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浪花一朵朵 > 第四章 原来是你

第四章 原来是你

云朵:没事没事,我有小弟护送。

唐一白:太晚回家不安全。

云朵发完这句话,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前面工位上的林梓。他正趴在桌上睡觉,身体均匀起伏着。要说林梓这个小弟,虽然专业技能都没开启,但很忠心,知道云朵要加班,就主动留下来等着送她回家。她从报社回到租住的房子要步行十五分钟,其实云朵倒不怎么害怕,她觉得B市的治安很好,毕竟是“天子脚下”嘛。但是这几天,附近贴了不少公安局下发的通缉令,要追捕某个四处流窜的杀人犯。林梓知道后,总是感觉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还多次提醒云朵要小心。这次她加班,他就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走夜路。

云朵:不行,你早点休息,改天请我吧。(*^__^*)

云朵很是感动。她一个人跑到北方打拼,简直太缺爱,别人对她的一丁点好都像甘霖一样。何况林梓对她不止一丁点好。

唐一白:夜宵也不行?

她抓起自己的碎花小外套,轻轻盖在林梓的身上。

云朵:今天好像不行,我都不知道几点才能完工……

下了班,林梓把她送回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云朵轻手轻脚地进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门内的过道里留着一盏廊灯,她在廊灯下找自己的拖鞋,不出意料地又没找到。她只好朝着客厅轻轻呼叫,“二白……二白……”

唐一白:对。

沉睡中的二白被她叫醒了,叼着一双拖鞋飞奔而来。

云朵:你家在附近?

二白乃宠物界的一朵奇葩,它通过看电视自学了叼拖鞋的技能,且能一下子叼两只,特别给它的种族长脸。然而它从来不叼别人的,只叼云朵的拖鞋。每当云朵换下拖鞋后,它就会鬼鬼祟祟地跑来把它们叼走藏好,等云朵回来,它又会献宝似的叼过来。

唐一白:我回家了,本来想今天请你吃个饭。这顿饭拖两个月了。

每次干完这种傻事儿,它还特自豪地摆着尾巴等待云朵的鼓励。

云朵:你有事吗?

云朵拿它没有办法,在它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她每次都忍不住摸它的头。这直接助长了它做傻事儿的气焰。

云朵:不知道,反正会很晚,明天要出刊。

闲话休提。现在云朵换好拖鞋,和二白一起向客厅走,路过厨房时,里边走出一个人来,差一点和她撞上。

唐一白:加班到几点?

云朵定睛一看,是路阿姨。

云朵:加班QAQ

路阿姨穿着真丝睡衣,一脸睡意地看到云朵,有些不高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唐一白:在做什么?下班了吗?

“我……吵到你了?”

时间转眼到了四月底,这一天云朵因为跳水冠军赛的稿子,正在单位加班,然后她收到唐一白的微信。

“没有,我刚刚喝水。”

其实云朵特别想知道幕后黑她的人是谁,然而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得罪过谁,于是连林梓都想不出好办法,她也只得作罢。

“哦,那……”云朵犹豫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您不会是想我了吧?”

回到单位之后云朵又忙开了。她跟着水上项目,不止要跑游泳新闻,还有跳水和花样游泳,然后呢,由于资历浅,也偶尔被老记者抓去打杂。值得高兴的是钱旭东对云朵的态度有了改观,至少面子上很过得去,之前那萌生的流言并没有扩散壮大的机会。

“哈,”路阿姨突然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她轻轻拍一下云朵的肩膀,“早点睡。明早我要请你吃早饭,不许拒绝。”

而唐一白还要在那里训练半个月。

“啊?哦。”

云朵和林梓在高原训练基地停留了两天,除了游泳队,还顺便采访了一下来此集训的两个省田径队。这个高原训练基地建设很不错,可惜周边特别的原生态,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林梓还吵着想去一百多公里之外的青海湖,云朵让他自己去,最后他只好跟着她回了B市。

路阿姨突然间的友好让云朵有些纳闷。不过她太累了,此刻也没精力想什么,草草洗漱睡觉。

唐一白摇头但笑,转身一头扎进水里,灵活敏捷的身体在蔚蓝清澈的水中剪开一道笔直的波痕。

由于头一天睡得晚,第二天云朵被闹钟叫醒时,很是不情不愿。她揉着眼睛,头脑昏沉沉的,梦游一样飘到洗手间。洗手间里传来隐隐的流水声,云朵反应迟钝,习惯性地推开门。

云朵他们离开后,伍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爱徒,“不是女朋友?”

接下来那一幕可以排进她此生最震惊的十大镜头。

林梓轻哼,“这个借口很烂。”

她看到一个男人。

“我晕水。”

一个正在淋浴的男人。

“为什么?”

他背对着她,个子好高,宽肩窄腰,腿很长,身上无一丝赘肉,身材超级棒。上方喷头洒下来的水像是细雨一样打在他的肩背上,反弹出细小的水花,在他白皙的皮肤表面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大部分水则汇聚成数道小溪,蜿蜿蜒蜒地向下流去。

云朵移开目光,对林梓摇头道,“我们不去。”

做梦了吗?看来最近压力太大了。

云朵捂嘴笑着点头,眼光一转,看到唐一白正仰头笑吟吟地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他朝她挑了挑眉,眸光映着水光,澄亮干净而波光摇晃。

还是这样大尺度的春梦,全裸出镜!原来我是一个如此重口味的人吗……她呆呆地想。

袁师太行凶完毕,转头对云朵说,“这个就不用报道了。”

就在这时,那人似乎感觉到异常,转身了。

祁睿峰很心碎地被踢进水里,溅起一大片雪白浪花。

时间像是突然放慢了,云朵只觉眼前的画面仿佛一帧一帧在播放。他缓缓转身,轻轻抹了一把脸,伸手关掉喷头。

袁师太抬脚朝他厚实的肩膀上一踹,“我送你去青海湖!”

由于目光高度的原因,她首先看到了他湿漉漉的胸肌,然后视线向下移,腹肌,再向下移……一览无余……

祁睿峰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云朵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梦太给力了,像人体教学片一样高清无码!虽然是在梦里,但也觉得好羞涩,她赶紧把视线向上拉。

袁师太低头看他,笑得特别亲切,“闭上眼睛。”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

祁睿峰长臂一伸,轻轻拽了一下袁师太的裤脚,萌哒哒地说,“袁师太,我也想去青海湖。”

他长着一张唐一白的脸。

伍勇抖着胡茬冷笑。

云朵:(⊙o⊙)

唐一白听到这话,扶着岸边仰头看伍勇,笑嘻嘻道,“伍总,我们也去青海湖玩儿吧?”

唐一白的眼睛也瞪圆了,震惊到无以复加,一脸“我了个去我看到了上帝”的表情回望她。

云朵对教练的采访任务差不多该收工了,林梓站在她旁边,握着手机低头看,旁若无人对她说,“老大,我们去青海湖玩儿吧?”

俩人像是两只呆鸟一样傻愣愣互望,谁都没了反应。随着他们俩的嘴巴越张越大,云朵忍不住揉了两下眼睛,她多希望等她揉完眼睛,眼前的画面就会消失,她会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刚才的一切只是梦。

祁睿峰和唐一白游回来时,都露出水面,扶着岸边朝云朵打招呼。

然而没有!

来到游泳馆,出乎意料的,云朵发现运动员们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她陆续采访了几个教练,噼里啪啦一番拍照,最后是袁润梅教练喝伍勇教练那里,正好他们两个站在一处,各自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云朵觉得挺有意思,举着相机把池边水下四个人同时照进去。

这个梦太坚挺了!

这里空气中的氧气含量只有水平线的四分之三,多走几步路就喘气。这样的条件下唐一白他们还要每天游一万多米,想想就痛苦。

云朵快疯了,她的感觉很不好,心里压着一个非常疯狂的猜测,正不甘寂寞地一定要破土而出。她一狠心,伸手朝自己脸上甩去。

采访的任务比较简单,主要是八卦一下几个知名运动员的训练状态,介绍一下高原训练的好处。来之前,唐一白曾经在微信里对云朵说他们“累成了狗”,云朵还不信。等上了高原,嗯,别人累没累成狗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已经成狗了。

快醒醒啊混蛋!

云朵是奉命来西宁的高原训练基地采访正在这边进行高原集训的游泳队,林梓是自掏腰包跟来的。

然而她的手被半路截住。

然后他们去了西宁。

唐一白轻轻松松捉住她的手腕。

林梓期待的希腊烤羊羔之行到底还是没成行。因为云朵她连护照都没有……林梓不得不再次鄙视一番他的老大,然后把这次记账。

皮肤上潮湿滑腻的触感像是莫大的刺激,让她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她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她看到他眸子里她的倒影——她表情像是见到鬼一样;她看到他睫毛上未干的细小水珠儿,折射着微黄的灯光,像是细碎而纯净的黄水晶。

林梓冷笑,“卖萌没用。下周陪我去希腊,我请你坐飞机,你请我吃饭。”

连细节都这么逼真,怎么可能是梦啊啊啊!!!!!

云朵:QAQ

云朵好绝望。

林梓有些不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我帮了你的忙,你连烤羊羔都不给我吃。”

这时,唐一白一句话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希望,他轻声说道,“不是梦。”

云朵不赞同,“那还能算是我谢你吗?”

“啊!!!!!!”云朵尖叫一声,那声音比二白被踩到尾巴时还要惨厉。

“我请你。”

她甩开唐一白,转身跑开了,兔子一样敏捷。

“……”云朵有些囧,“土豪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蝼蚁?我把我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扣除掉来回机票钱,咱们顶多能在希腊吃顿烤土豆吧?还不一定管饱……”

唐一白看到她纤细的身影转了两个弯,像一道小闪电一样,一头扎进她的房间里。

“我想去希腊吃。”

曾经是他的房间。

云朵点头,“这个简单,我先搜一搜本市哪里有希腊风格的餐厅。”

云朵跑进房间,把脑袋塞进被子里。

“我想吃希腊烤羊羔。”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她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这位土豪哥什么都不缺,她的任何谢意在他面前都拿不出手。于是她只好问道,“那么你希望我怎么谢你呢?”

是唐一白!豆豆就是唐一白!所以房东才姓唐!所以他们家狗才叫二白!她已经获得过很多提示了,但她依然无法猜到这样的神展开!生活真的比电视剧精彩一万倍!!!

云朵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想太多了。”

而且,她、把、唐、一、白、看、光、光、了!

“不要说以身相许,那样我会很为难。”

呜呜呜呜,没脸见人了!

