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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判官

“爹,我错了,我会对媚娘好的。”汤少卿一副小媳妇儿样。

爹生前是个当官的,但出身贫寒。他跟我一样,比较欣赏我结发那种的大男人,对少卿这种公子哥味儿浓的人一向反感。见少卿在一旁无比委屈,我想了想道:“其实,爹刚去世没多久我就唱戏去了,不然没法还债。少卿还把我赎了一回,不好责备他啊。”

“都说让你别叫爹了!”爹转头看向我,“媚媚,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爹不好。不过这姓汤的心术不正,一天到晚就对你偷偷动歪脑筋。为父已经决定了,重新帮你找好夫婿。”

“谁允许你叫我爹了?从以前我就说过,不让你和媚媚在一起!你趁我死了骗走我女儿也罢,还害她沦落青楼!现在甚至拖她来陪葬,囚攮的,死一万遍都不足补汝之过!”

少卿急道:“爹啊,媚娘是我的妻子,你就这样让她改嫁,女儿家的声誉会坏掉的。”

汤少卿绷紧了皮,走过去:“爹。”

“得了得了,小王爷,你这话拿来骗骗媚媚还好,你当老子是傻子?这里的科律白底黑字写着,阴阳两隔两年以上的夫妻自动解除关系,你死了有两年了吧?”

“为父何尝不想投胎?可是阎罗爷这里总是三缺一,所以,为父决定留在此处,为他们排遣寂寞,顺便等等你。”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汤少卿,立马变了脸色,“汤少卿,你给我过来!”

看着汤少卿哑然的模样,我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舒服到了极致。

这下旁边的人都一起抽了抽嘴角。

爹道:“媚媚,我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除了和鬼帝和丰都大帝实在是不行,其他什么样的鬼,随便你挑!”

我继续抽搐:“我听说娘已经投胎,所以以为您也已投胎,爹。”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阎罗王。阎罗王笑盈盈的,本想说点什么,但一看见爹阴森森扫过去的目光,迅速摆手道:“东方丫头,我年纪是你爹的几百倍,这事万不敢乱来。”

孽镜大人这才数着银票,从牛头旁边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老泪纵横:“媚媚,多年不见,你瘦了不少。”

爹一声不吭地拍了拍手,令鬼卒抱来金制大盒,在我们面前打开。只见盒子里面装满木牌,爹像打麻将一样,和了和里面的木牌:“为父已经替你想好了,为了你的终生幸福,一个丈夫绝对不够。这里的男鬼在幽都很有来头,长得也不错,你选三个吧。”

我面无表情,但嘴角有些抽搐。

“爹,我这才刚来,不用这么急,我还是自己……”

“媚媚,你终于来了!”孽镜大人正欲起身,临时看了看手中的麻将,把牌一推,“胡了!”

话未说完,爹已朝我使了个眼色,又瞅了一眼旁边的汤少卿。我们父女俩这方面一向心有灵犀,我大致明白,他想给少卿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吐一口气,随便抓了三个还算好听的名牌。

果真进了阎罗殿,除了一眼就能辨出的牛头马面阎罗王,我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第一个木牌上写着:颜姬。

听见这个描述,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你选什么不好,选个狐狸精……”爹皱了皱眉,“罢了,既然选了就先看看,不好再换。”

“这老鬼贪财好赌,赔了本,现在正赚钱,准备再接再厉。去年他老婆也死了,他却跟阎王爷赌他老婆是否会丢下他自己转世,他老婆听了以后,气得一口气喝了孟婆汤,头也不回地进了轮回,他萎靡了一阵子,两个月前,又生龙活虎地重回赌场。”

第二个木牌上写着:谢必安。

“他要这么多俸禄做什么?”

爹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谢公子还成,嘴坏,但人正直,而且和他夫人离异前,他是个好丈夫。”

崔判官道:“兼职。判官俸禄高。”

第三个木牌上写着:花子箫。

我道:“判官和鬼帝,这差别也太大了吧?他为什么要当判官?”

