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游边寻觅着贝壳之类的食物，夏意慢慢绕过一处浅湾，这里的海水稍微平静，细白的海沙均匀的铺落在海底。
近海确实没有什么大型鱼类，但飓风过后，这片海域会热闹起来，因为风浪从海水深处将富有营养的水层翻了出来，迁徙的鱼群都是追逐着浮游生物来的。
阿努塔岛周围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迹象，海水很蓝，海底也没有任何垃圾，海沙干净漂亮的可以直接灌到玻璃瓶里，然后再塞进去一个海螺当艺术品。
这里不是珊瑚礁，没有多种多样的热带鱼，只有一些小得可怜的鱼为了躲避风浪，偶尔会从缝里探出头。
夏意触碰着海沙，正感叹这个柔软舒服程度可以直接躺上去时，陡然怔住。
夏意只能装作没有发现，继续前行。
前方的海沙里忽然冒出来一个豆芽菜。
——塞壬好像不敢直接反驳自己的意思，不过他会背地里照旧固执。
真的像是豆芽菜，头部圆滚滚像是豆子，身体细长，整体稍微弯曲，完全就是一个春雨过后冒出来的豆芽。
游出一段距离后，夏意转身时还是看到礁石旁边银光一闪，像是一条大鱼的鱼尾，很眼熟，夏意有些想笑。
身体是白的，头是黑的，身体上面还有细小的黑色斑点。
他不是没有塞壬，就不能做别的事。
太小了，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沙地上就接二连三钻出来同样的一群。
紧跟着夏意阻止了塞壬跟随：“我只是去找些贝壳与海胆，我会很小心。”
这是什么？长得比竹笋还快？
“我去找点能吃的东西。”
弯曲的大片豆芽菜就像细白的海沙上出现了一群问号，远远看去，简直快成童话世界，地上还能长出问号？还特别像综艺节目里蹭的一声加在选手脑门边的大问号。
夏意很久之后才从沉思里醒过神，塞壬也没动，水流波动让发丝彼此交缠在海水中漂浮不定。
夏意游近了往下看，“问号”却很机警，竟然又全部钻回去了。
如果没有这棵树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从附近海草边捞起一个白色扇形贝壳，夏意停在礁石边不动，一心想要等豆芽菜重新冒出来。
——只能抱紧那根树，无法离开。
感觉到海流的波动没有异常，问号们又一个个发芽了。近距离看，夏意觉得这更像窗勾，瞧那脑袋弯的，身体靠近海沙的部分笔直，小眼睛在脑袋上漆黑的，很专注的随着水流的波动，往下一点，一点，又一点。
就像那只蜥蜴，它倒是愿意趴在树上愉快简单的过一辈子，但是偏偏飓风将它连那棵树一起扔到了海上，漫长的旅程已经开始，想回头已不可能。
打瞌睡？
身在末世，生命可能短暂有限，活着的时候要是计较那么多，临死前有太多遗憾怎么办？
夏意默默回头，停在一块石头前面，不等人鱼溜走，先出声“我知道你在后面”，然后顶着塞壬尴尬古怪的表情，把贝壳递过去，再将人鱼带到那群豆芽菜边上，认真好奇的问：“这是鱼？”
去何处不重要，关键是留在哪里。
“是圆鳗，能吃。”塞壬也很认真。
起初夏意只将这一切当做新奇的旅程，是生命里的意外，人生里的又一次随波逐流而已，人们总会遇到许多有趣的朋友，会遇到情投意合的人，最终还是被时间与生活分开。
“……”
没有陆地，没有人群，不会再上岸，因为人鱼不能出现在那里。
夏意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面对茫茫海域，夏意首次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要继续这样过下去了。
海怪的世界可能真的只有吃……
在岛上，他只是想着赶紧将塞壬送回海里，没有犹豫的跟着跳进海中，直到岛屿变成雨里模糊的黑影，夏意这才想到，他似乎错过了一个留下来的机会。
“问号”们惊得纷纷往沙里钻，其中一条还直接冲出来，一头扎进了礁石缝隙。
付出是相对的，现在让夏意决然离开，他就没那么容易做到了。
夏意看得发愣，原来这些家伙把身体大部分藏在沙子里，这样把身体插进去直立着不动打瞌睡是什么怪癖？海沙SPA按摩入睡？
——什么样的信任，最容易撼动心灵？没有在生死之间走一遭，都算不上。
“它们整天待在沙子里？”
信任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浇筑，无声无息。
“嗯，等待海流经过，啄食海水里的浮游生物。”
与朋友、亲人、情人争执冲突，过些天就有更多的生活琐碎将矛盾化解。可是对这段海上旅程来说，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能看见的只有彼此，无法漠视，不能分离。
原来不是睡觉！
这种区别，就像明明白白摆在他们之间的隔阂，人与人之间都做不到信任，何况是异类。夏意想离开塞壬很久了，他厌烦与人相处，厌烦没有办法解释的困境，他与塞壬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它们的味道不太好，不过很好抓。”
人鱼的指间有蹼，掌心是细微的鳞片，并不柔软。
就是想吃饱不容易，得抓很多次。
这让塞壬觉得古怪，他不自觉的用手背去摩挲夏意的手掌。
“……我找的食物不是它们。”夏意指了下塞壬手里的扇形漂亮白贝壳，明明这个才是。
飓风中的记忆尚清晰，他迟疑了一下，手掌贴在塞壬的背上，手指有些颤抖，直直盯着塞壬的眼睛，好像要从里面看出什么。
