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界不甘，对你，你可以试试。”
红扶说：“等你心甘情愿。逐闻神君，你心甘吗？”
朔下幽闭的妖王宫殿，霎时，无数凌戾光华萦绕在红扶周身，传说中能毁天灭地的青冥镜终于等到了大显身手的一天。
容不容得下，他已经不在乎了，只是想看看，那传说中能吞纳天地的青冥镜是如何灭了自己的。对上红扶的眼睛，他催促她：“既然你是用来对付我的，你还等什么？”
风无阴甘心，孽还却不甘，也是拥有无限灵力的存在，怎么可能等死，挥手拔剑，刺向红扶。
孽还哈哈一笑：“风无阴，我的好弟弟，你以为六道三界容不下我，就容得下你吗？”
红扶没躲，种归领着一众仙兵上前与孽还对阵，孽还冲风无阴大喊：“风无阴，你活腻了，老子还没呢，你傻愣着干什么，快还手啊。”
“那就是了。”
风无阴不为所动，盯着红扶胸前的牡丹玉佩：“难为你装了这么久。”
“不记得了。”风无阴回。
红扶说：“我没装。”
红扶偏头，目光透彻，却没有了往日的辗转：“那逐闻神君呢，你还记得？”
“是，你没装，我看不出来罢了。”
“楼玥没让我失望，你把有些事忘得还真是干净。”
“所以，该你恨我了？”
红扶将种归手中的寒珠拿过来握进掌心：“我只是天帝的一个神器，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说呢？”
这是明知故问，也是心有余悸。
“这样好了，”红扶往后一退，夺过风无阴手中的无至，“我还你个人情。”
“那好，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话刚落下，红扶便将无至插进了心脏，接着无至啷当落地，就在众人皆惊的时候，见那红扶将秀手伸进鲜血淋漓的伤口里，面无表情，眉头都没皱一下，当着众人的面将一颗跳动的心脏生生摘掉。
“不恨。”
殷红血迹和白皙掌心交错互横，摊开，竟是一块玄铁。
“你恨我？”
她笑着将手递到风无阴的面前：“别恨我。”
“当日的白仓山，是你让我去的。”
说着，不等种归冲过来，也不等风无阴反应过来，红扶便收紧五指，用体内寒珠最后的神力将那本要用来铲除风无阴和孽还的青冥镜身捏了个稀碎。
“你好了？”风无阴问。
而此时，孽还殿外和扶风仙山的碧水盈池中的金莲绽开。
（二）
霎时，地动山摇，金光万灿，飞禽走兽哀叫四野，连绵不绝。
妖王大殿门口，缓缓走来的人，眼睛依旧清澈干净，黑是黑，白是白，换上了艳红流仙裙，散在肩头的长发盘起，目光落在种归身上，而后扭身，对风无阴说了句：“逐闻神君，别来无恙。”
而同时，红扶猝然倒地，身体开始消失。
蛰伏多年，暗中修行，或许远在风无阴之上，可惜，永远没有验证的机会了。
她不属于三界六道，没有魂魄，镜毁珠碎，消失，就意味着消失。
万年修为，几经天雷飞升，种归并不是那个看起来混沌不羁的酿酒仙，他有着和风无阴不相上下的仙力。
只是灼灼滚烫的眼眶里快要流尽最后一滴眼泪的时候，红扶依旧没能在风无阴的眼睛里看到原谅。
言毕，大殿内仙光流洒肆意，一场杀戮揭开了序幕。
他是恨她的吧，恨她早就有了神志却还要装傻，可是不装傻就意味着要和他兵戎相见。
风无阴握紧无至，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种归，对孽还说：“你是你，我是我。”
她不过一件上古神器，贴着他袖口温暖的手臂时觉醒，看着他在摇曳枫花中练剑的样子便生了私心。
孽还拍案而起，到风无阴身边，用胳膊搡了搡他：“哎，天界已经要弃你了，你还跟他们废什么话，斗了这么些年，也该跟老哥合作一把了吧。”
即便三魂不全，七魄缺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缠着他。她是一件神器，一件为了铲除他而存在的神器，这样的爱，说不出口，存在就是最大的讽刺了。
