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扯着她就出了门。
一个周日的下午,杨婷去我家,要我陪她去学校看球赛。我当时正在等凤凰卫视的日剧推送,实在懒得动,无情地拒绝了她。直到她放出撒手锏:“你去,我指给你看我喜欢的人。”
球场里,比赛已经开始。看台上,学生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这是一场自发的娱乐型比赛。从坐下开始,我就不停地问:“哪个是,哪个是?”
杨婷的爸爸是海员,常年不在家。从小到大,基本都是彭兰阿姨一个人照顾她。杨婷并不常说起她爸爸,但偶尔说起,眼神里都是暖的。
“喏,红色9号球衣的就是他。”
“我爸爸休假回来的时候,最爱看球赛。我陪着看过几次,就喜欢上了。我妈觉得这是一项考验耐力和拼劲儿的运动,所以不反对我看。”
我站起来努力搜索,终于看到了他。怎么形容第一次见到袁毅的感觉呢?整个世界都尽失颜色并开始慢下来,只有他变得鲜活炫目,他奔跑着,争抢着,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路前进,左攻右破,所向披靡。
踢年级赛的时候,杨婷拉我来看过几次。我不太懂足球,前锋后卫什么的完全傻傻分不清楚。整个球场,只认得一个守门员。就算她解说给我听,我也如进云山,一头雾水。对于彭兰阿姨让她看球赛这件事,我有些吃惊。这十分不符合彭兰阿姨对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要求。
球进了!有人在身边鼓掌,杨婷站了起来。午后的阳光让她看起来如沐金光,眼神里是一个少女初次心动时的专注和甜蜜。
七中一个月才会有一次周六周日连休,其他的时间都是只有周日下午才没课,但晚上还有晚自习。每个周日下午,学校都是喧闹的。特别是操场上,角落里有畅谈理想的男生女生,球场上是一群奋力奔跑挥洒青春激情的追球少年。
“怎么样?”坐下后,她问我。
“好可怕。”晓春揉起眼睛做出哭相。
“很好。”我说。球场上,那个进球的人已经脱下球衣在快乐地绕着操场奔跑。
我回她:“嗯,你激发了一个少女的春心,小心杨婷妈妈来找你算账。”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杨婷轻轻地说。
自习课上,晓春给我传字条:“完了完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啊?你?怎么会?你不怕你妈知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婷说:“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我妈知道。”
“闷蛋”是我和晓春给周志清起的外号,只在我们三人中间小范围流传。
“你妈知道?”我站了起来,觉得匪夷所思。
晓春追问:“不是吧,你喜欢谁啊,不会是闷蛋吧。”
“快坐下。”杨婷拽我坐下。我看了一眼她,不像是开玩笑。事实上,她甚至不会开玩笑。
杨婷脸一红,没回答。
“到底什么情况?你妈没骂你?”我满肚子狐疑。杨婷会喜欢上谁,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青春年少,情窦初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彭兰阿姨对她一向严厉,几次情书“事故”,都让“肇事者”很难下台。
晓春打趣她:“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哦,你也想谈恋爱?”
“我妈前段时间看了一本书。大概就是青春期子女教育的书吧,上面说,要留意孩子的早恋倾向。要让孩子打开心扉,和自己交流,一起解决问题。我妈就问我了,我就说了。”
“还有吗,还有吗?”杨婷追着问。周志清还没来,杨婷坐在他的座位上,眼波流转。
“那,怎么解决问题?”
“他走之前,送了我一幅画。不,不是我的肖像,是一组静物,一盘樱桃。落款写着:送给樱桃一样的女孩。”
“哎呀,他摔倒了。”杨婷又站了起来。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个人正坐在地上捂着腿,身边围了一圈人。
“每次喝饮料,他都会先帮我打开瓶盖。
高三年级在第二排教学楼里。高三(1)班,在教学楼一楼的最东侧。
“他喜欢用指甲去修改细节。
从未踏入过这个地界的我,穿过走廊时,有一种走红地毯的感觉,各种别扭、紧张、不敢抬头,虽然也许并没有人在看我。
“他握铅笔的食指上有薄薄的一层茧。
杨婷由于自己不好意思去送情书,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杨婷很喜欢听吴晓春说起与乐乐恋爱的细节。
“为什么?”