“……”爹看了这名字半晌,“少卿。”

乘着马车进入丰都,经崔判官解惑,我有了个大概了解:阴间鬼界由丰都大帝统领,他直属手下有五方鬼帝、十殿王爷和生死判官阎罗王,其中十殿王爷掌管十王殿,阎罗王掌管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每层的判官各司其职,孽镜大人是孽镜地狱的判官,但真正身份是东方鬼帝,管理五分之一的鬼界边疆领土。

“在。”少卿一脸悲苦。

这孽镜大人据说是我们走后门的关键。连白无常都让着三分,得是个人物。

“这回给你一次机会,勉强让你当个小相公吧。”

“自己去看。”白无常漂浮着往后退了一些,露出招魂牌上的几个字“你也来了”,阴气十足地看了一眼少卿,“王爷,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您身为鬼,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少卿没能回过神来,看着爹半晌没说话。爹横了他一眼,把花子箫的木牌丢到盒子外:“怎么,你不同意?那媚媚,你再挑一个。”

如我所料,少卿忘了崔判官交代的话。我迅速看了一眼崔判官,崔判官擦擦满脸大汗:“无常爷,我们有点急事要找孽镜大人,他现在在阎罗殿么?”

“为什么不要花子箫?”

白无常的瞳孔微微紧缩:“王爷,您称呼我什么?”

“这个花子箫名字好听,但长得跟个妖怪似的,还是个冤死的厉鬼,你肯定会怕。”

“对她,我是永远不会腻的。”汤少卿捏了捏我的脸颊,“白长舌你还是赶快走罢。”

“原来如此。”不理解老爹身为一只鬼,何德何能要歧视妖怪。

所幸白无常似乎也有些累,听我这样一说,眼中写满了无聊:“既然王爷好兴致,我等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要进城还是报上名字,如果以后王爷哪天对她犯腻,她又犯了事儿,有个底会比较好说话。”

少卿终于从神游世界里回来:“谢谢爹,我一定会照顾好媚娘的!”

我娇嗔一声,羞涩地捂住了少卿的嘴:“奴,奴婢不敢对王爷有什么念想,王爷不要当着别人……”混账说话不经大脑,真想直接踹到奈河里去。

这番慷慨激昂的告白,爹没听进去。他开始有模有样地拟草书,下聘礼,专程让牛头马面亲自送出去。我觉得这教训也差不多够了,让少卿在门外等我。他刚一出去,我就对爹说:“爹,以后我住在何处?”

少卿满眼心疼:“媚娘,你怎么可以说自己是婢女?你明明就是我的——”

“三仙楼旁边的停云阁,那里环境很好,以后你可以让你几个夫君都住进去。”我看了看门外:“少卿现应已经走远。”

未等少卿开口,我已屈身道:“奴婢是王爷的新婢女,刚调来伺候王爷。”白无常黑漆漆的眼缓缓转向少卿:“此话当真?”

爹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对了,七日以后是你的还魂日,刚好那天也是七月半,入夜后,所有鬼都会从阳间回来,京城里热闹得很,到时候你也可以去上头走走。你是想跟为父一起去,还是跟你的夫君们一起?”

“她是我——”

“爹,少卿已经听不到了,有话不妨直说。”

崔判官沉默着擦汗。少卿不是会叫人“爷”的人,这样一开口,果不其然,白无常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立即扫到我的身上,微微眯了起来:“这位姑娘是?”

“媚媚,为父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

少卿道:“无常爷。”

“我的意思是,少卿已经走远了,爹不用再假装要为我找夫婿。”

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白袍,头戴白冠,冠高而长,均以红线镶嵌,一双眼细长斜飞,长在尖尖的瓜子脸上,看上去清冷似白松。他手里拿着哭丧棒(2)和招魂牌,亦提防地抱在胸前。

“为父几时说过要假装为你找夫婿了?”

