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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 二十一、暗影浮香

见二人在空中以香相斗,下麵的人全都紧张的凝神观望。

花千骨擦擦手心裏的汗,望了望夜空,本来最希望的便是看到师父的白色身影能够出现,却不知道为什幺此刻却有一点不希望了。

夏紫薰从墟鼎之中取出一个红色香囊,飞到花千骨手中。

夏紫薰点点头:“你既然是子画的徒儿,未免人家说我以大欺小,我出三种香料,只要你能说出其中一种便算赢。”

“此香名曰浮屠三生,三生也,梦也,不仁者,天也……”

“不过千骨肯定没姐姐厉害,公平起见千骨来出题。我们每人出示一种自己调製的香料,然后对方猜成分和制法,没猜出来的便算输好不好?”

花千骨放在鼻边轻吸一口气,前调几近淡不可闻,中调突如潮水袭来,汹涌澎湃,浓郁而幽深,叫人癡癡沉醉无法自拔。香飘百里可闻,殿下众人和妖魔皆入幻境,人生百年,如白驹过眼,欢笑泪水,悲伤痛苦全都变得如此真切,又近在手边。于是,有的人大哭起来,有的人大笑起来,整个太白山乱做一团,犹如戏台。

“好。”花千骨微笑着点头,殿下众人皆大惊失色。

花千骨入世尚且不深,眼前也不断浮现众生百态,轻歎一声,厌世之心顿起。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对着香囊嘴裏轻吹一口气,后调的香逐渐弥漫开来,却叫人整个人从头到脚狠狠一激灵,心头一凉,清醒无比。红尘中的恩爱悲欢瞬间成了虚空幻影,回首相望,仿佛已过百年。

夏紫薰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要拿香气跟她做挑战,不由笑道:“好啊,你若是赢了,此事我便再不插手。我若是赢了,其他神器我也不要,只要你把流光琴给我好不好?”

“浮屠三生,好个黄粱一梦啊……”花千骨连连点头,“姐姐这香是用白檀香二两,灵兰香四两,乳香、藿香、沉香、金魅香各一两,另外再研青芦半钱,香成旋入,混之同捣。末入茗茶粉、仙芍药各一钱,生蜜拌匀,入蔷薇水,金箔裹之。入瓷盒重汤煮十数沸,窨中封存,已取出七日有余了吧?”

花千骨连忙道:“姐姐薰香制香调香的技术六界无一人可比,千骨从小一直都对香料特别感兴趣,今天好不容易遇到姐姐,我们切磋一下如何?”花千骨努力争取时间调複真气。

夏紫薰眯起眼看她,眼中诧异神色一闪而过。看来她是低估她了,的确,年纪虽小,却毕竟是白子画的徒儿啊。

“是啊,也对,无心无情的白子画,又怎会关心别人的命运呢?”夏紫薰幽幽说道,伸出手摸了摸眉心黑色的堕仙印记,眼中悲哀更加浓重。

于是从墟鼎之中拿出了第二个香囊。

花千骨猛打一个寒战,嬉笑道:“姐姐你说笑话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师父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幺会为我去寻你的仇呢?”

“此香名荼迷薰风,得风而飘,无风无味。”

“我若杀了你,哪怕以你师父的为人,说不定也是会来找我算账的,或许,我便可以见着他了。”夏紫薰突然抬头看着她说。

花千骨接过,迎风而立。那香极尽声色诡异之能,随风却不四散,过绿叶而染绿色,掠红花而沾红颜,月光下变作彩色丝缕状的幻雾延绵飘飞。人闻之而忧伤,草木闻之却欣喜,纷纷在风中颤动枝叶,狂欢作舞。花千骨越发钦佩起她来。

夏紫薰望着年纪尚幼的她明朗的微笑,想像着她每日是如何快乐的在白子画膝下承欢,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悲怆。

“世间竟有香可通万物,果然极品妖娆。此香混合了二十四节气裏分别开到极盛正要凋谢的二十四种花的香精各一钱,再加上沉水香五两,富泠香、薰陆香、青木香、甘松香各半两。以上末之,酒洒令软,放入瓷器中,蜡纸封,埋在梅树下,于冬月取用,姐姐我说的可对?”

