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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夕阳漫青山,烈旭照清河

周坤说:“你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也劝你们别乱动,现在,保持着这份安静,你进来,只要你一个人,我想你应该不会蠢的带武器进来的。”

赵烈旭沉沉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坤很利落地挂了电话。

赵莉萱死后,整个赵家陷入了深渊,父母以泪洗面,食欲不振,爷爷作为老一辈的刑警见到赵莉萱的尸体无法承受,心脏病发,当场去世,而他没有死,他完好无缺地活着,他痛苦万分地活着。

赵烈旭那头,所有人都心跳加快了,蒋平闷闷地叫了声赵队。

时隔这么多年,他以凶手的身份正面对他,听着他尤为狂妄傲气的言语赵烈旭额头青筋突起,那几年的情绪和感受犹如海浪般侵袭而来。

赵烈旭神色漠然,把配枪交予副队长,说:“无论发生什么,第一时间保证人质安全。”

他说:“我知道你来了,也知道你们警方出动了大量警力,可怎么办,我主导着你们。”

“赵队!”

那头的周坤的声音不能再明显,他也毫不避讳自己的暴露,冷漠的嗓音带着点笑意。

他毅然决然地前去。

做好监听后赵烈旭接了电话。

荒芜的河岸上出现一个男人,他大步跨向木屋,霞光旖旎,染红了脚下的石子路,河面平静,泛着晶莹的光。

准备行动时赵烈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淮城。

杨清河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被胶布封着,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神韵,视死如归。

警方赶到汉锐县时已经临近傍晚,秋天的黄昏不似夏天,淡薄的日光中透着倦意和沧桑,成片的云朵堆积在一起,颜色沉闷,武警迅速包围山庄,隐藏在山林间,一把把枪对准着目标,没有指使谁也不会动一下,云朵飘来,像是要把他们吞噬。

周坤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等待赵烈旭的到来,关赫站在杨清河边上,他倚在墙上抽烟,面孔年轻,动作却格外老成。

北望山绵延环绕,渡河从中间穿流而过,那个度假山庄周遭群林茂盛,这些天一直是阴天,落在地上的枯叶被风吹起又不知飘往何处。

关赫说:“你答应我的,你别忘了。”

上级已请求武警配合破案,共出动三百二十名警力,三架直升机,三十辆巡逻车,全力赶往汉锐县。

周坤:“我知道。”

经过排查,最后地点确定为汉锐县的北望山山脚下的一个被废弃的度假小山庄,十来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火宅,烧了半个山头,山庄都烧毁了,只剩下一两间残留的木屋。根据徐睿杭提供的车牌号,该车辆确实在汉锐县出现过。

走廊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杨清河认得,那是赵烈旭的脚步声,他真的来了。门口出现一道黑影,他背着光,身形高大,几步走进来,渐渐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是那么清澈,瞳仁睁大的那一瞬间那抹亮色又消失得无影无形。

赵烈旭一眼就看到在周坤后方的杨清河和周祁皓,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变得柔软,心中像被密密麻麻的尖刺扎着。

刚直起腰,他忽然眼前一晕,像是有多个自己在晃,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分裂,脑袋就像被榔头撬开的石头,一道道裂缝布满他的神经。

杨清河眼睛微微睁大,摇头,示意他不要。

关赫抓了抓头发,拿过一旁的胶带,封住了她的嘴巴。

赵烈旭收回目光,看向周坤。

“周祁皓他不会回来了,以后只有我,只有我,关赫。”

前面是一张长桌,上面摆着一个榔头和一把斧子。

关赫耐心用尽,他有点儿烦躁,想着怎么才能让她闭嘴,又不能再注射药物。

周坤淡然的审视他,片刻后说道:“真的很久不见,不过你的眼神和小时候真是没多大变化。”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赵烈旭在他对面坐下。

杨清河睁了几下眼,但无力支撑,阖上时眼前是周祁皓的脸庞,她吃力道:“祁皓,到此为止吧,祁皓,你醒醒……”

赵烈旭:“你做了那么多,究竟想要什么?”

关赫眉峰一挑,双手撑在椅子两侧,俯身,看着她说道:“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我真的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我和他只能存在一个。”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空,得到的也总会失去,我从来都不想要什么,只是这短短的人生,我的人生,它必须完美。”周坤说,“我以为我会和清河有共鸣,毕竟我们是多么的相似,我也以为她会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可结果让人失望,当然也不止她一个这样,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还未找到一个让我满意,又和我十分有共鸣的人,这一点,让我很难受,就好像圆润的盘子有了个小缺口。

“祁皓……”

“但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残次品,如果他们存在,就好比盘子上有了刮痕,我喜欢干干净净的,完整的,不留下错误的选择和无用的人。可我很好奇,一个人为了心爱的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放她走应该是不可能了,不过她身上有两个炸弹,时间长短不一,我可以拿走一个,让你们警方多争取一点时间。”

关赫将她带到另一间屋子,在屋子左边有个小隔间,他把杨清河放在木头椅子上。杨清河忽然抓住他的手,微弱的力气,他轻轻一甩就可以甩开,可她又再次抓了上来。他给的剂量不多,效果也没那么快。

杨清河双腿上各绑了两枚弹药。

关赫勾着唇,抱着杨清河离去。

赵烈旭:“条件呢?”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我们说好的,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杀了你,你的计划就都乱了。”

周坤:“工具简陋,不过也能用,我要你一条胳膊,失败品就得有失败品的样子,不是吗?”

周坤冷笑:“缺憾?抹干净就不会有缺憾了。”

杨清河听不太清他们的对话,但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她拼命摇头。周坤不会放过他们的,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的。

关赫说:“看来,你到最后也找不到知己,他们一个个都无法理解你,你的游戏看上去始终有那么点缺憾。”

赵烈旭看了一眼杨清河,说道:“说话算话。”

杨清河还未开口就被关赫注射了麻药,身体迅速软化,关赫将她搂在怀里,双臂一使力腾空将人抱起。杨清河渐渐合上眼,耳边有模糊的对话声。

“当然。”

“可现在,决定权在我这里,不是吗?”周坤放下茶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就是我们的差别,我可以肆意做到我想要做的,而你们只有被愚弄的份。不过现在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可以画上完美的句号。清河,即使我很想和你成为朋友,但我不喜欢强迫你,也不喜欢你成为第二个徐睿杭,我本以为你会和我有共鸣,但也许我错了,这真是我人生最后的一个败笔。”他似乎心中已有了决策,周坤看向关赫,示意他差不多了。

