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簇火苗跳进伏暑天的干草垛堆里带起熊熊大火,炙热燃烧的火焰在空气中翻滚,灼得她浑身都开始抗拒。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简直无法再控制似的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她的眼眶有些涩,胸口有些疼,但是却莫名地想笑。
只有五年,还可以减刑,白薇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在涌动着什么。
那个害死她妈妈的人,逼自己带着妈妈漂洋过海,去陌生的城市让自己孤苦伶仃地受尽白眼和欺凌,这样的人就应该要判死刑或者老死在监狱里的啊!
警察有些不耐烦,但看着对方是个女人也就压下心底的烦躁:“法院判下来只有五年,她有自首情节是可以减刑的,而且在监狱里表现良好也是可以减刑的,这很正常。”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只有五年!”她双目欲裂,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警察。
“为什么!她害死了我妈妈凭什么只在监狱待五年!这是什么浑蛋理论!这是什么狗屁判决!”
只有五年!这个女人只要在监狱里待五年去赎罪!
警察看她这个样子,心中暗道不好,然后就看见白薇咻地站起身来,将桌子上的东西悉数挥落至地上,警局里一时间混乱异常,警察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抓住了她,白薇恍若未觉,嘴里不停地喊着:“不公平!凭什么!”
当她看到判决书上的结语——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蔚迟接到电话赶来时,明明警局里被日光灯照射得如同白昼,但是不知道为何在看到白薇被牢牢地铐在椅子上的样子,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光芒。
白薇在心中恶狠狠地念着卷宗上记录的名字,像是要把这三个字牢牢地刻在脑海里,刻进血液里,刻在心上。
蔚迟办好保释手续,警察跟在他的身边为白薇解手铐的时候还在抱怨着:“再怎么伤心也不能砸警局啊!我做警察十几年来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个样子,我们还怎么维持秩序?”
程晗韫。
“秩序,嗬!”白薇冷笑着斜睨着他,扫视一眼灯光透亮的警局,心却坠入了深渊。
为什么?
蔚迟有一瞬间差点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
她的眼里只看见那张她可以铭记一辈子的脸,就是她,在妈妈的病房控诉着、威逼着自己离开嵘城,居然是她!怎么会是她?那么当初说妈妈有罪的话都是骗她的吗?
对,蔚迟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女孩,一个需要像守护宝藏一样去保护的女孩。他永远记得那个雨夜她穿过雨幕浑身湿淋的无助样子,在病房外神经质的脆弱,独身一人在美国的小心翼翼,她善良、坚强、果敢又满身荆棘。也许一开始是可怜她的,但是随着对她莫名而起的怜惜,他渐渐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她,他愿意在她身前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雨。
她快速地浏览着,直到看到了那张照片,白薇的双眼通红,捏着卷宗的手指也因为用力泛起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但是此时此刻,那孱弱的背影,像是一个佝偻着背在沙漠中前行的人,要想前进只能丢下身上的行李。
她一页页地翻阅,事故现场的照片、车辆损毁报告……
是错觉吗?总觉得无形之中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狠心丢弃了。
说着他把一个档案本推到她的面前,白薇颤抖着双手拿起那本棕黄色的印着卷宗字样的档案。
【3】
“白小姐,你不要激动。”对面的警察蹙着眉头继续说道,“这是案件的备案本,你可以看一下。”
八角巷兑字街3号。
“自首?怎么可能?”白薇有些激动地厉声质问。
黑暗笼罩下的城市亮起闪烁霓虹,但那不是真正的光。
“白小姐,那件案件已经结案了,你们的车经过鉴证部门的鉴定是被人为破坏了刹车系统,由于凶手是自首,所以判处了五年的有期徒刑。”
石磊小时候就穿着破烂的鞋子走遍了整个嵘城,对这个城市阴暗的下水道、污水横流的垃圾堆、潮湿肮脏的桥墩……都了如指掌,因为他是乞丐。
白薇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觉得天旋地转,突然觉得自己身处的也许不是真实的世界。
瘦骨嶙峋、肮脏不堪,路上的人都一脸鄙夷地避着他走。
“好的,你稍等一下。”
