我道:“是我二夫君谢必安。我一大早就和他约好了要中午回去为他做饭,他现在大概已经等到不耐烦。花公子,到府上做客的事咱们改日再商量,告辞。”

“自己去。我忙。”

刚想开溜,我拿着麻辣肉串转身,刚好看见黑白无常走过来,然后脑中嗡的一声变成空白。

本来就只是进来打个照面,我没打算多问就打算去探访少卿。但脚还没跨过门槛 儿,颜姬就又把我叫住:“娘子,明天我想去阳间走走,你陪我去吧。”

谢必安径直走来:“娘子,今天你不是全日巡逻么,居然如此有闲心在这里聊天?”

“因为本少爷神通广大。本少爷要休息。”颜姬的脑袋又一次缩进了被子里。

我一口咬在肉串上,沉默地咀嚼着,打算回头请个八字先生看看家里的风水是不是不大好。谢必安见我不回答,又抬眼看了看花子箫:“花公子,好久不见。”

“真的假的?为什么?”

花子箫微笑道:“无常爷,别来无恙。”

“他可是勾魂阴帅,怎么可能被被我勾魂。”颜姬探出一双不屑的眼睛,“他是心甘情愿听我的话。”

很好,他俩还认识对方!

范无救始终没说一句话,起身就推门出来,看了我一眼也只是点点头就下了楼。我接着走到颜姬床边,看着露在黑色被褥外面浓密发亮的银白长发:“黑无常都被你勾了魂,为何还要这样对他?”

我又咬了一口肉串,滚烫的泪水顺着鼻口直往上涌,瞬间湿了眼眶。

范无救又为他倒了一杯,用蒲扇对着茶杯扇了好一会儿,以手指试探了杯子热度才给他。他这回连嘴皮都没碰到茶杯,就意兴阑珊地钻回被窝里:“我现在不想喝茶了,你走吧。”

谢必安道:“花公子前段时间在业城加盖的阎罗殿现在门庭若市,阎王爷说你帮他解决了个大麻烦,今天还说让我回头当门拜谢你一次。”

范无救默默无声地再为他沏了一碗汤,重新递给他。他轻抿了一口,狠狠地把碗推开,差点泼了自己一身:“太烫了,你想烫死我啊。”

花子箫道:“哪里,这是我分内的事,让阎王爷别客气。恰好方才我跟东方姑娘提到了上次与你聊过的家宴。到时候如果你们有空,可以一起过来。”

“太凉。”颜姬嘴唇发白地推开范无救送来的汤。

谢必安道:“娘子打算去么?”

半个时辰过后,大夫们开好方子和药陆续离开。我去必安房间里探望他,见他脸色缓和一些,问候了几句便去看颜姬。颜姬卧病在床,媚眼半睁的样子很是我见犹怜。只不过奇特的是,黑无常没看望自己的哥们儿,而是留在颜姬房里伺候得周到。

我默默流泪啃着肉串,已经不想说话。

杨云生前虽是武将,平日性情却是少有的淡雅冷静,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还喜欢品茶。他按着一边袖口,提着茶壶倒了一杯茶,额心浅紫色的菱形印记衬得他面容秀美精致,侧头低垂眉目的样子和按袖口的动作分外熟稔,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几时见过。

花子箫很是善解人意地帮我解围:“本来我想今天和她讨论,但她说和你有约要先回去为你做饭,所以就想先离开。”

我顿时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谢必安先是不解,看了我一眼之后用哭丧棒在手心敲了敲:“原来如此,我想起了。那娘子我们先回去,不打扰花公子谈事。花公子,家宴之日我们再登门拜访。”

杨云淡淡一笑,把桌上的茶壶挪到身边:“吃了这么多年夫人做的菜,就算是砒霜也该习惯。”

谢必安带着我转身走回范无救身边,叹道:“范兄,我今日才知道,我这娘子不仅有内助之贤,对丈夫更是体贴入微。只是娘子,你下次约我的时候,还是先让我知道比较好。”

自小立志成为心灵手巧的好媳妇儿,这件事对我的打击自然是致命的。我消沉地看着杨云:“为什么就只有你没事?”

范无救淡漠地看我一眼:“你娘子一直在哭。”

到头来,唯一没问题的人只有我和杨云。听说消息后,黑无常招了一堆阴司大夫到家里看病,我本来想帮忙熬药煮汤,却遭到断然拒绝,只好坐在客厅里和杨云干等。

谢必安轻拍了拍我的肩:“没事,她只是太感动。”

终于把少卿哄回去以后,他和颜姬先后病倒,病状竟和当年老爹吃了我的菜犯的病一样,肚痛脸白手抽搐。颜公子用抽搐的手指着我说我想毒死他。少卿听后自然愤愤不平,大义凛然地喝了我的汤想证明我的清白,结果比那俩人倒得还快。

我把剩下一块肉的肉串扔在地上,流泪看着范无救:“无常爷,你应该把你的宝贝狐狸公子看牢一点。昨天若不是他把我扔在京城,我也不会……唉,一言难尽。”

必安一言穿心,只不过实际上想歇着的是他本人。

范无救道:“什么宝贝狐狸公子,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大力吸气,擦着眼角的泪水:“什么意思?你不是心甘情愿为他做很多事么。”谢必安道:“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那是因为颜公子迷晕了范兄心爱的女人。他以此女为把柄,把范兄当牛马使已经长一段时间,若不是看中了阳间的书生,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放过范兄。”

谢必安细长的眼朝我轻轻一瞥,在我耳边低声道:“名分都是虚的,感情才是实的。娘子喜欢哪个人自然心底有数,不喜欢的,疏远了,日子一久自然会知难而退。现下要紧的是先把小王爷带回去歇着。”

我愕然:“竟是这样……他为何要这样做?”