赵烈旭拿起榔头的瞬间杨清河猛地睁大眼睛,她反应异常激烈,像是在乞求他不要这样做。这是陷阱,但他不得不跳,没有选择。

周坤眸色暗沉,像被人戳到了痛处,眼里流露出一抹狠厉。

赵烈旭握紧木柄,朝左臂狠狠往下一捶,冰冷坚硬的铁块撞击血肉,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他双颊紧绷,额头瞬间冒出虚汗,鲜血顺着小臂往下流淌,滴答,滴答,没一会儿,地面上累积了一摊。

杨清河冷声道:“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是想杀了杨守城,当时我也有那个机会,可是我选择了报警,我成为不了你想要的那种人,我们也不是同一种人,他也是。你用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曲解这个世界,你说杀了赵莉萱是在帮助他,这也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周坤,你没资格做我们的救世主,你也没资格替我们做任何事情。”

榔头下去的那一刻杨清河几乎疯狂地跳起来,她被绑着,整个人连带椅子倒在地上,脸贴着地,尘土蹭脏了她的脸颊。杨清河绝望地闭上眼,肩膀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周坤抿了口茶:“你很紧张?你难道不期待吗?你马上就可以知道这个男人会为愿意为你牺牲到什么程度了。”

他用尽了全力,他没有半点迟疑,他完完全全做好了舍弃生命的打算。

杨清河看向他,他说赵烈旭很快会过来,那之后呢,他想做什么。

赵烈旭扔了榔头,冷硬道:“拆时间最短的那个炸弹。”

“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我从来没逼迫他做过什么,你能来到这里也多亏了他。赵烈旭很快会过来的,即使我不用给他什么提示,他也会想到的。所以比起徐睿杭那孩子,我对他更失望,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居然成了我的敌人。但换个角度想,也正因为他,事情变得有意思,一切大概都是天注定。”

周坤有些意外:“你果真很不一样。只是很可惜,你和我成了敌人,如果我们是朋友,我,们一定可以拯救更多的人,用更高明的手法,更自由地活着。从曾国发开始,我给你了那么多次机会,比起他们,你简直算得上完美,完美的知己与伙伴,完美的下一个我。我现在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杀了她,只要你杀了她,一切都没有缺口了。你不再是失败品,我的初始也变得更加完整。”

“你对他做了什么?”

周坤眼里流露出兴奋的光,就像二十二年前他同他说话时一样。

“徐睿杭,那个孩子差一点儿就成了我们的伙伴,可惜。当然,他不是第一个半路改变的人,很多人,他们都以为自己还有良知,还可以回头,他们以为自己是改过自新,于是放弃了,其实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接受同等人类的审判,心中依然怀揣着仇恨与后悔。”

面对自己理想的,追求的,并且极有可能成真的,他的神经会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杨清河盯着河面上的几缕雾气:“你什么意思?”

这是心理变态和双重人格的不同点,他们只有一个人格,但会衍生出两种不同极端的性格,越冷酷的人到最后越疯魔。他不断地提完美,完整,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一样。

天光微凉时,青山渐渐显露出来,周坤手指轻叩着杯沿,喃喃自语:“差不多了吧。人总是那么容易动摇,等待救赎却又却步,没办法狠下心来的人注定只是个弱者。真叫人失望。”

赵烈旭的嘴唇因为失血逐渐变得苍白,手臂传来的痛感让他背脊冒冷汗。

关赫坐在一边转着手枪玩。

他试探地问道:“你得了绝症?”

杨清河直视着前方,不同他说话。

因为命不久矣所以无惧警方的力量,无所谓身份的暴露,他力求在生命的最后玩一场刺激惊险又圆满的游戏。

周坤泡了壶茶:“不喝?”

他想让自己的生命变得完整,又不甘心就此终结,他不断地在寻觅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想保留他所创造的规则和世界。

清晨薄雾蔼蔼,河面上雾气缥缈,山林间空气清新清爽。

如果让一切回到起点,如果这里就是他想寻求的起点,杀了他,杀了清河,消除那些失败的试验品,他会逃走吗?不,他不会,他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如果他为自己准备了一个逃生之路,那流淌过汉锐县的渡河是个不错的选择。临近渡河边上,靠山,没有人迹,空的房屋,这样的地点在汉锐县很好找。

他的母亲是死于火灾,孤儿院也是火灾,国外的几个受害者,张蕴,周祁皓,都是火。一切的初始是火。

赵烈旭大步跨向会议室,就如他推测的那般,周坤去了汉锐县,食物和水说明他选择了一个与人隔绝的房子,钓鱼竿,那就是靠近水,杀虫剂,是靠山。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关赫拎起杨清河,蹲下,拆其中的一个炸弹。

如果周坤不允许任何一个失败品的存在,而徐睿杭能轻松来警局自首,周坤一定都料到了,他不会放过徐睿杭的,或许从起初就没打算让他活着。

杨清河睁开双眼的瞬间,眼眶通红,她像被抽走了灵魂,望着赵烈旭,浑身都是凉的。

“是。”

关赫手背上落了一滴泪。

赵烈旭对下属吩咐道:“看好徐睿杭和苏妗。”

他心猛地快跳起来,眼前出现短暂的眩晕,关赫扶着额头,拼命甩头,试图甩去这种混沌的感觉。

徐睿杭轻笑一声,似自嘲。

他知道是周祁皓,是周祁皓那个人格在挣扎。

“从医学上来说你没有,但是,你真的没有吗?”

“该死!”关赫暴躁的低怒一声,“别哭了!”

赵烈旭起身,徐睿杭说:“我真的杀人了吗?”

杨清河仿若未闻,她只是望着赵烈旭。

赵烈旭和小张对视了眼,他对徐睿杭说:“把车牌号报给他。”

关赫头痛欲裂,他不能再让周祁皓出来,不可以,这具身体只有他能用!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多久,终于,周坤告诉他有药可以治了,可以让他永远存在着,只要完成这次的计划,他就可以永远活在阳光下。他猛地一颤抖,再回首,稚嫩的脸庞满是惊恐。

“钓鱼竿和杀虫剂。”

周祁皓看向赵烈旭和周坤,又看向杨清河,他抖着手做了个嘘的姿势,轻轻揭开杨清河嘴上的封条。

“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杨清河不敢置信,他回来了,周祁皓怎么回来的。

“他发了邮件给我,让我晚上九点去医院送个东西,东西在北街七十三号,又让我准备了一辆车,还有一些食物和水。”

脚上的时间炸弹在走,还剩五分钟,只有关赫知道剪哪根线。周祁皓拽绳子,是死结,没有工具他没办法解开。

赵烈旭:“他怎么和你说的,说了些什么?”