后来遇见一个混得还不错的外号叫作马哥的人,也许是因为心情好,抑或是仅存的善心,总之他收容了石磊,也算是收了一个跑腿的小弟。
“我是案件的当事人,听说那起车祸是人为制造的,并且凶手已经落网,所以我现在想来了解一下。”白薇将身份证明都带了过来,递交给对面的警察。
石磊跟着马哥走上了这条路。他对一切看起来温馨美好的事物都不感冒,好像从小他就喜欢看别人哭多过笑。长大了以后看到别人一脸痛苦被折磨的样子,他的心中更是有一种无比的快意,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像是在万丈深渊蛰伏的猛兽,呼吸之间都透着怨毒。
白薇郑重地点头,心如擂鼓,手心被汗水浸得湿润。
慢慢地,他凭借自己狠辣的手段混出了名堂,渐渐有许多人来找他,他们要什么他就给,但是这种给予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每当索债的时候,看到他们脸上犹如见到地狱修罗般的惊恐表情,他的内心便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要查去年二月份的案子?”眼前的警察一脸谨慎地看着她。
白薇环视着这狭小的房屋,陈设破旧、凌乱不堪,墙角是垒得高高的酒瓶。
白薇心中带着满满的疑惑站在警局门口,心乱如麻。
注意到白薇和她脸上的愤恨,石磊在心中简直快要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白小姐,我石磊办事你还满意吗?”
听完张阿姨的话白薇感到无比震惊,原来这就是石磊所说的惊喜……
“这是给你的酬金,石先生辛苦了。”白薇将纸袋甩在石磊面前,辛苦一词被她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此刻白薇已经顾不得掩饰什么,把怨毒都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
“对啊,你和你妈妈走了的那个月里,具体哪天我记不清了,有警察过来敲门说什么你妈妈的那宗车祸凶手抓住了,要找你们去做笔录什么的,后来你们不是一直没回来吗,警察还来了好几次呢!”
做完这些白薇转身就想要离开八角巷,这个地方不知为何让她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警察?”
“就这么走了?嗯?我可是查到她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已经减刑一年半了,再过个两三年可就出狱了,说不定以后还能和白小姐在街上重逢呢!”石磊看她要走,漫不经心地挑衅道。
“对了,薇薇啊,你妈妈怎么样了啊?警察来你们家敲门我才知道你妈妈出车祸了啊……”张阿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开口。
“闭嘴!”
“前几天你的朋友还来打听你的状况呢,问了我好些问题……”张阿姨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白薇心想她口中的朋友应该就是石磊派来调查自己的人。
“这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人你不想再见到,那些人曾经对不起你过,也许你想过如果他们消失就好了,但是你不敢。”石磊不理会她,目露凶光,邪佞地挑起右边嘴角说,“哈,我知道你想要谁死,这个世界上要弄死一个人,其实很容易的。”
“薇薇有本事啊,去美国了……”张阿姨慈爱地拉着白薇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白薇闻言神色不禁一暗,心中像是刚打开的汽水冒着酸涩的泡泡。
“我在监狱里有个朋友,你知道的,监狱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个不小心就会起争执什么的,很危险的!犯人之间起了冲突出了人命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也是牢底坐穿的人,根本不怕的。”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白薇没有察觉,她已经沉浸在满腔的愤怒里挣脱不出。
“我和我妈妈去美国了,走得匆忙就没来得及和您说。”
“不过,”石磊稍稍停顿,做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摇了摇头,看着白薇紧睇着他的目光有些涣散,悄悄勾起了嘴角,继续道,“他家人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如果,白小姐你愿意付钱,我想他一定愿意为你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杀人也不是说的这么容易,毕竟是一条人命,不过为了生活,很多人都会去冒这个险,白小姐尽管考虑一下。”石磊背过身去,似乎在说我给你时间和空间考虑。
“薇薇啊,我还以为你和你妈妈搬家了呢,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啊?”