“嗯,让我想想。”

云朵恨不得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她趴在床上,像是雪地里的傻狍子一样一动不动。

林梓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偏头看她一眼,问道,“打算怎么谢我?”

然后外面传来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

云朵一手扶着车窗,“恭喜你又多了一名信徒。”

“云朵?”唐一白在外面叫她。

这顿饭吃完,林梓开车送云朵回家。路上林梓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哥已经成为钱旭东的偶像。报社人都知道我和你是捆绑销售的,钱旭东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给你个笑脸。”

云朵兀自用被子虐待自己,一点不给他回应。

他们聊得很嗨,直接把云朵晾了。

唐一白锲而不舍地敲着门,云朵只顾装死。两人像是较劲一般,他不停敲门,她不停装死。

眼见为实之后,钱旭东对林梓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他问林梓为什么要跑来当记者,林梓又开始了他的梦想演讲。这次他没有遭到鄙视,钱旭东听了后特别感动。

这种拉锯战持续了有十几分钟,终于以唐一白的放弃宣告结束。

林梓还在解释,“玩玩而已,现在的股市很难赚到大钱,又没有杠杆。”

听到门外终于没了动静,云朵松了口气,脑袋伸出来。她的脸憋得通红,此刻大口喘气。

林梓只好把自己的账户给他看。钱旭东直接被他账户里的金额刺激到了,愣了好久。

她摸过手机,发了条朋友圈宣泄:瞎了!!!!!!!!!!!!!!!!

钱旭东看了林梓推荐的股票,都是最近涨的,他更加怀疑,“你不是事后诸葛亮吧?”

有人秒回了。

“我给你看看我最近买的几支,你可以试试。现在入手,七个工作日左右抛掉,涨多涨少不好说,应该赔不了。”

浪里一白条:负责。

钱旭东问道,“那你有什么好的股票推荐吗?”

唐爸爸回到家时,看到儿子正靠在云朵的房间门口玩手机。臭小子也不知看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咬着嘴唇轻笑,眼睫轻轻掀动。他该是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倒没像平常一样穿浴衣,而是换了T恤和沙滩裤。

钱旭东:= =

路女士轻声对唐爸爸说,“奇怪了,你也不帅我也不靓,怎么生个儿子这么好看,每次不管他做错什么事,看到他那张帅脸我就很轻易地原谅他。”

孙老师介绍完毕,林梓面上毫无愧色,“孙老师过奖了,不要吓到钱老师。”

唐爸爸摇头,“谁说你不靓的,你是天下第一美女好伐,没听过‘女肖父,儿肖母’这话吗,生个儿子当然像你,天下第一帅哥无疑。”

现在孙老师吐沫横飞地给钱旭东“重新介绍”林梓,那样子让钱旭东恍然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传销网络里。

路女士横了他一眼。

为了避免林梓客大欺店,在他面试之后,几个面试官就对他的来历闭口不言,所以单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很少,林梓自己也很低调,从不宣扬。

其实年轻时的路女士是那种气质型美女,第一眼看并不会让人惊艳。唐一白长得帅,不完全是当妈妈的功劳,只能说这小子太会选择性遗传了。脸型和鼻梁随妈妈,个子也随妈妈,高于平均水准线;眉毛眼睛像爸爸。嘴唇呢,也更像妈妈,不过自己进行了修正,没有妈妈那种清冷的线条,而是偏柔和,笑的时候有点点轻佻。

孙老师笑道,“小钱,我要重新给你介绍一下小林了。”

总之,他的投胎技能MAX,且自带PS系统。

这人自信得有些猖狂,钱旭东一下被镇住了。

此时,看到自家儿子在云朵小姑娘的房间门口靠着,唐爸爸便问,“豆豆,你已经看到云朵了?”

“对,”林梓点点头,“我就是这么肯定。”

唐一白轻轻“嗯”了一声,答道,“她已经看到我了。”

钱旭东一听这个,不以为然,“你就这么肯定?”

唐爸爸并不知这话中的深意,只是说道,“那你守在人家小姑娘的门口是要做什么,骚扰她吗?”

林梓扯一下嘴角,“涨毛线,还要震荡一段时间,少说两三个月,除非出现重大利好政策,这个概率比较低。”

“不是。”唐一白说着,走到客厅坐下。他低头刷新朋友圈,发现刚才云朵发的那条已经删除掉了。唐一白莞尔,给云朵发了条信息:

几人便这样不咸不淡地聊着,聊了一会儿便说到股市,孙老师问林梓,“小林,你觉得未来一个月大盘会涨吗?”

已截图。

虽然他依然对云朵此人谈不上什么好感,但现在至少也不那么反感了。他是个前辈,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钱旭东这样想。

云朵没有理他。

钱旭东摆了摆手,“他给你还人情你就接着,不就是一次专访吗。”说着,他突然也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一个刚刚有些知名度的运动员而已。他又不是没专访过奥运冠军,唐一白不值一提。再看看云朵,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钱旭东心想,新人就是新人。

唐爸爸追到客厅,不依不饶道,“别以为我不懂,你肯定是看到云朵长得漂亮,后悔了。我告诉你,晚了。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能容忍你骚扰咱家房客。”

“对哦,我后来跟唐一白哭诉我被领导骂惨了,结果唐一白还挺耿直,说欠我一个人情。所以这次他就把专访给我了。本来我还想问问刘主任要不要请您去,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当时忘了问,就被刘主任赶去会客室。”

唐一白有些无奈,“爸,我真没有。”

钱旭东听罢,问云朵,“所以你是从那个时候认识的唐一白?”

“呵呵,”唐爸爸冷笑,“知子莫若父,你从小就流氓。小学一年级就带女同学回家做作业,还一次带三个。”

“云朵啊你还嫩着呢,以后多跟钱老师学,”孙老师说着,又笑着对钱老师说,“你不知道这个姑娘刚一入行时多搞笑,那天游泳锦标赛,赶上唐一白被追问……”说着讲了云朵第一次做采访时和其他记者吵架的情况,接着又说刘主任念念不忘地把她好一顿骂,她这才学乖。

唐一白无语地看着他,“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您还提?而且那也不是我带回去的,是她们跟回去的。”

钱旭东听了云朵这番话,连日来的郁闷稍稍扫去一些。他心想,你倒是有良心,可惜头功还是被你抢走了,专访记者的名字是你云朵而不是我钱旭东。

他也很无辜的好不好。刚上小学时学校离家很近,他上下学不用爸妈接送,结果某一天放学回家时就被同班同学尾随了。他还傻乎乎地以为大家顺路,本着团结友爱的原则他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们买了糖芋苗。然后呢,吃完零食,她们就集体跟到了他的家门口,说想跟他一起做作业。于是唐爸爸买完菜回到家时,就看到自家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小朋友。儿子的朋友这么多(虽然都是女孩子),让唐爸爸很高兴,他做了好多饭菜,做完饭之后觉得不太对劲,就问女孩子们有没有和家里说。小孩子做这种事也心虚,都没跟家长说明去向。

“您整理的话题清单简直太专业,根本不像是仓促而就。如果是我,你给我两天我也弄不出来。我觉得这次专访的成功主要靠的是钱老师您,我只不过沾了一点光。钱老师我看过不少您的稿子,值得我学习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好嘛,这下乱了套,唐爸爸赶紧给三个孩子的家长打电话,又打电话到学校。那边几个家长找不到自家小孩儿,都急疯了,正在学校闹,一接到电话,便风风火火地赶到唐一白家。可想而知几位家长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唐爸爸赔笑半天,把他们送走了。

席间云朵向钱旭东敬了酒,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感激的原因是专访的那些话题,因为钱旭东之前做过准备,所以那些临时起草的话题肯定有他的功劳。

走的时候几个家长意味深长地劝唐爸爸,要好好教育小孩儿,要不然以后会长歪的。

她在一家高档餐厅请了钱旭东、孙老师、林梓一起吃饭。孙老师和林梓一样,都是帮忙掠阵。相比林梓,孙老师掠阵是专业级别的,有他在,不用担心冷场。

那次唐一白被爸爸妈妈批评了,第二天去学校又被老师批评,老师还威胁他说以后再出这种事就不要想戴红领巾了。总之他被三个女同学坑苦了,往事真的不堪回首。

至于怎样吹捧钱旭东……云朵又不是小白,还是略懂一二的。

现在,唐一白不想回忆这种事情,他就问妈妈,“妈,你饿不饿?”

虽然不知道林梓所谓的妙计是什么,但云朵还是选择相信他,主要是她现在也无人可信了。程美和她一样都是职场菜鸟,出不上主意,孙老师是个老好人,如果由他来建议,肯定也是主动拉下脸去和钱旭东讲和。

唐爸爸听到这话,果断滚去厨房了。

林梓呵呵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路女士是一个守信用的人,说要请云朵吃早餐,就一定要请。况且云朵是她的人证,昨天晚上臭小子还阴阳怪气地问她为什么不“租个姑娘”回来,今天她当然要看着云朵打他脸。

“你帮我掠阵?你也会吹捧人吗?为什么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于是她去敲云朵的门了,笃笃笃,“云朵?起床了吗?”

“姑娘,你要学会分析人性,”林梓胸有成竹地说,“钱旭东此人很自负,你请他吃个饭,好好吹捧他一下,然后由我帮你掠阵。”

等了一会儿,那扇房门才轻轻打开。云朵扶着门,小声说道,“阿姨。”

云朵特别为难,“他是刘主任的爪牙,我刚刚还抢了他的专访,怎么可能和他搞好关系?”

路女士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如果想把这次中伤化为无形,云朵就必须要和钱旭东搞好关系。

“我……不太舒服。”

关于怎样帮助云朵,林梓一下子找到问题的核心:钱旭东。

“要不要紧?送你去医院?我这有免费劳动力。”

云朵轻轻推开他的爪子,少年你演得很high啊……

“不用不用!”云朵一想到那个免费劳动力是谁,就感觉头皮发紧。

“好吧,”林梓打了个响指,特别仗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你都求我了,我就帮你这一次吧。”

“那就洗漱吃早餐吧,吃完早餐再休息。”

“喂……”云朵黑着线看他。

路阿姨说话像是在下达命令,云朵一不小心又服从了,“哦,好。”

“求我。”

云朵收拾完毕时,唐爸爸已经把早餐摆上餐桌。长方形的原木餐桌上放着小米山药粥,蒸玉米,煎蛋,小笼包,还有水果。粥是出门晨练前煮好的,小笼包是回来时在楼下买的。云朵坐在餐桌旁,面对热气腾腾的早餐,她很沉默。

“还记仇呢?”云朵放下节操,拿出了赞美的态度,“你虽然语文只考了52分可你依然是学神啊,让我们凡人颤抖的学神!”

