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
“有件事，朝颜，我想要告诉你。”光亮明灭之中，孟君寻俊朗的脸庞像是让人看不清晰，然而话语却是那样坚定，“我会代替凌宇航，一直陪伴着你的。”
孟君寻，即使我对他依旧还有不了解的地方，可是，他却从未伤害过我，玩世不恭的表面下，隐藏着柔软而体贴的内心。
黑夜里不断盛开的花朵，光亮所组成的幻灭幸福，团团绽放，色彩零星，尖叫、高飞、绽放、凋谢，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盛大的游乐场，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狂欢。
是的，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终于渐渐察觉对凌宇航的思慕，只是年少时青涩而无知的缱绻爱恋，是我太过于强烈而急迫的告白，同他以恋人身份交往也只有那一个月，缘分就尽了。
“谢谢，孟君寻，我会好好珍惜它的。”我将猫眼石紧紧地握在了掌心，就像是有着浓郁的温暖，一直弥漫进心底。
但是，在悲伤的时刻，却确确实实被孟君寻温暖了。
“收下吧，朝颜，女孩子十八岁生日，是很值得纪念的。”他望着渺远的夜空，真诚地说着。
凌宇航，如今的你看得到吗？我在别人的身边，哭着笑着，被感动着。
“但是……”不感动是假的，我刹那不知该说什么。
莫名就想起了孟君寻之前说的话，“就把我陪在你身边这种事，当成是一份委托好了”。我突然就将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若是以前那个会怨恨家人为何轻易丢下的我，会觉得重要也说不定，但是，现在，它也是我唯一能够送得出手的礼物了。”
会是凌宇航吗？临终前的他曾委托孟君寻来帮助我？并且不再让我孤单？并且代替他许下陪在我身边的诺言吗？所以，他才会那样笃定地告诉我凌宇航留给我的遗言？并且我对他，也始终没有抵触心理？
家人留给他刻着名字的猫眼石，是唯一能够证明他身世的东西，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带在身边，即使是在最困苦的时候，都没有丢掉它。
“嗯。”想到这里，我微笑起来，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应允着。
落入我掌心中的竟是那枚猫眼石，圆润晶莹，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慌忙回拒着：“等一下，孟君寻，我怎么可以收下这个呢？它对你来说，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吗？”
童话不会结束，我生日的那个平安夜，我们相互依靠着，看了整晚的烟火。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对着我伸出手来：“给你的，生日礼物。”
后来我回到寝室，才发现浓烈的花香早已弥漫了一整个屋子。
“但是，我现在很高兴呢，很多年之后，会有你和我一起看烟火。”我舒了一口气，由衷地说。
是叶天可在花店里订的大把花束，九十九朵红玫瑰，还有一朵黄色的郁金香。
原来他在遭遇生活的困苦时，也会常常来这里，那个时候他会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明知安稳和幸福也如烟火，虽如烟火般华美，终究如烟火般支离。
我记得“黄色郁金香”的含意是“道歉”，意识到了他是因为我那次冲入他书房时，所听到的他对孟君寻提出的过分要求，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即使一个人，也看过无数次。”孟君寻慢慢开口，“从前露宿街头时，之后借住于租屋时，和现在蜗居在地下室时，每次觉得生活艰难时，我会来这里看烟火，这个城市永远不缺少在庆祝的节日，不会在意被忽略的孩子们如何过活。”
忘记了是谁说的：有些时候，不恰如其分地付出也只会带来困扰，例如夏日的棉袄，冬天的雪糕，和伤痕被抚平后多余的问候。
“嗯，对啊，小的时候，凌宇航经常会带着我走很远的路去看，可后来当我们长大了一点后，就彼此忙于学业，再也没有去过……要有五六年，没有人陪我看过烟火了吧。”我淡淡地说着，却意外地并不觉得有多悲凉。
我抽出了夹在花束中写着“生日快乐”的卡片，将花放在了桌上，又找出了我一直很珍惜的那个原本盛着蔷薇耳钉的天鹅绒首饰盒，将孟君寻赠予我的那枚猫眼石，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这里视野很好，你好像很喜欢烟火啊？”
即使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却弥足珍贵，就像是把他的心扉向我坦诚地开放，往事也得以让我知晓，并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付于我的手上。
“谢谢你。”我不好意思地说着，兀自着迷地盯着天边。
对此，江娇娜曾经非常鄙薄地对我说：“朝颜呀，这种就像是腰缠万贯的人，送与你一小部分，反而赶不上一贫如洗的人将唯一的给你所带来的震撼更大。那个流氓还真是懂得怎么讨好女孩子，我说得对不对？”
“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孟君寻回头看我，眼神在烟花中清晰闪亮，“生日快乐！”
随便她怎么说吧，我无所谓地背起画板下了楼。
夜空仿佛垂坠在手边，空无一人的天台，我们并肩坐在那里，望着不远处烟火的飞舞和消陨。
在楼下遇到了来找我的叶天可，他满脸都是烦恼的神色，几步冲上来拽住了我：“朝颜，花收到了吗？抱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反而被家人看得紧紧的，一步也出不来。”
后来在孟君寻的帮助下，我们爬上了一处居民楼的天台。
“没关系，我能够理解。”我说着，“那你的家事呢？处理得怎么样了？”
“往这边来。”他带领着我一路穿行在人群中，手始终同我握在一起。
“昨天，叶家很多长辈都出席了，包括旁支的很多亲戚，其中还有叶天琴他们……也许，我真的不能摆脱接下这个企业，发展家族事业的命运。”