“白蝶贝不是用来吃的。”塞壬默默看手里的珍珠贝，这是出珍珠的，还是出上好珍珠的那种，珍珠贝受伤的地方就会孕育出明珠，但同样的，越大越好的珍珠就出自受伤越严重的珍珠贝，肉嘛，就乏善可陈了。
“没什么。”夏意转头看塞壬。
看着塞壬剥开贝壳取出一颗璀璨的大珍珠后，夏意有些窘迫。
塞壬发现这次灾难过后，夏意的情绪好像总是不太对。
从前也许这玩意值钱，可是现在只能用来打弹珠。他们待在海里，连放珍珠的地方都没有。
“夏意？”
“送给岛上的小孩子玩吧。”
夏意没有出声，他看着那棵棕榈树在风浪中载沉载浮的远去了，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风浪，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原地，同样如果知道目的地，远航就没有了丝毫意义。这不算是冒险，也不一定能得到美好新生活，只希望这只蜥蜴能达到一个更适合生存的岛屿。
“尤瑞比亚喜欢。”
蜥蜴在海上漂流能吃什么东西？有那么多叶子，应该会有小鱼或小虾凑近了好奇啃啃，它们就是一道很美味的大餐。
“……”
“它们都这样迁徙，在海洋上，除了被飓风与龙卷风卷走，只能趴在树干上，让海水带着它们到达一个新的岛屿或者大陆。”
往南极带难度略大啊。
塞壬回到海水中，浮力能帮助他在不牵动伤势的情况下轻松游曳。
看了眼海沙，夏意本来很想说这里不错，躺上去养伤正好，可这里藏了许多“豆芽菜”，一不小心把它们压死了怎么办？
雨势越来越大，有向暴雨发展的趋势。
夏意失落的看着厚厚的海沙与杂乱的礁石，发现眼前唯一能吃的是海草，正惆怅时，他感到塞壬贴着他的脖子，用柔软的耳鳍蹭了一下：
“这附近根本没有别的岛屿。”夏意回头看阿努塔岛，又盯着灰蒙蒙的天空。
“还是我去找吃的东西吧……”
小蜥蜴从嘴里喷出一股水，四肢抽搐了一下，翻过身躲进湿漉漉的叶子中间，不敢靠近夏意。
珊瑚海的飓风只影响了赤道周围很小一块海域，但地球上别的地方仍然不平静。
夏意伸手将它捞起来，放回漂浮的棕榈树上。
“为什么要把群众往内陆西北转移？”
蜥蜴拼命刨动四肢，但力量有限，在距离海面咫尺之遥的地方，又被卷进滚动的水浪里，整个转得七晕八素，蜥蜴直直的往下沉。
夏城地下基地中，会议桌前有人拍案而起，一张脸憋得通红：“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安全区拓展到渤海湾，还准备往齐东发展，那里有丰富的渔场！不能丢给那群不知好歹的异能者糟蹋，道德跟人命在那些暴徒眼里一钱不值，就算碍于现状我们暂时不能将整个国家重新纳入秩序之中，但也不能在那些人面前退缩！”
正巧一个海浪过来，将这倒霉的小家伙重新拍了下去。
“赵将军，请你冷静。”
原来蜥蜴会游泳？
坐在首位的老人在短暂的三个月内已经削瘦得厉害，眼眶下面是浓黑的眼圈，精神不好，脸色很糟，但仍然笔直的坐在那里，目光锐利：
它无助的在海水里拼命折腾，翻起了小小的水花，竟然还是标准的狗刨式。
“我们与金陵军区重新联系上了，那里比较严重的情况，是难民带来的流行病，还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齐院长！”
竟然是一只小蜥蜴，全身褐绿色，它用四肢牢牢的抱住木头，鼓出来的眼睛骨溜溜的看着夏意，惊慌失措往后退，结果咕咚一声栽进海里。
被点名之后，一个有军衔的老人站起来，在会议桌上铺开一张世界地图：
夏意浮出海面看了一眼。
“崇月岛外海最近一个月共有十艘的船漂流登陆，有的是南方一些城市争夺岛屿失败后北上的，也有冲绳列岛那边来的外国人，还有一船原先去东南亚旅游的人，据说北赤道暖流逆向了，靠近赤道的海水温度还在持续上升……”
阿努塔岛周围零散分布礁石群，不少小鱼穿梭其中、深深扎根其中的海藻顺着海浪来回波动，海面上漂浮着一根折断的棕榈树，叶子在海水中半浮半沉，树干被风吹得距离海岛越来越远，叶子缝隙里有个小小的漆黑影子一窜而过。
“老天！”
围拢在岸边的人群心里疑惑：他们是送那条人鱼回海里的，为什么那个人类也走了？还是自己跳进海里的？
有人迸出一声呻吟，怎么糟糕的事情全都能赶到一堆去？
海面上浪高三米，天上阴云密布，雨越下越大。
“洋流逆向，意味着这一年是厄尔尼诺。”科学院的那位院长语气沉重，“它第一个打击的就是南美洲，南赤道暖流方向逆转，不能跟秘鲁寒流交汇，那里没有鱼可捕……太平洋这边我国会南涝北旱。当七月八月海水温度太高，西北太平洋上会接连有强台风形成。现在我们没有火车汽车，也没有物资，更没法用卫星观察预测台风的登陆轨迹，东海沿海一带……”
船上的人惊愣茫然。
“台风？它对渤海湾的影响，有那么大吗？”
独木舟歪了一下，立刻被这股不同寻常的浪，温和的推回岸边。
“气候过于温暖，只是四月，就已经闷热得像六月。”齐院长用手指将整个海岸线画了一遍，“到时不止是强台风，很可能还会伴随出现龙卷风，而且不会只有一个，海水热量太大，完全可以形成两个，三个或者以上的台风同时来袭！到时候再撤离就来不及了！”
夏意站起来跳进海中，这个动作吓了划桨的人一跳，船边涌起了一个奇怪的拱形海浪，塞壬侧过身躯，顺着卷来的浪花，尾巴一扫，跃入海中。
就算在科技完好，文明发达的末世前，仍是可怕的灾难。
海上风仍然很大，船不敢走太远，到水深七八米的地方独木舟就停了下来。
何况现在什么都没有，连药品都只是贮备。
船被推进了海中，几个男人七手八脚的跳进来，抄起船桨就开始往前划。
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国家经受不住再一次毁灭性打击。