“汤王爷,好久不见。”

“……”

过了奈河上了岸,黑色参天古木下有一座大门,上面写着森森的三个大字:鬼门关。古树上栖鸦,冷露湿了红花,幽魂死鬼数以百计,在门口进进出出。门前河畔上,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他们身后跟着鬼卒,一人带着四五个新勾的魂。见我们靠近,白影警觉地飞过来,在我们面前落下。

“女儿,这聘书都下了,你即便是不想嫁,也好歹先看了人再决定。至于姓汤的小子,你想几时休就几时休。方才真是不好意思,为父有些老糊涂,可能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看来我还真得感谢少卿,我死是死了,但只是脸变成了蓝色,起码没断手少腿,也不用对着一层人皮画来画去。

“……”

“不然。六道轮回本便互通,鬼界的鬼少,神界随时可以捏出一大把仙,发配到仙界。仙人一犯事儿,被除仙籍贬为人,人一死不又多了魂。别小看这里大批没脑袋没手的鬼,随便捉一个,说不定上辈子都大有来头。打个比方,当今丰都大帝都称之为‘鬼中之鬼’的画皮鬼王,上辈子可是个飘然出尘的仙君,现在脱了皮,也不过一把干骨头,每天晚上还要在人皮上补妆上色,活着简直比屁股上拴了铁石还累。”

爹他没老糊涂,老糊涂的是我。这么明显的当都会上。

渐渐的,黑色的三途河分出了支流忘川 “那这样死下去,魂岂不是越来越少?”

掐指一算,我死前嫁了三次,死后一次嫁三只。本朝嫁人最多的女人,不,女鬼,大概就是我了吧?

汤少卿和崔判官商量的结果是先走官道,再走后门。

和爹聊了一会儿,我看他眼睛跟飞到似的,一直往满桌麻将上扎,便以安定住家为由先出来。不出所料,汤少卿脸色不是很好看。我的脚步停了一下,踱到他面前:“少卿,陪我去看看房子罢,我对这里还不熟。”

小不忍则死很惨,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那资本拿人生当戏耍。只是,我知道三夫君玩女人的事,却没想过连男人也玩,还玩死了。而少卿这人长得确实是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实际从三四岁开始,便是只横着走的小螃蟹。谁生前没做过几件错事,只不过看会不会被人盯上,更何况是本来就很没品的三夫君。如今他遭遇不测,少卿绝对跑不脱。不过,我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人,三夫君玩人也好,二夫君干掉三夫君也好,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去瞎搅合。

少卿头顶愁云,满脸不悦:“三个夫君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真打算和那狐狸精还有谢长舌成亲?”

崔判官还没来得及继续,我已道:“夫君,你如此体贴,妻夫复何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到阴曹地府,我东方媚也是你的人。”

“我一向重视你,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难违抗。我们晚些再说。”

“是,王爷。”

“你一向重视我?”少卿很是冤屈的样子,“……你几时重视过我。”

“罢。”少卿朝他摆摆手,“给媚娘念念阎罗殿给她定的罪。”

“真没良心。看看,你死后我不是一直不开心,还守寡了两年么。虽然你让我送了命,但也让我和爹重逢,到头来,还得多谢你。”

崔判官翻着命簿,缓缓道:“他跟你在一起两个月前才玩死了两女两男,是为卖淫嫖娼,下油锅;不顾父母王法跟你私奔,是为不孝不忠,浸血池;几个时辰前你们在他兄弟家大摆酒席,却浪费了一桌粮食,是为糟蹋五谷,入舂臼;他十一岁那年,打猎杀了一只怀胎的野兔,是为虐杀牲畜,进牛坑……”

谁知少卿不但不开心,反倒更冤屈:“媚娘,你什么我都喜欢,就是讨厌你这说话千回百转的毛病。你说说,打出生到现在,你说的哪句话没在肠子里打过草稿?”

汤少卿盯着我看了半天,对旁边的崔判官扬了扬下巴。

“那是你想得太多。”我拍拍他的手臂,“好了,我们去停云阁看看吧。”

他瞥了我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御史公子的事,好歹你们才成亲。”我转弯很快:“我就是问为何他会下十八层地狱。”

少卿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我拍他的手。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就算是对任何 一个男子这样做,人家也不会乱想,但不知道为何他就如此神经。我赶紧把手收回去:“走罢。”

我的心咯噔一跳:“为何?”

“夫人,我们这是去圆房么?”

