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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从我生命中消失的那头野猪

但他们一直没有见面,也许这隔着些距离的感觉太美好了,也许是大家都有点儿害羞,反正见面的事情谁也没有提过,但是每次思柔走在小区里,她总会想象遇见许衡的情景。可她只是见到“小坏蛋”和“小骗子”。思柔从来没有遇见过同住一个小区的许衡,这就显得有点儿不正常了。

思柔要去食堂吃饭了,许衡会说:“多喝点儿汤。”思柔说:“好吧,替你多喝点儿。”这不是暧昧还能是什么?

有一次,思柔的电脑坏了。半夜三更的,她却要传文件给公司,事情很急。

“没错!每一场比赛都像爱伦坡的小说,你从来等不到你以为的结局。”思柔说。

思柔上微信,呼叫许衡,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许衡。可是许衡不在线,没有马上回复她。思柔万般无奈只好给前男友打电话,前男友是个电脑高手,他说:“那你等等,我待会儿去你家帮你弄。”

“我觉得每个球的名字都像恰克·帕拉尼克的小说里的人名,哈哈哈。”许衡说。

十分钟后,微信亮了,许衡说:“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现在我来帮你。”许衡打来电话,指点思柔一步步修理那个损坏的文件。许衡的声音真好听啊,和思柔想象的完全一致,像泉水一般的清澈。他真应该去当声优,给樱木花道配音。

思柔和许衡在微信上成了朋友,他们每个中午午休的时候都聊天,就像从前每个中午和前男友聊天一样。不同的是,她和许衡的聊天太有趣了,经常逗得她哈哈大笑,鱼尾纹长出三百米。他们谈小区的八卦,谈王小波、张爱玲,还说到哈勃望远镜的五十年,并且超有共同爱好地讨论着世界弹珠球拉力赛。

就在这时,思柔家的门铃响了,前男友也赶来了。“你还好吗?”前男友进门先是这样问,就像每一个肠子悔青的前男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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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柔说:“我很好。”她尽量不显得像在赌气,但是她这句话听起来还是很像在赌气。

在很久很久以前,小区还只是一片空地的时候,不少人来买这里的期房。思柔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姑娘,这样的姑娘要买两百平方米的大房子,首付只有两成,其余全部按揭,她真是胆子好大啊。当时,许衡就坐在售楼部的某个角落,看着思柔舌战群雄,一边为打折的问题天南海北地瞎侃,一边又望着那片空地挥斥着什么方遒。最终售楼部的一个经理出面,给她打了个九五折!那时思柔给许衡的印象是泼辣的、明媚的、俊俏的,他被这个姑娘吸引了。于是,他决定不再看别的房子了,如果思柔买了,他就买。

这时,许衡还不知道思柔那边的状况,一直在教她修文件。

其实她一直不知道,许衡喜欢着她。

“在和谁打电话?”前男友问。

思柔对许衡印象很好,从微信群聊发展到互加好友。

思柔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的新男朋友。”

思柔也响应号召进了“野猪林”。供暖的事情靠着大家的齐心协力摆平了,野猪们接下来就开始天天闲扯。这会儿,思柔才知道那两只狗狗是一个叫许衡的人的。而许衡,就是这次暖气革命的发起人。如果没有他,每家要多交一千元呢!

许衡关掉了手机。他抱着“小坏蛋”,把它的耳朵往后撸,这样它看上去就很像一只羊。他笑起来。他的心情,真是既幸福又悲伤,既快乐又彷徨啊。

很快冬天来了,小区的野猪们联合起来抵制供暖涨价。“野猪”,就是业主。邻居们自建的群,就叫“野猪林”。听起来真是有种威猛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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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思柔从没见过两条狗的主人。这位主人,好像隐形人,思柔想,他一定有一个遥控器,能让狗狗在无人监管的时候听他的话。早上,中午,晚上,狗自己跑出来玩,玩够了自己回家。

思柔每天都看到“小坏蛋”和“小骗子”。它们依旧在没有主人在场的情况下乖乖地散步。它们是小区的吉祥物,人人都爱它们。思柔上网问许衡:“和我见一面好吗?”她放弃一个女生的矜持,邀请他说:“我们在小区门口的牛扒馆见面如何?请你吃饭。”

思柔居住的小区一直出没着两条大狗。雪白的大狗,被主人喂养得膘肥体壮,毛皮蓬松像天上掉下来的两朵云。思柔很喜欢它们,心里面给它们取名,一个叫“小骗子”,一个叫“小坏蛋”。因为“小骗子”骗过她手里的蛋糕吃,而“小坏蛋”常常对着思柔瞎吼,每次都好凶好凶,根本不当思柔是邻居,像个恶霸。

许衡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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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也没有回复思柔,从那时起,他消失在了手机的另一端。其实,想找到许衡很容易,思柔只需要问问别的邻居他的门牌号码,只要她走下楼,走到另一幢楼,按电梯上楼,再按一次门铃即可。思柔决定就这么做。

失恋的最高境界是勇气。

门铃响了,可是没有人来开门。

“我应该找一个觉得我做任何事都很对,很欣赏我的人。”

几天后,两只狗狗也消失了。

失恋的第二层境界是自信。

小区失去了两条会走路的云,其实也还是漂亮的小区。春天到了,暖气停用了,“野猪”们跑出户外晒太阳,草地上躺倒一大片,而到了冬天也还是会有人带头去为了供暖的事斗争。这些都不用愁,思柔只要从善如流即可。

“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我没有遇见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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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的第一层境界是自责。

思柔和前男友复合了。男友说:“你知道吗,男人也会每个月发神经的,就像你们女人来月经。”

“我做错了什么?”