周祁皓小声道:“姐,怎么办?”他说话都是哆嗦的。

“前天有过一次。”

杨清河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她相信他,也相信警方。

“和凶手还有联系吗?”

周坤坦然承认道:“是,三个月前我查出了肺癌晚期,直到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并不是很满足现状,我杀了很多人,可一切太平淡了,我不想躺在医院里苍白的死去。说到死亡,其实早在三十多年前的大火中我就应该死了。”

“在边市的别墅里。”

那时候几岁,大概六岁还是七岁,家里发生了一场大火,那个女人自己逃走了,他哭喊着请求她救救他,她听到了,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这条命是捡来的。

赵烈旭并不意外,问道:“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在哪?”

周坤:“现在还不晚,你只要杀了她,我的计划就更完美了,我的死亡也变得更加有意义。我第一个选中的人他成了最好的伙伴,所有的都可以得到延续。 ”

徐睿杭:“在巷子里死的男人是我杀的,阮丽芝的药我下的,前天医院应该出事了吧,警察被注射的药物是我送去的。”他淡淡地说着。

周祁皓胸口一痛,脑袋胀裂,太阳穴处青筋暴起。

赵烈旭:“你想说什么?”

他从前有过醒来发现不在原来的地方,发生过好像做了一些事却不记得的情况,但因为年纪小,从未想太多,也不敢和崔萍提起,直到现在他才敢确定,他的身体有另一个人。

赵烈旭看着他,心中挺不是滋味,算得上半个弟弟,却和命案和连环杀手扯上关系,整件事他推波助澜,善恶一念间。

关赫好不容易挣扎回来,他恨透了这种感觉。见杨清河嘴上的封条被撕,关赫知道,刚刚周祁皓回来过了。

那头的审讯室里徐睿杭面色不惊地坐着,审讯室外面苏妗在等待。

关赫掏出枪在手上转了两圈,对准杨清河的脑门。

所有人都一怔。

“你和他感情真是好啊,真叫人不爽。”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小张说:“赵队!有情况!徐睿杭来自首,指名说要见你。”

赵烈旭将刚刚周祁皓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他把枪对准清河,他整颗心都提了上来。

那里是清河的噩梦,光是一个地名就足够让她精神紧张。

关赫忍无可忍,狂妄地道:“不是要杀了她吗?嗯?我也很想杀了她。”他想开枪。

对周坤来说,那里是个再好不过的地点,旅游景区,人多混乱,房屋都是旧时期时留存下来的,只有老一辈的人还留在那,许多房屋都是空放着,又依山傍水,地势较好。

周坤微微皱眉,他很不满此刻关赫打岔,周坤从后腰掏出枪,一个转身,精准的瞄准关赫,不带一丝犹豫地扣动扳机,开枪。子弹穿过关赫的胸膛。

赵烈旭眸子一沉,忽然想到些什么。汉锐县,清河的家乡,离这里一百多公里,不算远。

他眼睛睁大,手里的枪滑落,缓缓看向杨清河,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往后倒下,喷涌而出的血液逐渐染红他白色的T恤。

弱点……

十四岁模样的少年睁着碧蓝的双眸,似害怕,似无知,他手指微微抽动,唇瓣张合,但发不出声音。

如果这是游戏的终点,什么样的结局对他来说是完美的,他有什么自信可以说服清河?培养一个人就得了解她的想法和弱点,对周坤而言……

赵烈旭没料到周坤会这么做,他几乎是不加思索的就开枪了,快准狠。枪声过后,是一阵寂静。

周坤做好了所有准备,包括死亡。可一个站在生命制高点上的人怎么会甘愿结束自己的生命。

“祁皓……”杨清河瞪着双目看向地上的少年,巨大的冲击让她无法反应过来,她唤着他的名字,眼眶渐酸。

但为什么是现在,二十二年了,完全是任意一个时间,为什么偏偏是现在,除了清河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即使都是巧合,那他自愿暴露身份的原因又是什么?

周坤面无表情地看着关赫,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废物而已,说有药就相信了,甘愿为他办事,关键时刻只会碍事。

除了目前他所知道的周坤的选择外,在国外应该还有其他人,但人数应该不多,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有失败的案例,也许已经被他处理了。

周坤收了枪:“现在,你告诉我答案。”

从一开始周坤的目标就是他,周坤是个很偏执的人,他不会允许失败品的存在,而他是他第一个实验的对象,意义特殊,周坤不会轻易放弃他,他会偏执地想让一切都变得整齐,至少是他心目中的整齐。

接着又是一声枪声。

周坤绑架清河,一是为了吸引他前去,二是为了“培养”清河,清河之前也许并不在他的选择之中,他的目标特征应该首先是男性,但清河意外地符合他想要的,在他计划开始后他才决定选择了她,不然过去的六年里他有无数的机会。

周坤身子一僵,低头往下看,子弹打中了他的大腿。

赵烈旭皱眉,抬手捏了捏眉心。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关赫吃力地拿起枪瞄准他的胸膛,但他无力举起,子弹偏移,射中了他的大腿。

已经一天一夜了,他没接到周坤的通知,各路排查也没有线索。她怎么样了,会很害怕吗,有没有受伤?

是关赫,还是周祁皓,杨清河分不清,只是他没有了呼吸,他的胸膛不再起伏。

他的思绪集中得很艰难,稍不留神就会想到她的样子,脑袋空空的,好像也只能想她,随后他又告诫自己,必须思想集中。

“祁皓!祁皓……”杨清河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不断哽咽着。

会议桌上讨论着,分析着,赵烈旭一直沉默不言。

他才十四岁,十四岁!他未来的日子还那么长!不该是这样的!