凭什么?她还在噩梦中无法挣脱,凭什么她妈妈死了程晗韫只要坐几年牢又可以大摇大摆地出来继续生活?凭什么她沈乐央在这件事发生后还可以这么幸福,白薇想起顾默晗看着沈乐央眼含温柔的样子,只觉刺眼。
张阿姨原本是看对面的白家母女一直没有回来,今天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不放心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白薇回来了。白薇微笑着回答着张阿姨的问题,张阿姨以前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能再次看到她也让白薇终于有些回家的归属感。
程晗韫!都是她害的!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
张阿姨眯着眼听到白薇的声音:“你是……白薇?”
如果没有她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没有她自己根本不用吃那么多的苦,没有她自己还可以好好地去爱、去珍惜、去相信别人!
这是在自家对面住了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她叫了一声:“张阿姨。”
“我想要她们死,我给你钱,你帮我杀了她们!”此时的白薇已经被巨大的仇恨包裹严实,几乎忘记了这些年学到的冷静和优雅。
正疑惑间,身后的门突然推开,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看着这边。
石磊低着的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略抬起些,阴影下他的表情狰狞,笑容狠厉。
石磊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薇脚步虚浮地走出八角巷,她站在泱泱的人群中抬起头,耳畔是鼎沸的人声,看着四周五彩的霓虹,她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梦境一样,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些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白薇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巡视着屋内,家具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似乎是上天注定他们两家要一直纠缠在一起,程晗韫和白诗蕊之间本身就是一本烂账,白薇的远走他乡也确实是无端受到的牵连,就像沈乐央因为程晗韫的自首而独自一人是一样的。
许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积攒了厚厚的灰尘,随着开门的动作被带起的灰尘瞬间扑面而来,白薇立刻捂住口鼻,但是也被刚才那一下呛得不住咳嗽。
现在,她俩的女儿又与同一个男人纠缠上,白薇不否认她对顾默晗有好感,单单就冲着沈乐央喜欢顾默晗这一点,她就更不可能放手。
白薇轻轻抚摸熟悉的房门名牌,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质感,她从包里掏出一直保存着的钥匙,犹疑之下还是选择打开了门。
白薇仰头狠狠一笑,上帝真是给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北大道合欢路173号2楼213室。
阳光都照不到的八角巷,夜幕中的灯光也是零星的,一片沉静。
【2】
各种各样的罪恶在那些闪烁灯光的掩藏之下悄悄地滋生,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披上了甜美的外衣。
“丁零零……”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心底那个真实的自己了。
“老大,找到叶勇了!”石磊手中拿着电话,听着电话对面哆哆嗦嗦的求饶声还有小弟的咒骂声,想到白薇要他找的人的女儿居然也和叶家有关系时,心中愈加畅快,不由得感叹这世上有些事情真是上天注定。
但是他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地、自私地将她拉进自己的世界吗?
“告诉他我在他家等着他。”
其实她的感情一直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在她的一颦一笑中,如此坦荡,毫无隐瞒,反而是自己,一直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
叶勇被人抓着头凑近那部手机就听到这么一句,电话那边冰冷的气息透过听筒传递到他的耳朵里,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打着战,挣扎得更加用力,嘴里喃喃:“不不,我不去。我不去!他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求求……”
顾默晗也被照片中翘起的嘴角影响,她的笑容温暖得他的心都要跟着嘴角一起翘了起来。
话未说完,后脑传来一阵钝痛,叶勇像一条垂死的狗一样趴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喷出来的热气将地面的灰尘吹得四处飞溅,混合着血沫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一只手把电话伸到他面前,电话那头说:“欠了的就要还,你不还,我来取!”