唐叔叔和路阿姨并肩坐在她对面,理所当然地,唐一白坐在了她身边。

“我语文只考了52分。”

路阿姨清了清嗓子,对云朵说,“云朵,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我儿子,唐一白。”

云朵哭丧着脸,轻轻扯推他的手臂,小声说道,“你能不能帮帮我?你一定有办法的。”

唐一白叹了口气,语气有点忧伤,“爸,妈,你们果然不关心我。”如果他们看到他的专访,就该早知道他和云朵认识。

他两手一摊,“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唐爸爸哼一声,“不关心你能长这么大?”

云朵有些焦心,“那我怎么办才好?”

还是路阿姨看出端倪,“你们早就认识?”

“不知道。”林梓摇着头,悠闲地拄着下巴,嘴巴轻轻动着。他还在吃糖。

云朵解释道,“叔叔阿姨,我是一个体育记者,知道唐一白的,”顿了顿,她补充道,“其实不太熟。”

“会不会太狠了啊,”云朵被这个设想吓得两腿发软,“我得罪了谁,这么整治我。”

唐一白轻笑一声,低头小声说,“是吗。”

尽管每个人都在私底下传谣言,但最终所有人的仇恨都会转移到她头上。

云朵埋头吃着自己的早餐,她吃得前所未有的快,咀嚼的频率像小松鼠一样。

经过林梓的一番分析,云朵发现自己确实要完蛋了。如果谣言真的这样传播,那么她不止得罪钱旭东,还会引起周围人的反感。她一定会从目前和林梓的二人小分队里脱颖而出,成为刘主任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而她的同事们会怎样看她呢?年轻浮躁不安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三八且道德败坏……

唐爸爸和路女士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知道,反正你要得罪钱旭东了,哦,传谣那人还可以更狠的,”林梓自己剥了糖放进口中,享受地眯了眯眼睛,他边吃边说,“如果他对别人说谣言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呢?这个版本就进化成了:你到处跟别人说钱旭东故意在刘主任面前说你坏话污蔑你……呵呵呵,老大你要完蛋了。”

吃过早餐,唐叔叔和路阿姨都去上班了,云朵很遗憾不用上班,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她要溜回自己的房间,奈何被唐一白挡住去路。

云朵哪还有心思吃糖,她急道,“可是为什么呀?”

唐一白堵在她的门口,低头看着她,温声说道,“还在生气?”

“恭喜你答对了,奖励一块糖。”他说着,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块太妃糖,放一块到她面前。

云朵垂头答道,“没。”

云朵犹如被醍醐灌顶,她指指自己,“我?”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解释道。

“还能为什么?”林梓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你想,如果钱旭东听说此事,我们越过他精彩的心理活动,只说最终结果——他会把仇恨锁定到谁身上?”

“没什么,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她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样的事实,以及这样的尴尬。

“故意的?为什么?”

唐一白还要说什么,这时,他看到二白摇着尾巴就过来了,嘴里叼着个网球。它走到云朵身边,低头把网球放下,然后抬头充满期冀地看着她。

“不一定是她说谎,也可能是那个什么小郑,或者别的什么人。谣言嘛,随便一个环节出问题,真相就走了样,更何况,传这个谣言多半是故意的。”

云朵每次都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

云朵哑然,“你的意思是程美说谎?可是……”

她终于还是带着二白出门了,唐一白像个保镖一样跟在身后,导致这一人一狗看起来特别的威风。

林梓不屑地撇一下嘴角,“所以我才说你天真,谁的话都信。”

唐一白眼里的唐一白:忠诚的护花使者。

但云朵又觉得奇怪,“可是程美说……”

云朵眼里的唐一白:勤劳的铲屎官。

云朵恍然。她发觉这林梓也算个奇才,虽然写稿子拍照片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但他脑子特别灵光,总是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本质。不愧是理综考满分的怪物啊!

二白眼里的唐一白:可恶的第三者。

他又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依然是那种很欠扁的学霸鄙视学渣的眼神,“当然是分析。钱旭东从业九年,虽然偶尔恃才傲物,但风评一直也不差,至少没有做过败坏品行的事。刘主任在这个报社待了快三十年,他已经有了自己很固定的行为特点。虽然小心眼但还算公正,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对手下的人要求严格,有点道德洁癖。对于你和唐一白的关系,钱旭东肯定脑补得很精彩,但是如果他足够了解刘主任,就不会随随便便在刘主任面前说你坏话。背地嚼舌根是职场大忌,刘主任又不是钱旭东的亲爹,不会惯他这种毛病。钱旭东也知道这一点,他又不傻,回家跟老婆发发牢骚就够了,犯得着在领导面前现眼吗?”

两人一狗来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宠物公园,这里猫猫狗狗很多。二白的脾气好,从不招惹是非,因为做过绝育手术,也不近女色,整天只知道傻吃傻玩。云朵把网球扔出去,它高高兴兴地捡回来,放在地上等着她再扔。

云朵却不太信,“为什么?”

唐一白捡起网球,“嗖”地一下扔出,小小的网球像一颗飞逝的流星一样奔向远方的小树林,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他说道,“我觉得钱旭东不会和刘主任说那样的话。”

二白望着网球消逝的轨迹发呆,背影那个萧瑟啊。然后它突然转过头,委屈地看着云朵:看不到了!

林梓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卷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白皙如藕的手臂,腕子上套块百达翡丽复杂功能表,玫瑰金,镶钻,总之怎么酷炫怎么来,这表戴在刘主任手上就是煤老板进城,戴在他手上就是淋漓尽致的奢华。谁让人家脸俊气质好呢,男人看到总想打一顿的那种好。

云朵囧兮兮地看一眼唐一白。

云朵觉得他这话里似乎有什么意思,她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着林梓,“你想说什么?”

唐一白只好带着二白踏上了寻找网球的征程。云朵留在原地,摸出手机和陈思琪聊天。

“我是说你天真——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云朵:不小心看到男人的裸体怎么办……

“对,看《纸牌屋》真的好天真,你这样有深度的人最好去看光头强。”

陈思琪:看情况。身材好吗?

林梓并不离开。他眼睛不自觉地半阖,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他拄着下巴,突然说道,“天真。”

云朵:好……

然而云朵是一个例外的存在。她天天跟林梓厮混,见惯了他的恶习,对他很难产生什么兴趣。此刻她看也不看林梓一眼,只是盯着屏幕,“我已经不需要安慰了,坐回你自己的位置吧。”

陈思琪:那个地方,饱满吗?

所以如果他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那姑娘多半是会脸红的。

云朵:= =

林梓脸孔精致,加之皮肤苍白,身材瘦削,很符合当下“花美男”式的审美情趣,虽然来历神秘且十分废柴,但他花钱大手大脚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他在中国体坛报社有着不少女性粉丝,总有人以各种理由约他,当然最后都很凄惨地被他拒绝掉了。

陈思琪:你看到谁的了?

吃过午饭回单位,云朵没有睡午觉,她坐在自己工位上看电视剧。林梓坐在她旁边,单手拄着下巴看她。

云朵:唐一白……

林梓点点头,“我和你之间就不用说谢谢了,碳烤猪脆骨分我一半就好。”

陈思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朵此刻的钦佩之情有如滔滔江水,“我真的被你安慰到了……”

陈思琪:唐一白是祁睿峰的!你为什么偷看他!你这个流氓!

林梓又说,“假设你真的和唐一白关系不清楚,当钱旭东得知你是因此而获得唐一白的专访时,他会怎么想?鄙视你吗?不,不只如此。他会羡慕你,会觉得他自己怀才不遇。他会特别沮丧,郁闷,认为自己才华横溢却比不上一个姑娘的脸蛋,什么世道!……总之满满全是负能量。背后中伤你的人过得一点都不开心,难道你不该为此开心吗?”

陈思琪:快说,他那里大不大?我早就想知道了!

“我——”我了个去这个逻辑有点伟大啊……

陈思琪:隔着泳裤目测误差比较大!

“我看没必要,”林梓摇摇头,淡定地搅弄着陶瓷小碗,“如果你真能泡到唐一白,那说明你有魅力且手段高明,肯定有无数人羡慕嫉妒你、背地里说你坏话。这是人生赢家才有的待遇。现在你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人生赢家了,为什么还生气?”

云朵:= =

“我——”云朵一时卡住,结巴了一会儿,才反驳道,“就是因为被误会才生气啊。”

陈思琪:所以你是在跟我炫耀吗?很好你成功了!绝交!

埋头喝汤的林梓突然抬起头,扫一眼云朵,“既然你们的关系很清楚,那么你何必如此动怒?”

云朵: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感觉好尴尬……

“对的对的,没招谁没惹谁,他们不该胡说八道。”程美一个劲儿劝她。

陈思琪:明明是你赚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人唐一白说什么了吗?祁睿峰说什么了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云朵胸口剧烈起伏着,“我们是朋友,人唐一白讲义气,愿意把专访留给朋友,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污蔑?”

云朵:QAQ

程美被她吓得轻轻一抖肩膀,“消消气消消气……”

陈思琪:矫情!

云朵怒道,“什么叫不清楚?我们的关系很清楚!他心思龌龊,看什么都是龌龊的!”

难道真的是我矫情了吗……云朵陷入了自我检讨之中。其实她也不是小孩子,知道男人的裸体长什么样,生物课都学过的。所以如果真的不小心见到,似乎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云朵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动静太大,引得周围食客侧目。一旁的林梓连忙护住自己面前那碗汤。

看人家唐一白多淡定啊……

嘭!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文明人,她又不是想非礼他,对吧?

“他说……说你和唐一白的关系不清楚,所以才拿到他的专访。”

云朵这样做着心理暗示,然后她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喂,令晨哥?”

“不生气不生气。”云朵摆摆手。

捡球归来的唐一白脚步顿住。令晨……哥?

程美有些犹豫,“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云朵并没有发觉他,只是低头讲着电话,“嗯,没有忘记……好啊……好,晚上见……不用,我打车过去……那好,谢谢令晨哥。”

云朵立刻支起耳朵,“说我什么?”

挂断电话,她一转身,看到唐一白神色古怪地看她。他问道,“你认识我表哥梁令晨?”

