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婷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聊着天。似乎暑假也没能让她放松,对她来说,也许接下来的时光和眼前的时光都是一成不变的。无论寒暑,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晓春失落得没再作声,坐上她妈妈来接她的奥迪时,也没有一丝笑容。
从远到近的两个身影慢慢清晰,是小黑和袁毅。
“不能,”周志清面无表情,“我很忙。”
小黑笑容可掬地打招呼,袁毅没有说话。
收拾干净课桌,晓春在后排嚷嚷:“许佳慧,过两天我就去找你玩。唉唉,周志清,我可以找你玩吗?”
“你们来学校干什么?”杨婷的眼睛在顷刻间亮了。
书包装不下所有的习题集,剩余的都抱在怀里。抱着它们走出校园,被谁不小心碰落一本也会迅速捡起来。日后我曾想,那些习题集,是生活赐予我们最早的历练,一场又一场地下来,便慢慢地积累了活着的底气。
“班主任让我们来研究志愿表。”
放假前的校园是喧嚣的。学校的广播里播放着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
“估分了吗?”
袁毅他们高考结束后,我们继续回到校园,迎接期末考试,然后放假。
“嗯,差不多。”
但当战争结束的号角吹起,所有人都会长嘘一口气,有那么点轻松吧。
“准备报哪所学校呢?”
像是一场战争。有胜者,有败者,有投机者,也有逃兵。
“我要浪迹天涯,越远越好。”小黑笑嘻嘻地说。
站在我家的后窗边远眺,可以看到七中正对面的那条街。街上车水马龙,站着很多父母。他们端着水和吃食,殷切地祝福和等待着他们的孩子。
“袁毅呢?”杨婷盯住袁毅。
“一定要考好。”我默默地为他祈祷。看书的时候,躺床上的时候,站在窗前望向学校的时候,吃冰西瓜的时候。
“我只上A大。”袁毅说,低下了头。他没有看我一眼。
袁毅能考得很好吧。然后终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你们聊。”我转身离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所谓的决定命运的那三天,真的会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走向吗?
我爸的身体在锻炼了半年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准备开始复工上班。
我们为师哥师姐们腾出教室,放了三天假。我窝在家里复习功课。已经有蝉鸣了,知了知了地叫着。
而我,也开始享受美好的暑假生活。
天气越来越热,高三学子们迎来了高考。七月的那三天,天热得像个蒸笼。
第一天当然是看小说熬到半夜,然后睡到日上三竿,我妈在我房间里进进出出了二十趟,我才爬起来。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在球场上出现过。
第二天,早晨从中午开始。看闲书看电视吃零食。晓春打电话约我逛街,立刻跳出门去。
不可自控地,我总会在榜上找袁毅的名字。他成绩很好,每次都在前十之内。这表明,他考上A大的可能性很大。
小商品市场什么的,是我的最爱。还好土豪吴晓春是个淳朴的少女,一点都不嫌弃十五块钱一副的耳环。但遗憾的是,耳环虽美,却无用武之地,没耳洞的人买耳环干吗?
高三的学习有多紧张,从学校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半个月一小考,一个月一大考。每次都出榜,所有人的名字都可以在榜上找到。七百多个高三生,加上两百多个复读生,近一千人的成绩单,都用毛笔在红纸上写好,贴在学校最醒目的地方。
“去打耳洞。”她拽住我。
但理智又推翻,不是他。
“很疼吧。”
直觉告诉我是袁毅。
“这么漂亮的耳环戴不上,心才会疼。”
“希望你想要的,整个宇宙都会助你实现。”
我挑了一副埃菲尔铁塔的银针耳钉,被一位打耳洞高手在瞬间摁在了耳朵上。似乎只有一秒钟的疼痛,耳钉已经在耳垂上闪耀了。
我翻开扉页,想找到一些诸如“赠送语录”之类的话,却没能找到只言片语。只有书里的一句话,被蓝色钢笔画上了横线:
除了有点红肿,看起来,确实多了一点……女人味。
我问周志清是谁送来的,他说他也是刚到不知情。
晓春选的是高跟鞋耳钉,原本就明眸善睐,耳朵上的那一抹亮灿灿,真是锦上添花。
但几天后去上晚自习的时候,我的课桌上,却赫然放着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美滋滋地站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晓春又来劲了:“我们去烫头发吧。”
“人家一下买了十几本,并且不要打折。你每次都是五毛钱五毛钱地跟我砍价。”老板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烫什么头发啊,回家要被我妈抽死了。”
“为什么?”我气得要揪住老板的衣领。
“走啊,看看什么样儿,等开学了再拉直呗。”
风风火火地跑回家,又马不停蹄地跑回书店,书还是被买走了。
“算了吧。”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日下午,我在学校门口的小书店,看上了一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爱不释手。一摸口袋,却没带钱。因为只剩最后一本,我就跟老板说一定要给我留着,我立刻回去取钱。
“我请你啊!”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似乎在心里筑起了一堵墙。为了不胡思乱想,我在学习之余,开始翻阅经典,零花钱都用在了买书上面。
“这样啊,那好吧。”我立刻被诱惑了。
“嘿嘿。”我笑起来。
在一家美发店,我和晓春一致选择了做莉香头。理发师大哥不太明白什么是莉香头,我们连说带比画地交流了好久。
“流了这么多眼泪,要补充体力和水分。并且你鼻子塞了吧,喝点可乐打个嗝,我包你舒服。”晓春拽着我就走。
“我明白了。”大哥说,“做出来包你们满意。”
“这个可以有。”
于是我放心地任凭他在我头上作业了两个多小时,等待着脱胎换骨成“民间版莉香”,惊艳死自己。
“那你要不要吃个辣辣的牛肉面,加一瓶可乐?”
