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树又问：“你在南遥哪里？”
“我外婆住院了，我现在赶回了南遥。”惜光说。
惜光愣，还是照实回答说：“我从火车站出来以后，一直沿着马路往家走，现在到了哪里，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在哪里？”顾延树问，那头也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但更像是敲打在玻璃车窗上。
有车子发动的声音，顾延树说：“你找个能躲雨的地方，站在那里等……”
手机铃声打破了空气中的静默，是顾延树打来的电话，屏幕上显示只有百分之五的电量了。
他还没有说完，惜光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
不存在假设的幸运，惜光走了半个小时，没有遇见一个人，更别说是车子。只有寥落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雨一直没有停，仿佛要把天与地相连。
惜光没怎么弄明白顾延树的意思，他是要让她等他？他不可能现在临时从A城赶过来，难道他已经在南遥？还是她方才会错了意？
火车站离家很远，她向来是选择坐汽车的，今天赶着要回来，也是实在没办法。她拎着箱子沿着寂静无人的马路走，一边在等，看有没有路过的车能载她一程。
惜光犹豫，终于还是决定站在路边的一棵茂盛的槐树下等。
惜光走出去，细雨斜斜地扑打在脸上。
面前的路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甬道，幽深而荒芜，未来充满了无限的不可预知性，她这样盲目地等待，不知道究竟能等来什么。她一个人在原地转着圈，对着老树祈祷，希望外婆平安。
南遥是个很小的站，建筑和设施都陈旧，处处都留有岁月的印记，像老电影中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旧址。人流量也少，到了夜间更显冷清。出口处是一扇发潮了的狭窄的木门，无人看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没有手表，手机关机，甚至无法准确地得知已经过了多久，还要这样继续多久。夜色和孤寂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力，她越来越茫然，心底却还有一分孤掷一注的坚决。
回到南遥这晚天有小雨。
衣服一层层被小雨慢慢浸湿，脸颊上冰冷，有种麻木的痛感。惜光内心暗示自己，尽量忽略所处的环境，被一片昏暗包裹着，还是制不住从心底冒出来的怯意。
惜光又想起温遇云，同样是挚友，她害怕她们两姐妹这一生都无法再解开心结，开开心心地过下去。
明亮的车灯蓦然从远处照射过来，她整个人顿时被光柱包围，清楚地看得见包围在她四周的雨丝和飞舞的尘埃。
郁随这辈子最珍惜最依赖的人，死在了一场大火里，化作了灰烬，早已尸骨无存。
惜光看着颠簸而来的黑色轿车，知道自己得救了。
她话里听不出难过的情绪，更像是微笑着叹息和感慨：“真糟糕啊，我没有妈妈了……”
她在这一刻无比感激自己执着而坚持的等待。
她当时小声地说：“惜光，原来有些福气真的求不来……”
车里开着暖气，惜光窝在后排脱了外套，把头发擦干。顾延树替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直接开车往医院去。
她们以前秉烛夜谈的时候，郁随说过，这么多人里面，她最羡慕的是小区门前烧饼西施家的女儿，能跟母亲相依为命，在离家很近的中学读书，每天放学一路跑回来，跟烧饼西施一起和面，晚饭后母女俩站在冬青树下说一会儿话。
雨珠顺着车窗蜿蜒而下，把玻璃分割成无数的碎片，寂寞的声音在夜里回荡。顾延树专注地看着前方开车，像是为了安抚惜光的情绪，开口道：“医院那边说你外婆是右腿骨折，暂时没有检查出其他的问题，你不要慌了手脚，自己吓自己。”
当中种种缘由，惜光猜想不到，她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想着要是阿随如果真的能够快乐那就好了。
惜光诧异地抬头，他知道的竟然比她还要多，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认识她的外婆。
惜光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郁随已经进军娱乐圈，并且混得风生水起了。这或许与温家强大的背景有关系，或许是郁随得到了可遇不可求的绝好机会，也或许她天生好戏骨，很喜欢这一行也说不定。
她有着满肚子的困惑，比如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看上去像是很熟悉南遥的地形，甚至不用开导航，就能直接驾驶着车子往医院走，他为什么会清楚地知道外婆的消息。
她一副古装扮相，又化了妆，惜光几乎快认不出来。但只要仔细辨认，就能发现确是她没错。
可却什么也问不出口，也无从问起。
墙上悬挂的电视里在播放广告，惜光在里面看到了很久没见的郁随。
顾延树往后递了一个保温杯，惜光接过来拧开盖，里面装的是还冒着热气的姜茶。她放在嘴边吹了吹，小心地喝了几口，身上盖着一条柔软厚实的毯子，寒意渐渐被驱散。
候车厅里人山人海，她站着干等，望着显示车次的红色数字板发呆，想到要给顾延树打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又删除，把手机收进兜里。
从惜光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顾延树半张没有表情的侧脸，稍显凌厉的轮廓线，构成一个流畅而无可挑剔的弧度，让人很容易联想起斐德阿斯手下以形式完美和严谨而著称的雕塑。
惜光拖着行李箱，马不停蹄地赶往火车站，买了时间最近的一趟火车票，但也是在两个小时之后了。
“你可以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顾延树说。
“惜光，唐老师刚才摔了一跤，被送进医院了……”
顾延树其实是差不多和惜光同时收到的关于唐素入院的消息。
秦婶的电话打来时，惜光刚到公寓门口，背上的书包都还没放下来。
那时已经到傍晚，天也快黑了，他打电话给惜光，她的手机一直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猜测她一定是去了火车站，准备连夜赶回南遥，于是他开车上了高速，一路油门踩到底，从A城过来。
惜光前面一个星期过得辛苦，天天背书到下半夜，现在暂时解放了，打算回公寓休息两天，再收拾东西回南遥。这几天连续降温，说不定会下雪了，应该早点回去。
顾延树做事之前向来很有规划，权衡一番利弊后，果断动手，直达目的。他做这件事之前，却没来得及进行任何思考。他想到她深夜被困在雨中的情形，她无法及时赶去医院的焦灼。
在最后一堂考试结束之前，惜光仍然没有看见郁随的身影，考场上始终有一个座位空着。班上的老师和同学，竟没有一人知道她的动静。
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么一说，但却存在着不能自已的情感。他无从抵抗，决定听从于自己的内心。
时间飞逝，很快迎来期末考，惜光的过敏症状也终于消失，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