中午,云朵和林梓、程美一起吃了午饭。程美在吃饭时悄悄对他们俩说,“云朵,我今天听到我们编辑部的小郑说,她说她听到钱旭东和刘主任说你。”

“嗯,唐叔叔介绍我们认识的。”这个人文质彬彬待人温和,云朵对他印象不错。他们之前约好一起吃饭,她已经答应了,时间是今天晚上。反正双方都没有男女朋友,不如试着接触一下,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做朋友嘛。

竟然被一个语文只考52分的人鄙视为学渣,还有木有天理了……妈了个蛋可是他总分真的比她高啊……

唐一白抿了抿嘴,随手把球丢给二白。他说道,“你一直这样叫他,‘令晨哥’?”

林梓把报纸拍在桌子上,很轻蔑地看她一眼,“学渣。”

“对啊,不然叫什么?他比我大五岁。”

“……”云朵久久无语,最后终于扭过脸,冷冷哼一声,“死变态!”

唐一白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没听你叫我‘一白哥’呢?”

“其他科都是满分。”

云朵有些好笑,“我还‘一休哥’呢!你只比我大一个月而已。”

云朵愣了一下,随即爆笑,“哈哈哈哈总分150你只考了52分吗?好可怜!难怪你成语用得都那么出其不意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云朵突然停住,她奇怪地看着他,“可是你语文只有52分你到底是怎么考上清华的?”

“大一天也是大,”他说着,挑眉轻笑,“来,叫声‘一白哥’。”

“我是说,我语文总分52分。”

云朵不理他,弯腰和二白玩儿。

“切!不信!”云朵轻轻撇一下嘴,“和我这个文科大王的分数差不多?骗鬼呢!”

唐一白却不依不饶,“你以后都要叫我‘一白哥’。”

林梓有些无奈,“52分。”

“豆豆哥。”

云朵不打算放过他,“可是你估分时能大致估出前面的分数,然后用总分一减就知道啦。来吧,说来听听。”

唐一白:_|||

“我不知道,查分时不能查作文分。”

看着云朵和二白在一旁玩儿得愉快,唐一白摸出手机,给梁令晨发了条信息:表哥,好久不见,晚上一起吃饭吧!

云朵突然问他,“话说你当初高考语文作文到底考了多少?说来听听。”

梁令晨:今天不行,我约了人。

林梓只是摇头叹气。

唐一白:我不介意。^_^

云朵才不信,“校对都没说我有错字,你一个连成语都用错的人哪来的自信说我错别字?哪个错了?”

唐一白直到午饭时都没有要回游泳队的打算,云朵很好奇。对此唐一白回答,“刚从高原下来,可以休息一天。”

林梓便认真看那专访,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有错别字。”

云朵已经能泰然与唐一白相处。正如陈思琪所说,占便宜的是她,她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哼哼哼。

“去。”云朵用签字笔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中午云朵做了蛋炒饭、芹菜炒金针菇和蚝油生菜。唐一白只不过帮她打了四个鸡蛋,却吃掉了四分之三的饭菜。他自己也觉过意不去,出门买了个大西瓜。云朵是小清新重症患者,把西瓜瓤挖成圆圆的小球盛放在透明无色玻璃杯里,特别的艳丽漂亮。唐一白心灵手巧学得很快,帮她挖。然后他挖一个她吃一个,吃得肚皮都圆了。

翻到唐一白的专访那一版时,他停下来,轻轻碰一下云朵,“好大一版。老大你要红了。”

她吃饱西瓜后,唐一白就抱着剩下的西瓜盘腿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挖着吃。

云朵坐在转椅上,两手托腮发愣。林梓坐在她旁边,胳膊肘垫在桌沿上,懒洋洋地翻着今天的报纸。天气有些暖和了,他已经换上单层的格子衬衫,此时衬衫被整整齐齐的挽上去,露出白皙的小臂。

云朵坐在一旁看他。

唐:对,就是这样。

她觉得今天的他很不一样。

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往常她看到的他,无论是温和的还是霸气的,那都是作为一个运动员的存在,像浓郁的水彩画,虽然色彩明亮热烈,到底线条粗疏,只能见其一面。而今天的他,完全脱离了运动员这层身份,变得更加生活化了。正如一个镜头悄悄偏离了焦点,照进了那不为人知的角落。

唐:事情刚发生时特别难过,后来就看淡了。其实那也未必是坏事。那时我蝶泳成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步,不知道还能不能突破,换了自由泳,反倒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而这样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吧?首先作为一个普通年轻人的真实。

云:会不会觉得很遗憾,错过了那三年?这三年里有世锦赛和奥运会。

唐一白兀自吃着西瓜,云朵突然说,“我给你拍张照吧?”

唐:对,确实有点倒霉。反兴奋剂机构更新清单的时间一般是固定的,我也不是经常吃营养药,体育总局更不是每年都严打,都赶在一起了。

他知道这是她的职业病,看到人就想拍照,于是点点头,轻轻用鼻音发了一声“嗯”。

云:很倒霉。

云朵拿出相机,选好角度,连续拍了几张。

我当时和我的队医吵了一架,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事,说了一些重话,队医很生气,离开了。后来我一直找不到他。再想申诉时,开药的人都不在,证据不足,我也就没办法申诉了。

她选的角度很特别,照片被处理成黑白色。午后的阳光透过飘纱窗帘照来,在地板上投射了一片边界模糊的光斑,光线反射,折到镜头前,形成迷离的光晕。唐一白侧对着阳台坐在沙发上,身处在光影之中,轮廓清晰而深刻,像古老的雕塑,因背光而显得面目模糊,侧脸线条却因此越发俊朗深邃。

唐:本来是想申诉的,但药品误服这种事情本来也不好处理,而且我吃的是营养药,不是对症开的处方,所以申诉还是比较麻烦的。又赶上严打,撞枪口上了,所以我的教练劝我先不要急,等过一段时间再申诉。

T恤和沙滩裤宽松舒适,趁得他身材稍显清瘦,裸露在外的手臂放松弯屈,修长手指间夹着一个不锈钢勺柄。光线悄悄掠过,照得他手上肌肤白得像干净的玉石。

云:但你明明是冤枉的,没有申诉吗?

云朵调好照片给他看,等着他业余的夸奖。然而唐一白看罢却说,“娘兮兮的。”

唐:这个说来就巧了。那一年上半年,国际上出了几个兴奋剂丑闻,国内也有一例,体育总局就决定严打。我是严打之后第一例尿检阳性的,所以处罚比较严厉,一下禁赛三年。

“这是艺术。”云朵辩解道。

云:为什么一下禁赛三年呢?相比一般处罚,这个时间有点长。而且你是误服。

他抻了一下自己T恤,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脱了衣服再照一张?”

唐:对。

云朵一下子想到了某少儿不宜的画面,脸腾地红了。

云:所以是误服药物导致?

“咳,”唐一白用一种看流氓的眼神看着她,“我是指上衣。”

唐:那一年的七月份,世界反兴奋剂机构临时更新了一次药物禁用清单,我的队医没有及时看到这个清单。他八月份给我开了营养药,这个营养药里含有一种肽类激素,这种肽类激素正好是禁用清单里新增的几种药物之一。当时他也不清楚我也不清楚,所以我吃了药,再之后尿检查出来阳性。

不等她首肯,他就把上衣脱了,露出完美的肌肉。云朵摆弄着相机,看着镜头里的人。打着赤膊吃西瓜这种画面真的跟艺术毫无干系了,这画风似乎更接近抠脚大汉的气息……而且,关键时刻还有一只蠢狗乱入……

云:三年多前你因为兴奋剂尿检呈阳性而被禁赛,许多人都关注导致你尿检呈阳性的原因。

二白站在旁边,仰头看着唐一白手里的西瓜,小眼神充满渴望。

终于如愿摸到她的头,唐一白竟然有种满足感。他小心地轻轻抚弄她的发顶,看到她不赞成的瘪嘴,他莞尔,“你不问我也要说。”

云朵无奈地放下相机,“你给它吃点吧?好可怜。”

真是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唐一白犹豫了一下,突然抬起手,“不用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大大的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温暖干燥的掌心触到她清凉顺滑的发丝。

唐一白振振有词:“长幼有序,我吃完才能给它吃。”

她沉默地摇摇头,看着他,眸子湿润而倔强。

云朵囧兮兮的,“这个成语真的可以这么用吗……”

他温柔和淡然地说着这样的话,却是让云朵莫名的有些心酸。每个人都不愿意被揭起旧伤,已经疼过一次,为什么还要再疼一次?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触及他那些过去,至少,她不触及。

唐一白吃了会儿西瓜,终于把剩下的赏给二白。二白吃得那个欢脱啊,吃一脸西瓜汁毫不在意。它吃完后不小心把瓜皮顶在脑袋上,便开心地顶着瓜皮到处转,乍一看像是西瓜成了精。

唐一白笑道,“云朵,这件事早晚也要让人知道,与其把新闻给别人,不如给你。”

云朵啧啧摇头。每当她以为它不能更蠢了,它都会用实际行动打她的脸。

“不。”云朵摇摇头。三年前那场事故是禁忌,他一直避免在记者面前谈论此事,她不想戳到他的伤疤。

唐一白有些无聊,“我们看片子吧?”

“我知道是什么,我们来聊聊这个问题吧。”

云朵找了一部她看过但唐一白没看过的搞笑电影,用U盘接到电视机上观看。唐一白出门去便利店买了些零食。爆米花,开心果,果汁……都是给云朵买的。

“没什么,一个作废的话题。”

视频调好,隔光窗帘拉好,两人各就各位,坐在沙发上。

唐一白却指指她问题清单的最后一项,那里已经被涂得面目全非,“这是什么?”

他和她挨得有些近,近到他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

于是采访继续。唐一白没叫停,云朵就厚着脸皮不停找话题,当她把问题清单上的所有问题都打上勾时,终于放下笔,合上本子,“好了,谢谢你。”她说着,关掉录音笔。

这时,二白摇着尾巴走过来,特别有自觉地上了沙发,挤在两人之间端坐,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唐一白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轻轻眯了一下眼睛,“继续。”

唐一白:“……”突然想打死它是怎么回事……

直白的赞美,因直白而显得并无深意,却让云朵的脸红了一红,“谢谢。”

电影的笑料很足,云朵第二次看,还是被逗得捧腹,不停地咯咯笑着。唐一白的笑点很高,倒是没觉得电影有多好笑。可是每当听到云朵的笑声,他就忍不住跟着牵起嘴角。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突然抬手盖住了桌上的录音笔,然后压低声音说,“你披着头发更漂亮。”

奇怪了,笑声也是会传染的吗?

再抬头时,她看到唐一白正盯着她的发梢看。她有些奇怪,扯了一下头发,“我头发上有东西吗?”