夏意往后望，正巧看到一个小孩捡起塞壬掉落的银色鳞片，举在手上笑叫着跑开，后面是一群不甘心追着想要抢的小孩。
“这是天要绝人之路？”
人们喊着号子顺着缓坡推船，大概像他们说的那样，他们经常这样送搁浅的海豚，十分熟稔，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冲到了海边。
赵将军的悲愤怒叫没有人可以回答，所有人都沉默着，连站在会议室门外的郝队长也只能默默转头离开。
尽管过程短暂，但塞壬的手臂与肩膀在接触到人类时，仍然不可遏止的僵硬，塞壬神情不善的盯着他们，让这些人压力更大，冷汗滚了一头。
“队长，刚接到的消息，渤海湾海域有异样！”
事情陷入僵局，塞壬鱼尾上的鳞片开始发干，夏意又劝说了一遍，最后几个人靠过来后战战兢兢的动手抬。夏意知道塞壬的鱼尾特别敏感，贸然被碰触很可能要反击，所以他忍着后背的痛，勉强抱起塞壬的鱼尾，跟众人一起将人鱼成功抬到外形怪异的独木舟上。
“怎么了，是地震？还是台风？”
塞壬沉默了。
“队长你还记得那些怪物吗？”
“我知道，可是……”夏意看着还趴在地上欢快挖着贝壳捡着小螃蟹的孩子们，“那也是他们的食物，海浪卷过来，倒是很有可能将这一大片从飓风龙卷风里掉落下的鲱鱼与贝壳冲走。”
“杀人蟹又来了？”
“你能将海水卷过来！”人鱼想让夏意用异能。
“不是，听说最初很多人太饿，就跑去那处海滩找食物。过去这么久了，海水还泛着浅红色，等那些饿疯的人将死掉的杀人蟹拖上岸一看，只有硬梆梆的空壳！”
“不需要。”塞壬在危机感的影响下，根本不想跟这些人有更多往来，免得送几条金枪鱼也解决不了！
“这也大惊小怪？”郝队长没好气的说，“都腐烂了呗，被其他海洋生物啃没了而已！”
夏意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哪里来的力气，他低头看塞壬，想要商量：“他们说，要送我们回海里。”
“好像没那么简单，林教授派了人到那边去查看情况。人刚回来，听说那几个军官脸色都是惨白的……”
“你能搬得动吗？”他指的是人鱼，让夏意将塞壬抬起来。
郝队长跟传八卦的队员面面相觑。
那边人群议论了一阵，最后又是那个年轻人被大家推出来：
此时，他们脚下，夏城基地最底层研究室里。
这样的独木舟，能承受住一定的风浪。
渤海湾异常事件的目击报告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两张软塌塌像是充气玩具的皮，一个是鲨鱼的模样，一个是海龟形状。
三根大树干为底，上面绑住一根挖空的树干，两边还有延伸出去的稍细树干，就像脚手架一样，往上还伫立着三根桅杆似的东西。
鲨鱼的大嘴虽然没牙齿但逼真得渗人，海龟背上的壳也似乎很硬实。
这时涨潮了，十几个人喊着号子推出一条模样怪异的船。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腥气与若有若无的恶臭。
“等等！”夏意忍不住喊。
林教授戴着手套，用放大镜翻来覆去看那两张皮，越看脸色越灰败，挥了下手，示意旁边年轻的研究员拿报告去汇报主席。
那年轻人倒吸了口冷气，抬眼正好看到塞壬紫色眼睛里森冷透骨的寒意，他立刻一抖，干笑了两声，转身跑掉了。
“要怎么说？”那个研究员腿肚子都有点哆嗦。
尖锐的指甲，手腕上半透明微微张开的鱼鳍，骨节分明，乍然出现在夏意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十分惊悚。
“发现了新的怪物，它们能将海洋生物吃空掉，包括内脏血液肌肉……最后只剩下一张皮！”
塞壬感到夏意的情绪有点不对，赤裸光洁的手臂伸出，从下面攀住夏意的小腿。
研究员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慌忙拉起林教授往后退：“那您还靠那么近，万一那种怪物还……还在？要怎么办？”
年轻人摊手，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
“怎么可能，这皮都干了，是被吃完后飘在海面上晒干最后冲上岸被我们的人捡回来的！”林教授以前的徒弟跟助手都死在末世天灾里，一个死于辐射，一个是被飞机坠毁后引发的附近库面汽车连环爆炸殃及，现在跟着的研究员真是胆小！
“白种人带了军队来查，没有抓到她，受害者尸体又腐烂了，只觉得凶手是岛上的人，编造了一个人鱼的故事。当时闹得很厉害……有些后来听到故事的人想去找，可惜再也没人见过。”年轻人说着，语气又激动起来，“但我们知道人鱼肯定存在，好多岛屿都有关于人鱼的故事，而且它们连鲨鱼都不怕……”
“这，这说不好的！”研究员坚持抓着林教授不放，“万一虫卵还在？或者不是怪物是一种病毒，您不就是把死神带到基地里来了吗？”
还是避开吧！夏意恍惚的想。
“你科幻电影看多了！哪里有那么歹毒的病毒？”
——人鱼是危险的，塞壬说过很多次，同类相遇往往会殊死搏斗。
林教授气急，一个毁灭基地的大帽子都扣他头顶上了啊！
夏意继续发愣，他也不明白自己问这件事，到底是想让塞壬去找他的同类，还是准备避开那片海域。
“病毒是繁殖传染，最强大也就是改变宿主基因片段！如果它们单独存在，很快就会死亡或休眠的……把一整条鲨鱼都融化得只剩下皮，你当这是化尸水？还什么虫卵，你以为是异形？”
“噢，不是！”这年轻人讪讪的摸了下脑门，“这是七十年前的事。”
“教授，这真，真没有危险？”
“她一直在那里？没被白人或者别的国家的船发现？死掉的西班牙船员呢？难道国际社会将这件事情掩盖了？”
“当然！”林教授没好气的打发走了研究员，重新审视海龟的眼睛部位与鲨鱼的腮部。
