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看看窗外的天色,“路上警醒一点,到了打个电话给我。”说完我转身轻巧地穿过候车的人们,快步往外走。
她拿过我手里的袋子,摆摆手:“你是真的该走了,进站口不是马上就到了么。”
依依不舍地送别汪然,回到学校的时候,时近午夜,校门已被锁得严严实实。汪然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一句打趣我今晚恐怕得露宿街头的话,竟要成真。
“好哇,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为我着想,我走了,我不理你了。”
为防止学校警卫把我当贼给抓了,我特意绕了一大圈选了一僻静的角落,摩拳擦掌着就准备上墙。很幸运,像是有先见之明,今天的打扮恰好是适合登高和运动的阔腿牛仔裤以及运动鞋。
“是啊,很多竹喧那样摩拳擦掌唯恐天下不乱,地上不战的,金毛狮王不彪悍的,所以我才担心呢,你们要是把人家娇弱的仰慕者打坏了怎么办?”汪然随着移动的人群边走边说。
手才搭上围墙,身后传来喧哗声,我回头一看,好家伙,还成群结队的呢,看来这大半夜的同道中人还真不少。
我满不在乎地甩甩头:“笑话!你看我有怕的意思么?我有很多人帮的,放心吧。”
“嗨,”人群中一人朝我微笑兼打招呼,我眯着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仔细辨认了好一会才认了出来,呵呵,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汪然抱住我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要是总能跟你说说话就好了。可是叶紫,你也有不让人省心的地方,这才多久就招惹上这样无聊的事情,那个女的要是再来怎么办?”
我们还没说上话,向晖身边的狐朋狗友开始起哄,“你小子,一脚踏两船啊?”
我想了想,说:“然然,你还记得从前我们体育课考双杠么?最后一个落杠的动作我们谁也不敢做,宁肯扣掉那二分也要擦着杠边安全落地。那个时候你说,你很害怕摔下来,可是你又想完成这个动作。于是我就跟你说,要么你就无视这二分,要么你就别去想摔跤是不是疼痛。你还记得吗?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碰到杠子跃身下来得了满分的人。所以啊,你总要给自己选择一个点,选好了就承受住!”
我无语,直翻白眼,打声招呼是极其平常的行为,这向晖身边的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也难怪那徐雯婕和金毛狮王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兴师问罪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一点都没错。
她点点头,说道:“大学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轻巧,刚刚开始仿佛就已经混沌,英语的缺考成了我心里一个很大的疙瘩,好像打乱了我所有按部就班的计划,磨掉了很大一部分的信心。”
向晖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他们喝多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扳了扳她的肩膀,了然地说:“我就知道你这次来一定有困惑的地方,亏你忍到现在才说。然然,你最大的毛病就是遇到任何事情都是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逃避,其实你心里又躲不过去,对吗?”
我耸了耸肩,我这张怎么看也不够格做第三者的脸,怎么就三番两次的被人误会呢?
汪然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队伍,忽然说:“叶紫,你说,四年是不是很长?为什么我一点方向和目标都找不到呢?”
见我不说话,向晖又问,“你也这么晚?”
我抱着大塑料兜不肯放下:“我再待会,等你快走到进站口再说,这里怪乱的,你一个人顾前不顾后,我不放心。”
“是啊,”我轻声回了句,“送一个朋友去火车站。”说完我直后悔地想咬了自己的舌头,我干吗要向他汇报的那么清楚?
而不管是天亮还是天黑,火车站都是如此拥挤。勉强在等着检票的人群中寻找一个落脚地,汪然赶紧催着我:“亲爱的,回去吧,晚了进不去校门就得露宿街头了。”
他点点头,“我们几个也是因为参加同学生日会才晚回来。”我迅速地扫了他一眼,他也没义务向我禀告行踪。我疑惑地在那群人里看了又看,并没有发现徐雯婕的身影。
云片糕,五香豆,牛肉脯,直到一大塑料兜都塞满了上海的土特产,我才满意地收了手。
我指了指围墙,“我先上去了,再迟的话,寝室大门也要上锁了。”
第二天汪然就要返京,身为死党的我义不容辞地舍命陪君子,又翘了一整天的课,总之,有竹喧帮我挡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你准备翻墙进去?”他诧异地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对着林阴小道扬了扬下巴:“今天看来是不需要了。”刚才我就看到了徐雯婕隐在暗处,向晖刚一离开,她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前,然后两人一同离开。大概是向晖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原本周详的计划,自然使我堪堪避过这一劫。
“对,”废话,校门都锁上了,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竹喧左右看看:“不等了?”
他忽然放声大笑,我莫名其妙地回看他,他笑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我有些恼怒了,大半夜的本姑娘没空和你在这浪费时间。我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暗自琢磨是不是要避开他另找处地方。
我扑哧一笑,回头冲竹喧勾勾手指:“走了,收工了。”
他强有力的手臂抓在了我的胳膊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向晖拉着我就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的一口白牙在夜色中分外的亮眼,让我联想到某种牙膏广告,“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我“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这次轮到他讶异地打量起我来。
“贫不贫啊你?有劲吗?”汪然脸上迅速飘起俩朵红云,不自觉挪起步子来。
我面上一红,掩饰道:“你要带我去哪?”