电影看完,休息了一下,云朵回房间了。过了一会儿,唐一白看到她走出来。他吓了一跳。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的话,云朵莫名地就想笑。她强忍着,又扫了一眼问题清单。

她换上了裙子。白底带浅绿色小碎花的长袖连衣裙,浅蓝色漆皮带蝴蝶结的浅口平底鞋,头发披散下来,斜戴着一个和鞋子差不多颜色的小发夹。整个人打扮得清纯甜美,黑亮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上,又散发着淡淡的妩媚气息。

“我们相处得很好,峰哥是一个特别真诚的人。他是中国人的骄傲,是很多运动员的榜样。我会向他学习,向他看齐,不会有压力的。”

唐一白惊得张大嘴巴,“你做什么?”

“和他相处得怎样?有没有压力?他是奥运冠军,也是中国目前唯一一个在男子游泳项目上获得奥运冠军的人。”

云朵走到玄关那里的穿衣镜前,她自己的房间目前没有那么大的镜子。她扯着裙子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答道,“晚上要和人出去吃饭,所以换件衣服……你觉得这一身怎么样?”

“对的。”

唐一白差一点脱口而出“很好看”,他及时地抿住嘴,反问,“你至于吗?”

接着又和唐一白聊了一会儿志存高远与脚踏实地的问题,云朵看看那两张问题清单,又问他,“听说你和祁睿峰是室友?”

“这是基本的礼节。”还有一点云朵没说。她的职业是记者,整天在外面疯跑,穿衣以实用为主,所以穿漂亮衣服的时候很少。有这种机会她当然要好好过一把瘾啦!

“对,每一个运动员都希望成为世界冠军,我也不例外。”

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裙摆像波浪一样荡漾,她再次问,“这一身好看吗?”

“所以有更高的目标?”

“还行,”唐一白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说词,“就是有点用力过猛,不够自然。”

唐一白摇摇头,“不觉得,我连世锦赛都没游过呢,谈何成功。”

“是吧?我也觉得碎花和蝴蝶结略显幼稚。”

云朵歪着头看他,“你不觉得自己成功?连续两次刷新亚洲纪录,成为第一个游进48秒的黄种人。”

云朵回去又换了一套,这一次唐一白评价为“老气横秋,做作”。

唐一白笑了笑,“现在谈成功为时尚早。”

再换,换了女神必备的白色长裙,还穿了高跟鞋。唐一白摸着下巴说,“衣服很漂亮,人就一般了。”唉,又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云朵感叹道,“你很理智,也很疯狂。所以你是一个理智的疯子,这样的人是最容易成功的。”

云朵换来换去,把她的衣服都穿遍了,最后也没有获得唐一白的首肯。她苦着脸说,“你的眼光很高。”

“遇到困难时就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

唐一白安慰她,“没关系,以后会有机会买到好衣服的。我觉得你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就清新自然的好。”

“遇到困难时也没有?”

“怎么个清新自然?”

“我为什么后悔?后悔一丁点用处都没有,只能给自己带来更多负面的东西。”

“就你今天上午遛狗穿的那一身就好。”

云朵点点头,这句话太有深度了。她问道,“所以你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也没后悔过?”

上午她穿的是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云朵有些迟疑,“会不会太随意了?”

唐一白有些感慨,“如果不做这个决定也未必是错误的,重要的是坚持吧。决定有的时候很重要,有的时候反而不那么重要。”

“相信我,男人都喜欢自然美。另外你不要化妆,头发扎起来不用散着,否则和装束并不搭配。”

你也知道草率啊……云朵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不过她必须承认:“事实的结果表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真的?”

唐一白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这才答道,“真的没有,当时如果真的考虑,就不会做这个决定了。这样的决定有些草率。”

“到底你是男人还是我是男人?”

云朵张了张嘴,有些不确信地看着她,“蝶泳是你的主项,你已经在主项上拿了亚运会的金牌,战胜了日本对手,这是很成功的。突然做这样一个特别重要甚至比较冒险的决定,真的没有考虑吗?”

云朵最终选择相信真男人。这种信任维持了三十分钟,当梁令晨开车来接她、她看到他西装革履打领带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她竟然相信一个运动员的穿衣品味。

“就是因为自由泳比较自由,动作上没有那么多约束,游得更快。我当时特别想游得更快一些,所以就选择了最快的自由泳。至于考虑,没什么要考虑的。”

唐一白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云朵,上车。”

既然说到三年前,云朵就不得不提起另外一件事。她问道,“三年前你放弃自己的主项蝶泳,改为主攻自由泳,当时为什么做这个决定?主要的考虑是什么?”

云朵上了车,然后她看到唐一白也上了车。

……又是救人。这位还真是热心肠,云朵觉得体育总局该给他颁发个“最乐于助人运动员”奖章。

云朵:???

他沉默了一下,“救人。”

唐一白对梁令晨说了一句话,算是解答了她的疑惑:“表哥,谢谢你请我吃晚饭。”

“嗯,”云朵点点头,“为什么受伤?”

梁令晨轻轻“嗯”了一声。

“三年前的,已经完全好了,”唐一白说到这里顿了顿,“你不用担心。”

云朵心想,梁令晨应该是担心和她不熟悉,所以请了两人都认识的人来一起吃饭,到时候肯定不会冷场。嗯,想得还挺周到。

“什么时候的伤?现在还有影响吗?”

三人来到一间高档西餐厅,里边客人一个个的衣装精致,只有云朵和唐一白俩人穿得特别随意,还不如侍应生好。跟梁令晨坐一块,他们俩像是沙县小吃送外卖的。

“对,”他点点头,安抚性地看她一眼,“运动员多半都有伤的。”

云朵幽怨地看了唐一白一眼,发现他正抿着嘴角,极力忍笑。

云朵惊讶地看着他,“你受过伤?”

看,这就是误交损友的下场。

“现在啊,”唐一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在选择职业化道路时就和家人产生了点分歧,我妈觉得职业运动员太辛苦了,不赞成我走这条道路。当然后来被我劝好了。再后来我受了点伤,他们更加担心,我妈为这事儿其实挺焦虑的,只是她不愿表现出来。另外因为训练占据太多时间,我和家人团聚的时间很少,其实挺对不起爸妈的。”

梁令晨长得斯文俊秀,去年医学博士毕业,目前在一家三甲医院,可以说年轻有为。他谈吐自然妥帖,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云朵便听他说一些专业领域的见闻。

云朵很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听到一个关键词“当时”,她追问道,“那现在呢?”

她喜欢听别人说自己的事情。

“当时是很支持的,因为小孩儿都会学点课外兴趣,我爸妈觉得学什么都可以,我想学游泳他们就让我学了。”

唐一白一边吃东西一边随口聊几句,后来他按着餐巾纸折折叠叠的,像个智障儿童一样,云朵也不知他在玩儿什么。等到晚餐结束时,他递给她一个小兔子。

云朵笑了,“这个原因倒是很少见。爸爸妈妈支持你吗?”

一个肥肥的、用餐巾纸折叠的小兔子。

唐一白也很快切换到公事公办模式。他清了清嗓子,答道,“刚学会游泳的时候救过一个人,后来一直回想在水里那种和水搏斗、征服水的成就感。这是我对游泳的兴趣的开端。后来就有些沉迷了,也慢慢走上职业运动员的道路。”

“送给你。”

云朵打开录音笔,开始了她的第一个问题:“那么,谈一谈你是如何开始游泳生涯的?”

“好可爱。”云朵捏了捏小兔子的耳朵。

唐一白突然笑了,勾着嘴角轻轻望着她,眼波似有似无地晃动,“一点也不。”

“像你。”

云朵兀自低头用细长的签字笔在本子上划拉几下,不错,完好无损。她抬头想要说话,见唐一白垂眸沉默,云朵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那个举动好像有点太不拘小节了……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个,头花断了,临时用笔代替一下,你不介意吧?”

她有些囧,“我有那么胖吗!”

唐一白抿了抿嘴,垂下眼睛,长睫毛微不可察地轻轻抖了一下。

唐一白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刚结完账的梁令晨转身,恰好看到他厚脸皮的表弟眉目低垂,眸光尽敛,眼角眉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

然后,唐一白看到她将手伸向脑后,轻轻一拔,一头顺滑的黑发便披散下来,像是突然撒下一道黑亮的瀑布。她的发丝柔软干净,散发着很淡很淡的柠檬香气,那应该是她洗发水的味道。秀发如翠云一般轻轻巧巧堆在肩头,半掩半映着她精致白皙的面庞。有几绺头发很不安分,越过耳朵贴着她的脸侧晃动。她有些不耐烦,抬手把那几绺头发拢到耳后。

梁令晨有些错愕。

她东张西望地找了一番,没有找到笔,然后她突然轻轻一拍桌子,“对了,在这里。”

结完账后的梁令晨很沉默,云朵向他表达谢意时,他淡淡地“嗯”一声,看了看她,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说。

云朵坐下来,她把录音笔摆在桌上,然后摊开那两张A4纸和一个本子。虽然有录音笔,但她习惯随时用纸笔记下重点。她说道,“我们开始吧……咦,笔呢?”

现在的场合不好。表弟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云朵笑了,“香也不能给你喝。”运动员嘛,入口的东西要求极为严格,她可不想看到他在她这里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要取车时,唐一白说道,“表哥,我送云朵回去就好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唐一白吸了吸鼻子,点评她的咖啡,“很香。”

“没事的。”梁令晨摇了摇头,看着云朵,目光带上了一丝期待。

云朵带他去了会客室。会客室里放着一张钢化玻璃面的桌子,桌旁围着三个单人沙发。她让唐一白坐在沙发上,然后给他拿了一瓶没有打开过的矿泉水。她自己则倒了一杯咖啡。

云朵却也一样摇头,“令晨哥你不用麻烦啦,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跟我来。”

我们。

“客气什么,”他酷酷地抄兜,“现在我们去哪里?”

梁令晨还想说什么,唐一白却扶着云朵的两个肩膀轻轻推着她走,边走边说,“好了好了,表哥再见!”

