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晋容没能如愿。
叶晋容噤声,终于闭上嘴巴。待在病房里没有走,存心想留下来听一听年轻人打电话是怎么腻歪的。
惜光打过去的电话,被顾延树在一秒钟之内给掐断了。
“你闭嘴。”
惜光甚至还没有开口,她的嘴巴微微张开,气流聚集在了喉咙,但来不及发声,这时身体凝固般僵在那里。
“你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遇上这种情况,叶晋容的一张厚脸皮也感到几分微妙的尴尬,劝慰道:“……他可以能太忙了,你……你等会儿再打吧。”
“你不知道瞎子用老人机更方便吗?”惜光终于凶巴巴地反驳了他一句。
等会儿再打,顾延树的手机直接关了机。
惜光扯不起嘴角,按下快捷键“1”,拨打顾延树的号码。叶晋容还在旁边惊叹:“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种花季少女竟然还用老人机?”
三个半小时后,窗外的天色暗下来,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大雾弥散,看不清楚那一弯镰刀似的月亮。惜光本来想让叶晋容观察观察天象,预测一下明天会不会是个晴天。
叶晋容笑道:“你们年轻人就是这么腻歪……”
叶晋容不假思索,话说得太快:“你以为谁都能像你家那位一样全才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我们这些凡人平时只能靠天气预报啊。”
惜光皱着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我现在特别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惜光一愣,问道:“你难道认识……”
“当然可以啊,”叶晋容试探着问:“是要打给那个你很喜欢的人?你不是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吗,待会儿可别说漏了嘴。”
“不认识,不认识!”叶晋容露了馅儿,赶紧补救回来,“我就是听唐老师说过几句,说你从小暗恋一个男生,张大以后就发展成明恋了。唐老师还说,那男生是个全才,实在让人想不通为什么会看上了你,这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我想要打个电话。”惜光提出要求,问叶晋容:“可以吗?”
惜光想着这话还确实像是出自老太太之口,她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我也不差啊……”
但惜光一直心神不宁,常接不上话,好像丢了魂魄一样。
叶晋容瞧她那委屈又沮丧的样子,忍住笑,附和她说:“确实不差。”
叶晋容见她状况不对,找话题和她聊天,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了,再过一刻钟就要进手术室了,小丫头,你要坚强一点。你要想着,自己还拥有百分之六十的机会能够看见他。”
实际上等真正快要进手术室的前几个小时,她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病恹恹的,苍白着脸色,没什么精神。
惜光换好了衣服,躺在手术床上,等待自己被推进手术室,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由愣了愣。
五十离不开惜光,知道惜光要出远门似的,出发前叫唤得厉害,生怕自己被抛下。惜光决定把它带上,自己也好也个伴儿,手术之前或许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叶晋容惊愕于这时候出现的顾延树,半路拦截,把他拉到一旁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赶不回来吗?”
她也全然不会想到,顾延树早在出差之前,就和唐素交了底,说清楚了原委。只有惜光这个傻子被蒙在鼓里。
顾延树看了看不远处的惜光。
唐素年纪大了,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没有跟过来,似乎对叶晋容特别放心。惜光只是觉得奇怪,怎么老太太从开始收留叶晋容住宿时,就把他当做自己人了一样,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叶晋容笑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无论如何都想要陪在她身边吧?”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今天一直很忐忑,之前还给你打电话,你倒好,直接关机了。”
手术的前一天下午,惜光才在叶晋容的安排下入院。
“当时在飞机上。”
惜光也想了想,说:“哦,我好像弄错了,割肉喂鹰的应该是佛祖。济公不割肉,他吃肉。”
叶晋容朝病房里的惜光努努嘴:“既然都来了,两个人就好好谈谈吧,她现在很需要你。”
叶晋容想了想,问她:“你确定你上面举的这个例子是济公?”
“嗯,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告诉她。”顾延树说。
惜光说:“济公曾经为了救一只鸽子,愿意割肉喂鹰,用自己整个肉身换鸽子一命。众生是平等的,你还说你是济公转世,修行根本不到家,救人救狗不都一样?”