其实当时他的视线是锁定在拿着手机的沈乐央身上的,但是沈乐央却像是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笑得一脸傻兮兮的。
“拖上车,回嵘城。”身边的人啐了口唾沫。
他抬起头就看到她举着手机背对着自己,快门就是在那一瞬间按下的。
叶勇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身子把他抬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开始涣散,但是电话中最后那句话就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丧钟,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散。
沈乐央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客厅中央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此刻的石磊觉得心情格外舒畅,他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点上,并不急着吸,透过青白色的烟雾看眼前这个朦胧的世界。
顾默晗坐在沙发上正在仔细地给她写解题步骤,唯恐她一会儿看不懂。
许多人都是戴着假面在生活,西装革履的、衣冠楚楚的,也不乏一些身份高贵、地位尊贵的人来找他,他们有求于他但是眼中的鄙夷却透露着一个讯息——“我是个好人,要维持我的善良面貌,这些罪恶的事情让肮脏的人去做。”
那天,他好像是在给沈乐央讲解她的考卷,试卷上的分数在他看来惨不忍睹,沈乐央站在他面前笑得有些窘迫,看他似乎要训她的样子连忙借口口渴要喝水跑开。
他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脱下虚伪的皮囊,露出最内里的恶毒复又穿上,继续回到人群中。
抓拍的照片没有完全聚焦,所以有些地方模糊得厉害,但是照片上顾默晗的脸却是照片中最清晰的,靠近镜头的沈乐央一向耀眼的狡黠笑容倒模糊得看不清。
每每看见这种人,他就越发想要把他们拉得和自己近一点,你不是觉得恶心吗?你不是觉得我肮脏得难以忍受吗?我偏偏要让你和我一样,看看到时候你会不会恶心这样的自己呢?
虽然白薇并不想被石磊牵着鼻子走,但是她更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想着想着石磊咧开嘴突然就笑了起来,随手将正燃得欢的烟蒂碾灭在鞋底。
但是听石磊的话……他难道在她家查到了什么?想起石磊最开始那句话,难道和去世的母亲有关?
一起下地狱吧。
白薇自美国回到嵘城后就想回家看看,但是一想到那是和刚去世的母亲生活过十多年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里都能勾起她对母亲的回忆,一想到这些她的内心就开始抗拒起来,所以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回家。
与恐惧、疯狂和你们所厌恶的一切肮脏一起生活吧。
石磊话一说完也不等白薇有所反应,便把电话挂断,剩下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
灯,是夜晚的眼睛,只有失去过的人才能够懂得。
“还记得地址吧?北大道合欢路173号,别找错了。”
江晴现在住的是她爷爷奶奶以前所住的在嵘城的老房子,木窗棂泛着陈年的苍老。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固执地把卧房的白炽灯换成了暖黄色的灯泡,因为蔚延曾说过,这种圆形的老灯泡发出的光最接近阳光的颜色。
“你什么意思?”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有些不解其意。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江晴回头问沈乐央。
白薇闻言刚想把电话掐断,那边的石磊继续说道:“对了,白小姐恐怕还没有回过家吧,得常回去看看啊,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自从那天在鹿鸣和顾默晗碰面后,沈乐央就跟着她们回了家。
“你要我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你准备好钱来八角巷兑字街3号找我。”
叶思颖明天还要去鹿鸣打工,所以早早地就在隔壁睡下了,江晴和沈乐央头顶着头窝在被子里。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她不希望顾默晗躲着自己,但是也不想看到他为难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江晴曾经说过的心甘情愿吧。
白薇捏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深呼吸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沈乐央看着天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想起鹿萝说的顾默晗不近人情。
声音中透着满满的无赖味道,说到最后,上扬的语气竟有一些隐隐的胁迫味道:“再说了,我石磊可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啊,不然的话白小姐会找上我?”