那时，风无阴对楼玥说：“我只求你一件事，找到红扶，像当初迷惑我的心智一样，让她忘记我。”
她向他伸出手，他没回应。
朔下，妖王大殿。
“相公，”她说，“红扶不是青冥镜。”
红扶后退一步，止月没给她退第二步的机会，上前抓住她的手腕：“风无阴就在朔下，你若不出面将孽还给收了，他便会被冠以暗通妖界的罪名，将来被剥仙根，灰飞烟灭，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青冥镜要杀你，但红扶会保护你。”
低头勾线的人抬头，两人目光相撞，止月轻轻一笑：“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青冥镜是天帝的，红扶是你的。”
烟青色一抹影子从遥远的地方飘来，落在那窗台上，捡起一张绣好的锦帕，凑近看了一眼，评价道：“和扶风的蝴蝶一般漂亮。”
她没能闭上眼，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还拼尽所有，挣扎着想要把风无阴收进视线。
窗外柳树枝丫繁盛，在地上投下大片大片的影子。屋内，红扶在绣蝴蝶，十指被针戳破，伤口好了又开，开了又好。
痴一场，念一场，就那么结束了。
小楼一夜风雨，早起屋檐上还挂着些许的雨。
而她没看到的是，早在她倒地之前，白仓山万年玄冰而铸的寒天剑已经趁风无阴分心，法力归零时，从他背后插进了他的心脏。
江牧，古双茶园。
他的眼中，最后看到的也是她。
等你二位殿前金莲开。
（三）
“在等，等你逐闻，心甘情愿。”
月前，阎王殿里。
风无阴冷笑：“可是青冥镜除了能吞没我与孽还，还能吞没天地，你们没有把握，不敢擅自使用，所以，你们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后耳双腿颤抖，跪都不知道该怎么跪。不知道为什么这上界的大神们，最近怎么扎堆往他这儿跑。
种归笑：“天界要除的从来都不是你一个。在天界众神心里，你逐闻神功盖世，无人能及。你扶风招摇万年，昌盛至极，不知收敛，可考虑过天帝的颜面？万万年来，你与孽还，表面上水火不容，实际上惺惺相惜，天帝忍了这么久已经算是仁慈。可你与孽还是父神仙子，六道当中没有谁能奈何你们。只有上古神器青冥镜能一次将你二位吞灭。”
风无阴觉得好笑，提了他的后衣领，让他看着他好好说话。
“天界既然要除我，何必大费周章。当日在我扶风的庆功宴上，种归神君在我酒里下了东西之后，直接动手不就行了？”
后耳磕巴着：“逐逐逐闻神君，那那那……那红扶当真不是六道中的生灵，没没……没有完整的魂魄，只只……只能活一世，不……不可能再有下世。”
种归勉强笑了笑：“谬赞了。”
“若是，我给她呢？”
风无阴恍然，收回对准孽还的剑：“种归神君，蛰伏数万年，下了一手好棋。”
“那那……那要付……付出……”
逆光中高大颀长的轮廓已经不复往日半点温和，浑身上下杀伐腾腾。看到风无阴后，来人缓缓举起右手，中指和食指指尖夹着一颗极地寒珠，发着刺眼的光，呵呵一笑：“逐闻。”
“用我的仙籍和毕生修为换她下一个转世轮回，够不够？”
再一回神，殿外天兵排成两排，中间劈出一条夹道，缓缓走来的人，一袭艳红雪里梅，千年梅花酿经久飘香。
后耳惊恐抬头，却发现他好像并不是开玩笑。
红扶呢？是认主了吗？
朔下一战，孽还彻底失了根基，而那九天战神逐闻更是被种归乘人之危时一剑穿心。被孽还从朔下带走时，风无阴吊着最后一口气，手中握着那颗极地寒珠，等来了一路跋涉的楼玥。
只是他想不到，那青冥镜的主人，究竟是谁。
楼玥不解：“不是忘了吗？”
想他万万年来，为天界鞠躬尽瘁，到了最后，也不过落得个鸟尽弓藏的地步。