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楼下那么多人都还没散呢。

从力量对比来看,云朵在唐一白面前简直就像小木偶一样,他要怎样她就只能怎样,于是她不得不朝路边走去,边走边摇手和梁令晨告别。

他笑,特别想摸摸她的头。

梁令晨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重叠在一起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因为激动,她的嘴唇微微发抖,声音打着颤钻进他的耳朵里。他看到她黑亮的眼睛湿润润的,让他想起杏花飘飞时的春雨,秀丽而清新,清新而柔软。

如果一个女孩儿不愿麻烦一个男人,那绝非好事。

她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唐一白,谢谢你。”

常言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打车打多了,难免遇到一两个不靠谱的司机。云朵今天遇到的这个司机就极度的不靠谱,最可怕的是,他还装出了一副很靠谱的样子,直到最后,也不知拐进哪里,他无奈地一拍方向盘,“对不起,我迷路了。”

算来两人只有三天不见,但云朵再见他时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她知道,他一意孤行地把专访留给她,一定是顶着很大的压力。她一个在圈子里只混了半年多的小透明,何德何能独揽他的专访。

唐一白本来在和云朵说话,并没有注意他的行车路线,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便问,“你怎么不早说?”

也就是在云朵愣神的功夫,他已经上楼,玉树临风地走到她面前,“嗨。”

云朵也奇怪,“您没有导航吗?”

像是和她有感应一般,云朵一出现在二楼,唐一白就抬头向上看,正好看到她。于是他朝众人道了声“抱歉”,转身上楼。腿长就是好,一步跨三个台阶不费劲。

“没有。”

他倒是来者不拒,还能笑得一派悠闲。

不认识路,没有导航,还如此淡定,这位师傅的自信心真是与生俱来坚不可摧啊……云朵无奈地看着唐一白。

所以唐一白刚进报社大门就被截了,云朵下楼找他时,看到他正在大厅里站桩,身旁不停地换人合影。

唐一白向窗外望了望,说道,“算了,离得不远,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

女同事们尤其癫狂。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啊啊啊!!!而且身材比模特都好!!!!!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离家一公里开外的地方下了车。唐一白对这附近很熟悉,领着云朵钻进一条胡同。

合影合影!

云朵走了一会儿,发觉很不对劲。胡同里空无一人,民居里也没有灯光,整条胡同显得空荡荡阴森森的,安静得有些诡异。人走在其中,任何响动都会被放大,好像马上就会惊动此地蛰伏的各路鬼祟。

整个报社都是混体育圈的,连扫地大妈都能聊几句欧冠NBA,所以大家对体坛动向的敏感程度比普通人高得多。唐一白创纪录的47秒88已经被传开,不少体育圈同人对此很是关注,今天见到他,岂肯放过。

路灯已经废弃了,唯一的照明装备是纯天然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带着毛边,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唐一白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云朵的精神渐渐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她轻轻扯了一下唐一白的衣角,“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云朵浑身散发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霸气光芒,“骂呗,姐不care。”

“故意什么?”

林梓不以为然,“你这样做会被刘主任骂的。”

云朵左右看看,抱怨道,“这里这么黑。”

她出去找了一支白板笔,用粗粗的黑色水笔尖在最后那两行字上涂了个彻底。

唐一白乐了,“你怕黑?”

云朵把那两页问题浏览了一遍,看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皱起了眉头。

“不是,”云朵矢口否认,解释道,“就是感觉怪怪的,这胡同里怎么没人呢?”

中老年男人们疯狂起来工作效率很高的,不到十分钟,林梓拿着两张A4纸去会客室给云朵。A4纸刚打印完毕,还残存着打印机的温度,散发着油墨的气味。

“以前是有的。”唐一白轻声说道,声线飘忽,像是被什么思绪扯住了。

然而敬业的刘主任此刻是照顾不到他的心情了。

云朵心里一咯噔,“为什么现在没有了?”

刘主任一一吩咐着,几人很快进入一级战斗状态,除了钱旭东。他现在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擦了五六种颜色的粉底,特别的精彩。他刚刚还在和刘主任诉苦唐一白的专访多么难拿,现在一个小姑娘跑来说已经搞定唐一白,这就是在他脸上狠命抽啊……

“陆续发生了一些怪事,一些……以人力无法抵抗的怪事。再后来,一夜之间,这里所有人都不见了。”

“没有可是,唐一白现在很抢手,错过了这一次,谁知道还能不能再约成?云朵,你去会客室准备一下,等着接待唐一白,旭东,你们几个和我一起拟定问题。旭东你已经做过一些准备了吧?正好。顺便,云朵你去把林梓叫来,让他来做一下记录,这种事他再做不好就真的可以滚蛋了。”

“啊!”云朵吓得惊叫出声。

“可是……”

“怎么了?”唐一白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刘主任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看世外高手的眼神看着云朵,“十分钟够我们准备了。”

她抖着声音问,“为、为什么不见了?”

云朵结束和唐一白的通话后,为难地问刘主任,“我们没有做好准备吧?”

“因为拆迁,都搬走了。”

“方便,方便,”刘主任忙点头,“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

“刘主任你好,”唐一白朝着刘主任那张老男人脸笑了笑,笑得礼貌而疏离,“我确实和贵社的记者云朵约好做专访,嗯,是刚刚确定的。因为我时间紧张,所以想现在就去贵社,请问你们今天方便吗?或者我们以后再约?”

万万没想到故事的真相是这样,云朵觉得自己白出了一身冷汗。她有些愤怒,抱着胳膊瞪他,“神经啊!”

云朵红着脸说道,“唐一白,这位是我们采编中心的刘主任,麻烦你帮忙解释一下,你确实要过来做专访。”她说着,把手机屏幕对向刘主任。

月光下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因为生气,腮帮子鼓鼓的,雪团一样。唐一白有些好笑,特别想捏捏她的脸。

唐一白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他对着手机笑得眼波翻飞,“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看到我吗?”

他突然对她说,“你身后那团黑影是什么?”

情急之下,云朵拨了唐一白的视频会话。还好他很快接通。

云朵嗤笑,“再信你我就是猪。”她说着转身向前走,然而还是很不争气地将目光向方才身后的位置瞟了一眼。

在场诸人都知道些情况,都觉得有些奇怪。连钱旭东都拿不到的专访,云朵怎么可能拿到?凭的是什么?

这一看之下她大惊失色——那里真的有个身影在晃动!

就在刘主任犹疑时,钱旭东帮他坚定了信心,“云朵,你胡闹什么?”

黑灯瞎火的,那个角落又背光,月亮照不到,所以刚才那个影子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而现在,它走出来了……

可万一她疯了呢……

哦,不是它,是他。

但云朵也没理由撒谎啊,撒谎对她没好处。

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刘主任狐疑地看看云朵,又疑惑地看看钱旭东,如果要在钱旭东和云朵之间选择一个来相信的话,他的选择是很明显的。

他的头发又乱又长,遮住了额头,穿着一个旧短袖背心,背心上印着某啤酒厂家的广告;颜色发白发旧的深蓝色短裤;一双已经破到露脚趾的布鞋。

云朵没时间解释太多,“现在拿到了。他十五分钟后到这里。”

这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个拾荒者。

“专访不是没拿到吗?”刘主任奇怪地看向钱旭东。

在一个阴暗而僻静的小胡同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心里发虚。眼见那人朝他们走来,云朵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朝路边让了让,心想,没准他只是个过路的,让他先过就是了。

“做专访。”

唐一白突然把云朵扯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人。

刘主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来做什么?”

他终于走得近了些,云朵看到了他的脸。然后她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心率狂飙,四肢僵硬。

云朵也受到惊吓了好嘛,她激动地大声说,“刘主任,唐一白要来了!”

是他,是那个杀人犯!公安局最近到处贴通缉令追捕他,林梓好几次忧心忡忡地把那通缉令给她看,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刻,已经完全能够把上面的内容背下来了。

云朵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噔噔噔跑向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看到云朵冲进来,都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望着她。

这个通缉犯是本地人,懂格斗,前后共杀过六个人,重伤一人,死者包括一名警察。

唐一白已经挂了电话。

此刻,这个杀人如麻的罪犯出现在云朵面前,使她吓得脸色惨白,一时竟然忘了该作何反应。

“啊?……喂?”

唐一白突然重重推了她一把,接着吼道,“跑!”

“好,我正好也在附近,可以顺路去你那里。我大概十五分钟到,你先准备一下。一会儿见。”

几乎是本能地,云朵朝着路口跑去,可是跑出去几步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她走了,唐一白怎么办?

“在的。”

她停下来转身看他。

“不是你们,是你。稍等我看看地图……我离你们报社很近,你现在在单位吗?”

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已经扑上去和唐一白打斗起来,唐一白赤手空拳,而杀人犯手里赫然多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云朵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她的心情有些激动,“所以你还是会接受我们的专访吗?”

唐一白很少和人打架,基本没什么战斗经验。也幸亏他身材高,力气大,反应快,此刻一把攥住那人握刀的手腕,使他伤不了人。两人这样僵持着,突然那杀人犯一抬膝盖,重重撞上唐一白的小腹。

“但是我没有拒绝你。”

唐一白吃痛闷哼,手上力道却是不减,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腕。唐一白余光扫到云朵停下来,他急道,“你快跑!跑出去!”

“不是……可是伍教练已经拒绝过钱老师了……”

杀人犯着急解决掉唐一白,此刻突然不管不顾起来。他松开手丢掉尖刀,用身体冲撞唐一白,唐一白冷不防被他撞了个趔趄,向后退了两步,他飞快地捡起尖刀再次扑上来。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唐一白的声音有些郁闷,“我以为我们很默契。”

唐一白一没经验,二没武器,此刻占了下风。他朝路口方向望去,云朵的身影已经消失,于是他悄悄松了口气。

“啊……啊?”云朵有些奇怪,“你约了我们社的专访吗?”不是已经残忍地拒绝过了么……

杀人犯举刀又刺,唐一白因为一晃神的功夫,没有做出反应,待看到刀光时,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闪身去躲。

“云朵,我的专访什么时候进行?”

然而那杀人的动作却突然停滞,接着保持那个姿势呆立不动,像是被人点住穴道一样。停了一下,他的手突然松开,“咣当”,尖刀掉在地上。

“喂,唐一白?”