“呵呵,姐姐以为我在借吃东西拖延时间?”

夏紫薰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对,很对,一味也没有说错。”这世上,竟然有能在调香制香闻香上超出她的人幺?

“吃这幺快?”

“这最后一囊香,名曰姽婳伤诔,有伤者可闻,无伤者无味,伤越重,味越浓,越闻伤越痛。”

那样的神情连花千骨看到眼中都不由得微微一痛。拍拍手掌,衣袖擦一擦嘴:“紫薰姐姐我吃饱了,你还想听什幺曲子,我弹给你听啊!”

花千骨握在手裏,小兽觅食一般在香囊前嗅来嗅去,竟然没闻到味道,不由得慌了一慌。沉下心来,闭上眼睛,努力闻着。却突然师父的脸在脑海中出现,她心猛然一绞,竟痛得直不起腰来。同时,香气也迎面扑来,熏得她鼻子酸酸的直想掉泪。连忙把香还回给夏紫薰手裏,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三种香裏这种是最好闻的,不知为何她却最不喜欢,强颜欢笑道。

月饼裏面是百果仁,入口软而不滑,甜而不腻,一个吃完,颇有意犹未尽之感。夏紫薰嘴角明明在笑,可是月下显得分外苍白的脸上分明却全是悲戚之意。

“这个我也闻出来了,姐姐集了世间珍奇的百种香草,百种香花,百种香木,与忘忧酒混合,三味真火烧了至少半年,然后放在极北极寒之地用提炼出来的精油每日浇灌姽婳银花,而这香囊中,是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每日花间採集的露水。”

夏紫薰捧起月饼小心的尝了下,甜味在舌尖上炸开,犹若平地惊雷一般。她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呢,味觉都快退化了,也忘记了食物的滋味竟然是这幺美的。

夏紫薰闭上眼睛,脸上突如其来的倦容让她瞬间老了很多。她毕竟活得比她多了那幺久,千年来,青山看遍,天涯踏遍,每种草药都是亲尝,每种香都是亲调,可是面前这才十二三岁大的娃娃又都见过什幺,经历过什幺啊。却对调香却有如此造诣,天赋如此,她嫉妒都嫉妒不来。

云翳他们一急便要上前,她怎幺能够打着打着不但和敌人唠起嗑来了,居然还吃对手给的东西,要是有毒怎幺办?单春秋一扬手制止了,眯起左边妖冶的丹凤眼,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切。

夏紫薰轻轻摇了摇头:“还少了一味。”

“子画他,也会夸人幺?”夏紫薰捏住月饼呆呆的看着,好像那个是白子画的脸。

花千骨望着她微笑:“还有一味,是紫薰姐姐你的眼泪,所以闻起来才会有那样微微苦涩的滋味,才会叫人这样伤心啊!”

盘裏一个月饼悠悠飘到她的面前。

夏紫薰长歎一声:“只可惜你已拜入子画门下,不然我真想收你为徒,你如此聪明可人,他定然也是不肯割爱的。罢了,轮到你出题了。”

“姐姐,你要不要尝一个,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哦,我师父都常夸我手艺好呢!”

落十一,轻水等人总算松一口气。就算夏紫薰也全猜出来了,她们也是平手不算输。

一盘月饼飞到花千骨手中,她拿起一个啊呜一口,嘴裏含糊不清道:“当然有啊,紫薰姐姐你以前在天庭主管人间所有香气,也是上仙之一啊。”当然这些不可能是师父跟她说的,而是《六界全书》上看的,夏紫薰一身仙气混在妖魔之中很容易辨认。

霓漫天不可置信的盯着花千骨,却不知道她竟然能闻得那幺多的香。看着众人一个个满心佩服的神情,心中又是愤恨又是不甘,今天算是什幺风头都被她给出尽了!

“原来,原来你竟是他徒儿啊,我说怪不得怎幺会有流光琴。子画……他,他竟有向你提起过我幺?”

花千骨从身上东翻翻,西翻翻,总算从袖子裏抖落出一个白色的香囊出来。

“子画……子画他竟然收了弟子了幺?”夏紫薰面容呆滞,有些失神。是她在魔界闭关恢复的时间太久了幺?

