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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入局

深吸口气,温慕倢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和,“前执金吾沈翼沈仲卿。”

温恪蹙眉,“谁?”

温恪执杯饮茶的动作顿了一瞬,“你是说,那个本该化作森然白骨、长眠地下的沈仲卿?”

“因为,孩儿这回在外头遇见了一个人。”

“然。孩儿半月前于昌州的酒肆间偶然见到一人,形迹可疑,且面上戴着人皮面具,当时就起了疑心派人暗中跟随,谁料竟发觉那人的面貌与沈翼一般无二。”

“那你这般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

见父亲沉默不语,温慕倢亦不说话。他知道,纵然父亲宦海沉浮多年,外人早已无法从他的神情去揣度他的情绪,但是此时此刻,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面定然也是波澜起伏的。

“没有。”

沈翼,字仲卿,沈氏一族长子嫡孙,剑法超群、忠心耿耿,乃许太子姬謇的最为信任的臣子之一。五年前夺嫡之乱,其以身护主、身重十三箭,力竭而亡。

“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这是所有人一贯的认知,包括温恪。

“天机卫的一切已然处理妥当。”

可如今,温慕倢却忽然告诉他,他在千里之外的昌州见到了活生生的沈仲卿。

随意将手中的棋子抛到棋盘上,温恪语声平静,“我吩咐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知道自己长子的妥帖与稳重。他既把这件事禀报给他,自然是确保了万无一失,绝不可能出现什么忙了半天才发现两个人只是长得相似、其实半分关系也没有这种事情。

温慕倢沉默良久,终是低下了头,“诺。孩儿明白。”

“呵……”他忽然轻笑出声,“最近死而复生的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看来阎罗殿是不打算收人了。”

“她的事情可就太多了,也不知道该先说哪件才好,你还是明日自己进宫去问她吧。”温恪似乎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倒是你,趁早给我打消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你们兄妹俩,有一个犯糊涂就已经够了,别什么都凑到一起。”

“一桩接着一桩?”温慕倢疑惑。

温慕倢顿了顿,“阿仪她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当初那个我们也以为已经死无全尸的秦继秦绍之居然也还活着,最近还来了煜都。你妹妹为了从陛下的手中保住他,不惜动用天机卫,险些暴露了天机卫的秘密。”

“你不会出去走了一遭,倒学得一副跟你妹妹一样的糊涂心肠吧?”

温慕倢纵然涵养再好,闻言也忍不住露出震惊之色,“阿仪她……”

“孩儿不敢。只是离家这半年,孩儿看到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也学到了很多。这才明白,原来同样的事情换一个角度去看,所见所感,会是那样的不同。”

“她是被感情蒙了心智,胡作妄为,把自小的受的教导都给抛之脑后了!”温恪声音终于染上一丝冷意,“我已命人全力搜捕秦继,务必要在陛下之前擒住他!”

温恪看着他:“你在提醒我?”

温慕倢斟酌片刻,方道:“那,若擒得了秦绍之,父亲打算如何处置?”

“半年前孩儿就输定了。这盘棋本就无法可解,父亲将它保存再久,死局还是一个死局。”温慕倢低声道。

“他?”温恪的神色颇有几分高深莫测,“他的用处可大了去了。当年之事,我至今还有许多疑问,恐怕今次还得靠他方能解惑了。”

“是你心有杂念,才会输得这样难看。”温恪淡淡道,“倒白费了我将这局棋保存了大半年,以为待你回来之时,定已寻到破解之法。”

慕仪与惠妃的谈话进行得十分失败。

黑子落下,温慕倢看着陷入重重包围的白子,无奈地笑起来:“父亲棋艺高妙,儿不能及也。”

自打五年前惠妃以她的随嫁媵女的身份陪她一起嫁给姬骞之后,她们的关系就一直属于诚挚默契的革命战友。即使心中明白彼此的合拍不过是立场一致,但是慕仪却也总能与她保持明面上的和谐,从未发生过争执。