然后,他整个人也跟着倒下。

钱旭东也没说错,他们确实要开会。云朵放下行李箱,拿着个小本子去会议室,路上接到唐一白的电话。

他的身体倒下后,云朵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唐一白眼中。她手里抱着一个带棱角的混凝土块,棱角上沾着点点血迹。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全无人色。

云朵刚回到单位,就接到唐一白的电话。她本来还想先把东西放回家,毕竟离得并不远,然而钱旭东这两天看她不太顺眼,不允许她这么做,说要先回去开会。于是云朵风尘仆仆的,拖着个行李箱就回报社了。

看到唐一白安然无事,她像是浑身失去力道,手中的混凝土块滑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但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打了个电话。

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唐一白连忙上前扶她。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脸色依旧是惨白,两眼无神,那本来晶亮水润的眸子此刻如蒙尘一般。看到她这样子,唐一白莫名地心口发紧,有些心疼,还有些酸酸涨涨的难过。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第二天,唐一白果然等到了九点钟,却依然没等到姑娘的身影。他爸妈都去上班了,唐一白觉得自己好无聊,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吧,他需要赶紧回队里,两天多没训练,骨头痒痒啊……

她因惊吓过度,身体软软的,他都不敢太用力,只是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好了,没事了。”

唐爸爸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心思这么阴险。爱信不信,她明天大概九点左右回来,你可以等着自己看。”

云朵没有说话。她任由他搂着,脸埋在他的胸前。唐一白感觉到她的呼吸喷到他的胸前,隔着一层T恤,还是有微微的热量渗透到胸口的皮肤上,又透过皮肤钻进他的心房里。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不吝赞美,“云朵,你很棒,是你救了我。”

唐一白了然地笑,“你不如直接说,我什么时候走,她就什么时候回来。”

云朵依旧没有说话。她软软地靠在他胸前,突然抬起双臂,环住了他。

“我刚才打电话了,人姑娘明天就回来。等着吧,到时候吓死你。”

唐一白把杀人犯的背心扒下来,撕成两半,然后系在一起当做绳子,把那杀人犯的两只手绑在身后。

“以前不像,现在越来越像。”

绑结实之后,他打了报警电话。

“什么话,你妈像那样的人吗?”

地上人昏迷未醒,云朵借着月光,看到地上有一滩血迹,那是从他后脑流出来的。她的心脏沉了沉,小声问唐一白,“他会不会死?”

他偷偷问他爸,“跟我说实话,房间里那些东西都是我妈妈自己买的吧?舍得花钱买东西,怎么不舍得多花点钱租个姑娘回来呢?”

他该死,可是一想到她成为结束他生命的人,云朵就从心底里泛起一阵冷意。她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现在就杀人了吗?

唐一白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虽然“故意假装有人租了他的房子并且为之专门装点卧室”这一行为显得有些疯狂,可是把他的房子租出去这件事本身也是疯狂的。两相比较,他倒真说不好哪一件更疯狂了……

唐一白弯腰在他鼻端探了探,说道,“放心,他没死,”他担心云朵在这里待着难受,便说道,“你去大路上等警察,我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就好。”

那姑娘不会是他们虚构出来的吧……?

云朵固执地摇摇头,“我不。”

唐一白不太信,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在家两天,她就出差两天?

她的脸色依然是惨白的,好在终于开口说话了,眼里也有了些神采,唐一白总算稍稍放心。说实话,他真怕她吓出个好歹来。不过话说回来,姑娘虽然胆小,却有勇气袭击那亡命徒,这份果敢,比一些胆大的人还有气魄。

唐一白在家里待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租客姑娘。问爸妈,爸妈就说租客正好出差了。

唐一白知道云朵的担忧,普通人无论如何都不愿做杀死同类的事。他安慰她道,“不管他是死是活,云朵,你今天都救了更多的人。我们只是看到他,他就要杀我们。如果有别人看到,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唐一白忙不迭点头,“放心吧,绝对不会了。”

云朵点了点头,说道,“你为什么总说是我,其实是我们两个啊。”

路女士突然说道,“到了高原小心点,别再把自己玩儿残了。”

唐一白笑了,“是啊,我们两个。”

唐爸爸不忿于儿子的冥顽不灵,决定不理他了。

警察的效率出奇地高,没一会儿,他们就听到胡同外有警车鸣笛声。小小的胡同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好多人,还有武警。他们走近时看到两个小年轻站着,地上躺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男人的手被反捆着。翻过男人的脸一看,正是那个让他们咬牙切齿的杀人犯。

“随便。”

为首的一个警察惊讶莫名,接着又十分感激,走上来和唐一白云朵握手,一边握手一边道谢。

“切,不要嚣张,人姑娘还未必看得上你呢!我把她介绍给你表哥。”

把人交给警察不算完事儿,唐一白和云朵还要跟回警局做笔录。到了警局听警察一讲,云朵才知道这个杀人犯有多可怕。他以前上过武术学校,而且还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根据警方的犯罪心理专家分析,他具有反社会人格,杀人的时候心态特别轻松。

唐一白被他老爸见缝插针的精神感动了,但他还是拒绝了,“不用,我暂时不打算谈恋爱。”

云朵听完一阵后怕。

唐爸爸:“前提是你先有个女朋友。怎么样,给你介绍介绍?”

唐一白也有些感慨。如果不是他抄近路走那条胡同,他们就不会撞上这杀人犯。他当时问云朵“身后影子是什么”完全是一句玩笑,哪知道这句玩笑真引出一条鳄鱼来。如果他当时不开这个玩笑呢?那人或许会放过他们,或许会从背后偷袭结果掉他们。

唐一白笑着哄他妈妈,“等我娶了老婆,就给您生个小公主。”

根据他的反社会人格,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吧。

路女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警察听完事情经过后,开始佩服这两个年轻人了,尤其是那个男生。还不到二十二岁,也没什么格斗经验,面对持刀歹徒时丝毫不惧,还能冷静地部署计划,先帮同伴争取时间,这份心理素质绝对比金刚钻都硬。人和人打斗,有时候拼的就是那么一股胆色。这年轻人用他的胆色征服了警局的爷们儿们。

唐爸爸悄悄凑到她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不能怪你,都是我的错。”

那个软萌的小姑娘也很给力,一般的姑娘遇到那样场面多半吓得走不动道了,她还能趁机偷袭歹徒,不用说了,胆识过人!

路女士突然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后悔当初生的不是女儿。”

警察做完笔录,让两个年轻人留下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当看到这对俊男美女的家庭住址一模一样时,他笑了,“原来你们是夫妻呀。”

欺负完儿子的两夫妻得意击掌。

云朵红了脸,“不是。”

唐一白:“……”

“我懂的我懂的,”警察亲切地拍拍唐一白的肩膀,“九月份才能领证呐。”

唐爸爸:“变成一个小公主。”

唐一白哭笑不得,倒也没解释什么,领着云朵就走了。

路女士:“晒出两朵高原红。”

走出警局,云朵轻轻抽回手,低头说道,“我已经好了,不怕了啊。”

唐一白没办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他靠在沙发上,两手交叉垫着后脑勺,说道,“爸,妈,过几天我们就要上高原训练了。”

唐一白却重新牵起她的手,摊开她的手心看,看完一个又看另一个。

“刚听到‘漂亮’这两个字你就害羞了?出息的!”

她手心里有几个细小的伤口。那个混凝土块太粗糙,在她手心摩擦,造成了这样的小伤口。

“咳,”唐一白莫名想起阳台上挂的那只文胸,他有些不自在,“不用。”

他微微拧起眉,“怎么不说?回去擦点消毒药水。”

唐爸爸帮她回答了,“一个小姑娘,挺乖巧的。而且,”他突然一脸神秘,抬手挡着嘴侧,压低声音对儿子说,“还很漂亮哦,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他的手心很热,云朵只觉得自己的手背像是放在了一个小火炉上。她有些别扭,再次抽回手,手指微微蜷着,低头说道,“怎么不说你自己?你也受伤了,回去要擦药。”

“那您租给谁了?那个租客的生活习惯好不好?会不会打扰到你们?您别为了赌气给自己添堵就行。”

唐一白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云朵,对不起。”

“废话。”

云朵有些奇怪,“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是开玩笑?”

“是我带你去走那条胡同的,我们本来不用走它。如果你真出了事,那都是我造成的。”

“一年。”

“不是这样的,”云朵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们走另外一条路未必不会遇到坏事,没准有车祸呢?有些事情谁也预料不到,那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而且,”她突然笑了,眼睛完成了小月牙,“谢谢你在危急时刻没有丢下我,而是舍身救我。唐一白,谢谢你。”

唐一白问道,“这房子您租了多久?”

唐一白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就为这个感动?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路女士“呵呵”一笑,明显不信。

两人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唐家爸妈已经睡了。云朵要去洗澡,唐一白说,“洗完澡不要睡,帮你擦药。”

唐一白眨眨眼睛,“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肯定常回家看看,多给您添乱。”

浴室是一个充满新鲜回忆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她今天早上才看过唐一白的裸体。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大尺度无码写真……这让她怎么能够好好洗澡!一拧开淋浴开关就仿佛看到唐一白水汽淋漓中的背影,一转身就想到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一低头就感觉再次看到了他那个东东,真是够了!

唐爸爸:“我,我还不行吗……”

这个澡她洗得前所未有地快,洗完走出来时看到唐一白在客厅里摆弄药箱。他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碘伏和活血化瘀的药膏,放在茶几上。二白已经被惊醒了,它饶有兴致看着唐一白的药箱,似乎很有兴趣。

路女士挑眉,“谁心疼他?”

一般被二白盯上的东西,都逃不开惨遭分尸的命运。因此唐一白警告地看着二白,朝它摇摇手指。

唐爸爸笑道,“不用了,我们在书房加了一张折叠床。豆豆,其实你妈妈很心疼你的。”

云朵走过去,拿过碘伏。唐一白说,“等我一下,一会儿我帮你涂。”说着他也去洗澡了。

路女士闲闲地往沙发上一靠,老佛爷范儿十足。

这点小伤口何必用别人,唐一白走之后,云朵用棉签把两个手心的伤口都涂好了。等唐一白一身湿气地出来时,看到她两个手心都是浅褐色的。她举着两只手晃了晃,“我已经涂好啦,不用你帮我涂。”

“我服,我特别的服,”唐一白靠在沙发上,高高地抬起手臂竖了个大拇指,“您可真把您儿子给整治了。今天晚上我就抱着二白睡。”

唐一白轻笑,“哦,那你帮我涂吧。”

“你不服?”

云朵:= =

唐一白起身跑去坐到沙发上,一边说道,“是您让我睡狗窝的……反正房子已经被您租出去了。”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撩开衣服,看到小腹上一个碗口大的淤青。其实他身上所受瘀伤有好几处,只有这一处最厉害。不过好在他并未受刀伤。

妈妈冷冷哼了一声,“滚去沙发坐着,占着二白的地方像话吗。”

云朵本来想拒绝的,但是看到他伤成这样,她便把话咽回去,只是问道,“疼吗?”

唐一白笑了笑,“妈,谢谢。”

“不疼。”

唐爸爸悄悄对他说,“你妈妈特地帮你拿的。”

她有些担忧,“去医院看看吧?万一——”万一有内伤呢?