有一段时间,吴晓春最常用来形容男生的话就是:“不如我们家乐乐。”“嗯,跟乐乐差不多帅。”“哎呀,比乐乐还帅。”
“因为吴晓春会咋咋呼呼地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也不能去,如果他当时就拒绝我了,我会很难过。所以,只有你了啊,佳慧。你就帮我这一次,我会回报你的。”
他们一起度过了在画室学画的整个暑期时光。恋爱的方式就是,出门的时候给对方带一瓶饮料,或者一根棒冰。下了课,他送她回去,帮她背着画板。根本没有什么“有料”的情节。暑假结束后,男孩去外地读书,他们断了联系。
最后,我要了这样的回报:杨婷会说服周志清在每次物理考试的时候给我放水。
吴晓春谈过一次“恋爱”。是她暑假学画画时,喜欢上了一个叫乐乐的男生。喜欢的理由太简单:“他的明暗处理太棒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双赢的谈判结果,我们都比较满意。
对于高中生来说,爱情其实就是镜中花、水中月,是动人到不忍触摸的东西。但是,如果能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也许,是幸运。
在高一楼到高三楼之间,有一个小卖部。路过时,我想了想,进去要了一瓶紫药水和一盒创可贴。我至今无法解释我的这个不为人知的行为。也许只是因为知道那个人受了伤,他正需要。也许我看了太多的言情小说,已经被幻想宠坏。也许是为了达成某个隐秘的心底诉求。也许我就是对那个人也有了一点难以启齿的心动,只能用这种方式做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纪念。可我没想到,这样的一件小事竟然成为了整件“送情书事件”的拐点。
那场景特别动人。后来他们一起考入了同一所大学。再后来,他们分手,没有走进婚姻。
正是晚自习之前的半个小时,推开高三(1)班的门,学长们都埋头在题海之中,教室里一片安静。坐在第一排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主动问:“女孩,你找谁?”
后来有一天,我去教室去得特别早,看到那男孩正坐在女孩的座位上,帮她削考试要涂卡的铅笔。女孩不在,男孩用那种小小的裁纸刀,一点一点地削去木头,露出铅头,专注又细致。好像,那是天底下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儿。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不太愿意搭理,但还是问了他:“袁毅在吗?”
班上确实有一对情侣。虽然并没有公开,但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们学习成绩一般,自习课时,总会坐在一块儿。他们一起做题目,男孩似乎愿意把所有时间都交给女孩来管理。每次考试完,他们都会一起对答案。有一次,考完数学,两人对着答案,大概是考得不好,女孩哭了。男孩特别无措,想用手帮她擦眼泪,又不敢,只不停地问:“你怎么了?”
他立刻回头喊:“袁包子,袁包子有人找!”
说实话,我很高兴。于是托着腮左思右想,前前后后地观察,甚至悄悄对比过几个人的字迹,很想抓住这个放小字条的元凶。遗憾的是,这位写小字条的无名氏,我还没有找到是谁他就停了下来,结束了暧昧的讯息,然后不了了之。
我对“袁包子”这个外号,十分无感,无法想象这个外号能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你的笑容是我生命中有颜色的光。”
喊了几声,并没有人应答。小个子男生回过头来问我:“他不在。你是他什么人啊,要不要我带话啊。”
“我喜欢你写的作文。”
“不用了。”我一边拒绝,一边转身,决定放弃这次行动。
“你的声音很好听。”
转身就撞上一个人。
有一段时间,一般是在晚自习之前,或者早自习之前,打开我的文具盒,偶尔会跳出来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一句简单的话:
抬头,是他。
——纪德
小个子男生在身后喊:“袁包子你回来了,这个小妹妹找你。”
在欲念和烦恼之间,总徘徊着我们的不安。
我立刻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匆匆地就往前走。听见那个人在身后喊:“哎,你别走,你找我什么事儿?你跑什么啊?”
睡梦中他们似乎穿越了沙漠。
他的脚步急急地跟来,在楼梯口那儿拦住了我。我只好把手中的粉红色信封和紫药水、创可贴一股脑地递过去。他大概明白那封信是什么,竟然没接。
不知昨夜做了什么梦,醒来我的欲望就渴得不行,
而我只想赶紧逃离那个当下,连忙解释:“哎呀,我只是个送件人。写信的姑娘很漂亮的。”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没想到,他竟又接了回去,并且回报我一个灿烂的微笑。暮色中,他的笑容像浓郁的豆奶漾了朵花,牙齿白得像落在红梅上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