其实沈乐央觉得不是这样的,在她看来顾默晗很温柔,但是他的温柔有些像满月散发出来的清冷月光一样,虽然也可以很炫目,但是相较白天炽热的太阳,它的光芒实在是太冷清,克制而内敛。
那边的石磊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起来,带着被取悦的笑意缓缓道:“白小姐,上街买东西的人都会留意店家的信誉,咱们牵扯的可是这种见不得光的金钱交易。虽然是你出钱我办事,但是我也少不了要谨慎行事,了解得清楚些也好尽心尽力为你办事,白小姐也更加放心一些,你说是吧?”
这样也好,顾默晗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如果太过耀眼夺目,怕是会让许多人心生嫉恨吧,而自己也更加没有机会站在他的身边。
“你调查我?”白薇有些恼羞成怒,自己可没有向他透露过一点身份信息。
沈乐央失落地垂下眼,窗外不远的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车里面闪着一点暗暗的猩红色吸引了她的视线。
石磊交叠着双腿陷在沙发里,电话里传来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让他笑出了声来:“白小姐的脾气还真是大啊,因为妈妈刚去世心情不好?”
夜色如墨般深沉,车窗关得紧紧的,虽然车里没有亮起灯,但是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刚刚那抹红色,应该是点燃的香烟燃烧的火光。
“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江晴?”沈乐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窗外,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江晴。
阴阳怪气的语气中有一种阴森森的不怀好意。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一个阴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就不记得我啦?真是伤心啊,难为我还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走……”
“那个地方是停车位吗?”那辆车,好像从她们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停在那里。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白薇接起电话:“哪位?”
江晴顺着她手指的方位看过去:“应该不是吧,那附近一直都没有路灯,车不好停,但是最近不是快过年了吗,车没地方停选择停在那儿也是正常的吧。”
而那个人是程晗韫的女儿。
沈乐央强忍下心中疑惑,暗暗希望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那我去洗漱了。”
后来她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冷漠,他也会笑得很好看很温柔,但是不是对自己。
在沈乐央去卫生间后江晴突然想起,最近这段时间,那边就开始有车停在那儿,她想着应该是车主找不到地方停车了也没有留意,现在才发觉不对。
这很奇怪,虽然他对自己很疏离很冷淡,但是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就特别安心。
“好像自从元旦后,那辆车就……”江晴低声说着突然噤声,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一变。
自从在C934上和顾默晗相遇以来,她一直记得这个男人。在那么慌乱的环境下,他的冷静和强大的心理素质居然能让她莫名生出一股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的欲望,还有一种安全感。
元旦之后?她怎么会才留意到这个!
白薇站在楼下,扬起头看着眼前的建筑,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居然是程晗韫的女儿。
难道是他?
“你的手应该已经收拾好了,出去吧。”顾默晗瞥了她一眼,紧锁着浓密的眉说道。
江晴急忙跳下床将灯关上,冲到窗子边观察那辆车。
相似的容貌,三个人的照片,关系不言而喻,真的和她猜测的一样,她就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狭小的车厢内,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着的,只有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烟草香。
照片上有三个人——程晗韫、沈峻彦和那个女孩。
“先生,她们好像睡下了。”对面那抹暖黄骤然熄灭,小张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向后视镜中望了一眼,后座上的男人紧抿着嘴角,恍若未觉。
白薇说话间瞥了一眼书桌,却在看到桌上的另一个水晶摆件的时候如遭雷劈。
良久,当小张以为今晚估计又要在这儿过夜的时候,后座上的人却突然开口:“走吧。”
“对不起,我刚刚没有看到这里有……”
小张闻言立马发动引擎准备离开,其实也不是没在这儿睡过,自从元旦后回到嵘城,先生就一直跟着这个女孩。晚上她回家,先生就让他把车停这儿,好几次先生都在这儿盯着那边那个窗口一看看整晚,也不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薇看着顾默晗从玻璃碎片里捡起了照片,照片的表面因为碎裂的玻璃有些划痕。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照片上的细小碎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的样子。
“明天换辆车,下次不要把车停在这儿。”低沉喑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顾默晗快步绕过白薇,蹲在地上捡起碎裂的水晶相框摆件,里面是一张沈乐央抓拍的她和顾默晗的合照,因为没有聚焦,沈乐央的脸有些模糊,但是沈乐央还是打印了出来摆在了书桌上。
“好的,先生。”
白薇被他的声音一惊,手滑过桌面,好像碰到了什么,紧接着就是“嘭”一声伴随着“咔嚓”的玻璃碎裂声。
“你在干什么?”