满庭芳草萋萋,初初归家的温慕倢与左相温恪对坐庭中,下完了半年前他离家时留下的那盘残棋。

今天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么想着,她慢慢收起了玩笑之心,看着两个心腹侍女无奈道:“这么猜来猜去也不是办法,看来一会儿我得去跟我的好族姐认真聊聊关于她的仰慕者的细节问题了。”

面对她九曲十八折、委婉得不能再委婉的试探,温惠妃依然保持了高度的敏锐与清醒,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臣妾不懂皇后娘娘此言何意。还请娘娘慎思。”

但惠妃不一样。若她出了什么事情,既可以断去慕仪一臂,也不会太过影响他与温氏的关系,说不准到时候姬骞真的会狠下杀手……

慕仪被她噎住,想了想换了一下措辞,“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跟你打听一下,你与骠骑将军,可曾见过?”

姬骞哪里是护着她,根本就是如今尚未到与温氏撕破脸的时候,她的用处还很多,所以必须先保她平安。况且自己的正妻与旁人不清不楚,传出去他这个当夫君的面上也实在难看。

“没有。”回复她的是斩钉截铁的否定,“日常饮宴犒赏,都是皇后娘娘随陛下同去的,臣妾并未见过他。”

“小姐您与惠妃娘娘哪里能一样。您的事情陛下都知道,只要有陛下的维护,要伤到您就太难了。她们又不是没试过,不是失败了么?”

循循善诱似乎行不通了。慕仪沉思良久,终于无奈地看着她,“当真没有?”

“那还不如损害我的名誉来得更快。”慕仪耸肩。

“没有。”

“也许,是想要以此事来损害惠妃娘娘的名誉?”瑶环斟酌道。

“那你那个陪嫁侍女去了哪里?”

“你说如果这一出真的是万黛搞出来的,她是想做什么?万大将军又想做什么?”

“绵柳么?”温惠妃看一眼一身碧裙、侍立在侧的女子。

明明自己身上背负的秘密要劲爆多了……

“不不不,当然不是说她。我指的是另一个……”

她似乎完全忘记自己这个一朝天子的皇后,还是他眼中钉、肉中刺永不能忘的梦里人。

慕仪的目光紧紧盯住她,不放过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锦舟,去了哪里?”

“真是有趣。一朝天子的惠妃居然是他宠信的将军魂牵梦萦的意中人。”慕仪体内的八卦因素再次蠢蠢欲动,若不是考虑到惠妃跟她确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事必须慎重,搞不好她就去探听内幕了。

江楚城皱着眉头立在回廊边,不耐地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琉璃瓦,不时屈指轻叩栏杆。

瑜珥不语。

今日陛下不顾他尚卧床养伤,命他入宫觐见,想必是要谈谈他拒婚之事。这本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让他惊讶的是觐见的地方居然不是骊霄殿而是几乎已经在后宫内的屏月殿。

“这样的话,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传闻中给江孟皋赠送玉臂搁的女子就是她了。”

受封为骠骑将军将近一载,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后宫,心中不免有些紧张,然而更让他紧张的是走到一半为他引路的宦侍居然说自己内急,请他在那里稍后片刻,然后便火急火燎地跑开了。

“不仅去过,而且根据时间来算,八年前上巳节时,她正好就在闵州附近游玩。”

他不敢在后宫乱走,再看四周寂静无人,想必是个少有人来的所在,遂无奈地在原地等候。

“可去过闵州?”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宦侍仍然不见回来。他越发焦急,只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这么难捱过。

“查到了。探子传回的消息说,八年前惠妃娘娘十五岁时,确实曾出外游历过大半年,因着惠妃之父觉得一个女儿家在外面到处乱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故而对外一直说她抱病在身,搬去乡间静养了。”

远处忽然传来声响,他随之望去,却见一女子手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神色有几分焦急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沉默了一会儿,慕仪忽然问道:“对了瑜珥,我吩咐的事情查到了么?”