我这时才露出笑容:“那你对什么样的感兴趣?萧赫?”
他朝前方不远处努了努嘴,“到了就知道了。”他又继续补充:“放心,不会卖了你的。”
“我对这样运动型的不感兴趣。”汪然说。
我白了他一眼,侧过头正好对上他审视的目光,他分明是将我的小动作全看在了眼中,偏偏不露声色。
“好啊,那你去吧。”
又绕过了大半个校区后,我们停在了一处矮墙前,这里也在学校的范围内,不知为何墙头却比其他地方要矮了许多,而且,墙上还架了一座梯子。
汪然啧着嘴:“咳,我说小叶子啊,为这么个大帅哥挨顿揍也值了。”
我从来不知道学校还有这样一处所在,这人,明显就经常干这投机倒把的事儿,刚才还好意思同我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比较。
竹喧拍拍汪然的肩膀,“这人就是今天这个约会的罪魁祸首,本校区第一白马王子向晖是也。”
他先踏上梯子,站稳以后又跺了几脚才说道:“很结实,你上来吧。”他向我伸出手,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手交给他。上去容易,可当我攀上墙头时,却为了怎么下去犯了难。
“哇,这人是……”等他走远,汪然小声问。
向晖蹲下身体,纵身一跃,潇洒而轻松地落地,他双手抱胸揶揄地瞧着我,我吐了口气,豁出去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总算是有惊无险,我抬头骄傲地看向他,怎么样,别瞧不起人。
向晖脸上的笑意丝毫没变,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点点头就走了。
他淡淡一笑,走在前头,这里乌漆抹黑的,谁知道草丛里会突然跳出什么东西来,我急忙紧跟在他后面,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殆尽。
没等他说完,我就皱着眉头打断了他:“我一个人足够了!学长很忙吧?不耽误你。”
走到女生宿舍的时候,整个宿舍大楼已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就连底楼的管理处也是黑灯瞎火的,我暗叫一声不好,校门上锁的同时寝室大门也会锁上,校门尚且可以爬墙进来,可是这宿舍大门,钢筋铁骨,上下连个缝隙都没有,这要如何是好?我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这点。
向晖又往前挪了两步:“我知道一个人做是比较辛苦的,所以我还是给你找个帮手吧,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让他去找你,或者……”
我放下背包,在里头翻了半天,一没手机,二没闲钱,除了一张饭卡外就只有一串铛铛作响的钥匙。
我没抬头:“谢谢,不必了,我会在两天之内搞定。”
对了,钥匙。我眼前一亮,这把小巧的银色钥匙不是声乐社的吗,我将它在手心中掂了掂,运气还不算坏,总算是不用流落街头了。
我扭过头,只见向晖快步走来,嘴角笑成好看的弧度,他说:“叶紫同学的工作准备得怎么样?很不好意思,需要你抓紧一些,如果自己弄不过来我会再安排人来帮你。”
校园里的路灯忽明忽暗,走过林荫道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曾经和竹喧讲过的鬼故事,心里七上八下,手脚冰凉,原来我不过是只纸老虎,只会欺负竹喧这类胆子比我更小的人。
没等汪然插嘴,身后有个人喊:“叶紫同学。”
摸进教学大楼,心里的恐惧上升到极点,我找不到走道里的开关,只能凭着感觉一步一步地上了三楼,好不容易走到声乐室门口,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黑暗中小心的对着锁眼,乞求钥匙不要掉到地上,终于在无数次的失败后,门被我打开了。
我听见这话笑了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手在墙壁上摸了好一会,“啪嗒”一声,白帜灯亮了起来,突然的亮光让我有些难以适应,我闭了闭眼,良久才睁开双眼,享受久违的光明。
“还真是一路货色,都这么不守时!”竹喧在一旁抱怨不迭。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我皱眉,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烟味,我奔过去打开了窗户,情愿寒风瑟瑟,也比受这尼古丁的毒害好。
即便实验大楼面前甚少有人经过,我们这样三人集体晒路灯的造型也很难不引起侧目,眼看八点就快到了,还没有看到徐雯婕以及金毛狮王的人影。
合上门后,我找了张椅子坐下,稍稍喘了口气,今夜这里就是我的临时居所了,好坏先撑过去再说。眼角瞥到角落的黑板和那叠白的惹人厌的大海报,我开始烦躁不安,自己揽下的活,活该我倒霉。
进校门的时候天快黑了,竹喧迎了出来,看样子她已经等很久了。她挽过我的另一边胳膊,兴奋得仿佛要去郊游,直引得我们黑线连连。
昨天下午本想找汪然帮忙一起写板报,但临时被班主任叫去打扫图书馆,计划泡汤了。我唉声叹气了一番,认命地把黑板挂了起来,开始排版,高中时候也曾经卖过苦力,但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
“学校里的不够香。”我嘟囔着上了车,也觉得自己语无伦次。
向晖之前给我的那叠厚厚的资料,我倒是一直放在背包里,我粗粗扫了几眼,有了大致的构思。我在黑板上比划着,这是报名启事,那里是注意事项,接着就是去年十大歌手入围和颁奖演出晚会情况……我不禁觉得好笑,搞得像是奥斯卡颁奖典礼,也太隆重了一些。
汪然翻翻白眼:“难道学校里面没有卖?”