我抬头看着天边不断盛放的烟火，赞叹着：“好漂亮啊！”
“假如你真的下定了决心，就好好为此奋斗吧，你也不想看着上一代人的成果衰败在你的手上吧？”我实话实说。
路边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欢声笑语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巨大的烟火飞速腾空，寂寞的人们蓦然欣喜，以为是见到了彩色的星星，找到了方向。
“对。可是，朝颜，我想要再努力一下！”叶天可斩钉截铁地说着。
这或许已经不是个奢望了吧……
“嗯？”
我不是公主，他也不是王子，我只是想在生日这天，在这可留恋的岁月里，有一份绚丽的回忆，和一份平淡的幸福。
“离我办辞职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在这短暂的记者生涯里，采访到有意义的重大事件，就算以后真的要离开这一行去继承家业，能够想起自己不是一事无成，也就安心多了。”他仿佛是早已下定了决心，说得头头是道。
唉，灰姑娘的魔法，在午夜十二点就会失去效力，一切幸福都会灰飞烟灭。
“有上进心，总是一件好事。”
很亮很美的星空，在清冷的空气之间，似乎就连闪亮的银河都清晰可见，我们手牵手奔跑在这样的夜里，向着一条未知的美好征程。不远处的夜空里，有烟火绽放，在黑暗中盛大如花。
“对，朝颜，即使我对梦想只能追寻到这里，我也不会忘记，因此而认识了你。其实，你知道吗……”他突然拿起了我的手指，放在唇边细细亲吻，“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你的垂青，这才是我最大的梦想。”
“为你庆祝生日，虽然有事缠身来得晚了一些。”他对着我伸出了手，“跟我来！”
我瞬间被这样肉麻的话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力把手抽了回来，皱眉说着：“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先走了。”
竟如同心底一直在暗暗期待的事情，预料之中地变为了现实。
“别这样，朝颜，我只有最后的机会了，在我完成这样精彩而有意义的报道前，能够留在我身边，关注着我的努力吗？”
“你怎么会来？”来到他面前的我，有些惊喜，更像是一下子安心了下来。
我原本想要直接拒绝的，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对叶天可交代清楚：“那么，叶天可，我也有一个请求，在我陪着你完成这个报道后，就请不要再缠着我了，好吗？”
“有人找我，我得先走了！有机会再唱啦！”我得了这个机会，飞快逃过了大家的起哄和阻拦，急匆匆向楼下奔了过去。
“为什么？”他吃了一惊。
我依从了他的话，正好看见站在楼下拿着电话的他，对着我挥了挥手。
“因为，我或许同你要找的那个人很像，但终究不是她，而你，之后要接管家业，配得上你的，应该是商界名媛，而我心中……”我伸手按住了胸口，温柔地对他说，“真的没有恋人所能容纳的位置。”
话筒里传来了孟君寻的声音：“朝颜，在社团大楼上吗？往下看。”
叶天可的脸色青了又白，他问我：“朝颜，你是认真的吗？”
“抱歉，抱歉。”我一边躲闪着大家的拉扯，一边逃到窗边接起了电话，“喂？”
我点了点头：“你很喜欢那个同我长得很像的人，对不对？我并不想要因为移情作用，成为某人的影子，所以，对不起，不要再联系我了。”
我被闹了个大红脸，正想着该怎么脱身，口袋里的手机恰巧响起。
“喜欢……”叶天可喃喃着，神色悲伤。
“啊哈，是黎朝颜！”大家纷纷喊着，“快唱歌，唱歌！还从来没见过她表演过节目呢。”
“若喜欢的话，去追求不就好了，何必这样难为自己？”那一刻，我对叶天可近乎是怜悯的。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舞会也渐渐接近尾声，大家开始起哄着玩游戏，类似于击鼓传花，被点中的人要献上一段节目，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花就抛进了我的手里，同时敲击声也停了。
“不可能了！错过的，就真的再也……”叶天可突然露出极度哀戚的神色。
十八岁的生日，却要一个人度过，我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没来由地感觉到无比失落。
“莫非是已经错过了？”我开始懊悔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由于我在学校里也是不常与旁人有所交集的个性，基本没有人在意到是我的生日，舞会依旧是千篇一律的单调，共舞的多是彼此情愫暗生的少男少女们，而我向来对跳舞不擅长，只好拘谨地坐在那里，甚至还回绝了好几个找不到舞伴的男生。
“喜欢再也说不出口了……”那一天他只是反反复复地对我说着这番话。
所谓的大学生活当然不会少了圣诞舞会，学生会早早就组织了一批精英人员联系场地邀请大家前来，还强制每班都要来些人以撑场面。有恋人的人早早就逃了以免被逮，其中包括拉着男友脚下抹油的江娇娜，而我就不巧地被留了下来。
我依稀猜测，难道叶天可所在意的那个人，是无法再表达喜欢的人？就像凌宇航一样，是已经阴阳永隔的人了吗？所以才会孜孜不倦在别人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看着他这副颓废的样子，我是当真不忍。
就连得知了我生日的叶天可，也打电话来烦恼地说着那日会有家族聚餐，家人严令他必须参加并早已将人看得死死的，并且会定下对继承人的推选和未来的规划，对不能陪伴我表达了抱歉云云。
“好吧，我会陪你到完成这个报道的，所以，要振作啊。”同情心使然，使得我应承了他的这个请求。
这个由西方传来我们国家的节日，近年来渐渐受到瞩目，商家迫不及待推出各种节日活动和打折促销，街道上四处洋溢着浪漫而热烈的气氛，有打扮成圣诞老人的男子在街头散发着传单，尤其是小镇上的教堂，也开展了丰富多彩的活动。
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想到，竟是这个决定，让我的生活再次掀起了狂澜，再也回不到那平淡安稳的曾经。
我的生日，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