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充电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几下,他拿起遥控,把视频画面定住,接听电话,是谢诺。
空旷的房间里,占据了大半边墙壁的屏幕上在播放着一部老电影,钢琴独奏起主题曲,黑白的画面交织,一明一暗的光线投映在地毯上。顾延树仰躺着,包扎好的手垂在身侧,听里面人物晦涩的对白。
“延树,你的电话总算通了……”
二楼的窗户开着,仍由着冷清月色透进来,屋子里没有开灯。
“你二哥在谢家吗?”顾延树突然问她。
这会儿,惜光也只能祈祷谢非年惨败了。
谢诺说:“没有啊,今天不是星期四嘛,他每次这个时候都约了人打篮球的,就在你公寓附近的篮球场,你应该也知道吧?”
想着待会儿等谢非年上场比赛,就逃之夭夭。却没料到会过来两个光头的男生,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守着,应该是谢非年的小跟班。
顾延树的眼睛凝视着黑白屏幕,顿了一顿,问她:“你现在能不能打个电话支走他?”
惜光对着谢非年不好发作,只有吃亏的份,心里早已经把他骂了无数遍,这个渣渣,有了阿随还到处兴风作浪。
谢诺疑惑不解:“为什么?”
场上尖叫连连,起哄声不断,大家不断拍手叫好。
顾延树说:“鹿惜光会走篮球场边上过,你二哥看见她,会为难她。”从小就这样,谢非年最喜欢捉弄鹿惜光,大院里的人都知道。
“下一场,如果我赢了……”谢非年强行搂住惜光,大声宣布:“那就请这位美女,主动亲我十分钟,大家都做个见证……”
谢诺被哽住了,苦笑着说:“你还真是直接啊,连说个谎骗一骗我都不会。”她的声音透着沮丧,和一点儿不服输的倔强,“延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她?鹿惜光到底有什么好的……”
惜光愁眉苦脸,谢非年才不会轻易放过她,拿她下注。
顾延树说:“诺诺,你如果一开始遇见的是小时候的我,应该就会避之不及,想要远远躲开,甚至会讨厌我……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鹿惜光……”愿意在漫长的岁月里,耐心陪伴那样一个顾延树。
惜光只好走过去,被迫加入了谢非年的拉拉队队伍。原本站在一旁喊加油的几个女生都属于国色天香型,她素面朝天一站进去,登时显得格格不入。再加上这些天还没好好休息过,愈发瘦了,像根竹竿杵在牡丹花丛间。
球场上的碰撞激烈,不规则的打法,敌对双方到了最后的关头更像是在肉搏,淋漓尽致的暴力和热血。惜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球赛。
遇到谢非年,准没好事。
场上的谢非年忙里偷闲,冲她勾唇一笑,无声的挑衅。
惜光看着他从同伴手里又接过新的球,漫不尽心地顶在一根手指上转动,仿佛无声的威胁。如果她现在拔腿就走,他手中的那个球估计就会再次从她面前飞过去,并且砸歪她的鼻梁。
哨声响,比赛胜负已分,谢非年险胜一球,场上一片沸腾,更多人的目光开始投向惜光,期待那个十分钟的热吻。
谢家小霸王笑得很嚣张,“咱们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吧?过来看我打球啊!”
谢非年接过毛巾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喝完大半瓶水,“大家还记不记得刚刚替我做的证?”
“嘿,鹿惜光——”可惜已经被谢非年发现。篮球忽然朝这边投掷,几乎擦着惜光的脸旁飞过,重重砸在远处的地上。
“十分钟,十分钟,十分钟……”所有人异口同声,大声叫嚣。
惜光在心里感叹,冤家路窄,加快步子赶紧走。
惜光想走,两个光头男生直接拦住她的去路,嬉皮笑脸地望着她,就是怎么也不肯让开。
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转身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是谢非年。
谢非年一手搭上惜光的肩膀,把她扳回来,“鹿惜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不好让我食言吧?”