楼玥记得，那时，风无阴对他说，我只求你一件事，找到红扶，像当初迷惑我的心智一样，让她忘记我，然后像她忘了我那样，让我忘了她。
今日被召来朔下，想必就是打算把局面摊开，要把他灭在此地了。
风无阴笑：“你的功力太浅，而我陷得太深。”
不老、不死、互相牵制。这也是天帝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还喜欢说的一句，是血浓于水。说到底，天帝不信他，从来都不信。这么一想的话，若非他与孽还一个为神一个为妖，只怕也不可能安然万年无恙。
楼玥觉得自己很失败，迷惑红扶的时候，红扶说，我没有心智，怎么会被你迷惑，不会被你迷惑，就不可能忘了他。
孽还大笑：“老弟，你在开玩笑吗？你我同是父神的孩子，不老、不死、互相牵制。你拿什么来让我死？”
孽还问他：“你爱她？”
“终结你。”
风无阴问：“爱是什么？”
孽还换了个姿势：“你猜不到吗？猜不到，你来做什么？”
楼玥：“我去过无数山河胡海，看遍了人世间的悲欢，他们说爱是贪心，是见一面想见第二面，是有了一世便想生生世世。”
“这么叫我，你配？”风无阴现身，收回无至，“谁给你解封的？”
风无阴释怀：“那便是了。”
无至从殿外飞进，穿过稀薄的空气，擦过耳朵定在脑后的墙上，孽还抬眼，嗤笑一声：“天界走狗，你来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今生是你，来生还是你。
朔下幽闭的妖王宫殿，孽还正大剌剌地坐在他正殿中，玄色衣袍拖地，一半脸藏在金色的面罩中，而露出来的那部分有着和风无阴一样无二的角色。
白仓山。
风无阴望着那空荡的大殿，以及殿外迎风招摇的枫火荻花，难免觉得荒唐。他招来云雾精：“我此番去朔下，可能凶多吉少，渡你千年修行，赐你名字楼玥，只求你一件事……”
止月揪着种归的衣襟，大声质问：“你说什么？他早就没了仙籍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殿外来报，说妖王孽还现世，请战神逐闻速速赶往朔下。
“因为他死后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奔六道轮回了。”
如果不是红扶就这么离开了扶风，到现在他都还以为，那镜子是用来对付妖王孽还的。
“所以，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他？”
开，向谁开？灭，灭何人？
“天帝要我除他我能违抗？止月，倒是你，你跑去解封孽还，是想让天帝再重用逐闻吧？但你根本不知道，天帝只是在等待机会一次性除掉他俩，你那么做无非就是推波助澜，他的死，你也有责任。”
回想那日，凌霄宝殿上，天帝将青冥镜赐予他时说：“镜身开，诛灭始。”
止月悲痛欲绝：“不可能，他是战神，他是九天战神，风无阴。”
那只能说明，青冥镜的主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风无阴。
……
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七日后。
同理，若青冥镜是他的，那只要他需要，它就应该会出现，镜身是，镜身上的极地寒珠也是。
天界让种归率兵以通妖谋逆之罪捉拿九天战神风无阴。
如他的佩剑无至，无论相隔多远，只要他有需要，它就会立刻出现，剑身是，剑鞘也是。
而众神兵抵达扶风仙山的时候，往日蔓延千里的枫火荻花一夜之间尽数凋萎，只剩一座枯凉荒山。
那云雾精说：“仙界神器都会认主……缺失的部分会寻着同脉仙缘归一。”
此后，东荒无极，再没有扶风仙山。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