“姐姐,这个是我之前调製的香,但是没取过名字,既然姐姐的都叫的这幺好听,它就叫暗影流光吧!”

“就是长留上仙白子画啊!”

花千骨抛给她接住,夏紫薰握在胸前,低头轻闻,不由得心口一紧。这样清新淡雅的香她从未闻过,仿佛熨平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说不出的适意舒爽。香气持久而悠长,绵绵仿佛从亘古飘然而至。温暖又祥和的感觉,将她心中伤口一一抚平。突然通透起来,突然轻鬆起来。

“你师父?”

她抬头望向花千骨,只有这样的孩子,有着纯洁心灵的孩子,才能调製出这样让人惊奇的香。这是治癒的香,是幸福的香。不用开口猜成分和制法,单单闻香气,她就已经输了。

“师父说得真是没错,紫薰姐姐果然又温柔美丽,又通情达理。”

夏紫薰握着那香囊如癡如醉的闻着,久久不愿意放开。花千骨求之不得,半点也不催她,心头却盼着早点天亮。

花千骨眯起眼睛笑,模样倒有几分像东方彧卿。

“紫薰仙子,动作快些,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云翳却看不过去,终于发话。若是等到明日群仙赶来,他们想要夺取神器更加不容易了。

夏紫薰停在半空中,紫色纱衣随风飘舞:“你想吃就吃吧,等你吃饱了再抚琴给我听。”

夏紫薰从香中回过神来。

花千骨停止抚琴,眨巴眨巴眼睛:“如果注定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话,那还不如吃饱了再想其他是不是?”

“此香主要是用茶香和果香调製而成,用了柚皮一两,橘片、桃片、枣片二钱,白附子、茅香各五钱,竹叶青、西湖龙井、碧罗春、蒙顶茶、君山银针、顾渚紫笋、普陀佛茶各半钱,共研成粗末。以绢袋盛悬于铫子当中,冰莲花露浸一宿,慢火煮七七四十九日。三生池水涤过,然后以香投油,桃花瓣层层覆之,封浸百日……”

夏紫薰轻笑一声:“你这小孩也真有趣,生死关头还惦记着吃月饼。”

却还有些什幺,是她说不上来的,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看来,她真是老了,连嗅觉都迟钝了。这比试,她输了。

聚在殿下的落十一,朔风等人全都紧张的望着她,不知道她又想做些什幺。

“还有两味,我猜不出来。姐姐甘愿认输……”

花千骨见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突然开口道:“紫薰仙子,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咱们打了那幺久,就算不累也饿了,停下来吃个月饼怎幺样?”

花千骨眨眨眼睛,难掩欣喜。

天色渐晚,圆月初升。花千骨一直靠着众人渡给她的灵力和夏紫薰相抗。单春秋等人又往后退了十余丈,以免被她俩波及。

“姐姐已经很厉害了,说得一个不错。至于另外混在其中没有猜出来的两味,却是在我袖中放久了,沾染的我身体的异香和师父的枕边香啊,若是闻都没闻过,没猜出来怎幺能怪姐姐。”

师父啊师父,你在哪,徒儿好想你!

花千骨心中难免有一丝愧疚,其实这个也算是她在使诈,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幺胜得过她,两相权宜,还是保住流光琴要紧。

花千骨硬着头皮抵住她一波一波的袭击,心裏愤愤的骂着这个变态女人,居然敢子画子画的叫这幺亲热!在流光琴下居然心神不被洗涤还能够有还手之力,而她不断攻向自己消耗自己真气的理由居然只是为了能够多听听琴音。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午夜都撑不过去,而救兵再怎幺样也得明天才赶得到去了。

夏紫薰踉跄退了两步,差点从半空中落下去。

夏紫薰满意的抿起嘴角:“弹的很好听,虽然差子画太多太多,但是流光琴所奏之乐果然都是人间绝响。接下来,换一曲《朝露九天》怎幺样?”

是了,是了,她说为何会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因为那是白子画和花千骨的香味啊。她千算万算,丝丝求精,却忽略了人的体香幺?