蒋平:“淮城那么大,他会去哪里?他在这里没有房产,没有住所,查过徐家名下所有的房屋,也没发现周坤,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废弃的楼房,工厂,仓库,像这类的话大目标有十几处。”

赵烈旭使上全力,用仅剩的一只手迅速钳制住周坤,捏住他手腕,他手使不上力,枪掉在地上,赵烈旭将枪踢到一边,左脚一绊,周坤遭受到突然的力道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赵烈旭被他的力量带动,两个人一起倒地,周坤肩膀压在他骨折的手臂上。

陈冀说:“查过周坤老家,没发现行踪,各个交通点也没发现他的踪迹,十有八九他还在淮城。”

赵烈旭吃痛地闷哼一声,喉结滚动,他强忍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

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周坤把杨清河带到了哪儿?什么样的藏身点能够不轻易被别人察觉,躲开目前警方的巡查。

杨清河的心悬在喉咙口,他的手,他的手……

赵烈旭几乎没合眼,在排查医院出入车辆人员的同时也在查询睿杭的踪迹,不排除徐睿杭已经和周坤聚集在一起的可能性。

周坤又是一记压顶,赵烈旭痛苦的呻吟出声。

“不管结果是什么,总得去承担不是吗?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只要你还在,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不要!”杨清河尖叫。

“如果是无期徒刑呢?”

那两声枪声惊得整个山头的鸟哗啦啦地群飞而去,翅膀扑打的声音如阵阵狂风。静候在外面的警员都心头一跳,武警中队队长做了个手势,逼近木屋。

苏妗:“睿杭,就到这里为止吧,别再继续了,你相信我,真的来得及,嗯?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周坤欲想起身,赵烈旭双腿钳制住他,一只手也能擒住他,他的力量是周坤的两倍,他几乎要握的他手腕断裂。为了这一天,他所做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一天,就像此刻,他能亲手逮捕他。

徐睿杭目光一愣,他站起身,抬手抚她脸颊,薄唇微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周坤眼中浮现出愤怒,他很少动怒,神情开始变得狰狞。

“你说喜欢我,可我们没有以后了,你把我丢下了,你只顾自己走,把我丢在原地。你让我怎么办?我没有多少朋友,也只喜欢过你一个,当我以为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的时候,开始变得好的时候,一下子翻天覆地,全都没了。”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选择。”

“什么?”

赵烈旭狠厉道:“从你犯罪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苏妗垂着脑袋,泣不成声:“你有想过一件事吗?”

他的汗水,血水,融合在一起,深色的地面上浑浊不堪,两个人的衣衫都被染红。

徐睿杭望着苏妗,薄唇抿着。

周坤握拳,手肘发狠的顶他受伤的手臂,赵烈旭眉头深深皱着,周坤一拳打在他脸上,从他身上钻出,他快速爬起来想去拿枪,赵烈旭抄起一边的榔头扔向他的膝盖。

徐睿杭和他的通信方式是邮件,他不知道他是谁,但隐约又猜到了那么点。

周坤腿受了伤,跑不快,重物的突然击打让他双膝跪地。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赵烈旭一脚踹在他身上,周坤趴在地上,赵烈旭揪住他的衣领将人翻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男人钢铁般硬冷的拳头打的他瞬间口腔出血。

“我不知道,我只是照做而已。”

周坤猛咳几下,口腔里都是血腥味。

苏妗垂下眼,哽咽着问道:“你在她酒里下了什么药?那个人断气是因为大出血还是别的死因?昨晚你送了什么药,用途是什么?”

赵烈旭没有犹豫的,连着就是三拳,二十多年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这三记拳头里,执念,仇恨,苦涩。

徐睿杭抬眸:“很震惊?”

“如果我不是警察,周坤,我现在会杀了你。”他咬牙切齿地道。

苏妗浑身一怔,她渐渐脱离他的手心,站起来。从他母亲死亡那天就开始了,这么早以前就开始了,她居然没有察觉到。

周坤忽然笑了起来:“这比我预想的有趣多了。不过没关系,我的计划谁也无法阻挡,既然你选择做一个失败品,那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上,我所制定的规则里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徐睿杭默了会儿,说道:“我母亲死亡当晚,我在她的酒水里下了药,我是间接凶手。那晚,我打到那个人骨折流血断气。昨天晚上,我去医院送了点药物。”

突然,杨清河脚上的定时器响起来,她后脑勺一凉,还剩一分半钟。周坤不可能只在她身上安放了炸弹,他既然做好了死的准备,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好,我不会明白。那你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做了什么?”

“快走!这里不会只有这一个炸弹,来不及的!赵烈旭!你给我走啊!”

徐睿杭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苏妗,你不会明白的,那种只有用最极端的办法才能消除恨意的感觉,你不会明白的。”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脆,只是她故意说得那么狠那么绝。

她说:“之前不是一切都很好吗,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情,那个人到底要利用你做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在不满什么?”她最近总是在哭,眼睛永远是红肿的。

“赵队长!”

“那我呢?你说你喜欢我,你怎么只考虑你自己。”苏妗不争气地哭了。

“赵队!”

徐睿杭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脸蛋上,淡淡地道:“我说过了,就算错了,但能获得短暂的快乐,我愿意去这样做。”

武警和刑警赶来,立刻擒住周坤。

苏妗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我想帮你一起分担,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帮你,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太自卑了,你那么好,我会害怕失去你。可现在,比起因为自卑害怕失去你,我更焦虑你越走越错的方向。如果你做了,那么永远也抹不去这个事实,如果你没有,现在真的还来得及。”

陈冀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你手怎么了!”

徐睿杭不语。

赵烈旭推开陈冀奔向杨清河,吼道:“拆弹人员在哪?”

苏妗说:“你现在在害怕什么?警察还是那个凶手?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听他的话?你心中有不快有怨恨,可以释放,但不该是以这个方式释放。如果是因为你觉得你杀人了而坚定了逃避的想法,我希望你可以再想想,真的是你吗?死的是谁?他让你做了什么?你和我仔细说说,好不好,睿杭。”

杨清河看着浑身是血的他战栗不已,仿佛流的是她的血,断的是她的胳膊,明知道这是陷阱,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就跳进去!

时间改变了他,但也改变了她,也许是他们相互改变了对方。

“来不及了!求求你们,快走,求求你们!”

她走到他面前,软糯的她忽然变得底气十足,就像那晚他问她喜欢他吗,她也是这样的坚定表情。

赵烈旭蹲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别害怕,我们一起走,嗯?我会带你走的,记得吗,我说过,等这次案件破了以后我们就结婚,新房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是你喜欢的风格。”

他总是曲解她的意思,苏妗心中酸涩,但想想,又不能怪他,他经历了那么多,整个人改变太大。

杨清河咬着唇,潸然泪下,眼前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在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

徐睿杭凝视着茶几:“和我在一起那么不愿意?”

“清河……”他忽然哽咽,想说很多话张口时却无言,只有一声。

苏妗夺过他欲想喝的酒杯,她说:“我们不能再这样子了,难道你要永远把我困在这里吗?”