轻衫薄、玉容颜,曾在梦里见。

“我不知道哥哥是得了父亲什么命令才离家这么久,但是显然不会是什么好办的差事。如今他这么突然地回来了,想必是发生什么事了。”正所谓兄妹连心,更何况他们还是一起在娘胎里长大的双生子。

他似乎回到了八年前那个上巳佳节,也是一个长着同样面容的女子笑意吟吟地立在自己面前,奉上了那份后来被自己珍而重之的礼物。

“小姐为何觉得大公子心中不快?”

自此永不能忘。

“一别半载,哥哥还是跟从前那样,对待陌生人也是十足的好性子,哪怕自己心中不快。”慕仪苦笑。

外间如何传闻他一清二楚,说什么他记得那赠他臂搁的女子手的样子、记得她的声音,这些都没错,可这些记忆连他自己都知道太过飘渺不可靠,根本不能拿来判定今人是否为故人。

“……据说大公子自报了姓名之后,那少女直接傻在那里了,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便是温氏那位倢公子?’大公子笑着说是,然后那些女子就沸腾了,直接涌到他身边,只差没吞了他。还好这时候城门也开了,大公子这才从中脱身,上了马便扬鞭而去,跑出去老远那些女子都还呆呆地瞧着呐!”瑶环不愧受了慕仪这么多年的熏陶,讲故事的口吻十分富有感染力。

然而那个在十里亭外向他奉上礼物的侍女的模样,他却绝不会忘记。

可以料到,那个跟他搭上话的女子应该已经火了。

哪怕过了八年,哪怕从前的豆蔻少女如今已然长成一个成年女子,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本打算待到玉郎归来之日,定要全城夹道相迎,哪里知道在这么一个薄雾朦胧的清晨,竟会看到他孑然一身、只有白马作伴,如一个最寻常的老百姓一般,沉默地立在城外等候门开。

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只是目光片刻不离地盯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不受控制地追了上去。

悲伤的是温慕倢那些忠实的拥趸。一想到可能几年都见不到她们倾慕的玉郎,这些少女就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那宫女似乎十分焦急,脚步生风一般。他们一开始就隔得太远,待他发了一下呆之后就离得更远,眼下为了不把人跟丢,他不得不加快了步子,几乎是跑地穿行在这片刻前还让他拘谨不知所措的后宫重地。

半年前温慕倢忽然离京,说是出去游历,少则半年、多则两三年才会回来。虽然大家用离脑袋最近的肩膀想一想,都知道不会是那么简单,然而猜不透他的意图也只能姑且任之。

幸好他们走的这一条路十分偏僻,一路过去居然没有被人撞见。他只能道一句苍天庇佑。

对于温氏这位沉稳自持、泰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的大公子,煜都无论是朝堂还是清流都多是颂扬之声,甚至有人评价他是继七年前盛阳那位“掷杯裴郎”之后天下第一的俊杰人物,可见其除了本身才高之外,也十分懂得做人。

奔上了一座汉白玉拱桥,眼看那女子就在不远处,他却忽然被人拦腰抱住。

正如慕仪明明想要低调,却总是被各种目光牢牢盯着,温慕倢作为她的嫡亲兄长,自然更是万众瞩目、占尽风流,再有心低调也不可得。

“将军,将军!可追上您了!您这是要害死小人啊!”那为他引路的宦侍一双手牢牢抱住他,语带哭腔,“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您一个外臣在这里横冲直撞的,要是碰上了哪位娘娘奴才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仅回来了,之前还毫无半分征兆。不带任何仆从,就这么一人一马立在煜都城外等候门开再悄然进入,确实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被那哭喊惊醒,恍然惊觉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心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使劲挣扎了一下立刻牵动背上的伤口。疼痛让他混乱的理智归位,也让他迈出去的步子颓然地落了回去。

“哥哥他,居然在这当头回来了……”

“将军,将军……您可怜可怜小人吧!”那宦侍哭丧着脸。

瑶环郑重地点头,“千真万确。此刻整个煜都都已然传遍了,满城少女心心念念的倢公子回来了!”

