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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瑶妃

“我相信你。”苏子修微微眯眼,越发神采出众,乌黑的眸色动人心魄,“你要帮我的,就是说动父皇送我去祁国当质子!”

两个字稳稳地落入耳中,瑶妃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和他之间有的本就不多,她不想连唯一的信任都动摇了。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令瑶妃眉心一动,似乎有一千根针齐齐向她飞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瞬间她认为苏子修一定是疯了,但当她抬头望向苏子修的时候,看到他的嘴角隐着的笑意很深很深。

“不是。”苏子修道。

远处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湖中一座玲珑小岛,岛中宫殿楼阁参差,琪花瑶草遍植,名为“琼州阁”。岛上唯有小舟通行,最初修筑此地乃作为宫中避暑之处,夏日里隔着清凌凌的水波,宫室四周绿荫成蔽,迎着习习凉风,再多暑气也消了。

“你不相信我?”瑶妃又问了一声。

如今阳春三月,春事繁华,花瓣如雨,暖风微醺,令人陶醉其间,心头愉悦。惠帝闲暇之时常常在琼州阁流连,不仅是因为此处景美,更是因为惠帝的爱妃瑶妃对琼州阁格外喜爱。帝妃两人闲时听歌观舞,吟诗作对,好不畅快。久而久之,惠帝把朝中的一些政务也挪至琼州阁处理,琼楼玉宇,清风徐来,更有美人红袖添香,当真是人生乐事。

宫殿内的镏金狻猊更漏发出声响,有宫人谦卑地跪在殿门口,恭声道:“请娘娘梳妆更衣,以免误了前往庆宣宫赴宴的时辰。”

瑶妃乘舟渡来,一路都由贴身宫女杏儿搀扶着。阁外的宫人高着嗓音通传三声之后,瑶妃款款而入,看见惠帝正着一身家常石青色夔龙八团龙袍端坐于龙案之前。

瑶妃又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本宫吗?”

瑶妃娇声道:“臣妾拜见皇上。”她正要盈盈拜倒,惠帝早已起身。

苏子修默然地摇头。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握住瑶妃的手肘,惠帝扶起已半跪的瑶妃说道:“爱妃免礼。”

“不过子修你放心,皇上并未答应,说要斟酌一番。”瑶妃的神色很笃定,“本宫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对皇上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皇上是不舍送子修进虎口的,再加上本宫从中进言周旋,最后被送到祁国的皇子肯定不是你。”

惠帝扶着瑶妃的手肘的时候,顺手捏了捏,温和地道:“春夜里凉,水面上风大,爱妃怎么记不得多加件衣裳?来人哪,把朕的黑貂皮大氅取来为瑶妃披上。”

瑶妃也不惊讶,点了点头。

御前的人最是有眼色的,脚不沾地地把大氅取来了,由杏儿为她小心地披上。这还不够,惠帝亲手为瑶妃把领口的系带系好,看着自己的爱妃裹一身油亮光泽的黑貂皮,唯有一张白芙蓉般的娇媚小脸露出来,被脖颈周边柔柔的黑貂毛一衬,面容莹白,唇若娇花,惠帝这才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我。”苏子修终于开口了,声音短促而有力,这个结果瑶妃不说,他也想到了。

随行的宫人们站得跟殿内的蜡烛似的笔直,大气都不敢出。说瑶妃是宠冠六宫也不为过。

她接着说:“本宫还知道,今日午后太子特地去了一趟御书房,跟皇上商量送谁当质子的事。太子提了一个人,就是……”

瑶妃既能得宠,她就必然有固宠的智谋和手段。

苏子修似乎不为所动,表情平静无波,所有心思都被隐藏,不会令人看出一分一毫。

此时瑶妃看了一眼龙案上的奏折,一双美目蒙上了些许忧伤:“臣妾来得不是时候,皇上正忙于政务,臣妾着实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搅皇上。只是……”瑶妃眼中的忧伤愁虑之色仿佛三秋落霜又深了一重,盈盈温柔的眼波几乎能让人陷进去,“只是臣妾已有两日未见着皇上了,着实为相思所苦,所以自作主张来见皇上。臣妾身在后宫,满心都是皇上,只想看一眼皇上,瞧瞧皇上的气色可好,这两日饮食可好,睡眠又可好,是否又为着国事劳心劳力?臣妾一介女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只能兀自感伤,日日夜夜为皇上悬心。”