空荡荡的廊道,只剩下林立的树木和低矮的灌木在夜风偶尔的拂动下发出沙沙的闷响,那辆车已经开走许久,江晴却还是站在窗边呆呆看着刚才它停过的地方。
明显这是个女孩的房间,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旁边书桌上摆着一些小饰品,尤其吸引她目光的是桌上一个镂空的蛋形工艺品,她伸出手想要拿起来仔细看一下时,门口响起顾默晗的声音。
她的心中有一股无力感,还有一些茫然,那些压抑的感情在一刹那汹涌倾泻,交织碰撞之下却让她涌起一股愤怒。
洗手间的两边就是卧房,左边的房门并没有关紧,她伸手稍稍推开房门,扫视着房间内陈列的一切。
为什么,明明我才是被遗弃的那一个,明明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我都愿意成全你们了,现在来找我是想做什么?还没玩够吗?
白薇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清理着伤口,冰凉的自来水滑过渗着血丝的手臂有些刺痛。
江晴靠窗掩面,泪水顺着指尖的缝隙渗落下来。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很讨厌这种被操纵的感觉。
不是愤怒,也不是有多委屈,她只是发现即使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唯一,知道他对自己的欺骗,只要他还愿意在心里给自己开辟一小片疆土,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在那片土地努力地生根发芽。
顾默晗拿着医药箱站在客厅,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诡异。这个女人要找的地方是自己所居住的小区,不知道路刚好问的又是自己,到了小区后,又因为玩闹的小孩而摔倒在地上受伤,而她口中的那个朋友的电话却关机了。
江晴悲哀地发现她一直以为已经从心中抹去的人,有关他的一切却像是树木盘根错节的根系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脏,每次想要拔除都像是被好几只长着尖锐指甲的干瘦手掌紧紧攥住。
“你能带我过去吗?我有朋友住在那边……”
是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意忘记他,才让自己对他的感情像树木的根向地底生长一样,渗入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真的啊,太好了。”顾默晗盯着白薇的每一丝细微表情,想要看出些什么端倪,但是好像是他多心了。
鹿鸣。
“我刚好住在那边。”
水龙头里的水冒着白色的泡泡往外涌,打在叶思颖的手上,她机械地反复搓洗着白色的瓷碟,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恍若未觉。
顾默晗眯起眼睛,心里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静安康城就是他所居住的小区。
前几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收拾妥当,关门回江晴家的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将近半个多月没有音信的叶勇。
见他转身就要离开,白薇立刻道:“对了,我想问一下顾先生,你知道静安康城小区在哪里?我刚从美国回来,对这边还不是很熟。”
自从跨年那天晚上叶勇突然让她去朋友家暂住的第二天,他就失踪了,只是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叮嘱她一定不要待在家里。她也知道大概是爸爸欠了钱出去躲债了,只是后来叶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也打不通,她偷偷地回过八角巷,家中各个角落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如果白小姐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那天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些无比诡异的声响,像是肢体沉闷的碰撞,还有极力忍住的呻吟。
“不用了,白小姐,我是机长,帮助你是我的职责所在。”顾默晗一本正经的样子让白薇心生不悦,明明那一天在机场的时候,他是那么温柔地笑着。