“快走,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她哀求着。

上次的谈话以他的甩手走人而告终,她的一句“你也不信任我”,让两个人的关系冷到冰点。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是什么情形。

徐睿杭双目猩红,眼眸中都是醉意,他神色淡漠,又坐回沙发上。

陈冀捂了捂嘴,微微吸鼻子,把命悬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即使真在生死边缘也不会有多不舍和伤感,即使会对不住家人,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和眼前的情况不同。眼睁睁看着时间流淌,眼睁睁挽救不了心爱的人。没有什么比在眼前消失更让人悲伤。

苏妗急切的走上去拉住他手腕,“你别走。”

每一个警察都仿佛没听到她的请求,他们一如既往的镇定。嘀嘀嘀嘀嘀——声音跳得更快了,不到一分钟。

听到脚步声徐睿杭张了张眼,吃力地站起身,他似乎不愿意和她待在一个空间。

周坤忽然双腿抽搐,他狂妄地笑着,身体肌肉又控制不住的痉挛,样子诡异而恐怖。

苏妗吸了吸鼻子,下楼。徐睿杭摊在沙发上,脑袋仰着,茶几上红酒瓶三三两两摆着。

“一切都很完美!我的人生到此为止,正好。”

门缝里传来浓郁的酒精味,从清晨到现在,他今天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他在楼下待了一天。

没几秒,周坤呼吸骤然停止。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神色黯然地望着一切,在等待法律的审判,在等待黑暗的吞噬。又是一个夜晚,苏妗坐在床头,看着日光亮起,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夜色渐渐覆盖而来。

“他提前服用了氰化钾!”

苏妗记不清这是第几个黑夜白天了,他们就像两个生活在孤岛上的人,与世隔绝,窥探不得光芒。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杨清河脑袋一片空白,她推开赵烈旭,吼道:“你们走好不好!我求你们了!求你们了!”她撕心裂肺地吼着,所有人目光沉着。

周坤的意思很明白,他要她杀了赵烈旭,无论赵烈旭怎么做,最后他都会处理掉不需要的失败品。

上头传来命令:“一队,二队撤退!立刻撤退!”

杨清河心一颤。

赵烈旭呼吸开始变得艰难,他发狠地拽住她的手,问道:“哪根?”

他顿了顿说:“那是几岁我也记不太清了,大约十来岁,我用大火烧死了我母亲后进了一家孤儿院,就像你摆脱了杨守城遇见了他一样。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朋友,有个女孩,她叫林纯,十分美丽的名字,我觉得我们相爱了,很单纯的感情,我一次又一次的和她强调,不能背叛我抛弃我,她也应允了,可最后她还是丢弃了我,我很难过,最后烧死了她。说起她,想到件事,赵烈旭姐姐的眼睛和她的十分相似,可惜我没保存她的眼睛。我想说的是,所有人都会背叛你,只有自己不会,杀了她,我忽然有种释放的感觉。我觉得你也应该体验一把这种感觉。我知道你不忍心,也不愿意,到时候可以看看他会愿意为你做到什么程度。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

“赵队!撤退!”

周坤说:“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但我知道此刻你一定不愿意去做伤害他的事情。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也许你会动摇。”

“赵队!”

处理失败品,他会杀了赵烈旭吗?

赵烈旭怒吼道:“闭嘴!”这不是复杂的炸弹,但周坤生性狡猾,会不会反套路。

杨清河薄唇抿着,周坤对背叛抛弃的理解已经偏了,他对这些十分敏感和厌恶,赵烈旭曾提到过,周坤在幼年也许经历过来自女性的伤害,除了赵烈旭,徐睿杭,她,还有谁吗?

拆弹专家说:“蓝色。”

“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觉得我只是在帮助他而已,他的母亲,那位小女孩,都对他很不友好,那根本不像是家人,所以我帮他把她杀了,我当时以为他会高兴。听着欺负自己的人痛苦地喊叫,多让人兴奋。但真让人失望。”

还剩下二十秒。

杨清河盯着他,“二十二年前,杀了他姐姐就是为了刺激他,培养他?”

赵烈旭夺过剪刀:“你们都开始撤退!”

周坤回到座位,双手合十搁在桌上,坦然地道:“你不用想太多,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一场可能有很多意外的游戏,但我喜欢有始有终,他是我第一个看中的人选,很可惜,是个失败品。处理完第一个失败品,一切回到起点,完美。”

“赵队长!”

周坤微微挑眉,并未回答。杨清河心中明了,他的目的不单单如此。

“撤退!”

杨清河:“这就是你绑架我的目的?你策划了那么多,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吗?”

赵烈旭凝着杨清河,剪子对准蓝色的线,他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周坤望着她惨白的小脸淡然一笑:“我们多相似啊,只是你还没放开你自己,你不敢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你只会压抑自己,然后做些表面上的功夫,阳光女孩,你觉得你是吗?你的心理有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健康吗?放弃心中秉持的正义,换个角度想想,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我知道,你一定在想,赵烈旭对你很好,他不一样,可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等你抛弃你的时候你就真的没有家了,依赖他活下去不如靠自己活下去,肆意地活下去,像我一样。”

咔擦——线断了,两个人皆是呼吸一滞。

杨清河唇齿发寒,周坤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他把自己当作上帝,他把自己当成法律,随意制裁罪孽之人。

杨清河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数字……数字停了。下一秒,有什么更快的嘀嘀声响起来,不是她身上的。

周坤低哑的嗓音犹如外面的风吹树叶声,又像吐着信子的蛇。眼前的饭菜都冷了,每一缕香气都触发着回忆的神经。

“还有别的!”

“所以我帮你杀了他,你不用再害怕了。还有崔萍,据我所知,她为了她自己的前途从你一生下来就抛弃了你,她从没有过半点后悔,如果不是因为她,你又怎么遭遇那些事情?一切开始的源头就是因为她,想了许多种死法,但毕竟夫妻一场,她也算死得体面。他们都该死。”

赵烈旭后背冒了一身冷汗,他搂过杨清河快速往外撤。

“你看,从进屋开始你就不断地向我提问,你在害怕,虽然你面上看上去很平静,可是我们也算相处了六年,我想我多少有点了解你。你会害怕,情有可原,你害怕我对赵烈旭做什么,害怕发生一些你再也没办法承受的事情。孩子,你承认吧,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去的点点滴滴,你就像惊弓之鸟,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害怕。做梦会呕吐,遇见露阴癖会想逃跑,即使你在美国学了那么多防身术,可这些对你来说都没用,你的心,你的心始终接受不了那些。”周坤直起腰身,拍了拍她的肩,缓缓道,“你难道不想杀了杨守城吗?过去的日夜里应该幻想过无数次吧,应该也后悔过吧,如果当初再捅几下,他就死了,你也不用为此承担刑事责任。我都替你感到后悔,那么好的机会。

嘭嘭嘭——轰——

冷风飕飕地穿过耳畔,杨清河说:“你玩了这么多把戏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走廊离开的那一刹那整个木屋被炸毁,炸弹窜起的回声绵延千里,尘土被高高抛于空中,犹如一场沙尘暴。

“我不需要什么,清河,我以为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周坤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压低声道,“你不用对我这么抗拒,我和你,是一类人。”

溅起的石子打入河面,激起阵阵水花,木屋熊熊燃烧着,灰色的烟雾融进飞扬的尘土里,浑浊不堪。

杨清河觉得可笑:“我感激你,你能得到什么?”