前方传来一阵叫好,篮球有节奏地敲打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入耳。穿黑色球衣的高个子男生背影很眼熟,他变向运球,突破防守,三步上篮,进球。
惜光仰头跟他说话:“那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自己上嘴唇热吻下嘴唇十分钟好了。”
但又能怎么样呢,她当年向陆婉凉的妥协离开A城,无疑就是亲口招供画押,再也没有办法解释,永远只能一个人死扛,默默埋头认罪。
“你……”谢非年冷不防被她堵了一嗓子。
她被判了死刑,罪无可赦。
光头男没忍住笑,又立马憋住,心想小姑娘胆子挺大的,一个人还敢不怕死地跟老大呛声。
只是这似乎不重要了,陆婉凉的出现狠狠地给了她当头一棒,把她打回原形。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鹿惜光抛弃了顾延树。
谢非年兜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是谢诺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打了这通电话过来。谢诺找了个借口,让谢非年现在马上过去她那边一趟。
却原来是顾延树的地盘。
谢家小霸王不靠谱,但绝对是个妹控,向来是有求必应。挂了电话,凑到惜光耳边,很可惜地说:“鹿惜光,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门前有灯,照见脚下的石子路,她现在再大量两旁的篱笆缠绕的木栅栏,总算想起生日那天就是在这座公寓里醒来,吃了宋渝生做的长寿面和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惜光忧心忡忡,想的是阿随怎么找了这么个祸害。
她默默转过身,从公寓里出去,只是瞥到厨房前的那个酒柜觉得眼熟,还没细想,门已经被自己给带上。
“今天晚上还真热闹。”一个声音插进来。温遇云掐灭了手中的烟,双手插在袋子里,从路的那头慢慢踱步过来。
水哗啦流到地板上,金鱼跳了两跳,挣扎着,忽然就不动了。惜光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地听,没有出声。
谢非年前脚刚走,篮球场上还有很多没有散的,惜光也还在,两个光头男有意无意站在她前面挡路。他们心性不坏,就是爱闹,想看看惜光到底能怎么办。
他抚着陆婉凉的背,帮她顺气,声音是被沙子磨砺过的喑哑,“我没忘。”
温遇云一见这场面就笑了,笑容狂狷,衬着一头白发分外张扬。
鞋柜上放置着微型的玻璃鱼缸,里面有两尾红帽金鱼,在水草中间游来游去。陆婉凉顺手抄起鱼缸就要砸,被顾延树拦住,玻璃碎在他的手背上,划破皮肤,深红色的血不断往外冒。
她把袖子往上卷了一卷,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长树枝,“咔嚓”一声给折断了,只留一半拿在手里。
陆婉凉情绪激动,尤其是看到六年未见的惜光,心里的恐惧几乎要爆发,大声质问顾延树:“你这些天不见人影,怎么也联系不上,就是为了去找她?她当年是怎么抛弃你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两个光头男看见她那一头标志性的白发,就开始打哆嗦。
“妈……”顾延树叫她。
温遇云的手不打哆嗦,半截树枝干净利落地抽过去,两男生往旁边躲,还是挨了一下,顿时跑得就没影了。
穿着一身旗袍的陆婉凉站在玄关处,盯着一起进来的两个人,手还在发抖。她看惜光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愤怒和压抑。
如此彪悍,惜光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是佩服。
“哐当,”一只素色的瓷花瓶被打碎在脚下,刺耳的声音吓了惜光一跳,大脑顿时清醒过来。
温遇云扔了树枝,问惜光:“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公寓的门压根没关,顾延树手一推,就开了。
惜光说:“E大旁边的小区,百川里。”
惜光的瞌睡还没醒,处于半懵的状态,点点头,跟着他进屋去。
温遇云一听,笑了笑,说:“我差点儿忘了,你是郁随的室友,你们俩以前住在同一间公寓里。”
顾延树叫司机把车停在自己的公寓楼下,没有再让人送惜光回去的打算,“太晚了,现在这边住一晚。”
她不这么一提,惜光也差点儿忘了,她还是郁随的姐姐。
回到A城那晚,已经半夜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