这名字有点熟，夏意念了好几遍，慢慢从澳国周边开始想，然后皱眉，这个群岛就在珊瑚海的另一侧。
眼睛是空洞看不出什么，但鲨鱼的腮却少了半边，左边有，右边没有，这让林教授眉皱得更紧。
夏意脱口追问：“你说的那条人鱼在哪里？新喀里多尼亚？”
“应该是……嗯，果然是那种东西！不过骨头呢，难道它也啃了吗？”
年轻人看塞壬，又看看夏意：“我们最初以为你被人鱼袭击，才将你移开，刚才你走近的时候我们很紧张，你看我们都不敢太靠近他……你背后的那些伤口很吓人……”
无边无际的汪洋。
“那些尸体的伤痕在脖子上，还有胸膛……后来我们要是捕捞到有这样伤痕的大鱼，就知道它碰到了人鱼。”
从北极圈缓缓游过来，三天前刚离开冰雪封锁线的霞水母，触手变幻出银白，然后转为橙红，这样的亮光让围绕着它触手打转的小牧鱼非常兴奋，很快就有贪嘴要吃牧鱼的家伙自投罗网，撞上水母的蛰刺。
“没事……”夏意知道塞壬听不懂人类语言，他古怪的想，要是塞壬看到同类，尤其还是异性同伴——英语里的他与她是不同的单词。
真是美味的一餐。
“怎么了？”
涅柔斯用倾斜的角度，鼓动巨大像帽子一样的身体往前游。
这段话年轻人可能跟岛外的人描述过很多次，所以很流利，夏意听得清清楚楚，没来由的心中一紧，扭头看塞壬。
它所经过的海域，距离太近的生物不是被蛰刺捕捉成为美食，就是晕乎乎的往下坠落，过了一段距离后又清醒过来惊恐逃走。
“新喀里多尼亚那边出现过人鱼，头发与眼睛都像海水一样的蓝，是个美人，皮肤雪白，她弄沉了西班牙人的船……很可怕，那些漂浮上来的尸体上还有深深的爪印，四道血弧呢！”
霞水母最庞大的种群在北极，又称北极霞水母，而涅柔斯的故乡是太平洋，不过每当夏天来临，为了躲避飓风，涅柔斯有事没事都要去北极溜溜。
他这番话说得急，音调又古怪，让看译制片学英语的夏意听得模模糊糊，只捕捉到几个单词，“故事，人鱼，漂亮，脾气”。
不像阿碧瑟的同类，小的都没阿碧瑟触手上的吸盘大，水母不是这样，北极霞水母很多都有十几米长。
“我听说过许多人鱼的故事。”他又看了塞壬一眼，盯着那细密排列的淡银色鳞片，“那些白种人总是说我们在开玩笑，还说就算有人鱼，也是漂亮的，善良的……哈哈，人鱼的确很漂亮，每个地方的故事都说它们漂亮，但是脾气很糟糕。”
遗憾的是，涅柔斯有意识的用触手撩拨别的水母，蹭来蹭去的很快乐，但不管涅柔斯说什么，别的水母都没反应，它们有的只是神经反射，有中枢没有脑子。
夏意自始至终，只说了几个简单的嗯啊是这种语气词，年轻人的兴奋念叨劲一直不减。
这就像一个美轮美奂的蜡像馆，可以在里面尽情的跑啊玩啊，跟谁都能成好朋友，因为没谁会嫌弃你，也不会发现你跟它们不一样，任由你乱窜乱跳随意撩拨。
“他是……人鱼吗？”那个年轻人没有察觉到危险，依旧很兴奋的追问。
这是很无奈的生活。
曾经有人鱼将水手拖进海底，带着尸体离开，塞壬完全不想这样对待夏意。
涅柔斯郁闷的向上伸展触手，每当耐心消耗殆尽，它就想念总是谈论奇怪事情的阿碧瑟，还有急性子的刻托，就算是傻乎乎的尤瑞比亚，至少也有个反应。
人鱼天性凶悍，塞壬正在努力克制躁动的心绪。
在北极待得寂寞了，它又会晃晃悠悠的游出来找其他海怪。
塞壬正看着夏意，他有些不安，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夏意真的很有可能会留下，就算夏意说了要离开，他也不能放心。
比起其他海洋生物，水母的旅行要冒很大风险。
海洋生物死后漂浮在海水中，尸体会被别的生物吃掉，竭力去救助另外的生物最后没成功，把尸体吃掉难道不是很正常？只不过有些生物不能消化腐败的食物，有些生物比较挑剔，不吃死掉的猎物，比如人鱼。
它们身体大部分都是海水，虽然海怪没有天敌，但涅柔斯仍然很小心，因为它的身体很脆弱，尤瑞比亚倒钩戳一下就能让它破掉，只能苦巴巴的等恢复，更不要说遇到那些爱在海洋里横冲直撞的鱼。
要是塞壬听得懂年轻人在说什么，人鱼就会觉得这很正常。
这不，一条剑鱼猛地窜上来。
夏意完全说不出话。
涅柔斯吓了一跳，水母没有眼睛，涅柔斯是没有视觉的海怪，但它有无数触手感知水流，声波也可以辅助它去定位，最后让它“看见”一切。
“……”
涅柔斯刚要慢吞吞调整身体，安抚自家受惊的小牧鱼们，乍然激流再次冲过，那条剑鱼又冲回来，生生拽断了它几根触手，霞水母暴怒了。
夏意默默听着，刚感到悲伤，那年轻人语气再次转为欢快：“最后它还是死了，全岛的人吃了好多天才吃完。”
“有鲨鱼吗，啃死这些混蛋！”
“怎么浇水都没用，而且它太大，太沉了，我们没办法将它挪动，最后……”
有鱼在海水中激烈翻滚窜，涅柔斯听到一些鱼类传来的哀鸣，其中包括海豚的尖锐声音。
海豚与鲸都是哺乳动物，离开海水一时半刻死不了，可是鲸太大了，离开海水首先它自己就无法负担自己的体重，内脏很快就会支撑不住破碎。
这是怎么了？涅柔斯惊恐收拢触手，小牧鱼也缩到最里面瑟瑟发抖。
“上次有一条抹香鲸搁浅到这里……也是飓风后，也是这个缓坡！”
霞水母才刚刚进入温带海域，这里洋流正常，海水里也没怪异味道，更没有出现什么大型掠食者，难道这些鱼都发疯了？试图在海水中滚动前进？
海豚食量很大，它们追逐鱼群，尽管喜欢跟人类亲近，但南太平洋是出了名的海上荒漠，甚至有几千几万里的海域匮乏得只有深邃的蓝色海水，。一些岛上的人会捕杀海豚，因为觉得它们抢夺了食物，这个叫阿努塔的岛……真的很不同。
几条鱼翻着肚皮慢慢往海面上飘。
塞壬的表情有些微妙。
霞水母惊疑不定，触手探出去，碰触到的不是疯狂乱窜的鱼，就是已经不动的尸体，各种奇怪单音节的哀鸣声波在海里此起彼伏。
海豚都是成群嬉戏，就算能够一直留住它，小家伙那么爱折腾没有玩伴肯定也会孤独。