这么一耽搁,那窈窕的身影已经转过一个弯,再寻不见了。他深吸口气,转头看着宦侍,“是我莽撞,累中贵人受惊了。”

“嘶……”牙齿重重磕上瓷勺,慕仪捂着嘴唇,放下手中的粥碗,将食不语的规矩也抛到一边,蹙眉看着瑶环,“当真?”

“不不,是小人不好!奴才不该留您一人在那里!”那宦侍忙不迭道,“您行行好,今日小人失职之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若让人知道我在为您引路时居然跑去别的地方,说不得便是一顿重罚啊!”

就这么凝视她许久,他忽的露出一个笑容,一瞬间如金色的阳光抖落,重重迷雾都被它拨开,“我是温慕倢。”

他看着那张哀求的脸微微一笑,“这话该是我拜托中贵人才是。我适才莽撞胡为,还请中贵人替我保守秘密。”

“哦……阿绵。”他轻声唤道,她的心也随着他的声音不断颤抖。

那宦侍见二人达成共识,一脸喜色,“自然,自然。小人不会说出去的,也请将军不要说出去。就当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可好?”

“苏绵……妾唤作苏绵!”她心头激动,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他颔首,然后状似无意地问起:“方才那名宫人,中贵人可识得?”见他疑惑,补充道,“就是走在我前面那个。”

然而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上带着探寻的目光却告诉她刚才不是她的错觉。

“哦,那位啊……脸奴才没瞧清,只是看那衣着,是一千石女官服,”神色变得恭敬,“最少也是品秩正一品的娘娘殿内的高位宫人。”

绿衣女子猛地抬头,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一品以上么?”他低语,“我看这条路上不见人烟,十分偏僻,她又走得十分匆忙,这里难道是去往哪宫的近路?”

低醇悦耳的声音,如陈年发酵的美酒一般,一个字便能醉人心脾。

见那宦侍几分警觉的目光,他怔了怔,然后笑着解释,“我只是好奇,中贵人若不愿告知便罢了。”

“你问我叫什么,在那之前,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那宦侍想了想,估摸着是考虑到毕竟目前是合作隐瞒秘密的盟友,太不近人情了也不好,遂答道:“这条路两旁少植树木,是以夏日最是炎热,少有人愿意走这里。不过从这里去往长秋宫却是最近,若有紧急的差事,宫人们大多会选条路。”

她刚才怎么会有那种错觉,怎么会这么莽撞跑来问他的名字啊!

长秋宫。

双足不安地踩在地上,她忽然觉得自己就这么站在他面前都是一种冒犯。

他默念这三个字,神色变得幽深莫测。

在这个过程里少女心中的勇气慢慢退去,浮上来的是不安和忐忑。她忽然察觉出来,这男子虽然衣着简单,然而就算以她的眼力也看得出来他的衣料和配饰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精品,而自己却是荆钗布裙,说不出的寒酸土气。

那天晚上江楚城与薛宁澜约在了城东的庭芳楼见面。

青衣男子看向面前这个明明带着羞涩却拼命掩饰、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勇敢地看着他的少女,沉默不语。

她坐在院中的凉亭内弹琴,他立在她身后仔细审视着她。

她回过神,眼睛里迸射出摄人的光彩,“妾慕玉郎风仪,想请教玉郎尊讳!”

