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撒腿就跑出了CD店。
“该不会是失散的初恋情人吧?哈哈哈哈哈……”
相同的猫眼石,隐含在歌词里的秘密,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孟君寻。
“我怎么听说,是去寻找幼年时失散的弟弟?”
在冲过街角的时候,一辆斜刺里拐出来的机车险些把我撞倒,我惊魂未定,刚想大声呵斥,却看到机车上的恰好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你呆啦,也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要找的人,只是一种炒作手段罢了。”
“孟君寻!”我唤着,却突然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出口,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道薇拉要寻找的人是谁,要是那个人看到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他,还不一定高兴成什么样子才是。”
“朝颜?你没事吧?”他看着我,似是明白了我想问什么,怅然地微笑了起来,“该说你果然是感觉敏锐细腻的画手?在把猫眼石交给你暂时拿着的时候,从来没料到居然会有被你发觉的那一天。”
周围像是瞬间寂静下来了,许久,那些议论的声音才逐渐传入耳中,却那么刺耳。
“孟君寻,告诉我,你说你连父母家人的样子都忘记了,是骗人的对吧?”
大家对“薇拉寻找的那个人是谁”众说纷纭,无意间炒热了八卦的气氛,更是很好地提升了歌曲的人气。
“对,我说谎了。”他坦然说着,“但是,是已经心寒的我自己不想要接近他们而已。”
大家都在八卦着,这首歌是薇拉以歌声寻找失散的亲人之作,她曾避人耳目地前往偏僻的小镇,试图寻找年幼时的种种,最后却无功而返,甚至还被八卦小报歪传成令人遐想的样子。
“那么,薇拉是……”我眼眶发热,为承受了太多黑暗命运的少年这般悲伤。
我盯着MV看了又看,喉头像是被哽住,说不出任何话语。
他的手伸进口袋,摸出了那枚同歌手薇拉如出一辙的猫眼石:“我唯一的姐姐。”
MV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枚不断出现的猫眼石,看起来似乎有了些年头,被缀在银色的链子上,令人熟悉的色泽和诡异的纹路,在特写中就像是印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亲口听他承认这件事,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臂,无声地哭了出来。
“无论何时,无论何时,都呼唤着你的名字;不管如何,不管如何,都思念着与你有关的事。所以不要哭泣了,你的光芒已经传达给我了……”
孟君寻愣了一下,伸手缓缓抚上了我的长发,半天,才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脑袋。
大街小巷已放满了她的歌,在同学们的疯传和议论之中,我才去CD店看了那首名为《寻找你》的单曲MV。打扮华丽却散发颓废气息的歌手,以碎钻在脸颊缀了一行眼泪,她不断地吟唱着动人的旋律:
“要不要去兜风换换心情?”他说,“这是同一个富二代打赌得来的,我骑得很熟练。”
这一切的平静,在歌手薇拉出新单曲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本应拒绝的,可不由自主地上了他的机车后座。此刻的他,被我窥见最深处的秘密,应该是很想要倾诉的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倾听,为他分担些烦恼。
我没有再见孟君寻,只是有时会在暗夜的星空下忆起他,一个遭受过苦难、经历过挫折、忍耐过伤害、看似玩世不恭却比任何人更温柔的少年,他同样有着坎坷的身世,不知未来会不会能够有人接近他的心扉,让他可以温暖一点。
机车发出突突突的启动声,我拽紧了他的衣角,一溜烟地远去。
每日安静地上课、去图书室自习,在画室里对着曾经的画像发呆,偶尔会被仍旧刺痛的耳洞唤回现实。叶天可也常常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在察觉到我抗拒的心情时就急急挂断。江娇娜依旧每日和他的外国男友秀恩爱,比起从前那些恋爱,这一次已经算是长久。
“那枚猫眼石,原本是我和姐姐一人一枚,刻着彼此的名字,是长辈送给我们的礼物,没想到后来,变成了唯一承载我过去和身世的东西。”孟君寻很少说有关他的事,而这一次,却意外地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那天我同孟君寻告别并离开地下室后,很是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
我屏息静气地听着,我所不知道的往事,渐渐随着讲述铺陈成画卷。
“如果说这样能够让你觉得幸福的话……”孟君寻深思着说,话未完却莫名打住了话头。
原来,他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有父母和姐姐,也曾度过了几年幸福光景,可在一场大病中,因为医院的疏忽,注射药剂发生过敏反应,整个人奄奄一息,已被数人断言活不过几天。
“我懂的。”我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能够怀念着凌宇航努力生活下去,就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坚强了。
医院承诺会赔偿一大笔医疗事故费,而那时对他的病症已心灰意冷的家人,在得知此事时,以为他终将不治,狠心做出了抛弃他的决定。在大笔金钱到手之后,立即举家搬离了这个小镇,再无影踪。
“但是,你应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把所有的心力都交付于一个已经离世的人,未免太……”
唯一留给他的,是出生起就不离身的猫眼石,刻着由父母给予的名字。
“凌宇航假如看到我戴上这对耳钉的话,也会喜欢,对不对?”我固执地问。
听说后来,父母又生下了另一个男孩子,并为他起了新的名字,不是被舍弃的孟君寻的替代品,而是崭新的人生。
“很好看,只是……”孟君寻显然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打住了话头,只是冲我怅然地摆了摆手。
如今,他的姐姐偶然被星探看中,于歌唱大奖赛中一举夺冠,为了更好地宣传,身世被篡改成辉煌的样子——出身于名门世家,巴黎留学归来,三岁学琴,七岁学舞,十几岁时一曲艳惊天下。
另一只耳朵也依样,我忍着疼迫不及待将紫水晶蔷薇耳钉戴了上去,照照镜子,似乎整个人都显得光彩照人了起来。
因此,父母是笑逐颜开的吧,再也没有人想起孟君寻,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眼睁睁看着家人离去并度过那段同死神无限接近的时光。
“不是疼。”我喑哑着嗓子摇头,只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解脱,像释然,又像这么多年倏然离逝的懵懂爱恋。
哪怕他会玩笑般提及同薇拉的关系,也完全没有人会相信的吧。
“很疼吗?”他注意到了,皱着眉问我。
“所以说,我并不怕死。”孟君寻淡淡说着,“如果去介意这个,我早就被消极打败过几十次了,不管是生活的方式多么艰苦、多么不入流,至少,那是我一力拼搏的人生。”
针尖刺穿耳垂的那一刻我只是睁大眼睛,泪水不期然地滚落,滴答掉在地上。
“既然你的姐姐有回来寻找过你,为什么不和她相认?”