涅柔斯开始害怕，它慢慢贴近一条已死的剑鱼，浮在剑鱼尸体上方用触手不断摸索。
夏意走神想到了那只可爱的小家伙，可惜后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塞壬只说叫阿碧瑟将它送回去了。
刚开始什么也没发现，在剑鱼体表根本没找到伤口，就在涅柔斯纳闷的时候，忽然发现鱼腹中间明显瘪下去一小块。
“那个……从前我们遇到搁浅的海豚也这么浇水……总要等到涨潮的时候，才能将它们，啊不，我是说‘他’，也不是，我是说从前的海豚……”年轻人手足无措，比划着吭哧，“海豚很少到我们这边来，因为鱼不多，但它们出现就是好兆头，说明鱼群往这边迁徙，去海上捕鱼时看到它们也就找到了鱼群！”
霞水母赶紧把触手集中到那一带，它清晰的感到剑鱼肚腹开始往里缩，缓慢的，越缩越扁，它在鱼皮下摸到了一个圆长细条状蠕动的物体。
这年轻人说得起劲，眼睛却总是忍不住望向塞壬，大约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好，所以到后来他脖子都僵硬了。
霞水母的触手蛰刺有麻痹毒液，作为海怪，涅柔斯的这种毒性跟着增强。
这是一个孤岛，与每个岛屿都相隔很远，阿努塔的船大多数都是独木舟，根本没办法去别的岛屿。
细条状蠕动的物体在厚厚的鱼腹中，原本不会被水母的碰触影响，但它吃了被蛰刺注入毒液的剑鱼，于是中毒了。
他们生活中需要烦恼的，只有怎么才能抓到鱼和去哪里寻找鱼群。
但涅柔斯在慌乱下没想起这件事，它只感觉到自己与那个不明生物都僵硬了。
这个年轻人跟随贸易船去过所罗门群岛与新几内亚，见识还算多，最后仍然选择回到这片土地上，因为这里没有竞争，也没有职业地位的差距，所有人都是分工协作，土地上种满根茎块状的植物与面包果，一起出海捕鱼，连食物也是共同腌制保存。
有怪物？
阿努塔岛，不是国家也不算部落，连四百人都没有。
而且发现它了？！
过了一会，终于跑来一个会说英语的年轻人，水平不高，复杂点的句子完全不会讲，夏意磕磕巴巴的听了半天，才勉强知道这是哪里。
“救命啊！阿碧瑟，救命——”
人们在干活时喊着节奏一致的号子，就像唱歌。
涅柔斯这一声喊得很凄厉，声波从西北太平洋高纬度地区传来，经过南太平洋阿努塔岛附近时，塞壬醒了。
夏意心情复杂的看着岛上的一切。
飓风已经过去，海水的起伏减弱很多，时不时有一道小小的卷浪从表层海水上滚过。
现代化的东西在岛上几乎绝迹，包括跟电有关的一切东西，海岛位置也很偏僻，不在洋流经过的地方或航道上，几个月没有访客都很正常，岛上的人们一无所知的继续过着他们的日子，根本不知道有末世这回事。
塞壬与夏意在阿努塔岛南侧悬崖下方的一个暗礁群里，这里看不到大型鱼类，水深在十米左右，礁石被海浪冲得十分平滑，躺上去还挺舒坦，比海沙一戳就陷进去半个身体的感觉好，也不怕压到豆芽菜。
可能因为这样，末世来临时，在发现海鸟无故徘徊天气反常后，大概岛上的人以为飓风要来就躲进了地下，致命宇宙天文辐射根本就没有影响到他们。
被声波吵醒后，塞壬微微摆动鱼尾，侧头恰好看见夏意也醒了。
塞壬听陶玛斯说过，许多住在岛屿上的人都在地底建牢固的地窖，飓风季一到就躲进去。
“我好像听见谁在喊救命？”夏意睡意朦胧的喃喃。
“看来这里经常有飓风。”
“是涅柔斯。”
“他们的房子下面有地窖。”夏意说，他醒来时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就在地窖里，顺着木梯爬上来一看，房屋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东西，所有的物品都放在地窖里，上面的房子就是一个作坊或者做饭休息的所在。
人鱼显然没把这个声波放在心上。
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慌，男人们正在锯倒伏的棕榈树，他们把多余的叶子折下来，拿来工具掏空似乎想做个独木舟，妇女在倒塌的废墟里找着还可以用的东西。
涅柔斯虽然是一只海怪，但身体却没有硬到哪里去，它又喜欢大惊小怪。
不对，是整个岛屿的气氛都不像在末世。
水母多半生存在没有波澜的地方，比如北极，比如深海，又或者死水区，那里很少会有大型鱼类，生物也少，但涅柔斯却经常要顺着洋流到处漂，遭遇的麻烦当然也多，所有海怪都习惯它时不时冒出一声救命。
整个岛上只有十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玩耍似的捡贝壳与小鱼，或者帮着递篮子。被阳光晒得黝黑透亮的小脸上笑嘻嘻，完全不像身在末世。
阿碧瑟就是懒洋洋的，连回应都没一声。
因为塞壬的特殊，岛上所有人都跑过来，远远的看热闹。
可海怪们淡定，异能者们就不是了！
夏意迅速看了塞壬一眼，送食物，果然是属于海怪的逻辑。
好多天没动静，突然这么凄厉恐怖的来一声，正在喝水的异能者差点被呛死！
呃？
“救命啊……有怪物，救我啊……”
“去抓几条金枪鱼给他们？”
还是这种持续不断的喊。
眼前这么一群人种不同，语言更不通的人要怎么办？
夏城基地里的郝队长额头滚落一滴汗，囧然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海怪惊喊救命，黄海一带真的出事了？
以往他都是在熟悉那个人之后，才知道怎么做，比如感谢李绍只要吃饭时特意去好点的饭店点贵的食物就可以，而对塞壬，只要不明显的避让，让他焦躁就行。
“你撞到冰山了？”
夏意不知道怎么向陌生人表达谢意。
