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彧卿犹豫了一下,再一抬头,斗阑干也来了。出了蛮荒,他法术很快恢复,钉过消魂钉的地方,虽不能像花千骨一样自动癒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借助拐杖行走。
“我有要事向神尊稟报,请代我通传。”
东方彧卿见连他都浓眉紧锁,知道应该是出了什幺大事。可是骨头现在的状态,应该是什幺也听不下去了。
竹染眯起眼睛看着他,很明显他只是一介凡人,没有道行,更不懂法术,却不知为何如此厉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赖于他。不过他们能够出蛮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测,不容小觑,暂时还不能得罪。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幺事一会再说吧。”
“不得无礼!”
房内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东方,我没事,让他们进来吧。”
“这都什幺时候了还睡午觉?”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随意一推,大步就要向裏走。却一眨眼,东方彧卿又到了他面前。
竹染和斗阑干入内,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个人仿佛大病一场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刚刚回来的时候还满脸兴奋的神采,这才过了多久一会。
东方彧卿拦住他,眉头深锁:“她正在休息。”
“你怎幺了?”竹染凝眉开口,就是当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风吹躺在他门前几天几夜,都未曾见过她如此颓废绝望的神色,仿佛瞬间便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内,“神尊呢?”
刚一开口,突然发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和温柔,不由得眉头皱得更深了,厌恶的撇开头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苦笑两声,腿一软,眼前一黑,便什幺也不知道了。
花千骨努力的挤出笑脸:“我没事,可能呆在蛮荒久了,突然出来有点不适应,其他人都安置的怎幺样了?”
……师父,你真的不要小骨了?
“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事,清怜和清怀二人擅自出岛了。”
难道这也错了幺?
花千骨一惊:“清怜?清怀?”在脑中搜索一遍,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不过的确,蛮荒众人自己又认识见过几个?基本上都是竹染在应对,自己都不管,也管不来。
她宁可死都不愿被逐出师门,她什幺都不要,也不求他爱她多看她一眼,只想依旧做他的徒弟罢了。
“他们是?”
可是这一切痛,一切苦,都比不过这简简单单一个消息给她的打击。
斗阑干在一旁答道:“他们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门清虚的师弟和师妹,百年前不知犯了什幺大错,被清虚逐到蛮荒的。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应该是急着回去找清虚报仇去了。”
流放蛮荒?就当是她的赎罪,她的偿还,她的反省……
“什幺?”花千骨一下就睁大眼睛坐直了,“茅山?报仇?可是清虚道长已经仙逝了啊!”
容貌尽毁?无所谓,尸囊皮相而已。是她不自量力,乱伦背德,亵渎尊师。
死了幺?竹染和斗阑干皆是一愣,他们离开六界这幺久,又怎幺会知道。
被废?没关係,她的仙身她的法力,本都是他传她的,他要拿就拿去。
花千骨低头一想,这事清虚道长和云隐都没跟她提过,六界全书裏也没有记载。清虚道长这幺慈祥和蔼的人,却不知道两个师弟妹犯了怎样的过错,他才下得了这种狠心。
受钉刑?不要紧,是她做错了,是她罪有应得。
东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沉声道:“那清怜是清虚和清怀的小师妹,从小体弱多病,性格乖僻,却仗着两位师兄的宠爱刁蛮任性,嚣张跋扈。她本来就其貌不扬,还患有怪病,不管用什幺灵丹妙药就是无法生长体毛,所以没有头髮也没有眉毛和睫毛,看着别的女子都是满头青丝,她却只能一直靠法术乔装维繫,心态日渐扭曲,几欲发狂。她癡恋清虚,清虚对她也满心怜爱,原本二人都快成亲了。后来清虚却发现她日渐美丽妖冶起来,发丝也开始飞速生长,心裏觉得奇怪,暗中调查,这才被他发现,清怜利用清怀对她的爱意,虏了百余名少女来,借由吸取处子的阴气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后施用禁术来助自己养颜。事蹟败露,清怀要带清怜逃走,她却死都不肯,自以为此事并无其他人知晓,清虚爱她定不会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责罚于她。可是清虚毕竟是一派掌门,整整一百多条人命,又如何能够徇私。为了茅山的清誉,也为了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虽没办法依门规取他们性命,却终于还是狠下心将他俩逐到蛮荒去了。那清怜外表虽柔弱,手段却毒辣决绝,又怎幺肯善罢甘休。百年的积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蛮荒的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虚报仇去了。却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虚道长就已经被云翳杀害了。”
起身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这人世间的一切都荒唐好笑了起来。
几人听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心头不由得一痛。一个女子,可以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种地步幺?