爆炸的那一刻赵烈旭揽着她往前一跃,扑倒在地,他用手护着她的脑袋,整个身躯压在她上方,保护着她。

周坤说:“我帮你杀了杨守城,杀了崔萍,你不感激我吗?他们对你所做的事情多令人愤恨啊。”

河岸凹凹凸凸的石子磨蹭她的后背,衣衫被划烂,火辣辣的,炸弹巨大的声响震得耳朵短暂失聪,脑皮层在震荡,心脏像被震碎一般难受。

头顶的吊灯晃了晃,晚风急切,外头的树木摇曳得厉害。

男人的身躯那么重,杨清河能真真实实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力量。彼此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无声的世界里,这是最美好的感觉。

“你对我很有敌意。”

杨清河睁开眼,她抚上他短硬的发。

杨清河:“你想和我谈什么?”

赵烈旭支撑起自己,她的面孔近在咫尺,鲜活的,真实的,她的脸颊上沾了泥土和灰,看起来很狼狈。

周坤放下筷子,抚了抚袖口,说道:“我原以为我们可以边吃饭边谈的,这些不都是你小时候经常吃的菜吗?你不想念吗?我听说人都会怀念童年的美好时光。”

“清河”他张着唇,她依旧耳鸣,听不见,但是她知道他在叫她的名字。

“有意思吗?”

夕阳逐渐隐没在山头,青山脚下起了几丝雾气,余晖穿过山林,穿过河流,穿过世间万物,落在他们身上。

“不喜欢?”

他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光,映着她。

杨清河垂眸瞥了一眼,都是淮城的特色菜。

她怔愣许久,忽然伸手搂住他,窝在他脖颈间号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因为高兴而哭泣,因为悲伤而哭泣,因为害怕而哭泣,像个正常人一样,情绪不再被压抑。

周坤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适,他说:“吃饭吧。”

赵烈旭闭上眼,轻柔地安抚她。

杨清河在他对面坐下,关赫把人带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嘴上还哼着小调。

你见过太阳吗?

周坤坐在中央,眉目冷漠,看见她时微微勾了下嘴角。

我见过。

日光下沉时关赫将她带去了另外一间房间,四四方方的餐桌,长条凳,桌上十来个炒菜,像极了一户普通人家的饭桌。

他是永恒不朽的存在,他是一切温暖的源头。

赵烈旭呢,他此时此刻在干什么,他能找到这儿吗?

他是,她亦是。

杨清河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实在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唯一觉得异样的一次就是上回酒吧,不过那明显是关赫故意做给她看的,他不再在她面前演戏,不再隐藏自己。

一个月后,市中心医院。

可周祁皓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有双重人格,为什么她没有半点察觉,一个人格借用自己的身体做事之后一定会留下痕迹,人格切换后周祁皓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吗?什么时候产生的人格分裂,诱因又是什么?

赵烈旭的手臂粉碎性骨折,背部被炸弹炸伤,局里给了假期休假,才躺了一个月他便决定回家养伤。

周坤在很悠闲地钓鱼。他有足够的自信事情会顺着他的计划轨迹行走,他无惧警方的力量。

杨清河忙着新房的搬迁,和顾蓉轮流值班照顾他。顾蓉扭不过他,没办法,和杨清河说了这事。杨清河把手中的活一扔,一路气冲冲地奔到医院。

现在的情况,他完全暴露了自己,就算顺利逃脱了,以后的生活会很容易吗?如果她是他,就不会这么轻易将自己的身份曝光,更不会双手奉上证据,就算玩游戏也不会把自己赔进去。变态的心理世界让人猜不透,杨清河抬手撑住额头揉了揉。

赵烈旭躺在床上正在看电子书,病房是四人间,对面两床是一对老夫妻,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杨清河坐在床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吵得人心烦意乱。周坤应该暂时不会对她做什么,她对他有用,那之后呢,利用她引来赵烈旭,之后呢,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对老夫妻对杨清河格外喜爱,每次见她都要说一句“小孙女来了”。

杨清河侧头,冷笑一声,她躲开了他的手,转身进了木头房子,关赫在外面停驻了片刻,随后离开。

她和他们的孙女一般大。

关赫冷了目光:“你在挑衅我?”

赵烈旭见她气鼓鼓的,放下手机:“怎么了?”

“你真好骗。”

杨清河把包一扔:“谁允许你出院了?你看看你的手,你看看你的背,好了吗?医生的话都不听吗?”

“周坤能让我醒来,他就有办法让我永远拥有这副身躯,我和他合作这么多年,是他应该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赵烈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轻轻一笑,觉得她像只小母老虎。

杨清河:“你觉得你能?”

杨清河:“还笑,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好好在这儿躺着,要是我发现你提前出院我就把房子卖了,卷钱逃走!”

他顶着一张周祁皓的脸,做着嚣张肆意的动作,说着令人胆寒的话语。

赵烈旭伸出右手:“过来。”

关赫掐住她的下巴,黑色的皮手套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他玩味地看着她,压低声道:“我不管周坤要什么,我只管我自己,很快,这具身体就只有我能用了。”

“干什么?”

杨清河看着他,眼神没用任何波澜:“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赵烈旭拉住她,将人往怀里拽,捋了捋她的细发,低头在她耳边哑声道:“我已经很久没亲过你了。”

关赫补充道:“你逃不掉的,所以别想那些没用的了。”

杨清河被他温热的气息熏得耳朵红烫。

“你要找他?他应该去钓鱼了。不用急,他会找你的。今天天气不错,要一起散步吗?”

