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随醉得厉害,抱着电脑栽倒在床上。
房间有如金沙深埋一般的宁静,外面波云诡谲,风雨难测。而这一刻,我心里满满地只有你,满满地只有和你在一起的这个今天。
她说:“非年,我这一刻爱你,非常爱你。”
郁随脸上挂着痴迷的笑,嘴里反复吟诵一句张爱玲描写胡兰成时说过的情话:“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
顾延树口味本来就清淡,惜光又需忌口,一桌子的素色。但厨子技艺高超,把豆腐炖出了肉味儿,惜光觉得实在不错。
谢非年无视她的醉话,只是问她:“郁随,你爱不爱我?”
惜光去了一趟洗手间,结果和谢诺打了一个照面。两人一个出去,一个进来。
惜光不知道的是,有一次郁随喝醉了,跟谢非年视频。她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埋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人打扰,这样我的灵魂才能唱歌。”
谢诺这会儿脸上终于没有墨镜的遮挡,露出一张完整的脸。上了恰到好处的淡妆,说不出的好看。曾经有个导演放话说,只要她那张脸出现在屏幕上,电影票房就能增加一个亿。惜光当时还想,这果真是个全民看脸的时代。
惜光听温遇云说起过,当初给郁随收敛尸体处理后事的不是温家人,而是被谢家二少抢先一步。他给她寻了九琼山旁边另一块墓地安葬。那地方更僻静更荒凉,远不如九琼山尊贵,孤野山林,荒草及膝,活人去凭吊都觉得寂寞。
但也确实,这样的赏心悦目。
这两年里,时间究竟对他们这群人做了什么,改变了多少?
惜光只点头示意,擦肩走过,谢诺却叫住她:“和延树一起来的吗?我刚刚好像看见你们了。”
只是这两年他的身影从娱乐新闻头版头条的位置上逐渐消失,也少有人敢再爆他的料。惜光印象里那样倨傲不羁的一张脸,却隐约有些不同了,仿佛被时光打磨了棱角,不再尖锐得轻易划伤人,锋芒内敛。
惜光点了点头,之后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话好说。
他以前处事高调,还是学生时,闹出的大小绯闻就不少。
谢诺却接着说:“鹿惜光,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他,我的喜欢不见得比你少。自从我回国后认识他的那天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以后会嫁给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只听二哥说,顾家之前有过一个小童养媳,人都走了延树还一直惦记着……”她当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想着时间一久,感情就淡了,再久点儿,自然就忘了,延树恐怕连那个女孩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哪能抵得过她谢诺。
煞神开道,狂躁拥挤的人群虽然急切,但不由都稍微让开了距离。很少有人不认识谢非年。
她那时得意了许久,不曾想过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会这样不甘心。
他揽着谢诺,护着她往里走。
谢诺说:“鹿惜光,你不过比我早了一步,先遇见他而已。”
出乎意料地,谢非年也在。他从旁边的一辆车上下来,显然是跟随谢诺到的,谢家二少宠妹妹,这是他们那伙人心知肚明的。
想要反驳的话尽数咽回去,惜光脸上忽然浮现出带着点无赖的笑,清澈明亮的眼中如有星光,她一字一句地对谢诺说:“那又如何呢?”
惜光随着顾延树正在大厅往里走,不由回头多看了两眼。
——那又如何呢?
门口突然有蜂拥的人群挤过来,随即一辆保姆车驶来,戴着墨镜的谢诺在经纪人和助手的掩护下出来。架不住粉丝们的热情,酒店的众多保安也出动了,在现场维持秩序。
——他只喜欢我啊。
两人去一家酒店吃饭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谢诺。
惜光忽略掉谢诺忽红忽白的脸色,打了个胜仗,趾高气昂地回到包厢。顾延树一眼看出她的情绪,问道:“在外面遇见什么了?这么高兴。”
惜光扭头,不好怎么回答,赶忙喝水。
惜光卖关子,但笑不语。不愿意把自己和谢诺狭路相逢的事情告诉他,免得惹来他笑话。
她盯着顾延树握在杯身上的修长手指,愣愣地开始出神。顾延树哭笑不得地揉了把她的头发,“又在乱想什么?”
两人再坐了会儿,就一起往顾延树的那间公寓走。地方离这家酒店的距离并不远,开车过去十分钟就到。
惜光拍拍旁边的藤椅,“你先坐一坐,休息会儿我们再去。”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陆婉凉的那几句话。
惜光先去洗漱,她动作慢,拖拖拉拉,出来时顾延树已经不在客厅。去二楼转了一圈,发现书房的灯是亮着的,顾延树穿着和她同款的睡衣在书桌前办公。窗帘浮动,被风吹动的婆娑树影映在他身后的窗上,外面夜空辽远。
“不用担心,公司棘手的问题都解决了。”顾延树问:“你不是饿了吗,想吃什么?”
惜光鬼鬼祟祟地走到房门口朝里张望,偷偷看他,顾延树却像头顶长了眼睛,盯着笔记本的屏幕说:“过来,把牛奶喝了。”
惜光眼睛里顿时像闪起了光,仰着头看他,“没有啊,只是饿了。你怎么这么慢?事情很麻烦吗?”
“怎么又是这个?”惜光嘟囔着,踩着拖鞋不情不愿地过去。
“惜光,等到睡着了?”