……
“清虚当初念在同门之情,逐他们去蛮荒之时,并未伤他们一分一毫。如今二人法力恢复,以云隐他们的力量很难对付得了。到时候事情若闹大,仙界可能会发现你们逃出了蛮荒,若他们二人不慎被俘,大家的行蹤也会很快暴露。”
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儿……
竹染用力点头:“现下最紧要的是赶快把他们二人抓回来。”
嗡的一声,花千骨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斗阑干在一旁冷笑一声:“抓回来?说的容易,以他们二人的法力,十个你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今日仙剑大会刚结束,新人组的魁首是帝君之女——幽若,传闻明日长留大宴群仙,白子画要收她为徒……”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辈腿脚不方便,所以特来向神尊稟报……”
东方彧卿踌躇良久,不管怎幺瞒,她最后还是会知道的。
“哼,你想丫头亲自去幺?”
“为什幺?”
“我去吧。”东方彧卿道,“骨头你好好休息。”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别去,至少,别在明天去……”
花千骨拉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没关係,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毕竟曾经也是茅山掌门,却从没未茅山做过些什幺,这次也该负些责任,我担心云隐他们,想回去看一下。”
“你别担心,我易容术那幺高超,再说有了妖神之力,现在出入长留不被发现那是绰绰有余了。”
竹染和斗阑干二人又是一惊:“你当过茅山掌门?”
“别去!”东方彧卿眉头再一次深锁。
花千骨苦笑一声,望着远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还要从那时说起。茅山,是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
花千骨微微一笑:“你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经过蛮荒这一次,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更珍惜生命,也更怕死了。不会随便抛下小月糖宝还有你的……不管怎样,明天我先想办法混进长留,去看看糖宝和小月再说,救人的事我再慢慢想办法。”
“我和你一起去。”东方彧卿道,花千骨点头。
东方彧卿猛然一惊:“骨头你疯了幺?你好不容易才从蛮荒出来!若是这样,就算救出小月了你让他怎幺办,怎幺想?”
“我也去吧。”斗阑干也道,好不容易出蛮荒,他可不想又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
花千骨紧紧握住他的手:“东方,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幺办才好。只有一个月就是五星耀日了,我一定要救小月出来。不然我明天就去找师父?跟他说我才是妖神,把小月换回来?”
花千骨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只有竹染在岛上看着这些人:“前辈,你还是留在这吧,如果还有谁要强行出岛,也只有你留得住他们。”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都过去了,怪我太没用,花了那幺多时间,让你白白受了那幺多的苦。”
斗阑干只能点头,他倒也不担心花千骨会出什幺事,虽然她身上被激发出来的妖神之力只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杀之阵,可见哪怕放眼六界也几乎罕逢敌手。只是时日太短,她根本就不会,也没能力驾驭使用。但是有那个深不可测的书生在一旁帮她,对付清怜和清怀应该不是什幺大问题,关键是不能弄出太大的响动,让仙界有所警觉。
花千骨伸手轻碰东方彧卿的脸:“你为了救我,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为了保险起见易容而行,茅山离这并不很远,到的话用不上半天光景。
“我一直在外奔忙,糖宝在落十一那裏。小月仍被仙界羁押,我没跟他说你的事,只说你受了重罚,要一直面壁思过不能去看他。”
二人共乘一云,东方彧卿心疼的摸着她的一头乱髮,不再像以前一样扎成可爱的两个包子一样的髮髻,而是随意披散开来,否则便会露出额上和鬓间几块结疤无发的头皮。
“糖宝呢?小月呢?”
“东方,知道幺,这些日子我好想你。以前不管遇到什幺事,总是有师父宠着,有你帮忙,有杀姐姐救我。后来被逐到蛮荒才发现,原来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你们谁都不可能永远都陪在我身边,那时真的好绝望好害怕。如今,总算是熬过来了。”
花千骨连连摇头,她不要!她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东方彧卿牢牢抱住,怕一睁眼,发现自己仍然身在蛮荒,怕一鬆手,又是两手空空,形单影只。
东方彧卿心头一酸,便想开口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幺资格?对她做这种承诺?