咦,这个领奖的不就是向晖吗,我从中间抽出一张,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一曲《分手总要在雨天》打动无数评委的心,荣登第一的宝座,此报道来自校园狗仔队,不,是校园记者团。
“没有,哦,买香皂。”
我嘴角微微扯动,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手绝活,难怪第二年就坐上了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的位置,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到底想买什么?”
我一手托着资料,另一手搭在黑板上,万事开头难,我就先从报头画起。刚用白色粉笔淡淡的打了个底稿,就听见门外似乎有轻微的声响。
汪然不明所以地被我拖着走,我带着她随便转了半个多小时,又回到了刚才的站牌前。
我从桌子上抄起一把美工刀,后悔刚才一时大意竟然没有把门反锁上,要是真遭了贼,我可就倒大霉了。门把手正缓慢的转动着,现在锁门也来不及了,我咬咬牙,站到门背后,打算只要贼人一进来就先给他致命一击。
一辆公交开过来,人们都开始向车门涌去,汪然拉着我往前走,我眼看着向晖和其他几名男生上了车,大力拽了汪然一把,“然然,先不忙着回去,再去陪我买点东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是谁在里面?”
我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就没了嚣张的气势。向晖在站牌的另一头,冲我微微点头笑了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人也放松下来,不过举在手里的美工刀还在簌簌发抖。
“开个玩笑轻松一下嘛,我可是陪你上战场呢!”汪然凑到我跟前。
向晖看到我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唇边的那抹笑容在慢慢放大。
“去,我不认识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我甩着手,径自走到站牌下面。
“有什么好笑的,”我把刀子丢回到桌子上,又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汪然陪笑着追上来。
“我和你的理由恐怕是一样的,”他也把背包扔到了桌上,站到我身边,“你在写板报了?”
两秒沉默之后,我站起来就走。
“是啊,”我一边回答手上也没闲着,不一会儿一个手拿话筒的清秀女孩的形象就勾勒了出来,“能看懂吗?”我不确定地问向晖,他仔细辨认了一会,“马马虎虎吧。”
她环顾左右,神神秘秘地学着晴雯的腔调吐出一句:“既然担了虚名儿,还是打个正主意罢。”
我很想将手上的粉笔扔到他脸上,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我还要在声乐社混下去呢,此人不能得罪。
我立刻严肃起来,很认真地看着她。
我拿了单子往黑板上填字,向晖一直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我气极却也无奈。
汪然作势躲开,笑说:“这叫未雨绸缪,算啦,看你这么苦恼,本才女就给你个指点。”她说完收敛笑容低声凑了过去。
鼻子一痒,我“阿嚏”一声直接打在了板报上。
“呸!”我狠狠一顿手里的杯子,柠檬茶从吸管窜出来,溅满桌子。
“你感冒了?”向晖皱皱眉头,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康泰克送到我手中,我摇头推回去,“不是感冒,粉笔灰过敏反应,一会就好。”话是这样说,我的喷嚏接连不断的打了出来。
她抻抻拦腰:“万一你被人家揍得像猪头一样,我们好实施抢救啊。”
“对不起,要是我早点知道就不让你做这份工作了,”他扯扯我的衣服,“你去休息,剩下的我来搞定。”他把单子从我手中接了过去,有板有眼地抄写起来。
“干嘛?”我瞪住她。
我悠闲地坐了下来,现在轮到我无事一身轻了,如此看来,这人倒也不坏。看他忙忙碌碌我坐不住了,将一整张海报在桌子上平摊开,也是从版面开始设计,先确定下总体风格。我看了下手头的几篇宣传词,都是模仿国内各类歌唱大赛的广告词,不伦不类,实在是难以入眼。
“真是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战争。”汪然听完,觉得这场挑衅实在有点无聊,“哎,出门前竹喧说的我觉得有道理,要不要去买点创可贴云南白药什么的?”她吃干抹净,很“好心”地建议道。
我咬着笔杆考虑良久,算了,还是我自己写一篇比较靠谱,要是在校内征集又不知要耽误到猴年马月。
汪然边满意地舔着手指,边逼问我有关今晚这出戏的来龙去脉。我颇有些心不在焉,她问一句,我才答一句。
我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稍加思索,就开始动笔,才写了几行,就感觉文思枯竭,再难继续下去,而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悄然袭来的睡意包裹住我,我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耳边隐约传来向晖的声音,我已无心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