花千骨只得加快拨弦相抗,无奈那香味极其缠绵诡异,直叫人昏昏欲倒。没办法封闭嗅觉,只能不断默念心咒。

“你师父……你师父的枕边香?”

听得花千骨琴声越来越慢,调不成调。不悦的扬手便是一弹指过去,无数飞扬的紫色花瓣在空中快速旋转牵出长长一线,直向花千骨攻去。奇异的花香更是如雾般铺天盖地而来。

“是啊,香囊做好之后,我偷偷藏在师父枕边很久才拿出来带在身上的。”花千骨得意的笑,她也是看了七绝谱之后钻研调香许久,特意做了这香囊专门吸聚师父的味道随身携带的啊,这样就好像师父一直在她身边一样。

虽看清弹琴之人不是白子画,那流光琴散发出的祥和的银光她却是认得的。往昔情景在眼前不断浮现,人人封闭五识,她却是放任自己被琴掠去一半心神,沉醉其中,不肯自拔。

夏紫薰看着那香囊发呆,手握得更紧了。子画,子画的味道……

妖魔众人皆是神色古怪,一会兇恶,一会仁慈,脸部各种抽搐。只有夏紫薰轻倚榻上,听得如癡如醉。

“千骨,对,你叫千骨没错吧,姐姐,姐姐拿、拿东西跟你换这个香囊好不好?你要什幺都可以!《调香秘录》好不好?对了,你已经很厉害了,不需要这些了。那、那姐姐的剑谱或者仙力?不然,对了,大家不是都想要神器幺?姐姐这有卜元鼎,拿来跟你换香囊好不好!”

大殿殿顶上花千骨已经快撑不住了,有气无力的趴在琴上,为了不过分耗损真气,间隔一小会,她才轻轻拨动一下琴弦,弹得只有音没有调了。

夏紫薰突然语无伦次起来,从墟鼎中拿出一发光的玲珑之物,正是神器之一的蔔元鼎!

急忙用观微想找寻糖宝下落,无奈受流光琴音的干扰,根本什幺都看不到。

所有人一时都吓懵了。云翳和茈萸等人连忙飞身上前生怕她一时冲动做了傻事,那蔔元鼎是她堕仙之前就持有之物,专门用来炼药提香,为了得到神器,单春秋费尽心思,才拉得她入伙。如今为夺一神器,又白白送人一神器,那他们大军来犯岂不是什幺意义都没有了。

捶捶自己的脑袋,天啊,这根本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好不好!

“紫薰仙子,你疯了幺?”

“爹爹?”落十一脑海中出现一个和糖宝差不多大小的虫虫,带着草帽,捋着鬍鬚,叼着烟杆,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晕眩。如果真见了糖宝爹爹他又应该怎幺称呼呢?

夏紫薰一回首,面如冰霜,单手一挥,波光闪动,云翳等人全被她打飞出几丈开外。

“咦,是啊,糖宝跑哪去了,刚刚还在这裏急得直哭来着,说什幺要找爹爹来救骨头……”

“滚!谁敢挡我就杀谁!”

落十一点点头,环顾一周,突然惊道:“糖宝呢?糖宝在哪里?”不会也和千骨在外面吧?很危险啊!

花千骨见她眉心印记从漆黑陡然变得鲜红如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虽然一早看出她对师父有爱意,却没想到竟然执念如此之深,连神器都心甘情愿拿来做交换,只为了一个有师父气味的小小香囊幺?

“千骨在外面靠流光琴将他们拦住了,但是不知道能撑得了几时。”轻水一脸的担忧。一时片刻救兵是赶不来的,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不知为何,她心裏微微一痛,心中怜悯之情尤甚。

“外面现在怎幺样?”

“姐姐若喜欢,送你便是了,不用拿神器来换。”

落十一硬撑到大殿内,霓漫天连忙扶住他。

“千骨!”落十一等人在下麵心急如焚,没想到她居然也意气用事。

夕阳西下,霞光漫捲,残阳如血,滴滴犹泣。

“谢谢你,这个人情姐姐记下了……”夏紫薰欣喜若狂的对着她笑,花千骨第一次看见她悲哀的脸上,竟然有那样灿烂明媚的神情,不由更加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