少卿道:“你走不了官道。要走官道,就跟御史公子一样,得直接下十八层地 狱。”

“……”

少卿站起来,举目一眼,望向忘川的尽头。那金线腰带随着白衣黑发翩翩飘飘,什么叫玉树临风,什么叫天人之貌,这便是了。可惜人再美,只有两柱香时间的婚姻也让人挂念不起来。我牵肠挂肚的,到底还是结发丈夫。如之前所说,结发也被我克死,虽然已有一些年头,但他是那墙头上的跑马,怎么都转不过弯来,多半还在阴间,没舍得投胎。让他知道他死后,我与眼前这位纠葛不清,那可不大好,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改口称呼道:“少卿,我看我还是走官道稳妥些。”

所幸少卿是条王爷命,生前是小王爷,死后是十殿王爷之一 茶,蔑然道:“自己是鬼,还会被鬼吓成这般德行,这是一种能耐,值得我们效仿啊。”

“原来如此。我看看。”

我哭丧着脸:“无常爷,我才死没多久,您别这样。”

我也跟着摆摆手:“不必不必,我只是在想还有多久到鬼门关。”

“我的鬼身和人身差别很小,你若见了其他鬼的鬼身,岂不是更害怕?”

“使不得,使不得!”崔判官使力摇了摇笔,“王爷啊,不要顶风作案啊。”“可夫人喜欢。”

看着他那半埋在茶盏中的侧脸,那雪峰般的鼻梁,细长斜飞的眼睛,我差点把筝撞下桌子——这也叫差别小?只不过舌头长了数尺,眼睛瞪大到快要爆出来是么?

“看样子夫人很喜欢黄泉路。晚就晚点罢,船家,麻烦往回——”

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每个鬼都有鬼身?”

夫君大名汤少卿,打从娘胎出来,他便和王侯将相脱不开干系。从方才京师河上的鬼和这老判官说的话看,显而易见,他在阴间也早已开始兴风作浪。他脾气不坏,却有严重公子病,最爱做牛不吃水强按头之事。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改过我的命簿,让我死得名不正言不顺。但这里我完全不熟,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

“嗯,每个鬼都有鬼身,但不一定有人身。有人身的鬼往往当过人或仙,因此地位比没人身的高,像汤王爷,孽镜大人,阎罗王,崔判官……你看到的其实都是他们的人身。”

到此时若还不接受现实,我就真是憨头憨脑到了家。

这样一说,我想起了汤少卿原形的鬼样:“少卿是什么鬼,长得真吓人。”

“黄泉路在前头,我们现在在三途河上,临近忘川。”夫君把我的身子扭过去,指着远处一条路,那里蜿蜒崎岖,开满红花,“那才是黄泉路。本来刚才想让你看看,但今天时间比较紧,便没逗留。”

“罗刹。”白无常用茶壶盖子拨了拨茶叶,“十殿王爷都是罗刹鬼,是地府里最强的鬼种之一。”

不等他说完,我已坐直身子,看看没有影子的夫君、无头船夫,还有穿着官袍拿兔毫的老头:“……难道我真的已经走上了黄泉路?”

“无常爷您是什么鬼?”

我继续装尸体。夫君笑逐颜开:“崔判官,你看看我这夫人,就是爱撒娇,便是醒了,也装睡……”

“勾魂鬼。”

稍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夫君胳膊肘子里。我们乘在一只木船上,黑袍无头船夫正在慢摇摇地划船。本想观察一下情况再开口,夫君却道:“媚娘,你醒了?”

原来是勾魂,我还以为是吊死鬼。“那阎罗王是什么鬼?”

“是是是,老朽知错。总之,您还得防着孽镜大人,他若知道王妃已死,恐怕不会就此罢休。”老头听上去很是担忧,不过夫君的脾性我了解,以上的话他最多听进了五个字。

“判官。他和崔判官都是判官鬼,不过阎罗王的地位要高一些。”

“嗯?”

“我爹也是判官吧?”

“王爷,您死了两年多,按地府的科律来看,已经……”

“不,他是赌鬼。”

“什么叫东方姑娘?本王的妻,能叫姑娘么。”

我头上又冒出一大颗冷汗:“……这样说来,我也有鬼身了?”

“命簿这都是台面上的东西,打声招呼,是个鬼都能改。黑无常最近神神叨叨,成日做白日梦,也不是问题,但白无常素来刁钻刻薄,不是他或他手下勾的魂,多半得上黑册子,你可得把他笼络妥当。而且汤王爷,这回情况特殊,阎王爷特地交代过,任何名字里带寐这音的鬼,都得他亲自查办,您可千万别跳过他,若出了事,便是丰都大帝也保不了东方姑娘。”

白无常低垂着眉目,又喝了一口茶:“你现在就是鬼身,还魂日过后才有变幻人身的能力。”

紧接着是夫君的声音:“媚娘在休息,你小声点,别吵着她。命簿改好了么?”