但感觉越来越不对劲,我似乎正在变身学校小卖铺的方便面头阿姨。一切尘埃落定后,别说惊艳了,惊吓在那一刻也不能完全表达我的心情。
“不听。”我才不要任何人的感想。
“什么啊这是,你赔我头发。”我哭了出来。
下课后,晓春问我:“你这一哭,惊天地泣鬼神的,要不要听听我的感想?”
但坐我后面的吴晓春做好了头发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笑了。因为我们俩基本一样,是两个已经约好要去跳广场舞的大妈。
特别感谢周志清没有一再地问我怎么了。张老师也没有打断我的哭泣让我滚出去。还有吴晓春,那若有若无的轻拍安抚。
只好一起哭笑了才从理发店出来。
只是,无人理解我哭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为了缓和大妈头的冲击,我们又再一次奔赴小商品市场,买了发卡、发箍,好歹恢复了点青春美少女的气息。
后来我想,也许我就是该哭这么一场了。生命欠我一场大哭,便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滑稽地演绎了内心的脆弱和纠结。
“不如,我们再去买衣服吧。”吴晓春简直成购物狂了,“买热裤和高跟鞋。”
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也没有这么释放过。
还好她的手机恰巧响了,被生拉硬拽的我连忙逃到一边。街边有一面被一家服装店“请”出来的破镜子,我对着镜子一边欣赏自己的新造型,一边等晓春接完电话。然后,我看到了袁毅。
没有人劝得了我。两节作文课,我根本一刻也没法停止哭泣。
镜子里,他正从马路对面走过。白衬衫,牛仔裤,挺拔,匆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当然他没有看到我。虽然隔着一条街道,但那种擦肩而过的无力感突袭而来。
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啊,我听得无法控制自己而大哭起来。
这种无法解释的怅惘在后来终于被找到了答案。
……
我想看到他。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我便对也许会遇到他有了期待。我踏出每一步,穿过每一条路,绽放每一次笑容,我的心都在浅浅地敲着“会遇上他吗”的木鱼。
“你感到人是这样渺小,又感到人的不可思议的巨大。你可能在这里迷路,但你也会廓清许多人生的迷津。”
不敢承认,不想承认,羞于承认的我的十六岁,我压抑了我的行为,却没能建设好我的心。我就这样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一个人,还坚持以为我不喜欢他。
“人是有惰性属性的动物,一旦过多地沉湎于温柔之乡,就会削弱重新投入风暴的勇气和力量。
打完电话过来继续拽我的晓春,没有发现我与两分钟前有任何的不同。我们斗嘴打闹,继续逛街,我陪着她买了热裤和高跟鞋,甚至自己也买了一套。我们和店员讨价还价,机智卖萌。我们穿着新买的衣服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带点忸怩、踉跄,嘻嘻哈哈互相埋汰对方。我们接受路边男孩派送的花,并被比喻成花。我们经过书店、咖啡馆、小餐馆、宠物店。我们逗了一只高大的阿拉斯加犬,各自吃了一大碗冰沙。我们聊了杨婷,聊了周志清,聊了我的爸爸,晓春的妈妈。我们各自做出疲惫的样子把头枕在手臂上。我们望着对方傻笑啊傻笑啊……
“我不能这样生活了。我必须从自己编织的罗网中解脱出来。
做这一切的,是我的躯壳。我的灵魂似乎并不在我的身体里面,我,飞了好远。
每当上作文课,他都会声情并茂地给我们读一些名家的短篇。还记得有一次作文课上,他读的是路遥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晓春兴致太高,嘴上虽然嘟囔着脚后跟磨了血泡,却依然不想回家。我用她的手机打电话给了家里,我们一起去吃牛排。
语文老师姓张,年轻,有才华,小个子。每一节语文课之前,他都会先讲一首古诗词。他讲着诗的意境,作者的生平,激昂且眉飞色舞。他是真正的文人,我再没有见过任何人把古诗词讲得和他一样动人。
第一次使用刀叉手忙脚乱,埋头全力对付一块肉的事儿还是第一次发生。晓春一边不遗余力地嘲笑我,一边不停地发着短信。等我再抬头时,就看见袁毅,白衬衫,牛仔裤,挺拔,匆匆地向我们走来。
——小仲马
我连忙低头,心里像是有一万匹马跑过,耳根已经发烫,蔓延到全身,闭上眼睛似乎能听到血液正在百倍地加速流淌。而内心无数齿儿的齿轮开始无缝咬合,转动起来,咔咔咔。
这就等于进入一个没有设防的城市。
我要死了。我想。
赢得一颗没有谈过恋爱的心 ,
比物理考18分还不能呼吸。
夏风十里,不如你
而他,拉开我身边的座椅,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