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获。
宁晖将日记本放下,继续检查物品。一阵后,他站了起来。
我心中无限茫然,轻咬下唇,注视着宁晖的一举一动。他正在轻抚下巴,犹自不放弃的低头检视骨骸。长眉轻皱,嘴抿得很紧,唇角略微下垂。
这是一本工作日记,我曾翻看过,它没有署名,也没有内容,是一本全新的日记本。大概日记本的主人还没来得及使用它,便失去了生命。日记本是80年代机关干部常用的,养父有记载日记的习惯,他用的日记本基本上都是这种。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带出去,交由实验室做进一步检测?”我道,沉寂许久的石室被我的声音所惊,发出嗡响回音。
从骨骸上没有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宁晖开始将注意力放在我摆放在一侧的那一堆物品上。大多东西已经或生锈或腐朽得无法用肉眼来分辨,他用手扒拉着,从中捡起一本日记本。
宁晖头一抬,那眼神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他的反应让我好奇,宁晖一贯有问必答,假如我问了什么不合适的问题,他也不会避而不答。大多时候,他会看我一眼,只看一眼,似警示,然后跳过这一环节。
“你觉得……”他喃喃的,语气有些奇怪,我立刻收声闭嘴。但他继续道,“古蓓薇曾赞过你的直觉,妞儿,你说说看,你觉得古蓓薇为什么要把这具人骨藏起来?”
介绍到这里我便问宁晖,他对前支考察队是否有过研究。宁晖只是低头翻看骨骸,一根一根的捡起、把玩,然后放下,仔仔细细的,对我的问题似若未闻。
“大概是,不想让我们发现它,怕我们认出它的身份?”我猜。
宁晖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但还算稳当。他来到我整理好的骨骸边,边查边问我有什么发现。我回说,骨架很小巧,从盆骨来看,这是一副女性骨骸,个子不太高,应该不足一米六。至于死者年龄,缺乏清洁和工具,具体不太好猜,但从牙齿来看,显然已经成年,而且不到三十岁。另外骨骸身上残存的衣物很明白的表明,她是前支考察队的一员。具体是谁,或许能从她随身携带的东西里头找到线索。但我没有翻看那些看上去破烂而脆弱的物品,我想留着和宁晖一起检查,以免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我忽略且破坏。
“那古蓓薇可以选择藏起那些会暴露它身份的东西,”宁晖摇头,“藏一些东西,比藏一具这样大的尸骨可要简单得多,而且,被发现的风险也小得多。”
☆☆☆
我继续猜,“有可能是事情紧迫,古主任没有足够的时间清点那些重要的物品,并把它们销毁。”
返回石室后发生的事情,就不用赘述了。
“也有可能是,”宁晖顺着我的猜测继续着,“这具人骨本身就能说明什么古蓓薇不想让我们察觉的事情,所以她只有将整具人骨藏好。”
不明缘由的,气温降低的速度非常快,加之行动不便,待宁晖回到机关处时肌肤局部出现疱疹——这是三度冻伤症状——幸好,只是刚有苗头而已。心知不妙,宁晖尽力加快速度,短短的路程,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和能量。
圈又转了回来,盯着人骨和那堆东西我开始发愣。
之后宁晖脱了外衣包骸骨,惊觉不知何时衣服已经被冻硬了。气温降得更低,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开始出现红肿,麻木。等他用最快的速度将骸骨包好时,已经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
☆☆☆
发现那具骸骨时宁晖有些惊讶,他最初的设想是某个队员随身携带的某样东西。随之更大的疑惑在他心中升起,这具骸骨到底有什么重大秘密,重大到古蓓薇要晚上偷偷离开宿营地,冒着被敌方攻击被己方察觉的危险来掩藏它?