“可是……”可是我只想要他一人,别人我自然会对他们好,却不想维持夫妻关系。

“狐狸精做事,你还指望他给你个合理的缘由?”范无救似乎有些不开心,“我问过他,他说是因为无聊,看我不顺眼。”

居然连他都说这种话。

陪范无救走到交叉路口,我和谢必安一起回了家。在路上我不由感慨道:“没想到颜姬居然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范无救,我以为范无救对他多少都有点感情……”

谢必安淡然处之:“死鬼无寿,只有硬入赘迁居到阴间的非鬼之物才怕折寿。”眼见骚狐狸又要爆发,杨云开口道:“媚娘,我们都负了少卿许多。我不介意排在他后面,只要你开心便好。”

“娘子何故如此惊讶?相比较娘子的八面驶风,颜公子使的不过是小把戏罢。”谢必安细长的眼睛微微一弯,“必安何德何能看见其中几面,也算是三生有幸。”

骚狐狸继续添油道:“不管怎么说,小王爷得留着。如果娘子一定要休掉什么人才开心,就休了无常爷吧,他脑子里有一百八十个弯儿,和他讲话都会累到折寿。”

昨晚的事他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但真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沉默品尝着巨辣的余韵,一直回到了停云阁。

少卿如此咄咄逼人本来就很是水深火热了,谁知必安也跟着火上添油:“娘子,我们不管杨王是否身居高位,也不管你有多喜欢他,既然我们都在阴间,就要按阴间的规矩办事。同牢之礼,花烛洞房,都要讲个先来后到。”

真是漫长的两天。

“答应我!”

其实这些关系虽然复杂,但起码不会让我想起杨云和他说的话。可是,就在想着自己短期内不会再看见他的两天后,他却亲自上门拜访了我。为阳间老爹祈福的三炷香上烟雾缭绕,杨云负手站在香前,黑色的长袍修得他身姿挺拔清俊无比。看见这个背影,我的心脏忽而一阵刺痛。原本还以为是两天前的阴间辣椒又一次发作,可是越 看他的身影,刺痛感就越清晰。

“别别别,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真是大少爷性格,但现在对他必须得实施怀柔政策。

媚媚……

少卿抬着红红的眼睛,用一种很像被揍过怀恨在心小孩子的眼神看了一眼杨云,又擦擦眼泪对我道:“你要收了他可以,他只能排我后面,你不准休我。”“这个问题……”我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杨云,“我们日后再谈。”“你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过桥投胎了!”

媚媚……

不说还好,一说他来劲了,豆大的泪珠利落地滚了几颗下来。我真被吓着了,看看四下,急道:“怎么这就哭了,少卿啊,在这里可千万不好哭的,大家都在看,回去我们再说……”

脑中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知道那是杨云的声音。可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都跟少卿一样,只叫过我“媚娘”。他也从来没有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过话。

少卿年纪也不小了,平时做事都有几把刷子,但遇到感情问题总是万年如一日的愣头青。我继续配合地叹了一声,想要再说几句伤情的话以满足他的极度被关注感,谁知回头却看见他的眼睛红成了兔子眼,还泛着水光。我吓了一跳,拍拍他的肩:“你……你不会哭了吧。”

模糊的思绪中,他额心的淡紫菱形印记若隐若现,笑容淡雅却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我停了一下,正琢磨着说下一句话,忽然有人从后面猛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媚娘,我不会走的!你看,我这不是从桥那头回来了吗?我已经跟阎王爷商量好了,要和你做三世夫妻!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的!”

我和杨云之间并没有什么夫妻情深的回忆,他甚至背叛了我无数次。可是像是刻在七魂六魄里的命运,他总让我觉得我该为他付出一切,无论错到什么程度也都该原谅,不然我就会抱憾终生。

“终有一日我也会喝了孟婆汤过这座桥,到时候你我也将永世相忘。少卿……哎,少卿……”

明明不曾有过遗憾的记忆,我却比任何人都害怕后悔。

最近人人都为情所困潇洒转世,我盘算着是否也该去赶个时髦,投个胎。

无条件爱慕一个人,原来也并不一定要拥有清晰的记忆和理由。

桥下水声长花似旧,颇有一番愁肠千万里的味道。

终于,杨云转过身来,看向我发红的眼却是冰冷而愤怒的:

每次来到这阴间怨地之最,都可以看到那么多断肠的情景。只是,我带着必安一行人在桥头扫来扫去,却始终没有在桥上看见少卿飘逸的白衣。必安似乎一直身体不适,但还是顶着惨白的俊脸对我指了指桥下。颜姬看了一眼,正打算说话,我举手暗示他不要打草惊蛇,轻叹了一声,走到桥上负手远望:“少卿,你我这场虽是半路里的姻眷,但就算你已转世重新做人,日后我也会天天记挂你的。”

“东方媚,你杀了她。”

桥下奈河水滚滚,桥上魂鬼话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