“祁国的特使已经上朝觐见了,同我朝商讨结盟一事。果然不出所料,祁国要求我朝送一皇子为质,以示结盟的诚意。”瑶妃说道。

如此美人,如此温言软语,一颦一笑、一喜一嗔,无不摄人心魄,试问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不过幸好父皇一如既往地宠爱他,而如今他所有的也就是父皇的宠爱和信任。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辈分还是资历,君主之位都不会轮到他。他唯一能将权力握在手中的办法,就是“受宠”。一旦失宠,他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惠帝这样刚强的男人心肠都化作了潺潺绕指的春水,他动情地一把揽住瑶妃纤纤的腰肢,说道:“爱妃可是怪朕这两日没有去看你?今日庆宣宫的国宴,后宫诸人朕一个都不曾传唤,陪朕列席的唯有爱妃一人,由此可见朕对爱妃的心意跟对旁人是不同的。”

世人都说他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即使昭国早在十多年前就立了储君,但是“七皇子觊觎太子之位”的谣言一直存在。谣言传了很多年,传得很多人都相信了,大家都说七皇子苏子修确有不轨之心,不顾伦常,妄想终有一日要取太子而代之。太子苏子清视他为潜在的威胁,太子要做的就是把能威胁到他的人全部除掉,诸皇子不及太子势力庞大,都是墙头草,太子厌恶苏子修,他们也跟着排挤这位七弟。

惠帝将瑶妃搂得更紧一些,将怀中那具温热苗条的身体热烈地贴向胸口,狎昵道:“你也是个促狭的东西,明明半个时辰后就能在庆宣宫见到朕了,偏偏这时候要跑到朕面前来装矫情。”

洋红宫纱透出的灯光下,苏子修长睫微颤。他似乎已想了很久,盛在透明琉璃碗里的雪蛤羹软糯晶莹,撒着嫣红的枸杞,格外清香诱人,但是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吃了。

惠帝说罢还捏了一把瑶妃小巧的下颌,瑶妃娇笑着躲避。惠帝不就喜欢她这股矫情的劲儿吗?只要拢住了男人的心,女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落在男人眼里都是可怜可爱的。

苏子修眉心轻轻一跳。在后宫浸淫多年,瑶妃这个女子历练得越来越有手腕了,一介女流却不容小觑。但是随即他又扬起嘴角,他一直很放心,因为知道无论如何瑶妃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臣妾一心扑在皇上身上,恨不得以己身代替皇上劳心劳苦,倒是让皇上嫌弃臣妾矫情了。”瑶妃凤眸含春,又不失时机地娇嗔道,“臣妾听说祁国的使臣到了,皇上可是为这个心烦?”

瑶妃命宫女将雪蛤羹端了上来,置于案几上,随后命令左右退下。她皓腕轻翻,亲自盛了满满一琉璃碗的羹汤:“子修不喝本宫的羹汤,却要跟本宫打哑谜,这又是什么缘故?”

惠帝拢一拢爱妃的肩膀,不动声色地道:“祁国确有结盟之意,但要我朝送一皇子为质互为掣肘。朕也是为此事为难呢,此去祁国路途遥远,吉凶难卜,几个皇儿都是朕的孩儿,老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朕舍不得啊。”

“娘娘聪慧,恐怕已经猜到了。”苏子修说道。

惠帝极宠瑶妃,视她如解语花,前朝的一些事并不避开她,瑶妃眼中满是关切之情:“如今祁、卢两国大战在即,皇上无论送哪位皇子去都是为了国家社稷,为了天下大局,望皇上万万不可忧思过甚而伤了龙体。要知道昭国的百万子民都仰仗着皇上呢,皇上龙体安康,益寿延年,我大昭国才能富国强兵,国运不衰。”

“子修你有心事。”瑶妃问道,“是何事令你心烦?”