“所以你上次是男人的月经啊?”

“我们俩不合适”,言犹在耳,直到此时,二十八岁了还很天真的丁思柔才开始反思自己的爱情观。

“嗯,就算是吧。”

第五个月,思柔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场恋爱和那个该死的男人。当独自寂寞的夜晚,她点一根淡的万宝路,吸着吸着,倒是会想起他来。烟,是他们一起去新加坡旅行时买的,烟盒上还印着“吸烟有害”的字样和令人作呕的图片。

他们还像从前的样子走在街上,只是他们经历过一次分手,已经学会相敬如宾,不再如同之前那般亲昵无间。偶尔男生还是会忽然说点儿让思柔气闷的话,但她已经学会忍耐。当一个女孩不再爱跟男生讲理的时候,也就是她认命的时候,而当一个女生认命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她老去的时候?

就这样,四个月过去了。

思柔将和男友在春天完婚,他们会住在思柔的大房子里。

据说失去一位至亲的痛苦要用四年才能完全平复,而失恋,最多四个月就能好起来。四个月,每天中午在互联网上翻墙观看无聊又好笑的世界弹珠球拉力赛,据说这个比赛是一位自闭症患者发明的,一些彩色弹珠球,给它们取各种名字,为它们设计赛道,然后它们就开始滚动。你永远不要以为滚在第一位的“鼻涕绿”会以第一名的身份到达终点,而最后一名的“忧郁蓝”也可能在一个岔道口翻转最终的结局。解说员的口水仿佛要喷到屏幕上来,很多人以重金押宝。世界上没长大的孩子真多啊,思柔今天默默地押“炽热的火球”,和同事赌,她把她收到的红包都赌输掉了。

只是思柔一直都不知道,曾有另一个男人爱慕过她。是不太久远的事,就在两年前。思柔对售楼小姐说:“我,要住最大的房子,因为我想养狗,要让狗在地板上奔跑!”售楼小姐为了卖掉房子,不得不勉强配合思柔:“那你养什么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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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摩耶!”思柔大声说,所有的购房者都看向这边,有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思柔毛茸茸的头发,小圆鼻子,一张微微上翘的嘴巴,真的像一头萨摩耶。

看,过了二十六岁还把分手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的人,也只能是之前生活得很顺遂的人。

这个人就是许衡。他住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狗。他打过一个很详细的如意算盘,他相信他和思柔会因为狗而相识,然后,之后的事,许衡有把握,他会追到思柔。

同事说,她男朋友和她分手了。

他非常喜欢这个女人。

已经二十八岁的丁思柔,在办公室大哭起来。连上司都被炸出玻璃隔间,上司问,她怎么了?

但是,命运似乎总是不让人把完美的故事好好地讲完。在一个雨夜,许衡从公司加班回来的途中,一辆卡车撞上了他的车。之后,许衡受了点儿伤。他的腿走路的时候有点儿跛,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做康复,但医生说,他受伤的部位是脊椎,也许几年以后,他会瘫痪的。

不能以沉默、以敷衍、以欺骗面对女人的提问。男朋友被思柔一问再问,只好说了一句更激怒她的话:“我觉得我们俩不适合。”

思柔会接受一个走路有点儿摇晃的男朋友,但她能接受一个无法走路的男朋友吗?

“那你是发给谁的?”

他不自信起来。尤其是那晚,当他听到思柔无意间说他是“我的新男朋友”时——她已经在心里把他当成了男友,对他依恋起来。可是,他能胜任男友乃至丈夫这个角色吗?

对方示弱:“我发错了还不行吗?”

是把一个好姑娘留给可能残废但真心爱她的自己,还是留给健康的但并没有那么爱她的另一个男人?哪一种选择更不自私?

她委屈地大哭起来:“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透过阳台,许衡看到思柔在用冰淇淋喂狗,可是“小骗子”丝毫不领情,思柔皱起了眉毛,却还是耐心地抚摸着狗的头顶。许衡看到“小坏蛋”在对思柔吼叫,可是思柔并不在意,甚至她还与它对吼……许衡看着看着会笑,然后他又会心里很苦涩。

对方沉默着。

他真的是很喜欢这个女人。

思柔以为自己眼花了。打电话过去。

能在网络上,以不见面的方式,和她谈天说地,他已很满足。

但是,忽然有三分钟的停顿,然后,手机屏幕上跳出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春天时,许衡无声无息地搬走了。

“中午吃了什么?”“晚饭去哪儿吃?”“今天上班顺利吗?”“你带手机充电器了吗?”无非是这些早请示晚汇报……聊着聊着,男朋友就词穷了,冷场没关系,他们还有约定俗成的好办法,男朋友开始给思柔发红包。他发一个,她拆一个。拆得不亦乐乎。

他觉得他离开这个小区是一个不太好的选择,但也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中午午休的时候,丁思柔照例和男友聊微信。天天见面的恋人,中午还要聊微信,真是够腻歪的啊。思柔自豪地告诉同事:“我们感情特别好。”

他常常看着手机发呆,思柔的头像,是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她真的很喜欢狗。他舍不得把她加入黑名单,但也不能和她聊天了,他只能在微信上装死,一死再死。

是啊,被生活教训过而折弯了翅膀的老鸟们早就学会凡事笑看风云。

一年以后,许衡收到思柔的一条微信。

人们说,如果一个人过了二十六岁还能在办公室里委屈地大哭起来,说明她之前生活得很顺遂。

“我相信,爱情是有力量的东西,你信吗?反正我信。所以,你干了一件很蠢的事就是放弃了我。但是我会尽量幸福地生活下去,为了你。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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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