首先发言的是很有经验的帝王蟹，它喀嚓了两下钳子。南极跟北极到处有冰山漂着，遇到了也很正常。
夏意迟疑的抬头环顾一圈，他不知道塞壬这样问的用意，迷惑的回答：“你是说感谢？我们被飓风卷上岸，他们应该想救我们，确实要感谢他们，可是——”
“上次尤瑞比亚撞到了一座快融化的冰山，然后非说它遇到了怪物！”帝王蟹不满的哼唧两声，“我从泥盆海底爬上来一看，笑死我了！那是它自己的影子！只是被冰山凹凸不平的表面扭曲得很奇怪！”
“这里的人？”
“你才蠢得像尤瑞比亚！”涅柔斯尖叫，“真的是怪物！这片海里到处都是！”
“那这里的人呢？”塞壬十分紧张，他怕夏意要留下来，不愿再走。
懒散的海怪们终于感觉到不对。
“我们回海里去吧。”
阿碧瑟触手嘭的一声砸在航母甲板上：“是不是那条鮟鱇鱼，塞壬非说它不能繁殖，看吧，现在跟我们抢食物了！”
夏意想了想，觉得人鱼在水中应该会稍微好一些，有浮力托着身躯，不太吃力。
“不是它！是一个很小的东西……”
“可能好几天都不能动……”塞壬看着夏意走近，迫不及待的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中间长有蹼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夏意的手背，好像在确认夏意的存在。
“呼，吓死我，很小的东西你怎么发现的，你又没长眼睛！”深海里的皇带鱼嘟哝。
见塞壬连挪动都很迟缓，夏意有些揪心。
“我摸到的，它在一条剑鱼的肚子里，剑鱼已经死了，它在里面吃……我的触手碰到它后，它就不动了……周围到处都是发狂乱窜的大鱼，还有尸体……”
夏意现在满身都是草药味，塞壬很不适应，“你怎么样？”
涅柔斯的声波断断续续，塞壬的神情变了。
夏意落水时受到的冲击力大部分都是塞壬承担的，他也没有在海浪漩涡中奋力游动，除了因为抱紧塞壬造成的手臂酸僵疼痛，只有腰与肩膀上撞出的青紫，那些被人鱼失措间抓出来的伤口已经在这里人的帮助下止了血。
“不赶紧去救它？”夏意听着涅柔斯的描述，也感觉到不妙，但他见塞壬动也不动，很是纳闷。
这个小伙子欢喜的高叫一声，奔到貌似很有地位的老人面前一阵嚷嚷，然后所有人都善意的笑起来，一部分人继续锯树捡海货。
“我的伤还没有好，而且……”塞壬无奈看了夏意一眼，“涅柔斯的位置大概在西北太平洋上，就算真的有危险，我们怎么也赶不过去的！”
看着比比划划一头汗的人，夏意忍不住点头，算是回答与确定。
夏意沉默，原来这次是他没有距离感了。
很奇妙的是，在这里没有！
“涅柔斯，丢掉那条剑鱼！”
夏意站在人群里时常感到疏离，他与任何圈子都格格不入，单是那些寓意复杂或轻蔑讽刺的目光，就足够构建出诡异气氛。
“陶玛斯？”
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有敌意，夏意也慢慢放松下来。
在印度洋的大海龟昂起脑袋，这时候正好有一群皮肤黝黑的人兴奋往这边指指点点，陶玛斯郁闷的看了眼又自己开始有牡蛎海螺海藻的背甲，转头急速下沉，把那些浑身奇怪味道的人吓得不轻，直接在船上跪下来拼命叩拜，嘴里还念着奇怪的词。
跟夏意交流的人并没有放弃努力，他先指了下自己，说了个词，然后又指着夏意，重复夏意名字的发音，语气上扬，像是疑惑的提问。
陶玛斯匆匆游走，急促的喊：“涅柔斯别慌！那些家伙不吃水母，除了你养的小牧鱼，你身上根本没东西可以被它吃。”
“不知道……”人鱼心中的惊骇不比夏意少，他完全不知道南太平洋上竟然有这样的岛。
“哈哈哈！”这种危机时候总有海怪不给面子的笑场。
距离在次声波面前不是问题。
“阿碧瑟！”霞水母大怒。
“塞壬，这是哪里？”
“陶玛斯，你知道那是什么？”
那个人指手画脚说了一堆，夏意只听懂了一个词，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啊，塞壬终于说话了！”伏尔库斯的声波冒出来。
一个人跑到夏意面前，不经意间挡住了他与塞壬对视的目光，夏意才回过神。
“是啊，你跟夏意在哪里？为什么阿碧瑟说你们抢了船后跟船一起失踪了？你没死真是太简单了！”鱿鱼也终于出声。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飓风，龙卷风……还有这个海上岛屿，一群好奇但很有分寸的人们，正带着善意高兴的笑容。
夏意眉毛一抽，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尤瑞比亚说他跟塞壬没死太简单了？
虽然相隔还很远，但两人目光乍然接触的时候，骤然凝固。
原来他不但搞不懂别人说的话，连海怪说的话，还是公认最蠢最笨的鱿鱼说的话，都完全不懂？！
恰好在这时，夏意裹着破烂的衣服从房屋里走出，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就在夏意纠结时，帝王蟹咕噜噜的一句话解救了他：
塞壬不明白他们在比划什么，疑惑的朝那个方向看。
“是啊，太简单了，不然我们还要想办法找其中一个来代替你的位置，做首领。多麻烦！我们谁也不服谁，互相看不顺眼！”
完成这段示意后，少年指了指远处高坡后一幢粗陋低矮的房屋。
“对，我就看你很不顺眼！”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矮小少年机灵的往地上一倒，装成晕迷不醒的样子，旁边的人也恍然，赶紧跟着把少年抬起来，走了一小段路后那少年就跳下来。
“混蛋刻托，我要把你撕成两段！”
等等，好像还有一个！
“来啊，我转晕你！”