东方彧卿也不逼问:“累了幺?躺下先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我们以后慢慢再说。”
伸手将她揽进怀裏,心下一片凄凉,眼睛迷蒙中竟有了一些雾色,时间剩下不多了。
花千骨鼻子一酸,摇了摇头,不愿再提。
——骨头,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永远保护你,坚强,是你唯一的出路。
“是谁做的?”
还没到茅山,老远便听到万福宫裏钟声大作长鸣。弟子皆持兵布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氛十分肃杀紧张。
东方彧卿心更痛了,哪个女子不珍视自己的容貌,她都成这样了,为何还可以笑得这样淡然无谓?他以为她只是被废受了钉刑而已,却竟然被绝情池水伤成这样!
来晚了幺?一直到看见广场正中云隐迎风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长长的松一口气。
花千骨抱着他撒娇,食指抚平他紧皱的眉。
一红衣女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应该就是清怜了,她旁边凝眉不语的人应该是清怀。周遭地上坑坑洼洼,草木山石皆毁,犹如狂风席捲过一般,看来刚才有过一场恶战。
“我不用嗓子也可以说话啊,没必要再辛苦去找什幺药来医了,容貌也只是皮相而已,不用太在意。难道你嫌弃我丑了幺?”
云隐等见又来两人,以为是清怜他们的同伙,不由凝神提防。
看着东方彧卿心疼欲死的模样,花千骨微笑着连番安慰。
花千骨传音道:“云隐,是我……”
东方彧卿着急着给花千骨看她的各种伤势。只是对花千骨来说,伤易好,疤难除。嗓子或许还有办法医得好,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不用老是用内力传音,可是脸却很难再复原了。
云隐身子一晃,直直盯着她,激动的双眼圆睁,嘴唇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众人恢复了法力,岛上半天功夫,便搭建起了连片的房屋。
“掌……”
“暂时先这样吧,都不准轻举妄动,听候我的安排。”
花千骨摇了摇头,云隐立马反应过来,噤声不语。
花千骨轻揉眉心,感觉又是疲惫又是头疼。俗话说救人救到底,这些人,总不能出来了便扔下不管,的确如今聚着比散着安全。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东方彧卿终于把她从蛮荒接回来了!
四下一片点头赞同之声,虽然被流放的原因不同,但是毕竟个个气傲,好不容易回来,还有妖神撑腰,自然盼着扬眉吐气,报仇雪恨,又怎肯躲躲藏藏,苟且一世。
一时不由模糊了双眼,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抱她在怀裏。
“竹染!”花千骨厉声呵斥,知道他一开始就打的这个算盘。
“他们二人?”花千骨指着场中不时失声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来疯疯傻傻的清怜传音问道。
竹染眉头深锁,“这终归只是一时之策,没办法解决根本问题,万一有人露馅,或是想着报仇,所有人就全完了。与其终日担惊受怕,不如大家都不要离开,依旧联合,以此为根据地,咱们人多势众,就算是仙界也一时不敢拿我们怎幺样。再加上妖神之力,别说对抗仙界,就是六界一统,又有何难?”
云隐密答:“是我的两位元师叔,按记载百年前应该已经被师父秘密处死,但不知道如今为何会突然出现,非要找师父报仇。我说师父已经仙去,他们不信,非说师父怕了他们躲了起来,说要灭了整个茅山就不相信师父不出来。”
众人再顾不了许多,连连点头。
“没弟子伤亡吧?”
东方彧卿安慰道:“我们此刻身处的是南海的一个小岛,四处都布了阵法,隐去了各位的行迹,所以大可放心,仙界的人暂时还没有发现蛮荒异动,不知道大家已经回六界了。如果不想继续被仙界追捕的话,我可以给每一个人重新换一张脸,也换一种身份,让大家另外开始新的生活。代价,是各位身上一半的法力。”
“没有,他们俩太厉害,又毕竟是长辈,未被逐出师门。不想添无谓的伤亡,便只是用阵围困,没有起正面冲突。一直到我拿验生石给他们看,他们才相信师父是真的仙逝了,清怜师叔便自己突然在场中发起狂来。”
花千骨皱着眉,一时也被难住了。
花千骨望着清怜,眼中全是悲悯,慢慢走了过去,筑起结界,让外面听不到他们三人说话。
“可是蛮荒出如此大的动荡,仙界又怎幺可能轻易甘休,就算我们想要重新开始,也只有死路一条,难道我们终生都只能在追捕中躲躲藏藏幺?”竹染大声说道,周围立刻又乱作一团。
“神尊。”清怀见她淡淡开口,他形容消瘦,面色颓废,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仙风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过的平凡人一样。
四下皆一片叩首,谢恩之声此起彼伏。
花千骨心头一惊:“你是?”
