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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没问题!买东西不急,下一节课快开始了。”

雅各布病发作后,你想要的东西,几乎都跟第一次买一样。

课是位名誉教授的纪念课程,不管是谁,只要来上课就能拿学分。不光我俩,我们小圈子的成员也一个不落地到齐了。只需交上简单的作业便可铁定拿优,大家都是冲这来的。

“稍后陪我去买东西。”

“那走吧!”

每天一起上学,我却连这点事都没注意到。

我盯着缓慢却又用尽全力地收拾着桌面的你。我们总是无意义地风风火火,其实从你的动作中能发现很多的变化。

“该有一个星期了吧。”

阶梯教室百分之八十的位子上坐了学生。跑进教室时间刚刚好的我们已确保在前面第三列有座了。这里坐着麻理、直美这样的认真做笔记的优等生,还有邦彦、洋次这种勉强不迟到的学生,两种形成鲜明对照的类型集合在一起。

“别勉强自己……这,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么晚,最近见不到啦!”邦彦向我示意自己身旁的空位,小声嘀咕道。

双腿像是瘫软了下来,我一屁股坐进椅子。

是我不愿意让你跟老朋友们见面。

“唔。”

“抱歉!”

“字也全忘光了,十画以上难写的汉字已经写不出了。”你无力地笑着说。

没办法,我和你并排坐进这里。举止优雅、刚刚步入老年的教授开始讲课。

语速比以前慢了许多。静静地等待下文、侧耳倾听你的声音已成了我的新习惯。目光掠过摊开在你面前的信纸偷瞧一眼,仍是白纸一张。

“上次谈了弗洛伊德,今天学习二十世纪初期弗洛伊德的伙伴、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

“好像已经写不成字了。”

我打开课本与笔记本,写下A·阿德勒。看看你,你面前只有摊开的白色笔记本。教授像启动了开关的机器似的滔滔不绝。

你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我。白色针织帽跟你很相配。

“弗洛伊德主张理性与情感、意识与无意识的对立,而阿德勒是将人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来看待的。说起心灵创伤,大家也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吧,是在幼儿期等过去的时间里造成的深重的精神创伤。弗洛伊德很重视心灵创伤,而阿德勒心理学认为心灵创伤的影响有限,决定一个人的人格的并非过去而是这个人的希望及将来的目标。决定人格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久等啦!今天的信写好了?”

乍听之下似乎充满希望,但这话说得非常残酷。那么,未来之门被关闭的你还剩下什么?没有未来与希望,一个人能作为这个人本身活下去吗?我心里像被浇了盆冷水,目光转向你。

但这样的日子也将走到尽头。仔细想来,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活就是一点一滴逐渐放弃的过程。那天,在大学咖啡厅约见时也一样。你等我下课等了九十分钟,说要在这期间写一封信。下课后我冲出教室,奔向等在咖啡厅里的你。我来到窗边,将课本堆到桌上说:

你面对讲台坐得笔直,认真专注地听着教授的论述。如果只是说认真,可能还无法完整地传达当时的意境。大多数学生为轻松拿到学分而选择的大教室里,唯独你一人的认真专注是豁出性命的。你将铅笔握在手中,在雪白的笔记本中央大大地写道:

平常根本算不上什么的书写行为究竟需要多大的力气呢?我在观察你的动作时有了切肤之感。白色信纸置于面前,你多是长时间呆呆地纹丝不动。从说起每天要给我写一封信的那天开始,最初的十几天还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绝对不许偷看的秘密书信一点点增加起来。

未来 希望 人格

平和的暮秋,是你我共度的最后时光。

写的是平假名[1],字体像小孩子写的字那么幼稚。光是看到那几个字,我就已热泪盈眶,我小声说:

你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坚韧与顽强,没有一句牢骚抱怨,因此,我也想痛痛快快地讲述你我生活中最后的点点滴滴。

“不愿意听的话,我陪你出去。”

日常生活中天经地义的事开始变得遥不可及。不过,即使常有不痛快发生,你的人格也没见丝毫变化,这真让人感到惊讶。连写字都成了难事,表达复杂情感的对话缓慢下来也就成立了。

你慢慢摇摇头。

你我在随之而来的十一月回答了这些难题,我们深陷这恐怖的同时,也体验到人心及其崩溃过程的不可思议。你是漩涡中的人,而我则是那个永远守护在你身旁的静静的观察者。

“优倒是不需要了,不过想仔细听听。”

丧失了意义的天空只是块蓝色天花板;阳光则成为无影的平面照明。风是冰冷的空气墙壁,雨则成了刺痛身体的令人不快的无数冷点。变成这种状态后,比自然景物更难想象的事物又会怎样呢?与爱过一个人的记忆、家人朋友的关系又会怎样变化下去呢?

你轻轻笑笑冲我点点头,像在说没问题。被你的勇气激励着能够积极向前走下去的就是这样的瞬间。我将视线移回教授身上,用绝不输给你的认真劲儿做起笔记。

这种唤起力的全部,是由一个人生活过的时间中包含的无数个画面或记忆支撑着的。一旦手、眼、心的关系在某处发生断裂,将话语诉诸文字记录下来并表现自己都将难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注释:

我们写悲伤,于是悲上心头;写无止境的欢乐,于是感觉欢乐没有尽头。写秋意离去后的天空,于是想起通透高远的蓝天;写下秋日,则会想象失去热度的平和的橙色日光。

[1] 平假名:日语音节文字的一种。

将浮上心头的话语诉诸文字记录下来,是需要手、眼、心协同配合的高难度工作,此时脑中要有知性与感性的最高级别的关联来确保脑的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