我大松一口气:“还好,方才以为我会变得很吓人。”

“老朽为官多年,还是头一遭看见鬼晕厥。” 飕飕的阴风依然吹着,恢复意识时,我听见一个老头的声音。

“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不吓人么?”

姓汤的就是那扒了皮的蛤蟆,活着就让人糟心,死了还吓人。

他拿起桌面上的铜镜放在我面前,我一看那张蓝幽幽的鬼脸,又一掌拍掉了镜子:“无常爷,还没问您来这里是有何贵干?”

大概是吼的时候用力过猛,我眼前一黑。

“孽镜大人让我领你在幽都逛逛。”白无常放下茶盏,眼神犀利,如丝般横扫了我一下,“不过就你这脾性,还没走出回魂街,便会晕回来罢。”

一股气生生在胸口卡住,隔了半晌,才化为厉鬼的凄叫声,震撼天际:“妖怪啊——!!”

老爹真有面子,带我观光,居然都请个白无常。

夫君低下头来,头发不知几时变成了朱红,脸色惨白如纸,眼眶周围一圈漆黑,双眼一片幽绿,笑的时候,长长尖尖的牙齿还伸了出来,活生生一张化了妆的死人脸:“夫人,有事请吩咐。”

和白无常走出停云阁,我道:“对了,无常爷,你和黑无常是兄弟么?”

“你……”我指着他。

“是义兄弟。”

夫君温言道:“又使性子。哎,媚娘,在河上死去,又保留全尸,只能让你当水鬼,所以很多东西你都看不清。不过你先忍忍,回去再找人给你晋个级。”

“那你们称号这么像,是因为结义之故?”

我闭着眼打掉铜镜,提起最后一口气,转过头对夫君颤声道:“我……”

“不,寻常勾魂鬼差就叫‘勾魂’[3] ,道教阴阳八卦二分,白天司阳当差的叫白勾魂,晚上司阴当差的叫黑勾魂。勾魂阴帅叫‘无常’,因此我和范无救统称黑白无常。”

他递来的铜镜上,有一张惊慌失措的散发蓝色鬼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里面的鬼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把另一只手也叠在脸上,乖乖,那鬼也把另一只手叠在脸上!

原来黑无常叫范无救。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无常爷您叫什么?”

“刚死的人都这样,对同类总有些生分。我就是欢喜你这模样,所以保留你原本的神形,你瞧瞧,还满意否?”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怎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回头看着唯一正常的夫君,“我真的死了?”

“还未请教。”

若说鬼也可以死,我大抵会又翘一次。

白无常鄙视地看我一眼:“谢必安。”

她站住,转了一圈,但正面和背面一模一样,依然长发飘飘。

[1] : “忘川”和“三途河”的关系有两种,一种说法是三途河与忘川河为同一条河,国外称之为三途河,国内称之为忘川。另一种说法是忘川乃三途河的支流,且是汇入三途河的最长支流。本文参考自后者。

一个红裙女子悬空浮过,看她长发飘飘,四肢健在,腰肢婀娜,我料想这只死相不会太吓人,于是对着她的背影唤道:“这位妹妹……”

[2] :原本中国阴间的十殿应该是“十殿阎罗”,但因为文中出现了阎罗王,这里为了不混淆改成“十殿王爷”。少卿的原型是“十殿转轮王”。

看了看周围,除了那妖僧和断头女,原来这河面上不干净的东西还很多:有胳膊无腿的白袍幽魂,没有身子留着黑发飘摇的鬼脑袋,长了六条腿却用手在水面上爬的畸形鬼,舌头拖在膝盖上的吊死鬼……他们来回穿行,带过一阵阵飕飕的风声。这些鬼魂一旦离我远些,都会变成绿油油的颜色,再远一些,则变成深蓝色,消失在夜雾中。

[3] :传说中的阴间勾魂使者只有黑白无常两个,但这样听上去好像不是很科学,人间那么多鬼两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本文增加了小鬼差“勾魂”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