叶晋容立即表现出十分好奇的八卦模样,被顾延树推搡了一把,挡在了门外。房门离那张漂亮妖孽的脸只有一厘米,叶晋容摸摸鼻子,朝里面喊:“只有十五分钟给你!马上要手术了!”
叶晋容说:“我又不是兽医。救人不救狗。”
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惜光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下一秒手就被握住了,“听医生说,你好像临时怯场了,是不是很害怕?”冷清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温和。
惜光端着半杯热茶站在屋檐下,抬手理了下被风吹拂到脸颊上的长发,语气轻快地说:“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把我家五十的腿一块儿给治了,顺带普度普度它?”
惜光一愣,“延树,你现在不是……”不是应该在国外吗?
叶晋容说:“为什么不能是这样?我为什么就不能慈悲为怀悬壶济世?我本来就是济公转世,前来普度你,助你渡劫的。”
这场手术,看来瞒得不够彻底,惜光心下懊恼,还又以为是唐素那边多嘴说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知顾延树,自己先心虚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惜光问:“千万别告诉我是因为你慈悲为怀,这么多年在各处旅游其实是为了悬壶济世,像活佛济公一样哪里有人需要帮助你就去哪里。”
“惜光……”他叫她的名字,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反而扣得更紧了。
叶晋容再次产生了拐卖她的想法,又想起顾延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登时放弃这个不要命的念头。
惜光听出来他话里不同寻常的压抑的情绪,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向前倾,不由自主地抱着他。单薄削瘦的手臂,却有坚定的力量。
惜光被他道中心思,不好意思地笑笑。表情写在脸上,一览无余,显然已对面前这个人不设防,非常地相信他。
惜光听见他说:“有一些事情,我想要现在告诉你,我……不得不告诉你。”他想要和眼前这个人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不留隐患,哪怕这时候来一场撕心裂肺。
叶晋容笑:“就因为我叫你小瞎子?”
他说:“曾经我爸爸的车祸是早有预谋。是由我妈……一手计划。这个你曾在芦苇荡中偷听到了。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我先前一度很嫌弃你。”惜光对叶晋容说。
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家庭表面和睦,实际上,爸爸对妈妈很不好……甚至对她家暴,妈妈终于无法忍受,想要雇人制造车祸。这件事我一早就偷听到了,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揭穿,反而怂恿爸爸上了那辆被动了手脚的车。”
惜光见他这样费心费力地安排,自然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倒是心里存了些微的惭愧。
他说:“如果不是我,他可能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叶晋容行动很快,和惜光商定以后,决定把手术安排在三天后,地点还是定在A城的一家大型医院。叶晋容说自己在那边有强大的人脉关系,能够提供最好最先进的设备条件,手术的成功率就多了一分。
这是顾延树最痛苦而不为人知的一面,最不堪而隐晦的一面,年深日久,成了心里的毒瘤,如今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开,犹如给自己判刑,审视他的重罪。
惜光默默松开手,心想,老太太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但他现在选择开诚布公,想要不留一点儿隐患地和她在一起。
唐素说:“行了行了,不就是当年在深山老林里捡了个包袱吗,我还以为是武功秘籍,没想到是块金砖,我转身就拿去当铺换成了一麻布袋的钱回来……”
“惜光,你能不能……接受一个这样的顾延树?”
惜光感动得泪流满面抱大腿,嚎啕:“原来外婆是土豪啊……”
沉默死寂的空气,包围着他,眉眼间的阴霾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从骨子里感觉到冷,想把面前的人嵌入进身体里。
老太太十分积极地支持她,立刻开始找保险柜的钥匙,“藏了这么多年的金银财宝,现在是时候把搬出来见见光了。丫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学校那边我会去跟校长说,你只要配合小叶做手术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们。”
惜光却缓慢地问他:“我现在就要进手术室了,失败的几率是百分之四十,我或许会瞎一辈子。延树,你能接受一辈子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鹿惜光吗?”
惜光把叶晋容关于百分之六十的那些话,原模原样地给唐素说了一遍。
她说:“如果你可以接纳这样一个我,我为什么不能包容那时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