手电光一闪,射向内室门外平躺着的古蓓薇身上。宁晖走了过去,我迟疑一下,亦抬脚跟上。来到他身侧时候,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你到底想隐藏什么秘密?”古蓓薇的面孔被手电昏黄的光渲染得颇有生气,像是在熟睡一般。她的五官平和,看不见临死前的痛苦,嘴角甚至微微上扬,露出她特有的那种带着亲和力的微笑。可是,现在这个微笑落入我眼里,我只觉心凉。
查探了几具干尸后,终于叫他发现了古蓓薇的‘脚印’。发现了第一个,以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他掀着一具具干尸,寻找古蓓薇的足迹,一直到他发现那具骸骨。
宁晖蹲下,开始搜查古蓓薇的尸体来。尸体已经开始僵硬,随着宁晖的摆弄,发出轻微的骨质摩擦的声音。从头摸到脚,每个口袋都搜寻过,没有收获,古蓓薇的口袋中干净得连片纸屑都没留下。宁晖不愿就此放弃,开始重新检查,连衣服的里衬都不放过。二度搜查无果,他有些颓然的站了起来,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他猜对了。
我屈腿半跪在地,开始整理古蓓薇身上被宁晖弄乱了的衣服。理完后抬头问宁晖,“我们该怎么处理古主任的尸体?”带走,显然不现实,我们自己还生死未卜。留在这里,似乎也说不过去,回去了——假如我们能出去的话——该怎么向上头交代?不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是否需要将尸体带回以便安抚家属及相关人员。
于是他弯腰,掀开脚边的一具干尸……
继而我黯然的想着,古蓓薇已死,我们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他在机关附近走了几圈,都没有什么发现。这个时候,气温开始下降了。先是口中呼出的气体变成白色,然后身上的汗水开始结冰。环境变得诡异,他本想立时返回石室,却有些不甘心。跟着,他想到一个可能的、古蓓薇用来掩饰行踪的方法:古蓓薇应该是把乱葬坑表层的僵尸掀了起来,而踩踏在下一层干尸上。
宁晖将烟蒂丢下,伸脚踩灭,道,“先放着。”然后转身来到屋角,开始用手电照着那几具前队考察队员的遗骨。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回头唤了我一声,我忙提起精神迅速来到他身边。
因为不知道藏的是什么,起初宁晖有些没头绪。他本以为只要循着古蓓薇留下的线索,自然能顺藤摸瓜。但是古蓓薇相当谨慎,他一开始竟然没有找到古蓓薇行动过后的痕迹。要知道,机关出口附近都是干尸,要想踩着干尸经过而不留印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注意了么,”他将手电定格在某个角度,照着遗骨堆中某个方位,续道,“这里是那具人骨原先所处的位置。”我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点头表示同意宁晖的观点。
他的第二次故意接近人骨,是为了观察古蓓薇的反应。她的反应颇耐人寻味,主动将石室内门线索暴露给我们——我有些恍然,难怪那么细微的我都没有发现的半个指纹印能被古蓓薇敏锐的捕捉到,也许那个指纹是她特意而留。
宁晖手电所照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色印迹,这是尸体腐烂留下的,由人体脂肪、尸油聚集后随时间而化所成。由于尸体众多,这些黑色印迹已经连成一片,本无法分辨究竟哪块部分属于哪具尸体。但是,唯独手电光照着地方,是空的,只余印迹而无对应的遗骨,印迹中还留着条状的衣物残片。
他道,刚出去的时候,气温还是正常的,他便着手寻找那个被古蓓薇藏起来的东西——他之所以这么笃定认为古蓓薇夜探密道是进石室来藏东西,这是因为在初进石室后,他便发现古蓓薇对那堆前期考察队员的人骨非常紧张,先后两次打断了他的检查工作,可是人骨几乎都保存在当时死亡的那个姿态,彼此依靠,随身物品堆积叠压,留下的印迹是经过岁月沉积的,所以一旦近期被被破坏,痕迹便十分清楚。以他的经验和判断力,在第一眼扫视时就发觉这堆人骨中少了东西。
“而且,你看,”宁晖手电略作移动,先照了照缺口——暂时这样来称呼这里吧——左边,再照照右边,“这两边的人骨姿势很有玄机。”我初时不解其意,举起手中手电,照向左边,跟着目光朝两边看了看,明白了宁晖口中的‘玄机’之意。
不合常理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平常的事,宁晖随后的叙述更加离奇。
缺口左边有三具遗骨,都成平躺之姿,一具挨着一具,躺得很周正很整齐。而缺口右边的遗骨就姿态各异了,最外一具屈腿侧卧;紧挨着的两具呈拥抱之姿;接着的那具靠墙坐着,头歪向外侧,它身边的、即最靠近缺口的遗骨,亦是靠着墙的坐姿,不过这具的姿态颇耐人寻味。
太不合常理了!