“不必叫我神尊了,既然已经回来,大家就四散吧,爱去哪去哪,不用像在蛮荒那幺诸多拘束。但是记住,虽然出了蛮荒,大家仍还是带罪之身,决不能想干什幺就干什幺。蛮荒还在,大家既然能被流放去一次,就能被抓回去第二次。仙界势大,不管你们以前有什幺恩怨,想要报仇还是找麻烦,都趁早打消了念头。带大家一起出来,是因为大家都已经受苦多年,应该有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如若再作恶多端,就算仙界不惩治你们,我也决不会放过!”
转头看向清怜,披头散髮坐在乱石堆中,犹如一朵正在飞速衰败枯萎的花,嘴裏不停喃喃自语:“为什幺要死,为什幺要死?你应该死在我的手裏!你怎幺可以死!”
“神尊,既然我们已经出了蛮荒,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腐木鬼问她,虽然朝朝暮暮盼的不过是能重回六界,可是当真回来了,却觉得世界太过广阔无边,一时迷惘起来。
轻轻皱了皱眉:“原来是你们。”
竹染慢慢提气,发现自己被禁锢已久的法术正在逐渐恢复,不由又是一阵狂喜。望向长留山的方向静静伫立着,一时心绪万千。
当时眼虽瞎看不见,声音她却是认得的。他们二人便是当初在蛮荒时,抓住自己的那一伙人其中的两个。
花千骨在地上躺了良久,原来能够切实的感受着阳光的照耀,清风的吹拂,已经让她感觉如此幸福。
后来知道她是妖神,他们俩虽跟着一块出蛮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开了自己,所以从未见过。
哼唧兽也欢快的在沙滩上打起滚来。东方彧卿宠溺的望着她,轻轻咳了两声,不着痕迹的将袖上的血迹掩去。
和他们虽谈不上什幺仇怨,可是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心酸和屈辱,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阵凄凉。
她终于又看见日月,看见蓝天了……
“你们怎幺可以擅自行动,暴露行蹤。”
花千骨抬头望了望喷薄初升的红日,隐隐未落的银月,还有冰蓝欲滴的天空,激动得双唇颤抖。噗通一声匐倒下去,紧紧的拥抱住了大地。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所以没有请示。”好不容易出了蛮荒,对花千骨,他心头始终是心存感激的,想着当时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径,又微微有些内疚。
花千骨被东方彧卿搀扶着上岸,仿佛还不适应这的环境和空气一般,腿脚发软。众人已到多时,三千多人零乱的散落在海滩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回去吧,清虚道长他已经不在了,用不着报仇了。”
被没顶的感觉,微微窒息,蛮荒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倒影。海天整个的翻了一个个,再从水中冒出的时候,已回到六界之中。
突然那个红色身影便扑了上来,将她紧紧钳制住:“他是怎幺死的?他怎幺会死!那个烂好人!谁会杀他!谁又杀得了他!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有片刻的失去意识,仿佛在混沌中,又好像在海水裏。
“清怜……”清怀想将她扶开,却被她不客气的一掌推开。
东方彧卿拉着花千骨,花千骨怀中抱着哼唧兽,一起向海天飞去。
花千骨望着她的眼睛,开口解释道:“他是被弟子云翳杀死的,为了抢夺拴天链,茅山整门被屠。我当年正好上茅山拜师学艺,满地的尸体还有道长仙去是我亲眼所见,云隐没有骗你。如果你心裏还有一丝当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话,就不要再在这生事了,随我回去吧。”
只是,妖兽尚且有感情,被流放的妖魔尚且知感恩。为何他堂堂白子画,却可以残忍如此呢?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此事,也绝对不能让花千骨知道。否则,她当初所谓自欺欺人的相瞒岂不是完全没有了意义,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清怜眼中满是血丝:“你有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说了什幺?他有没有提到我?”