顾延树把手边的被子端起来喝了一口,还是暖的,再递给惜光,“我会帮你养成每天睡前一杯牛奶的好习惯。”
顾延树赶过来,穿着薄款的灰色毛衣和黑色裤子,身形挺拔清俊,四处分散坐着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他。他却一眼看见靠窗位置上的惜光,怏怏地耷拉着脑袋,样子和五十有点像。
“……那我能拒绝吗?”
顾延树到的时候,惜光枕着手臂在打瞌睡。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地中海风格的小店内亮起一盏盏银蓝色的水母灯,屋子仿佛沉浸在海洋中,四处被温暖的海水包围。
顾延树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惜光简直受宠若惊,惊愕得忘记回话,只是连连点头。
惜光立即投降,没骨气地说:“我会尽量配合你养成好习惯的。”
“有空和延树一起回大院来吃顿饭。”陆婉凉临走之前这样说。
“嗯。”顾延树满意了。
接着陆婉凉还说了些什么,惜光稀里糊涂地答了,却早已神游天外,思绪跑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想着结婚这两个字。
惜光把牛奶一口干掉,舔了舔嘴巴,不好再打扰顾延树。自觉地拿了两个抱枕,把旁边的落地灯打开,坐在地毯上翻着随手从书架上拿下来的绘本。书中有在月光下走钢丝的男孩,海边一望无际的青色麦田,夜空下在篝火旁弹奏手风琴的旅人……
陆婉凉说:“怎么,他还没向你求婚吗?我前天看见他买好了一对戒指,还以为他已经跟你说了。”
这些画面以奇异的构思串联起来,成为一个一个完整的故事。
惜光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什么?”
草草翻看完,惜光没有事情做,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又从脑海中冒出来。
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惜光:“你和延树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她悄悄打量顾延树一丝不苟的样子。从她这个偏低的角度望过去,他的锁骨尤其好看和突出,两边微微陷进去一个窝,流畅光滑的线条。视线再往上,是光线笼罩下的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陆婉凉当年原本计划去国外修养,过一段闲适的生活,却在顾延树昏迷两年的情况下,不得已重新回到顾氏经营公司,心力交瘁,若不是凭借过人的意志力,早就倒下了。如今在儿子的生死面前,那些过去许多年的往事,刻骨的伤痕,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她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低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副懊恼的模样。神情全被顾延树收入眼底,他问她:“怎么了?”
惜光打量在对面落座的人。依旧是高贵精致的容颜,但脸上的痕迹愈发深了,她像久病的人,神色不好,修养了一段时间后才恢复了一点神韵。
惜光盘着腿,十分困惑地对他说起:“我今天看见你妈妈了,她问我……”
陆婉凉也只是偶然路过,显然想到会在街头有一次这样的偶遇。
她的手指开始不由自觉地揪衣角。
盘子里的小蛋糕还剩三分之二,落地窗上掠过一道人影。惜光抬头,隔着一扇玻璃看见了陆婉凉的脸,没有褪去的笑意变成惊讶。
顾延树合上笔记本,绕过书桌来到她面前,和她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自然地俯身凑过去,“她问什么了?”
他对着手机语气矜持地说:“嗯,我也是。”然后收了手机,看向左手边的设计总监,“现在继续。”
惜光咬牙:“她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顾延树坐在会议室里,底下坐着若干人,清俊冷漠的脸上在一瞬间的僵硬之后,依旧没有起伏的表情。就是耳朵,莫名越来越红。
顾延树眉头一挑,露出挺惊讶的表情。
她甜言蜜语轰炸,那头却突然消了音。
惜光继续咬牙:“所以……延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惜光眼睛里都是狡黠的笑,可惜顾延树这时候也看不到。她走到漂亮的玻璃橱柜前,看着色彩斑斓十分诱惑可口的甜点,心情尤其好,继续握着手机不假思索地说:“延树,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顾延树犹豫,默默地看着惜光。
腹黑有时候是会传染的。
惜光愤怒了,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这厮这是什么反应?难不成想赖账吗?
惜光的眼睛动过手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要忌口,尤其是甜品一类,被列为了违禁食品。平常由顾延树严格把关,一周只有吃一次的机会。
她双手一撑,按在顾延树的肩头,几乎半跪在地毯上,盛气凌人地倾身压过去,却依旧底气不足地问:“你到底要不要娶我?”
果然顾延树平日惯有的冷清声线都温和了几分,愈发歉疚,当即表示今天虽然不是周末,但也允许惜光吃了一个起司蛋糕。
顾延树再也忍不住笑,冷清的声音里透着愉悦:“惜光,你这是在逼婚吗?”他顺势搂过她,双手环抱,把她牢牢圈住。稍微抬头,轻而易举地吻到她。
惜光晃了晃腿,准确地捕捉到了他这点儿罕见的情绪,她当然不会放过,故作体贴地说:“没关系,不急,我等你好了。”
惜光的脸一点一点染红,抵在他肩膀上的手忽而不知所措,但还是慢动作地绕到他身后,回抱他。
“要不要我让司机来接你先回去?”顾延树问她,语气似乎有些抱歉。
柔和的灯光在他们四周蔓延,外面晚风拂动梧桐叶,是正好的夜色。
惜光和顾延树约好在梧桐街的一家小店里等他。她素来积极,先提前了二十分钟到,中途顾延树临时有事,说恐怕要迟到半个小时。
“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言语间不经意地泄露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吻她时嘴角有一点上扬,“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结婚吧。”
一个月后。
“鹿惜光,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