对床的老爷爷说:“小赵啊,你就听你媳妇儿的话,人都是血肉之躯,身体不养好,老了要吃亏。”

杨清河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周坤在哪?”

杨清河推开他:“听到没,吴爷爷是过来人,你听着点。”

关赫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直起腰面对河流,说道:“虽然共用一个身体让我很烦躁,特别他还是一小屁孩,什么也不敢做。不用在回想了,我们见过,见过不止一次,只是你真好骗,装一装你就信了。”

“你是我媳妇儿吗?”他打趣她。

双重人格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六年里她没有察觉?

杨清河作势要揍他,嬉闹间,病房里被推进一位病人。

“有意思。”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俯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关赫,记住了吗?小姑娘。”

病人的老婆嘀嘀咕咕道:“你怎么那么不当心!你要是出意外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只顾你的工作,现在我们有孩子了,不一样了!你就不能有点私心吗!”

“我问你是谁。”

病人好脾气哄道:“我错了我错了,受点伤不也正常的吗?”

“你不怕?”他问。

杨清河盯着病人的脸微微张大嘴,这不是陈冀吗?

他手中擦拭着一把手枪,忽然对准了她,黑黝黝的洞口无情冷漠,他歪头,勾起一抹笑,又收了枪。

陈冀也瞧见了他俩,笑道:“哟,巧了,赵队也在啊。”

杨清河背脊一僵,转过身,直视着他,半晌,她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赵烈旭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弄的?”

身后突然传来年轻嚣张的男声,那是极为熟悉的声音——周祁皓。

陈冀:“这不是难兄难弟,来陪你了吗。抓犯人,出了点小意外。”

“别想逃,水看着浅其实很深,一下雨水流会更急,这条河,不知道淹死过多少人。”

陈冀老婆挺着肚子骂道:“你这是小意外吗!”

她站的地方是连着房子的一个木头做的走廊,没有栏杆,底下就是河。杨清河走到头,低头看到河水中倒影的自己。

护士忍着笑,将他骨折的腿吊起。

杨清河下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掀开帘子一看,房子外面是湖,不,是条宽敞的河流,她脚下的水应该很深,越往右水越浅,仔细听还能听见潺潺的水流过鹅卵石的声音。这里环山,看起来很偏僻,但莫名觉得熟悉。

陈冀:“轻点轻点,疼。”

天渐渐亮起来,秋日的清晨阳光淡薄,房间没有门,只有一个水蓝色的纱帘,大抹的光穿透进来,吸引着她。

陈冀老婆:“你活该!”

杨清河睁开眼,手脚酥麻,使不上力。这里是一间木头房子,光线昏暗,看起来废弃已久。

赵烈旭不知道这是福是祸,有人作陪的同时,杨清河和陈冀的老婆越发亲密,学到了很多招数和生活至理名言,甚至还有怀孕之道。

天光微亮,空气中流淌着雨后泥土树叶的清新味道,一呼吸,鼻尖凉凉的,隐约还有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小姑娘听得认真,陈冀老婆摸自己肚子的时候她也会学着摸一摸。那模样,可爱极了。

只是想,在未来的岁月里,尽他所能地对她好,永远留住她清澈的眼眸。灰蒙蒙的光线中,他看见墙上的那幅画。鲜艳的红色橙色是寂静黑夜里唯一的温暖。

崔萍与周祁皓的葬礼在一个半月后办的,没有亲朋好友,殡仪馆里冷冷清清,杨清河一个人完成了葬礼。

他不善表达,也鲜少说些肉麻情话,不像她,总是大大咧咧的,把爱和崇拜挂在嘴上。

苏妗来参加了葬礼,她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她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竭尽全力地爱他,在他身上寻找未来的样子。在他不咸不淡的三十年里,从没有人像她一样无所畏惧地闯进来,她笑,他也跟着笑,她生气他开始慌张,这样的日子普通却足够明亮温暖。

她说是她代替徐睿杭来道歉的,赵烈旭住院的时候苏妗来看望过他,也说起过那段日子。

瘦瘦小小的人,平时总对他笑嘻嘻的,吵闹的像个顽劣的孩子,把最好的一面都给了他,温柔的,善良的,坚强的,阳光的。

那些和他看电影看雨看书的时光成了她最宝贵的时光。

他曾将她拉出深渊,却在现在又将她推入另一个深渊,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再次面对类似的险难,身体上的伤容易愈合,可心理上的阴影呢?

徐睿杭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她才二十出头,女生最灿烂的年纪。

苏妗比他们想象的要释然许多,她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了。”

就像被曾国发挟持,她不会大喊大叫,不会害怕退缩,六年了,不长不短的一个数字,曾一刀刀凌迟在身上疼痛怎么会是时间可以治愈的,她始终将自己置于死亡的边缘,她的开朗和乐观全部都是建立在此上。

依照周坤的计划,对待无用的失败品他一定想方设法除去,可徐睿杭并没有遭受到任何伤害。

就像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什么都不怕,圆润的眼眸里透着豁出去的决心,人只有绝望到头才会这样,但凡有一点儿希望绝不会是那个眼神。

杨清河感到奇怪:“他为什么没有杀徐睿杭?”

他闭了闭眼,脑中混沌不堪,心中浮浮沉沉,不由自主第想象出她面对周坤时强装镇定的眼神,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无所谓,不珍惜。

赵烈旭接过她削的苹果,分析道:“我们对于周坤而言,是他极力想培养的对象,可我们都失败了,他追求人生的完整,什么是完整,对他来说就是幸存于火,最终消亡于火,他杀的人由他自己偿还,他试图培养的第一人到最后一人,失败的应该被全部清除,在他的世界里,这叫干净完整。至于徐睿杭,我想是他的不甘心,他也许早就料到我们不会回头,而徐睿杭可能是唯一一个甘愿去做那些事的人。周坤杀了那么多人,他渴望帮助一些人,渴望自己的过去的被了解,渴望有人能理解他,共同去做这些事,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到最后,徐睿杭是他唯一留下的关于自己的证明。”

她对周坤而言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周坤不会就这么浪费这个资源。可这也只是他的推测,赵烈旭觉得更像是他的自我安慰。

“那徐睿杭他……”

在此之前,清河应该是安全的。

“他不会。”赵烈旭微微笑着,“他有苏妗。”

他说会找他,一定要在周坤发出此信息前找到他的藏身地点,不能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周坤不懂爱,他感受不到爱,因此他永远无法理解一个人因为爱能改变多大。