东方彧卿不由感慨,虽然还不知道花千骨在蛮荒都经历了些什幺。可是终归是化险为夷了。毕竟持有妖之力,神之身,难怪仙魔妖兽,皆俯首称臣。
花千骨皱起眉,慢慢摇了摇头。
和睚眦兽抱别,她长啸一声,万山遍野回吼咆哮此起彼伏。
清怜抓住她使劲摇晃,长长的指甲深陷进肉裏:“我不信!我不信!他怎幺可能没提起我!他那幺爱我!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花千骨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心头一阵凄凉。感觉到握自己的手微微一紧,抬起头,是东方彧卿微笑鼓励的看着她。
花千骨看着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泪水滚滚滑落,仿佛瞬间苍老一般,一头青丝慢慢变灰,变淡,变白。一阵风吹过,竟全部随风而落。一时间,漫天都是她银白的发丝飞舞交缠。
说完轻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清怜!”清怀踉跄退了两步,惊讶的看着她头髮几乎瞬间掉光,皱纹一点点在脸上蔓延开来。
冥梵仙望向花千骨道:“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六界真容不得你了,便回蛮荒来吧。这儿再累再苦,也好过外面人心尔虞我诈。”
清怜瘫坐在地上,犹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滞,嘴裏不停喃喃自语着,仿佛在对谁说话一般。
可是几个属下依旧长跪不起,冥梵仙不由歎息:“唉,罢了罢了,一个比一个固执,不走就不走吧……”
她幼时体弱多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透过窗看其他弟子练剑。那时清虚和清怀每天去看她,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清怀老实木讷,只会傻傻的看着她笑,对她百依百顺。而清虚就比较聪明健谈,知道许多事情,时常给她说故事讲道理,教她翻花绳,解九连环。说生病的人更要多出去走走,于是背着她将几座茅峰都爬遍了。
冥梵仙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还怕我一个人在这活不下去幺?我答应过他,累他一世,便用千年还他,不会做傻事的。”
待到能御剑了,更是带她到处飞。她时常发脾气乱砸东西,可是清虚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哄她开心,不论她做错什幺,也从不生气。她讨厌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东西,他却举着铜镜告诉她,她其实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学会面对自己,爱自己珍惜自己。辛苦的到处给她找灵药,温柔的给她洗头、鼓励她,口口声声承诺不管她变成什幺样子也会永远爱她。
四人齐齐跪下:“属下誓死追随!”
记得有次下山捉鬼除妖的时候被王屋山一女弟子嘲笑她相貌丑陋,她气得要杀人却被他阻止。她就哭着闹着说他不爱自己了,清虚却说可以为自己出生入死,却不能害了他人性命。她便问如果有一天她和天下人只能选一样,不是她死便是别人死,难道也不愿意为了她而伤害他人幺?清虚说他选天下人,可是会与她一起死。
他回头望向四个手下:“你们也一起离开吧。”
她感动了,也释怀了,爱他更加迷恋癡狂。可是她始终只记得那一句他会和自己一起死。却忘了他选的是天下人,她在他心裏的确是比自己还重要,可是他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后,茅山之后。她却还傻傻的坚信着他对自己的爱,像清怀一样,可以淩驾一切,包括尊严正义,包括一个人的原则,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
“六界已经没有让我挂心留恋的人和事了,回不回去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一个人在蛮荒那幺久,已经习惯。”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他说她以爱之名,行尽不义之事。可是他只是想要爱他,以更美丽的模样去爱,也只希望他能更爱自己而已……
“为什幺?”花千骨不解,当初说好的,不就是大家一起走幺?他都在这被困了几千年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为什幺却又不肯离开?
逐自己到蛮荒,明明他那幺挣扎那幺痛苦,可是为什幺还捨得?一百多年了,她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希望!以为等一天罪赎清了,他一定会再到蛮荒接自己回来。
“你们回去吧,我就不回了。”
清怜仰天嘶吼,泣不成声。
花千骨一直守到最后一个人走,却没有看到冥梵仙。四处张望,看见他一尘不染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白髮在风中轻飘,身后还有四个人影。
“我等了你一百多年!你为什幺不来接我!为什幺还不原谅我!你已经忘记我了幺?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离开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错了!我好不容易出来找你,你怎幺可以丢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说,会和我一起死幺……”
竹染本来一开始是想了办法将妖兽一块带出的,可是阵法被破如今情况有变,还来了一男子,不知底细,似乎是专门为救花千骨而来。只能放弃计画,跟着斗阑干等人一块出去。
“清怜!”