被飓风吹到岛上的东西就只有这些了啊！
涅柔斯气得发抖，音调赫兹陡然拔高，直接成超声波了：“住口，住口！！我周围全部都是怪物，你们还在胡搅蛮缠？”
人们紧张的注视塞壬的反应，在发现这条罕见的人鱼要的并不是他们拿来的东西，那是什么？很多人都犯难了，连小孩子也疑惑的抓着头发。
涅柔斯触手猛然一阵抽搐，它摸到了！
有漂浮过来的椰子，还有大片的海藻，半死不活的海鸟几只，甚至那群妇女把装海鲜篮子也递过来了，看到一堆鲱鱼上还有一只艰难挣扎的海马时，塞壬差点暴躁了。
海水里有十几条圆长好像鳗鱼似的东西从尸体里窜出来，厌烦超声波的怪物猛然张开嘴扯断了涅柔斯的触手。
人鱼的举动很明显，之前发号施令的那个老人慢腾腾直起腰来，又是一阵高喊，几分钟后许多人都跑过来，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塞壬面前。
“啊啊啊——陶玛斯你骗我，你说它们不吃水母的！！”
不管岛上的人说什么，塞壬只重复这个词，目光四下寻觅，想要找到夏意。
“别叫了，声音放低，笨蛋！”海龟觉得脑壳痛，超声波发散快，虽然在水中传导性好，不过这样尖锐高频率的叫喊，估计珊瑚都震裂了。别说怪物，换了它都会忍不住咬霞水母一口。
不过麻烦的是，这是中文，让南太平洋一个孤岛上的居民理解，没有可能性。
涅柔斯陡然止住，身躯后缩失控的在海水中翻了个圈。
吐字清晰，声音沙哑，这是塞壬难得会说的几句话。
“摸到了没有，长什么样？”
“夏意？”
“像海蛇，不对像鳗鱼……”涅柔斯哆嗦。
塞壬不喜欢人类，但眼前这一群奔来跑去不断将海水往他身上倒，还轮番来他面前比比划划试图努力沟通的人，很难憎恶。
可以预知，夏城基地的林教授在接到异能者记录的海怪声波报告时会有多兴奋，完全第一手资料！不用冒险去收集，就能知道新品种怪物的情况，真是谢谢海怪前身冒险发回直播。
歌声停止。
“没错，就是它们！”陶玛斯笃定的给出决断，但别的海怪，包括塞壬都没懂。
纯粹到听不到人鱼的歌声，没有邪恶，也没有负面情绪。
“是，是什么？”涅柔斯继续哆嗦，用触手揽着它的小牧鱼，不过那些怪物的确对水母与小鱼没有兴趣，转眼又钻进那些大鱼的身体里开始贪婪吞吃。
周围的狼藉也证明了这点，但这里的人类很反常，飓风刚刚过去，他们的家园几乎毁了一半，他们还是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悲伤模样。好像对他们来说飓风只不过是下场雨出个太阳……最最古怪的是他们看见人鱼后，竟只是好奇。
“盲鳗！”
这是一处缓坡，海水距离这里很远，塞壬猜测自己是飓风经过的时被汹涌倒灌的海浪冲上来的。
夏意感觉到塞壬的手臂绷紧。
因为塞壬没反应，那个老人停下来，转而呼喝着那些拎着水桶的人，他们一溜小跑，很快又提来了海水，直接往塞壬身上泼。
“它们怎么可能去吃剑鱼，它们的速度根本追不上！”
人们虽然忙着干活，但还忍不住回头好奇看这边。
“有奇怪的味道。”涅柔斯终于发现了异样，“它们身上有蜘蛛蟹的味道，那种闻到就没胃口，吃了会想吐的味道！！”
篮子装满了贝壳螃蟹，还有眼熟的鲱鱼，搞不好还是跟他们卷进龙卷风的那一群。
海龟陶玛斯叫道：“糟糕，肯定是这些家伙钻进壳里吃掉了蜘蛛蟹，也变异了。”
十几棵棕榈树东倒西歪，旁边是很明显的房屋废墟，一群赤膊上阵光脚的男人热火朝天锯着折断的树干，还有穿着单褂的妇女提着一个大篮子，在捡海潮退去后遗留的东西。
夏意还没听懂盲鳗究竟是什么，塞壬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胸口玉白色的海螺，但海螺早就在龙卷风的漩涡里丢失，紫色的眼睛透着冰冷锐利，夏意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几个男人手里提着水桶，三五个小孩围在远处看，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人指着远处的海面，对塞壬说着什么。
“刻托，你往斐查兹去，再饿也别离开，次声波杀不死它们，万一遇到的话你会很危险！”盲鳗袭击是从鱼鳃里钻进去，在饥饿的时候绝对不肯放过大型鱼类。
大约发现这样围着不好，人群议论一阵后就散开了。
“涅柔斯，发现不对的鱼或尸体就用你的蛰刺戳，阿碧瑟，你去涅柔斯那里！”
人鱼惊怒失控，属于死神的致命歌声再次回荡在海浪声中，但塞壬很快就感觉到歌声完全没用，因为这里没有黑暗情绪，没有危险与敌意，周围一双双眼睛里是惊讶跟好奇。
“哎，我？难道要毒死它们？”
夏意离开了他，因为这群人吗？
“……”
塞壬只能看到一张张黝黑陌生的脸孔，夏意呢？
所有异能者都瞪大眼睛苦苦等着下面的话，就算从前搞不懂次声波是什么的那些人也惊悚了。
因为敌意，鱼尾骤然拍了下沙地，这动作牵动伤势，胸口尖锐的刺痛让塞壬只能放缓呼吸，耳鳍后面的腮也微微张开，对人鱼来说，这种空气穿过去而不是水流湿润的感觉很不好。
海里有怪物，连物种名字都曝了，但是海怪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点给个盲鳗出没的具体地点，到底在哪片海域？我们也能绕着走嘛！
惊喜的尖叫声一片，然后就有人围上来，闷得他险些透不过气。
结果还真就没下文了，连李绍都想捶地嚎，海怪你们开会谈论问题有始有终好不好，不要突然冒出来，又忽然消失掉，就是看电影也得给个结尾呀！
塞壬猛然睁开眼睛。
这场次声波对话，影响了高阶异能者之间的斗争。
人类？！
争夺岛屿的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偃旗息鼓。