我们如此靠近,他的鼻息轻轻缓缓,身上是淡淡的肥皂香,手指像比针尖还要冰冷。
“对于抛弃我的人,我已经心寒了。”他平静地说着,就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她会回到这个小镇的事,我一开始就知道,她那天会面的人,是当年把我赶出门去的亲戚之一。他认为收养我会带来厄运,而且多年以来,他们已经认不出我了,并且不确定我是否存活于世。没料到后来引发了那样的混乱,只是想要远远看她一眼就好……”
“有点冰。”针尖冰凉地靠上皮肤,我不禁轻轻动了一下。
我在听过了这些事之后,没来由地更加觉得心痛。
“别动。”他低低地说。
薇拉,你不知道吧,你所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弟弟,他坚强地生活着,只是你看不到……
孟君寻略显冰凉的手指,抚摸上我的耳垂,仔细地捻着。我有点别扭地靠近他,却被一把揽近,虽然只是很正常地扶了一下肩膀,我却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身世原来是这样的。”我嗫嚅着说。
他用打火机的火焰烤着一根长针,针身银光闪闪,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又强撑着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加快了机车的速度。
地下室阴暗而逼仄,屋外像是隐隐有雷声,暴雨快要下起来了。
不知行驶了多久,我们来到了海边。
他拒绝,我强硬拜托,最终还是拗不过我,他只好答应了下来。
夕阳西下,天与海的交界处,波浪漾着金红色的光斑,脚下是柔软的沙滩,海风的气味腥咸而潮湿,有小孩子一路笑闹着追逐奔跑而去,天地宽广到像是陌生的世界。
让告知凌宇航遗言于我的孟君寻来为我打上耳洞,戴上这份迟来的礼物,一定也会是有着纪念意义的事情吧。这个念头在我的心里一闪而过,我鬼使神差地恳求着他。
我们下了机车,并肩向前走去。
“你也……”我非常惊讶。
孟君寻舒展着身体,像是要把那些沉重的记忆尽数抛弃一般,他向后伸展开双手,颀长的身形如同要迎风飞翔。
“这种小女生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虽然这种事情我也能做。”
“孟君寻,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寂寞吗?”我喃喃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理会他的不识时务,开始询问他在哪里打耳洞会比较好。
他摇了摇头,轻笑着说:“习惯了。”
“抱歉。”他耸了耸肩,像是自言自语,“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
“真好,我就会觉得很寂寞。”尤其是在失去了凌宇航之后,我近乎失去了一个人生存的勇气,骤然空落的温暖,被搁浅的思慕,使得我在很多个夜里,难以入眠。
“耳洞可以打呀!”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使我不知不觉有些丧气,“凌宇航最后的话,是你帮我解读出的,为什么现在反而又对我说扫兴的话?”
想念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知不觉侵肤蚀骨,痛不可当。
“为什么你会认为那会是给你的?你没有耳洞不是吗?”
孟君寻笑着,转过身面对着大海,告诉我:“朝颜,幸福的事情,悲伤的事情,如果没有人倾诉的话,对着这里大喊就可以了。”
我单纯以为他会为我高兴,而孟君寻却只是蹙起眉头,像是思考着什么,一时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沉重。
是真的吗?
“孟君寻你知道吗?我在家里,发现了凌宇航留给我的礼物!”我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你看,盒子上都有写,是送给他最爱的恋人呢。”
我学着他的样子,张开手臂,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着宽广到像一切困扰都将被包容的大海,仿佛所有的悲伤都变成了细小的尘埃。
“为了送这个,你特地过来?该道谢的是我。”
“希——望——我——们——都——能——够——坚——强——”
我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坐在那里看他一口口吃着。
我拖长声音大喊着,时隔很久的发泄,泪水很快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孟君寻却似乎已经习惯了小猫的乱吃飞醋,夹起一枚香肠放入口中,随后露出了很好吃的表情。
孟君寻一直在旁静静陪伴着我,仿佛是错觉,那声悠长的叹息消失在我抑制不住的哭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