花千骨转过头,用内力传令众人有序离开,于是仙魔一个接一个不带丝毫留恋的踏入光中,飞向海天之间,犹如漫天散落的星子,汇做一条银河。
清怀飞速上前将她抱在怀裏,却见她眼泪仍滚滚不绝的流出,竟用内力自断了心脉。
四下众人皆一片欢天喜地,本以为此次离开无望,却没想到此刻天降神人,密径大开。
“我……只是个什幺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只想以美丽的姿态被你爱着,你不懂我的爱,为什幺会这幺自私这幺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谓的宽怀悲悯所谓的大爱。但是,这幺多年,我从没变过,不论你还爱不爱我,记不记得,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虽然晚了一点,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为你生、为你死……”
恩,回家。
清怜慢慢闭上眼睛,手无力的滑落。清怀紧紧的抱住她,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着。
强撑出笑脸努力点头。
花千骨心中酸楚,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怀身后,留神提防着。
花千骨只觉得脸上湿湿的冰凉一片,都是东方彧卿的泪水。
清怀凄凉苦笑:“你放心,我不会随她去的。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人笨,不会说话。喜欢师妹,也羡慕师兄,从来不期望有一天他们会将我放在心上,我只要他们二人好,他们不论叫我做什幺,我都会赴汤蹈火。可是师妹总是嫌我累赘多事,打扰他们谈情说爱,单独相处。这回,我再也不会跟去妨碍到他们俩了。他们可以为对方死,我也可以带着思念,为了他们孤独的活。哪怕这一生,我在他们二人心中,从来都不曾重要过……”
“没事了,骨头,都过去了,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花千骨紧咬下唇,几乎要掉下泪来。
东方彧卿低头轻吻着她满是疤痕的额头,心也犹如被绝情池水淋过那样疼痛。
“神尊见谅,我就不跟随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静思己过,面壁终生,已赎我这些年犯下的杀孽。”
花千骨嘴唇颤抖,依旧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是太想回去,太想他们,所以出现了幻觉?
花千骨点了点头,清怀抱着清怜起身,摇摇欲坠的向后山飞去。
东方……
爱便是这样的结果吧,最后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离的离。
他以为他无所不知,却终究还是后知后觉。他以为他无所不能,却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花千骨摇摇晃晃走到东方彧卿和云隐面前。
背着他,她到底,又吃了多少苦?
清虚道长,或许才是世上真正懂得爱为何物之人吧?一切顺其自然,任凭时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杀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没有半点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这些年,他有没有过思念,想没想过接清怜回来,已经没人可以知道……
绝情池水!
而她,从来都只想像清怀一样,安静的爱着守护着那个人罢了。
他以为终于能见她,他会开心得无与伦比。可是当紧紧抱她在怀裏,捧着她面目全非的脸时,还是心痛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心下仿佛被赤裸裸的撕开了一般,她脚下虚虚浮浮,好像踏在云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还是就那样兀的喷了出来,顺着指缝流下,怵目惊心。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东方彧卿和云隐同时上前一步及时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搀扶起来,快步向后殿走去。
略去这一年的千方百计和伤身劳心不提,略去他对她的思念和担忧不提。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郁积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涌着,花千骨身子哆嗦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拼命的捂住嘴。
东方彧卿没有回答,转身离开绝情殿。
东方彧卿让她在桌前坐下,飞快的点了她背上几处穴道,厉声道:“不要憋着,吐出来!”
白子画深深皱眉看着他:“东方彧卿,你到底想要什幺?”
花千骨扯下人皮面具,大口的喘息。云隐看到她的脸,一阵晕眩,连连退后。
东方彧卿的笑容顿时诡异:“白子画,我的确是一介凡人,能力有限。但我也是异朽阁主,只要付得起代价,这世上就没有什幺事,是我做不到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让骨头留在那个地方受苦,而我一旦出手,于你,于这六界,就再无机会挽回。”
花千骨脸上还努力维持着笑意:“我没事,你别担心。”
白子画眼神一冷,转身只说了两个字:“休、想。”
又安慰云隐道:“别怕,只是伤疤……”
“把她接回来,我带她走,你信命,我不信。”
“骨头!”东方彧卿突然扬手扇了她一耳光。
白子画望了望庭前的桃花树,慢慢闭上眼睛。
三个人都愣住了,屋子裏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下不了手杀她,又怕她为祸苍生,难道将她永生永世困在蛮荒,就是你白子画的两全之法?”
花千骨瞪大着眼睛看着东方彧卿,捂着自己的脸,慢慢低下头去。
白子画不语。
云隐不可思议的看着东方彧卿,却见东方彧卿轻歎一声上前将花千骨轻轻揽进怀裏。
“你认命了?”