“谁说我不喝。”唐一白果断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没事,如果他有那么厉害,我们早就挂了。”他说着,将药膏塞到她手上。

路女士有些不悦,“你那是什么眼神?不喝算了,拿去浇花。”

云朵用手指挑了药膏,轻轻涂在他腹部的淤青处。他小腹上不见一丝赘肉,实在让人羡慕嫉妒得很。未受瘀伤的地方肌肉线条清晰整齐,像完美主义者雕刻的石膏模型。以男人来讲,他的腰真的够细的,却也不是细得纤弱娘气,而是柔韧有力,像美人鱼一般。

所以他现在有点纠结,把可乐瓶上上下下猥琐地摸了个遍,却一直没开瓶盖。

她见过许多次他完美的腹肌,这一次却突然可以摸到,那感觉很奇特,像是垂涎已久的天价珠宝突然可以试戴,有些意想不到,也有些诚惶诚恐。

就像很多男生一样,唐一白也喜欢喝可乐。但是可乐对运动员的身体有害无益,因此他总是克制自己,很少喝。

她轻轻揉着他的伤处,力道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抚弄一件艺术品。她的眼神很纯净,完全不带一丝杂念。

此刻唐一白在塑料袋里翻出几包零食和一瓶可乐。可乐刚从冰箱里取出来没多久,瓶身凝聚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摸起来沁凉沁凉的。

唐一白感受着她柔软细腻手指的揉弄。她柔嫩的指肚与他小腹上肌肤触碰,摩擦,那感觉很舒服。这舒服不是皮肉上的舒服,而是直达心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像是种子破土而出时的喜悦,像是乳燕学会飞翔时片刻的兴奋,像是水底游鱼听到山间梵唱时那一刹那的点拨。

刚才唐爸爸和路女士在逛超市,正排队结账时接到儿子电话,他们又折返回去买了些零食和别的食材。明知道儿子在国家队里的伙食不可能比家里差,但每当他回来时,他们还是想尽办法给他做好吃的。

他眯了眯眼睛,说不清这是怎么了。

唐一白接过老爸手中提的东西,“好嘞,谢谢老爸。”说着就地翻起那两个大塑料袋。

云朵还在认真地擦着药膏,她坐在他身旁,扭着腰太累,只好半跪在沙发上。唐一白见状,干脆躺倒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两腿弯曲,从上方绕过云朵的双腿,给她留下活动的空间。也幸好他腿够长,留出的空间还蛮大。

还是唐爸爸先笑了,“豆豆,我们回来了,给你买了好吃的。”

这样云朵就可以坐在沙发上帮他擦药了。

路女士嘴角抽了抽,绷着脸看着一人一狗。

他躺在沙发上,从下往上看她的脸。由于两人的身高差距,他很少从这个角度看她。她总算褪去了惨白脸色,现在脸蛋红润了,眼睛垂着,认真地看他的小腹。她的嘴唇是自然的淡红色,唇角微微翘着。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随意而散乱地披在肩头,有几绺头发越过耳朵垂下来,唐一白也不知是自己强迫症犯了还是怎么的,特别想帮她撩上去。

领地被侵占的二白委屈地趴在一旁,看看唐一白,再看看女主人。

见她一直不说话,唐一白没话找话,笑问她,“哥身材好不好?”

路女士回到家时,看到客厅里,她儿子盘腿坐在二白的窝上,低头玩手机。臭小子个高腿长,二白的小窝对他来说也就算个比较大的坐垫。

云朵觉得这个人忒自恋,可恶的是人家真有自恋的资本。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她答道,“我很羡慕你,腰上一点赘肉都没有。”

虽然不赞成妈妈的做法,但是他也很理解她。毕竟他是她唯一的儿子(二白不算),一天到晚不回家,她肯定特别想他。然后又赶上更年期,一怒之下做出过激行为也是正常的。

唐一白很满意这种回答,他笑道,“你也可以的,经常游泳吧。”

爸爸妈妈回到家时,唐一白已经平静下来。

“我不会游泳。”

唐爸爸:“我们现在就回去,有事儿回家说。”

“我教你。”

“妈……”

云朵摇摇头,“我不想学。”

手机里传来他妈妈的声音,“你说呢?二白每天陪我散步,你三个月不露一次面。好好的房子你不住,有的是人想住。”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

“……”唐一白咬了咬牙,小声抱怨,“我跟二白到底谁是她亲生的。”

“我晕水。”

“不缺钱,你妈说租金是用来给二白买零食吃的。”

唐一白讶异道,“原来你真的晕水?”

他退出房间,问道,“为什么要租出去?咱家很缺钱吗……”

云朵好笑道,“这还能有假的?骗人很好玩儿吗?”

唐一白很有一种撞墙的冲动。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为什么晕水?”

……靠!

“以前溺过水,差一点死掉,后来就形成心理阴影了。”她说着,表情有些痛苦,可见那心理阴影的面积应该很大。

“那个呀,你妈妈把那间房子租出去了。等一下,你看到那个房间了?快出去,那是别人的房间。”

唐一白便收住这个话题,只是说道,“涂完之后你帮我按摩一下,力气大一些。”

“那为什么我的房间……?”

云朵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没有,儿子你想太多了。”唐爸爸答道。

唐一白笑而不答,眯眼看着天花板,感觉腹上指尖的力道真的大了些,能让他的瘀伤处有些疼痛。他抽了一口气,说道,“好,你可以再用力一些……嘶……怎么轻了,云朵,再用力一些。”

“爸,咱家是不是来亲戚了?”

路女士推开卧室的门,便听到客厅里传来儿子的声音:“云朵,再用力一些。”

他现在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于是赶紧掏手机给他爸爸打电话。

路女士脑中警铃大作,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到她儿子仰躺在沙发上,云朵坐在另一头,侧脸看着他儿子的……下半身?

“咳。”他赶紧把窗帘拉回去,脸庞微微有些热。

虽然看不到这俩人在做什么,但是从儿子那兴奋中夹杂着丝丝痛苦的话语来看,他们还能做什么?

粉蓝色、绣着花朵图案、带蕾丝边的,文胸。

路女士当场大怒,“禽兽!!!”

晾衣杆上挂着一个圆形带小夹子的晾衣架,架上夹着几只卡通图案的袜子和一只……文胸。

陡然出现的一声叱咤,把云朵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药瓶不小心就扔出去了,好巧不巧地,正砸在一旁二白的前爪上。

他不想看到那么多蕾丝,刷地一下把窗帘完全拉开。

二白惨叫一声,夹着尾巴滚回自己的狗窝了。

唐一白有些头疼。这就是他妈妈收拾他的方式吗?把他的房间装点成一个小姑娘的卧室?蕾丝啊我了个去,看着就吓人好吗……

唐一白也惊得坐起来,扭头一看是他妈妈,他抱怨道,“您这是要梦游?”

窗帘也换掉了,换成淡蓝色双层带蕾丝的飘纱窗帘。天啊,蕾丝!

路女士并不走近,担心自己看到不雅的一幕,她只是冷笑,“要脸吗你们?要做什么滚回屋去做!”说着还冷冷地看一眼云朵,心想她倒是看错了这姑娘,才跟混账小子认识没多久吧?就这么上手了?

他走向阳台。

云朵被她瞪了一眼,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擦个药而已,至于吗?

这房间,怎么说呢,像是从一块烤红薯陡然变成了制作精美的苏式小点心。墙上的海报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一副原木色边框的风景油画,色彩明亮鲜艳。书桌上摆着一摞书,还有一小盆多肉植物,墙上新钉了一副书架,架上摆着书和各色工艺品。床单被罩没有变,不过床上多出了一只巨大的维尼熊。衣柜的推拉门关着,柜门上贴着一幅巨大的贴纸,形象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卡通熊猫。

唐一白已经醒悟过来他妈为什么生气,他简直哭笑不得,“妈……”说着站起身,把自己腹上瘀伤给她看,“我们只是在擦药……”

他再次走进房间。

路女士看到他受伤,顿时既担忧又生气,“怎么回事,又受伤?”

唐一白恍惚了一下,继而迷茫,继而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刚才那个是他的房间吧?应该是吧?他应该没走错门吧……他低头看看卧在他旁边的哈士奇,确信他并没有走错家门。

“轻伤而已,路上遇到个小混混,打了一架。”唐一白不敢说实话,如果告诉他妈他跟一个反社会杀人犯搏斗了,她就该跟他搏斗了。

然后他很快退了出来。

“光知道打架,不学好!”路女士训了他两句,见他真没什么大碍,便回卧室睡觉了。

唐一白摸出钥匙,随着锁眼轻轻一响,他推门走进去。

留下唐一白和云朵大眼瞪小眼。云朵也不是傻子,此刻也明白过来,她红着脸,撇过头去不看他。

呵呵,还好我早有准备。

唐一白看看她红得滴血的耳垂,视线向下移,落在她的手上。她因为尴尬,正在掰手指头玩儿,纤细白皙的手指如葱尖儿一般,刚才就是这样的指尖在他小腹上摸来摸去的。他妈妈还误会这样的手指在摸他那里……

在家里转悠了一圈,唐一白确定爸妈都不在家。他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小小的休息一下。结果他的房间竟然锁上了。

我勒个去!赶紧停下!不许想!

他敬畏地把那双拖鞋放好,找了自己的鞋换上。

“那个……”

唐一白震惊地看着那双棉拖鞋。他妈妈这是要返老还童吗?穿这么少女的东西?

她刚一张口,唐一白连忙说道,“好了,晚安,我们睡觉吧……不是,你去睡觉吧,然后我也去睡觉。谢谢你帮我擦药,晚安!”他说着,也不等她回答,起身奔向书房。

这是一双淡粉色的、有着hello kitty 形状的棉拖鞋,大小大概相当于唐一白的一只巴掌那么大。

云朵呆了一呆,“晚安。”

唐一白发现二白长出息了,还知道给主人递拖鞋了,以前拖鞋只是它磨牙的东西。他奖励性地拍了拍它的头,然而一看那拖鞋,他有点斯巴达了……

闹了一晚上,她也确实困了,擦了擦手指便去睡了。

二白一个人在家好寂寞,听到有人来很高兴,叼着一双拖鞋跑到门口。

安静的客厅里,一直假寐的二白悄悄睁开眼睛,看到四下无人,它高兴地跳起来,欢快地跑到沙发上,叼着药箱拖回自己窝里。

第二天上午,唐一白回到家。今天正好是周末,他本来还想给爸妈一个惊喜的,结果回到家一看,根本没人,家里只有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