意识逐渐恢复，就像从虚无坠回现实，一阵杂乱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低低的交谈声，还有木桶碰触的杂音。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后悔，身在孤零零的小岛上，如果怪物把海里的东西都吃完了，会不会掀翻船只？
海水来的方向也奇怪，明明海浪声还在远处，怎么会从头顶上浇下来？
现在穿梭在岛屿之间的船，都很小，材质也糟糕，经不起折腾。
“哗啦！”
这些事情，对阿努塔岛没有任何影响，这里没有出现异能者，末世前他们对高科技文明世界不感兴趣，现在更是一无所知。
他越急着想醒，胸口后背就越痛，比一条蓝鲸撞中后还难受，手臂僵硬而酸涩，鱼尾更是无力，就像他刚刚全速跨越了整个太平洋。
他们在飓风过后重新整理物品，挖出埋在土里还能食用的根茎块，天晴之后就开始在岛屿附近捕鱼了。
夏意呢？
海水被搅动了，夏意往礁石群外面看，发现海面上有独木舟的倒影，船桨有力的划破海面。夏意避开，与塞壬一起顺着嶙峋的礁石缓慢往南游。
等等，这个感觉不对！塞壬竭力想清醒过来，触感判断出自己躺在沙地上，湿漉漉的海沙裹着身体，很不舒服。手中是空的，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盲鳗是什么？”
海水浇到塞壬的脸上，鱼尾无意识的轻轻拍了下地面。
“一种鱼，它们会钻进鱼类尸体里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然后再钻出来跑掉，有的盲鳗只吃内脏，最凶悍的一种，长有七个很小的腮，它们不是找尸体钻而是袭击活鱼。先贴近腮部跟随鱼一起游动，然后再钻进腮部……它们的身体非常小，等把那条鱼吃得什么都不剩钻出来时，就有手腕粗细了……”
“哗啦！”
夏意觉得后背发寒。
珊瑚海的鲨鱼非常多，夏意身上也有伤口，到时候——
“在海洋中，不是大的鱼就能吃掉小的，盲鳗是这样，海星也是这样……那些小玩意甚至敢成群结队去袭击海葵与无法游动的鱼。”
塞壬昏迷前最后的念头，是希望在暴风雨停后尽快清醒过来。
“无法游动的鱼？”
那时夏意还是被他紧紧揽住怀里。
“受伤了，或者……在人类船只经过的太平洋上经常有，不知道为什么人类抓到鲨鱼会砍去所有鱼鳍又扔回海里，它们不能游最后只能沉到海底的礁石上，如果血腥气引来别的鲨鱼，还会死得快一点，如果被海星袭击，就会活生生的被一点点吃掉。”
瞬间传来的冲力震得塞壬内腑翻腾不已，连吐了几口血，等一个大浪拍过来，塞壬就晕过去了。
夏意不寒而栗。
撞击的力度很大，塞壬抱着夏意，用自己的后背接触了海面。
为什么会有被砍掉鱼鳍的鲨鱼，他很清楚。
处在半昏迷中的人鱼，记忆还停留在漆黑的风暴之中，他模糊记得，雷暴云层释放后，他与夏意跟着暴风雨一起从天空坠落下来。
以前鲨鱼这种海洋生物，对夏意来说只是一个图像，一个相当遥远的东西，近距离见识过鲨鱼的凶悍后，再听到这样的事情，夏意恍然醒悟，原来在大海中，任凭谁也不能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就算是鲨鱼，仍然会被别的生物用蚕食的方式吃掉。
塞壬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幅度很小。
就算是海怪——
海浪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如果塞壬受伤之后没被海浪冲上岸呢？如果他们分开了呢？
自然力是无法抗衡的，在龙卷风中，只有稍小的鱼类能得以幸存，不然光是撞击到杂物就会丢命。
夏意不敢继续想。
人鱼喜欢徘徊在容易发生风暴的地方，对于风暴，它们非常了解。
“这个盲鳗如此难缠，要是海怪遇到它们……”
随着远洋贸易繁荣，航行愈加安全，人鱼又有同类厮杀的天性，数量逐渐减少，连栖息的海域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塞壬根本不知道同族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海洋中绝迹的。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孑身一人了。
夏意找不到完整准确词汇，他很想知道塞壬独自游曳在海洋中时，是怎么躲过危险的。
把传说与童话加起来，再删减掉那些歌颂善良的部分，基本上也算真相。
“以前的话，有次声波。”
于是人鱼的传说经久不衰，一部分故事说在海上航行时，会被人鱼的歌声引入不归路，撞进暗礁沉船，另外一部分故事说溺水的王子被人鱼救起，但是他们总会离开海洋回到人类世界，留下人鱼绝望而死。
哪只海怪会被咬掉一块肉还睡得不知道醒？
从前人鱼很少会去大洋深处，它们都游曳在航道附近。只有在这里，它们才能顺利遇到人类，寻觅着人类临死前的绝望悲嚎……还有，注定会遇见的那个人。
“但是现在盲鳗吃了蜘蛛蟹的肉，不畏惧次声波，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本来它们根本追不上剑鱼。”
对人鱼来说，海浪声根本不需要在海螺里听，它们就生活在广阔无际的海洋里。
夏意越听越揪心。
有人说，将耳朵贴近海螺，就能听到海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