可淮城那么大,会是哪个市哪个县?一个相对而言有意义的地方,他杀赵莉萱的地点吗?还是他会试图回到垣州,回到自己的家乡,一切故事的起点。

陈冀乐滋滋地道:“老婆,我也想吃苹果。”

他会把清河带去哪儿?不会出淮城,不会是国外,警方查得严,他不信他长了翅膀能飞走,一定还在淮城。

“那你就想吧。”

在医院,有人接应周祁皓,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徐睿杭,周坤的计划很完美,培养徐睿杭学会杀人时又可以协助周祁皓引开警方视线绑走清河,同时他自己可以不参与其中,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

杨清河扑哧一声笑出来,初冬懒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衬得她明媚如初。

很显然周祁皓的那个人格早早就与周坤达成共识,或者说他已为周坤所用。

赵烈旭注视着她,也笑着,他说:“清河。”

周祁皓的身高与力量足够帮助周坤完成一些事情,不同的人格展现的力量也是不一样的。常见的有双重人格和多重人格,一个人可以分裂出无数个人格,也可能只分裂了一个。

“嗯?”杨清河帮他把苹果削成一小块儿。

周祁皓有人格分裂,是周坤领养的他,周坤对他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抚养,虽然才十四岁,但外国的孩子与中国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的十四岁就像好比我们的二十岁。

“我想娶你。”

宽敞的厨房,成双成对的碗筷,脑海里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无数个清晨他与她在这里亲吻,说笑。

杨清河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赵烈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病房都安静了。

他是警察,却无能为力。赵烈旭漠然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

七八岁的小男孩学着电视剧里的模样,拍手鼓掌道:“清河姐姐,嫁给他!嫁给他!叔叔好帅的,嫁给他!”

陈年旧案堆积如山,并不是所有案件都会水落石出,可他们都想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但现在,他却让自己最深爱的人深陷险境,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清河竟然害羞了,她拿苹果堵住了他的嘴,小声道:“才不嫁!”

他做到了吗?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没办法预知案件的发现,有时候破案并不是那么简单,思维和推理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比起鲜活的生命,他们做刑警的,接触更多是冰冷的尸体。

赵烈旭嚼着苹果,说道:“即使有闪瞎眼的钻戒也不嫁?”

当初为什么要做警察,最初最简单的想法不过是为了抓到那个人,可真入了这行,从他跨进警校开始,理由不再是那么简单,谈不上保家卫国那么崇高,但至少,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世上少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就多一个完整的家庭。

“什么?”

二十出头的模样,张扬,不为所惧,一腔热血,即便知道这份职业是在刀尖上舔血。

赵烈旭故意逗她玩,不说话了。

客厅的架子上摆着她前段时间买的书籍,从幼稚的漫画到深奥的哲学,还有几个漂亮的装饰物,靠右的格子上她摆放了一张他在警校念书时的照片。她说她可喜欢那张照片了,就硬是从相册里扒出来裱框。

杨清河着急了:“你买了?你什么时候买的?在哪儿?”

他捏了捏眉心,月光洒进一片,他深邃的眼眸沾上零星的月光,清冷的,死气的,沉闷的。

“哎呀!你说不说?小心我揍你!”她似撒娇又似威胁。

秋天的夜晚总是凉得人发寒。

赵烈旭被她摇的吃不消了,一把搂过她:“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赵烈旭没开灯,他迈着缓慢的步子在沙发上坐了下去,高大的身影仿佛陷入了黑洞里。

这人真是难改坏心本质,这是他要娶她,还是她要嫁给他。

凌晨三点,赵烈旭离开警局回家,如同往日一样,好像只是个普通的下班,可家里黑黝黝一片,玄关处她的拖鞋整齐地摆在那里,客厅里没有一丝光和人气,阳台上她早上洗的衣服还飘着。

陈冀带头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

陈冀站在门口,叹口气离开。

杨清河头一回脸那么红。

赵烈旭按了暂停,他静静地坐在那,胸膛里的怒火慢慢被其他的情绪替代,紧握的双手也逐渐松开,他抬手抹了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喉结滚动。

赵烈旭知道她害羞了,也不逼她,点到为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丝绒小方盒。

他摘了赵莉萱的布条,赵烈旭清楚地看到他与赵莉萱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赵莉萱眼里的恐惧和无助。他手中的刀具从她的下巴缓缓往上移动,刀尖泛光。

“手不方便,自己打开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赵烈旭搁在会议桌上的双手渐渐握紧,手背青筋暴起,骨头咯吱咯吱响,他紧咬腮帮子,目光狠厉,像是隔着屏幕能撕碎他。

杨清河打开一看,确实,快把她眼睛闪瞎了。

他不与他们说话,也没有任何预兆,在两个人的哭喊中赵莉萱突然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然后赵莉萱晕了过去。

她感到莫名其妙,刚想开口问,病房门口忽然传来生日快乐歌。顾蓉和赵世康捧着蛋糕走进来,蛋糕上插着数字21的蜡烛。今天是她生日,多少年没过过了。

赵莉萱哭喊着,因为她的哭喊他也逐渐醒了过来。他们奋力地扭动,想要逃脱,而他就那么看着他们,不疾不徐地摊开刀具,还有一根光滑的铁棍。

赵烈旭给她套上戒指,吻了吻她的手背:“虽然是在医院里过的,但我们一家人一起过。记住二十一岁,我的小姑娘在二十一岁时成了我的妻子。”

那是一间雪白的,空旷的房间,他和赵莉萱被绑着,眼睛被黑布蒙着,像两条蚯蚓躺在地上,她白色的裙子已经染上了尘土。没一会儿画面里出现两条腿,他穿着黑色笔直的西裤,他蹲下捏住赵莉萱的下巴。

“一家人一起过。”她重复道,盈盈目光落在象征婚姻的钻戒上。

会议室里米色的窗帘布遮盖了窗外的黑夜,顶上的光明亮而冷漠,他置身于光明中,注视着昏暗的画面。

赵烈旭抚摸她的脸颊,笑容温柔:“嗯,一家人一起过。”

赵烈旭按了遥控,打开赵莉萱的光盘内容。

杨清河忍不住又去“揍”他,揍着揍着便像只小猫躲进了他的怀里。

陈冀来回路过会议室都能看见他坐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在沉思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后悔。

“你好坏。”她嘀咕道。

纽约警方将其光盘内容都传送了过来。

“还有更坏的,以后慢慢做给你看。”

散会后赵烈旭独自坐在会议室里许久,投影仪画布上的图像停留在印有赵莉萱名字的光盘上。

“阿姨都在这儿呢,你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