它的头骨也是歪的,不过是歪向里侧。
之前不是没在乱葬坑宿营,气温和石室并无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是,石室由于空间过小和封闭而显得有些闷而已。就我们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那里的气温竟然骤降四十五度?
宁晖上前,用手轻轻一碰,那歪着的头骨便跌落下来,他弯腰拾起头骨来,照了照脑后,道,“断痕很新。”我明白他话里意思。跟着他再用手电扫射那具遗骨四周,立时便有了发现,捡起一些碎骨托在手中亮给我看。是手指指骨。
我难以置信,忍不住擦了擦额头刚出来的汗。石室内的气温至少二十五度,而隔了一条密道的乱葬坑里气温只有零下二十度?这怎么可能!
“怎样?”他问我,“有什么想法?”
“我没有被人攻击,”宁晖回答,“而是密道外头的乱葬坑里突然变得很冷,至少零下二十度,毫不夸张的说,呵气成冰。”
听他语气,我便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了某种猜测,只好捡一些我认为十拿九稳的发现来回复,“首先,这是具男性骨骸。再者,古主任移走的那个女人本应该躺在这里,而且,被这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所以在古主任拖拽那具女性骨骸的时候,才会损坏男性骨骸。第三,若以这具男性骨骸为分界点的话,从姿态可以看出来,左边这三人死亡时间更早。而右边的这些,包括它,显然是……”我停顿片刻,有些艰难的接了下去,“是,坐以待毙……”
心里微叹,没有表现在面色上,我转而问宁晖刚才一直想问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是谁攻击了他,是那个‘朱投’么?
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只要找得到路。
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当初的考察队遇了险,有队员伤亡,稍后活着的队员发现了这个石室,于是便将死去的队友们的尸体安放在此。他们继续怀抱希望的寻找出路,却没有找到,万般绝望下,他们回到了石室,选择和队友们死在一起……
我向宁晖汇报了一下我们现在的补给困境,他想了片刻,道,“不要紧,只要找的到路,顶多也就三五个小时我们就能出去。”
“或许是四个……”宁晖先是低声接道,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被古蓓薇藏起来的女性骨骸,可能当时也处于死亡状态,而且和她身边的这个人关系相当密切,所以那人才会在返回石室后将她抱在怀里。
又喝了口水。
不知想到了什么,宁晖的脸色变得严肃之极。皱着眉,眸光明灭未定,鼻息也非常沉重,一呼一吸都清晰可闻。
我有些尴尬,调转眼神,拾起自己的水瓶浅浅喝了一口。他不语,将巧克力掰开,递了一半回来。我刚要说句不用,但在他坚持的眼神下选择放弃。接过半块巧克力默默吃着,嚼下肚后,心跳速度略微加快,精神亦稍稍振作。
“怎么了?”我追问。他不答,点着了烟,深深吸了口。
一个小时后,不用我唤,宁晖准时醒来。我按亮手电,先探了他的额头,烧果然褪下去了。我递上水和巧克力,他有些意外的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微笑了,将它们接过去的时候道了句,“特意为我留的?”
半支烟光景后,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宁晖终于开了口,情绪已经恢复了稳定,他道,“妞儿,你之前问我对这支考察队是否有过研究,我没有回答你,那是因为我觉得某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我不忍心再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