瑶妃这番话说得极为关切,再加上恰到好处的恭维,听得惠帝龙心大悦,哪怕有再多的愁云惨雾也在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面前烟消云散了。

瑶妃也不恼。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也正是因为这过人的聪明,使得她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在后宫多年屹立不倒。

“今天午后太子来御书房见朕了,朕问了太子,太子的意思是送七皇子去祁国当质子。”惠帝一点不避嫌,对着自己的爱妃说道,“太子今日说,七子性格孤介,平日不与众人为伍,甚至有些恃才傲物,于国于家无益,去做几年质子倒是可以磨一磨性子,或许能改一改他的孤傲脾气。”

“多谢娘娘。”苏子修淡淡地回绝道,“不过羹汤就不必了。”

瑶妃脸上的笑意不减,盈盈如满月,却暗自狠狠地咬了咬牙。祁国求质,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太子他们果然是等不及了。

瑶妃细声慢语,一番话款款道来,说不出地妥帖,一言一行真如慈母一般。

瑶妃笑而不语,依旧只是温情脉脉地看着惠帝。

瑶妃梨窝浅显,笑得恰到好处,道:“子修你来了,本宫的小厨房里正煨着乌鸡雪蛤羹,已经足足炖了一天,最是鲜香滑嫩,本宫命宫女端了来。离晚宴开始还有好一段时间,子修先垫一垫肚子可好?清淡落胃,滋润脾脏,宴席间油腥重,你又要饮酒,伤了肠胃就不好了。”

惠帝接着说道:“太子说得有理,朕这么多皇子中,或多或少在朝中当值,派谁去都不合适,唯有七子是富贵闲人一个,派他去祁国是最合适的。只是啊……”惠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此时的神情不再像一国之君,仅是一个舐犊情深的父亲,“若是送七子去祁国,朕是万万不舍的。这孩子聪颖异常,自小就深得朕心。再者他的母妃早逝,也是可怜,要是真去了祁国,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再相见,朕不忍心哪。”

“子修见过瑶妃娘娘。”苏子修说道。他对这里很熟悉,幼年时他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多年来这里的摆设也一直未曾变过,但说实话,他并不愿意来这长乐宫。

“皇上……”瑶妃长长地唤了一声,似是有意无意地,她心头的大石落了地。但是她知道,这并不是她的目的。

不过唯有一人是特殊的,七皇子苏子修。他从不叫她“母妃”,而是唤她恭谨而不失礼的“瑶妃娘娘”。

温暖的烛光摇曳,映衬得瑶妃的容颜越发明艳美丽,恍若月宫的神妃仙子。她在等一个时机,只是现在火候未到。

她是长乐宫的主人瑶妃,当今昭国圣上最宠爱的妃子。皇上亲昵地唤她“爱妃”,皇子公主们礼数周全地唤她“母妃”或是“瑶母妃”,宫女侍从们怀着敬畏唤她“娘娘”,没有人知晓,她也有自己的名字。很多年前在上官府邸,荆钗布裙的她叫鲁瑶依。

良久惠帝狠了狠心,说道:“朕反复思虑,还是送六子去吧。”

宫女轻声禀告,这才让案前的女子收回心神。她轻轻地转过头来,苏子修已经站在纱帐一侧,却半字未言。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这宫里什么都假,惠帝对七皇子却确实舐犊情深。瑶妃抿唇浅笑:“臣妾倒有个鄙陋之见,不晓得该说不该说。”

“启禀娘娘,七皇子来了。”

得到惠帝的示意后,瑶妃接着道:“今夜在庆宣宫宴请祁国使臣,请诸皇子列席,令祁国使臣和诸皇子言对一番,到时候再决定送谁为质子,岂不是更妥当一些?”

长乐宫中,八扇九天仙娥祥云缭乱樱桃木屏风前,有一名女子身着一袭碧绿色绣鸾鸟的对襟袍裳,鸾鸟灵动得宛若要展翅高飞,垂地的袍角翻出一朵连着一朵的妖娆芍药花,鲜活如生,宛若刚刚从带着清露的枝头采摘下来的,颇有神韵。借着烛火细看,女子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镶嵌红宝的海棠簪绾起,面上淡上铅华,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瑶妃徐徐道来,抬眸觑着惠帝的神色,惠帝似是思索须臾,终于把一只大手搭在瑶妃的一双素白柔荑上:“就依爱妃所言吧。”

华灯初上,朦胧的夜色映着灯光,将宫室点染得一片温柔旖旎。

夜色清凉,琼州阁宛若仙人楼台,而湖中花瓣缤纷,一时犹如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