“爸爸?”叶思颖有些慌神。
“上一次说的当面感谢。”白薇狡黠地笑了笑。
“老小子,这个时候了骨头倒是硬,把他的嘴给我扳开。”电话中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讥讽而冰冷。
顾默晗回过身:“白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叶勇佝偻着背抱着肚子在地上疼得弓起了身体,牙关死死地咬着,嘴角渗出一道血迹,一个大汉抱着他的头,右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脸颊。
“顾先生。”眼看着顾默晗马上就要离开,白薇连忙开口。
“躲了我这么些日子,你也很久没有见过女儿了吧?来,跟她打个招呼吧。”石磊蹲在叶勇面前,狞笑着的脸上满是残忍,将手机凑近已经无力挣扎的叶勇。
自从她得知母亲的死不是意外导致的之后,她就常常想起那张脸,看到那女孩她就觉得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叶勇的脸涨得通红,眼眶中布满血丝,将整个眼睛染红,他恨恨地瞪视着石磊,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惨白的光——女儿。
走在前面的顾默晗双肩宽厚,腰脊笔直,白薇看着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机场那个和他一起的女孩。
石磊抬眼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小弟,小弟连忙心领神会地冲上来对着叶勇的肚子就是一拳。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叶勇闷哼出声,青紫的脸上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团。
会议结束后,蔚迟还在和嵘曦航空的高层谈话,白薇跟在顾默晗的身后走出会议室。
“你们别打他,别打他!别打他了!你们要什么你们说……”叶思颖带着哭腔的声音不住地吼着。
其实顾默晗会出现在这里,主要是因为C934航班事故中,蔚迟和白薇也在飞机上,所以在与嵘曦航空的总经理谈合作的时候,尤其夸赞了发生事故时顾默晗的应变能力还有专业素养,于是老总们当即决定这架飞机研制出来之后就由顾默晗驾驶首飞。
叶勇的喉咙像是被淤泥堵塞,眼睛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濡湿了起来。
会议的主要内容一直围绕着嵘曦航空公司决定要研制的我国首架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首款符合最新国际适航标准的干线民用飞机展开。豪斯公司是全球航空航天业的领袖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民用和军用飞机制造商之一,嵘曦公司希望可以与豪斯公司达成合作。
石磊轻巧地挥了挥手,那几个喽啰立马将叶勇丢开。叶勇趴伏在地上,胸口止不住地起伏喘息。
白薇跟在蔚迟身后进入会议室,入座的时候看向对面稳如泰山的顾默晗,在他点头示意间粲然一笑。
石磊残忍地笑笑,轻飘飘地开口:“小姑娘,不是我为难你爸爸,是你爸爸欠了我的钱躲起来还得辛苦我去抓他,你说该不该打?”
顾默晗点头示意,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前坐下,桌上的名牌上都是平时没怎么见过的管理层人员以及老总的名字。人陆陆续续步入会议室,当顾默晗看到蔚迟和白薇时才意识到今天的会议可能是与豪斯公司的合作案有关。
“他……欠了多少钱?”叶思颖哽着喉头颤颤巍巍地问道,她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会议室里竟然是总经理助理正在调试着液晶显示器:“顾副驾,请入座稍等片刻。”
石磊勾了勾嘴角:“五万。”
因为没有航班任务,所以顾默晗今天没有穿制服,但是一身笔挺的西装也十分引人注目。
叶思颖如遭雷劈,五万!她从哪里可以弄五万?
飞行员一般都是在各大机场之间来回,只有日常训练或一些特定的时候才会来公司总部。C934航班事故后,机务副总曾找过他了解事故时机上的情况,也交代了一些与豪斯公司合作案的资料。昨天午间,他就收到通知,取消他今日的航班,去公司总部会议室报到。
“三天,不要妄想报警,如果你想让警察找到你爸爸的尸体的话。”
一大早,顾默晗驱车前往嵘曦航空公司总部。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