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树问:“过几天?”
“……医药费,我过几天给你……”惜光想撞死在豆腐上,又说错话了。
惜光呆滞:“啊?”
果然,顾延树脸色一沉,黑曜的瞳孔收缩,半眯起了眼睛。
顾延树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掀起一个嘲讽的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惜光,说:“你不是说过几天要还钱吗,我问你过几天具体是指多少天,既然你要还清,就别含糊其辞,一次给个准信。”
有点过河拆桥的意味。
惜光知道,他素来寡言寡欲,真是被她气急了,才会说这么多话。
“你……不回去吗?”一开口就后悔,惜光懊恼自己的愚笨,怎么说也应该先道谢,而不是说出这种听上去像要赶人走的话。
这会儿噤了声,不敢再开口,在他面前,似乎怎样都是错。
却不敢回头,僵硬地坐在床边,等郁随醒过来。
病房门外,隔着门上两扇小小的玻璃窗,谢诺看着里面的两人。她自己来复查手臂,没想到还能在同一家医院里看到顾延树,还有,那个叫鹿惜光的女孩。
惜光见郁随的手背有点肿,调慢了点滴的速度,一举一动,犹如芒刺在背,她自觉背后的顾延树在看自己。
“诺诺——”谢非年姗姗来迟,一把勾住谢诺的肩膀,见妹妹没有反应,也低下头往前方病房里瞧。
医生给郁随检查说是肠胃感冒,用了药,得在医院里住两三天观察情况。
病床上昏睡的郁随,手足无措尴尬不已的惜光,倚墙站着的延树。
顾延树把人送进医院,默默办理了繁琐的住院手续,也不给惜光开口说话的机会,自始至终留给她的是疏离的背影和漠然的侧脸。
谢非年说:“诺诺,你好好看着,现在顾延树看鹿惜光的眼神,和看你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你总以为他是性格寡淡,天生凉薄,他只是没有把心用在你身上而已……”
车子行驶平稳而快速,车内是一阵沉闷的静谧。惜光坐在后排,扶着郁随的头,让她半躺在自己身上。怕她再要吐,手边准备好了袋子和纸巾。
从主治医师那里拿完药出来的温遇云,站在谢家兄妹俩的背后,把谢非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眼中浮现出迷惘。目光越过他们,落在病房里的顾延树身上,嘴巴里有微微苦涩的味道。
“哦。”惜光手忙脚乱地拿上钥匙出门。
宋渝生站在拐角处的楼梯处,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平日藏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里深不见底,瞳中是一个白色短发女孩的小小的缩影。
顾延树抱起郁随朝外走,回头看惜光,冷冷地说:“快点跟上来。”
不算小的病房,突然进来四个人,惜光并不觉得拥挤,只是僵持的局面并未被打破,反而气氛更加诡异。
她没想到赶来的会是顾延树,顿时不太自在,也来不及多想,领着他去卧室,余光却又忍不住往他身上瞄一眼,再一眼。
宋渝生走到床头查看了一下郁随的情况,问惜光:“医生怎么说?”
惜光刚刚把郁随身上的睡裙换下来,给她穿上短袖和裤子,大门就被敲响。
“初步判断是肠胃感冒。”惜光摸了下郁随的额头,发烧的症状稍微缓解了,“昨晚我们在夜市上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不太卫生,再加上后半夜降温,阿随睡觉的时候着凉了……”
宋渝生听着电话里明明冷漠,却透一丝别扭气息的声音,笑着转过头对温遇云说:“我觉得,今天延树略傲娇。”
惜光说到昨晚,想起和郁随在7号渡口撞见谢非年的事,又心疼郁随,心底的火气突地一下冒出来,“谢二少,你现在和阿随在一起,是男女朋友关系,能不能认真一点?如果你做不到,当初就别招惹她……”
顾延树说:“我自己知道。”
“当初是她先追的我。”谢非年笑容邪肆,打断她。
宋渝生问:“要不要我把公寓具体的位置发给你?”
谢诺冷嘲:“鹿惜光,全世界就你对感情最认真!可你当年还不是一走了之,延树是死是活你没在乎,离开得比谁都洒脱,现在回来A城又算什么,难道想要顾家再收养你一次吗?”
宋渝生一怔,随即大笑,“你这不会是吃醋了吧?”
温遇云坐在空置的沙发上,矛头指向谢诺:“你倒是在乎,忙得脚不沾地的大明星还有空在这里参和,替延树打抱不平,可人家也没把你放在心上。”
顾延树蹙眉,淡淡地问:“她打电话找你的?”
病床上的郁随幽幽转醒,虚弱却锋利的声音,向刀子般刺向温遇云:“就你看得开,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你心里喜欢谁自己最清楚,得不到就装模作样跟人家当朋友,还不忘吊着一个宋渝生……”
“延树,惜光的室友生病了,她现在一个人正着急,两人就住在E大附近的百川里小区,你应该在那附近不远吧,不如先开车送她们去医院好了。”
“郁随,你是病人,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宋渝生淡淡制止。
宋渝生也不勉强,考虑了一下,随后拨了顾延树的号码。
谢非年说:“渝生,我家女朋友平常跟个小兔子一样,但有时候也说话呛,你别放在心上。”他走到床边,亲密地和郁随低头耳语,一阵嘘寒问暖,这才有了点身为郁随男朋友的自觉。
“还是算了,我看着烦……再说,她估计也不想看见我……”温遇云抓了把头发,白色的发丝微微蓬乱,被风吹拂,像浅草肆意在原野上生长。她身后是湛蓝的天空,白云漂浮。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是个年近四五十来岁的男人。
“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郁随,”宋渝生说,留心她脸上的神情,询问道:“要不要同我一起过去看看?”
一直斜倚在墙壁上,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无声无息看完这场闹剧的顾延树抬起了眼睛,和男人打了声招呼:“易叔……”
温遇云坐在铁栅栏上,双腿晃荡着,挑眉看宋渝生:“谁食物中毒了?”
这是顾长行的第二个儿子,顾延树父亲的弟弟,顾易阳。他是这家宣仁医院的院长。
惜光把郁随的状况在电话里说清楚了,宋渝生猜测是食物中毒,“我马上过来接她去医院,你别着急。”
宋渝生当然也认识这位长辈,平素还偶尔会有交集,笑着和他说了几句话。
惜光试图把郁随先抱出房间,但是根本挪不动。想到能帮忙的人只有宋渝生,他现在好歹还在医院实习,虽然是个心理医生,但多少也会懂一点。
顾易阳也纯属是偶然路过病房外,听到熟悉的小辈的声音,似乎在争持,才进来看看。他手腕上带着一串深棕色的檀香木佛珠,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佛教徒的悲悯与豁然,笑问道:“叔叔没打扰到你们吧?”
床上和地下是大滩的呕吐物,郁随倒在竹床上昏过去了,怎么叫都没反应。
几个人同时摇头。
把粥倒进大瓷碗里,惜光去卧室叫郁随起床,刚平复的心脏又被揪起来了。
空气中的暴动因子全部被击毙,一干人等冷嘲热讽的大混战,终于画上休止符。
出门买个早餐,闹出个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故,惜光回到公寓才觉得稍微有了点安全感,想着没事还是别往外面跑好了,在屋里待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