花千骨终于忍不住的大声哭了起来,天空中也突然响了一个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动。
“是我清高自负,以为可以逆天而行,却终究逃不开一个妖神出世,祸害苍生的结局。”
“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松一口气。
“你白子画若是信命之人,当初就不会收她为徒了!”
花千骨头紧紧埋在他怀裏,身子剧烈颤抖着,整整一年隐忍淤积的悲伤痛苦还有委屈,终于完全溃不成堤。
“生死……那是天命。”
“他不要我了幺?他不要我了幺?”
“她已经伤成那样了,再到蛮荒真会死的。”
如一道咒语终于被揭开,一直强逼着自己佯装出的坚强无畏,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而一切,只是因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后一丝牵连就这样终于被无情斩断,从此以后,他对她,再无瓜葛。
白子画摇头。
不论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这幺简单一个消息,几乎断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几乎快要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还要那幺辛苦的坚持下去,活下去。
“接她回来!”
云隐望着她脸上因绝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满脸泪水。是他无能,是茅山无能,才会一次次,连自己的掌门都保护不了,都救不了!
白子画依旧不语,东方彧卿轻轻歎息,是啊,他忘了他是无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画。怎幺可能不知道,怎幺又会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样的狠心,对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样的手?
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骨头,忘了他!”
“你也早就察觉她对你的爱了?”
“忘不了,不能忘……”
白子画转身不语,如果说事发后自己剧毒得解他还不能确定,会审时她死都不说他怎幺还会猜不到。
是忘不了?还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着自己,已经爱他爱到哪怕痛到锥心刻骨也不愿放手,也不愿忘记他,忘记他们那些共有的曾经的地步了幺?
“什幺时候?”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无怨无悔,她终归还是做不到像清怀那样无怨无悔。她不需要他爱她,可是她想在他身边,想做他的徒弟。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画负手而立,淡淡地说,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好像当初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如此简单的一句,便抹杀了花千骨的所有出生入死。
就这一个“想”字,就注定了她的爱会是痛苦的,一旦这个“想”字破碎,就只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东方彧卿终于还是将瞒了那幺久的真相说了出来,不为了别的,或许,只是单单带着一丝报复的想看白子画内疚吧。可是他忘了,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她终归不是仙也不是圣人,她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弥补。只要师父可以原谅她,她什幺都愿意做。她的爱其实跟清怜一样自私又渺小。她没有无怨无悔,更无法对他重新收徒的选择无动于衷。如果说当初他收她为弟子带给她多少幸福感动,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肠寸断。
“她是为了救你,为了拿到炎水玉,才偷盗的神器。”
她终归是自私的,没办法自私的奢望他来爱她,却自私的希望他永远只有她一个徒弟。这幺久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洪水般倾泻而出。
可就在他的心开始迷惘动摇的时候,她却被流放至了蛮荒。老天,又一次给他设下了难题。
依旧没有泪水,可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哭在宣洩,那幺久压抑的郁积沉闷慢慢散开,她才感觉到了自己束缚和紧绷太久的心又开始重新跳动重新开始呼吸。
原来他,还活着的。原来活着,也没什幺不好。
东方彧卿看她哭着哭着睡着了,这才将她抱到榻上。
直到花千骨的出现,身为神的她先是让他麻木的心有了一丝兴趣,然后在多年相处中不断给予他感动温暖,为白子画捨身忘死让他嫉妒懊恼,直到眼睁睁看她受刑,狠狠刺痛他的神经。
云隐咬着牙问:“她的脸和嗓子是怎幺回事?是白子画施了刑罚?”
没有人知道带着记忆不断轮回重生成为异朽阁主是怎样一种感觉,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他都已经忘了,当初是什幺原因,会与异朽阁定下这样一个没有选择的契约。这世上没有所期待的,没有想关心的,甚至没有任何想知道的,然而这宿命却永远无法摆脱,没有终点。
“应该不是,白子画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没必要再用绝情池水泼她。如果他连那手都下的去,简直就不是人。”
是的,他知道发生的一切,然后借此推算出即将发生的一切。可他,终究不是神,总有些人有些事会超出他的预料。例如……花千骨,例如……蛮荒。
“那是谁?”
东方彧卿沉默了。
“我问骨头,她不肯说。但是看神情,她以为是白子画,所以始终避开不谈。怕她伤心,我也就没多问,不过不怕查不到,如果真是白子画……”东方彧卿拳头紧握,眼睛裏的狠光让云隐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白子画质问的眼神看着他:“应该是问你怎幺忍心才对,你不是早就知道一切了幺?”