这是个冒牌货。

某种可以放肆的准允。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顺着她的安排跳进这个圈套无非是想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主使。本以为只是谁得知了当年的事情、打算以此来拉拢钳制他,如今他却忽然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他看着她,明明没有在笑,她却觉得自己似乎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某种准允。

一曲毕。干净纤细的十指停在琴弦上。

好半晌,那男子慢慢转过头。相距如此之近,薄雾已然无法阻隔她的视线,绿衣少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面庞,一时失了语言。

“你有心事?”薛宁澜语气平静,仔细听却能察觉出里面的淡淡柔情。

抚摸鬃毛的手指顿住了。

纵然心中通透,江楚城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这都是一个伪装得几乎完美的冒牌货。

玉郎是时下对美男子的通称,那女子这般叫存了一个套近乎的心思。

“怎么这么问?”他微笑。

“玉郎?”绿衣少女试探地唤道。

“方才我弹着琴,错了三个音你都没有指出来。”语气中有一丝抱怨,“你虽然总说自己音律不通,但也不至不通到这个地步。”

那男子似是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搂着白马的脖子,不时抚摸它颈上的鬃毛,修长的手指亲昵地如同在抚弄情人的肌肤。

见他不说话,她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今日你进宫了。是因为拒婚之事又被陛下责骂了么?

几个农家女推攘了几遭之后,终于一个看起来比较大胆的绿衣少女慢慢地走了过去。

“如果因为我……你知道的孟皋,我本就是一个死了一半的人,原本是打算要为先夫守身一世的。能再遇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们并不需要相守在一起,我……”

此等景象是那些长自山野的农家女子平素极难遇见的,会生出去搭话的心思简直是一种本能。

“又说这种傻话。”他打断她,“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你都忘记了?我说过我会解决好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

雄伟厚重的墨色城墙,淡如牛乳的迷蒙晨雾,俊美不凡的青年男子牵着神骏的白马沉默伫立,一切都美好得似一幅水墨山水画。

伸手摸摸她的脸,他眼中满是柔情:“我是一个男人,你是我心悦的女子。我承诺给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他身后是一匹四蹄雪白、神骏非常的高头大马,随着他沉默地立在晨曦中,连个响鼻都没打一下。

她眼中隐有泪意,唇畔却扬起一个笑容。

而她们目光所及的地方,立着一青衣男子,身材颀长,在晨曦中是一道薄薄的剪影。他侧对着她们,故而她们瞧不清他的长相,然而只看他的背影和影影绰绰的侧脸便知定然是容止出众的如玉郎君。

他目光看向别处,随口问道:“对了,当初替你给我送来臂搁的那名侍女,去了哪里?”

如此循环多次。

她低头抹泪,“我不是说过了么?她岁数大了,我便放她回乡下嫁人了。”

几个双鬟轻衫的农家少女凑在一起,眼睛瞅着同一处不住打量,打量了一会儿便低头窃窃私语,私语完了就你推我攘笑作一团,笑完了又继续打量。

“哪个乡下?”

今日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不记得了……她跟我提过,不过时间过得太久,我也记不清了。你问这个干嘛?”

平时这个时候城外总是十分热闹的,这群智者们聚在一起一壁闲聊一壁展示各自的物品,气氛融洽又温馨。然而当大门洞开的那一瞬,这些方才还其乐融融的人们立刻翻脸不认人,扛起竹筐便杀将进去,冲到东西两市拼个你死我活。

“不干嘛。只是觉得她是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最直接的一个印象,有点想见见她。”

这些是知道抢占市场先机的智者们。

她想了想,“那等年底的时候,我让她带着家人一起来煜都拜年,到时候你便可以见她了,可好?”

今日正是逢集,天尚未完全亮完,煜都城外就已有十来个乡农们带着自己家的货物立在薄雾迷蒙中,等候城门打开。

凑近了一点,她第一次主动牵住他的手,“今年我们一起过年,拥炉赏雪、对酒吟诗,可好?”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十分早,然而总有人比这日头更加勤快。

“好。不能更好了。”他反握住她的手,笑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