“你怎幺有办法进到蛮荒的?异朽阁凡事都讲代价,你……”
东方彧卿苦笑摇头:“你怎幺忍心?”
东方彧卿摇头不言。
东方彧卿再次去到长留山找白子画,白子画几乎不加丝毫犹豫的点头确认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孽徒已流放蛮荒”回答的云淡风轻,眼都不眨一下。
当初消魂钉刑后,茅山勒令长留山交人,摩严却以人被杀阡陌救走为藉口来拖延。然而当时杀阡陌受了重伤被单春秋带回魔界,到处都找不到他。待到杀阡陌再次领兵到长留要人之时,白子画却出来公告天下说把花千骨逐到蛮荒去了,从此以后仙魔更加势不两立。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蛮荒,那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人间地狱。
杀阡陌一改漫不经心,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来世道就灾害祸乱不断,如今妖魔力量更是大增。大战数十场,仙界被打得几乎只有防守之力。只盼着早日到五星耀日先除去妖神南无月,以压制世间的暴戾、野心、绝望、争斗等各种邪戾之气。
可是当连他都找不到她半点下落之时,他终于慌了,事情超出了他掌控的範围。六界几乎被他翻了个个,仍然没有她的半点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杀阡陌不顾自身伤势,五度率兵攻打长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间,每天捉一名长留弟子剥皮杀掉,然后弃尸海上,到如今已残忍的诛杀了三百多人,只为了逼白子画将花千骨从蛮荒召回。
是他太自负,才纵容了心底对花千骨的那一点点喜欢。以为凭自己的智慧与通透,绝对不可能泥足深陷。
长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留守在山上的只剩五千不到。
可是,他是没资格给花千骨爱的,也给不起她。他有自己必须背负的责任,而花千骨也有自己必须经历的磨难,完成的使命。
白子画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複任了长留掌门一职,然而他和杀阡陌二人,一个死都不肯将花千骨召回,一个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旧持续下去,三尊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护每一个弟子周全,整个长留山便笼罩在杀阡陌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当初,他能再自私一点,将她留在身边,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而杀阡陌不顾伤势一次次强行逆天练功施法,兇残暴戾,魔性一日强过一日。谁的话也不听,简直换了个人一样。东方彧卿本想将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于他,让他不要再杀人,可是一想到他那性子。要是看到花千骨的脸,知道她在蛮荒受的那些苦。怕不只是一天杀一人,而是要和长留决一死战了,到时伤亡更大。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将她一手推给白子画的啊。明明,早就猜到她会爱上白子画。明明,早就知道那爱的下面,是万丈悬崖……
自从白子画代花千骨受了那幺多颗消魂钉,元气大伤,仙力已没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云隐都不可能打得过,长留山光靠摩严和笙箫默苦苦支撑。这个时候突然说收帝君之女为徒,可能也是内忧外患的形势所迫。
是什幺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是和她还有糖宝在一起时感受到的家的温暖和幸福?还是察觉到她深爱上白子画时刹那间的心痛?
傍晚时候,东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裏,却发现人已经睡醒不见了。不由得摇头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竟变得如此厉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一开始的接近是有目的的,一点点推动着她的命运向预定的方向前行。却逐渐开始觉得有趣,就像在看傀儡戏,好奇这幺个小小的丫头会在命运的拉扯下,演出一段什幺样的人生。
桌上留书一封,字迹潦草,可见心绪之乱。
对花千骨的感情很複杂,从见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有她的命数,她太单纯太剔透,连心思想法也如此简单容易明白。
——我去长留一趟,看看糖宝和小月,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很快就回来。
东方彧卿以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过太多生死,虽不如白子画绝情,骨子裏却终究是凉薄。一次次轮回,一次次抉择,一次次生死,对这尘世多少有了几分疲惫和厌倦,然而责任已经成为习惯,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幺容易就能放得下。
他怎幺会不放心呢,以她现在的力量,别说不知不觉潜入长留,只要沉着冷静,就是正面遇上摩严应该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有白子画在,她又怎幺可能做到沉着冷静呢?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想到这心又乱了乱,闭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说要去见糖宝和小月,她真正想见的,是白子画吧……
无数情念想道,最后只化作那幺简单的一句——
罢了罢了,不完全死心,不亲眼所见,她又怎幺能真正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