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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以前曾经在装甲火车里待过。只要让我看看——我的意思是让我听听一些有趣的事情,我就非常感激了。虽然我不是战士,但我愿意自担风险。”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年轻的中尉想了一下就说:“好吧。反正车也是空的,到了那头也没有人会责备我。”

“你真是太好了。但不是钱的问题,事实上我并不缺钱……不过,我真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忙。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够让我一直有事可做,让我进到火车车厢里去。那儿有个前车厢,对吧?”

那边乔治和一群吵吵闹闹的临时工已经将骡子装运完毕。一辆装备3/8英寸厚钢板的窄轨装甲火车正停在那里,看起来就像一口长长的棺材,正准备出发。

“也许——我的意思是我也曾在公立学校待过,嗯,或许我可以给你贷款,而且——”

跑在车头前的两节转向车厢完全是钢板覆盖,只是领头的那一节在车厢前设置了炮弹口,架设一挺机关枪在那里,而第二节车厢的炮弹口则设置在车厢的两侧。

“谢谢,我现在差不多是糟糕透顶了。”

这两节车厢共同形成一个长长的钢铁拱形舱,里面二十个枪炮手正在吵吵嚷嚷着。

“跟我料想的一样。我无意要冒犯你,不过你确实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对吧?我看见你坐在这里,把头埋进手里,所以我才走过来跟你聊聊天。”

“到白教堂了——最后一站了!啊,第一节礼拜课的时候我看见你在那里接吻!”迪克进入前面那节车厢的时候,有人正大声喊道。

“我是在公立学校读过书。”

“老天!这儿真来了个真正的乘客,要搭乘开往裘园-德乃-阿尔顿-伊灵的火车。请回答,长官。斯贝舒尔版本!明星啊,先生。”——”要给你拿个脚炉吗?”另一个人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确实很奇怪啊。抱歉——我知道这样很无理,但听你的谈吐感觉你像是在公立学校读过书的人,你的语音语调很标准。”

“谢谢,我会付钱的。”迪克说道。那个年轻的中尉来了以后,车厢里就安静了下来,气氛也缓和下来。火车在崎岖的轨道上一颠一簸继续前行。

“难道应该是我去赶吗?”迪克答道。

“在野外射杀那些顽固对抗分子这件事情上,现在已经改进多了。”迪克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那现在是你的人在赶骡子。这好奇怪啊——”

“噢,可惜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啊。又来了!”中尉说,一枚子弹击中了车厢外部,“我们的夜班车通常至少受袭击一次。他们一般针对的是后车厢,那里由我的副手坐镇。他常常把这当成一种消遣娱乐。”

闻言,中尉首先想到的是,“他一定是曾经在这里服过兵役,后来被解雇了的,”因此他就此打住,再也不深入这个话题。

“今晚肯定不是那样!你听!”迪克说。只听见一发发子弹伴随着种种叫嚣声“嗖嗖嗖”地袭击过来。沙漠那些人就喜欢在夜里搞袭击,而火车就是绝妙的攻击目标。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我在这里经历了大部分的战事。”

“要不要给他们加点料?”中尉问驾驶车头的工兵中尉。

“那么,你以前来过这儿?”

“我想要的!这是我的地盘。如果不阻止他们,他们就会像恶魔一样如影随形。”

“他们一贯如此。”

“对极了!”

“还算安全吧。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独自一个人穿过那个地方,也没有接过任何命令要这么做,但侦察兵他们确实有本事跨越那片区域。”

“嘣!”中尉扣动扳机,子弹从机关枪五个枪眼里齐射出去,退回来的空弹壳相互碰撞掉落地上,烟雾向车厢后飘荡开来。火车的后车厢部分也进行了一通火力乱射,黑暗处的回击火力,有的是毫无声息,有的是无尽的哀号。迪克在地上又蹦又跳,这些声音、这些味道令他兴奋至极。

“在德乃和我们营地之间那个地方安全吗?”

“上帝真好——不曾想我还能有机会再次听到这样的声音。送他们见鬼去吧,伙计们。噢,送他们见鬼去!”他叫喊道。

“大概三到四十英里远——那里干渴得像地狱一样。”

前面的铁轨上设置了障碍物,火车不得不停了下来。一支队伍出去探个究竟,然后骂骂咧咧地回来拿铲子。那群沙漠小儿把沙子和碎石堆在了轨道上,他们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才清理干净。然后火车重新缓慢前行,不同的是沿途受到更多袭击,叫喊声不绝于耳,机关枪一直咔嗒咔嗒地持续扫射着。然后在进入德乃-哈森那段咆哮营保护区的前一段路上,有一大截的铁轨被掀起来了,成了他们前进的终极障碍。

“很远吗?”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要花一个半小时到达了吧。”中尉边说边把弹药筒漏斗从自己心爱的枪上卸下来。

“非常大。毕竟那里要供养我们的沙漠纵队啊。”

“不管怎么说,这段经历让人很爽。我希望它持续双倍的时间。要是从外面看的话,那得多壮观啊!”迪克很是遗憾地感叹道。

“我想,德乃营很大吧?”

“再过几晚就会比较乏味了。对了,等处理好你的骡子之后,你到我的架铺来。我们一起看看找点什么东西吃。我是炮手本尼尔——隶属炮兵部队的——过来的时候小心黑,千万别被帐篷绳子给绊倒了。

“大约每周有三个晚上会有。事实上,我负责的是晚班车。通常返回德乃过夜的夜班车都是空的。”

但是,一切对于迪克来说其实都是黑暗的。下火车之后,他大喊乔治的名字。在这里,他只能凭着嗅觉感受周围有骆驼,有干草堆,有人在做饭,有炊烟的味道,有防晒帆布帐篷。他还听到火车后车厢卡车的钢铁皮那里传来一阵轻轻松松的踢踏声,同时还伴随有动物刺耳的鸣叫声和人们嘟嘟囔囔的抱怨声。那是乔治正在把骡子从火车上面卸载下来。

“呃——那里还会有突袭行动吗?”

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就在迪克耳边响起,卷起一阵沙漠冷风飕飕地从两腿间穿梭而过。他又饿又累,觉得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这使得他情不自禁地使劲用手擦拭着自己身上的大衣。这显然是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因为他自己根本看不见。最后,他把双手插进口袋,开始一一细数自己曾经在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岭中等火车,等骆驼,等骡子或者马载他出任务的场景。当时,他的眼睛还没有问题——几乎没有人的视力比他更好——他还可以看得到一支武装部队就在他眼前就餐的壮观景象,那是令他终生难忘的事情。那时,营地里灯火阑珊,光随影动,精彩纷呈,人们尽情狂欢。而此刻留给他的,不过是又一场穿越黑暗旅行,一场不知行踪几何的旅程。

“六点准时出发。一小时后到达。”

或许他还会有机会再次握紧托尔潘纳的手。托尔潘纳,那个生龙活虎、力大如牛的家伙,曾经为朋友两肋插刀,成就了迪克·赫尔达的声名与体面。那是一个至少不会是眼前这个就算是同名却又瞎又失魂落魄的流浪汉能够相提并论的。对,他一定要找到托尔潘纳,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中。这样,他就可以忘却一切:忘掉贝茜,那个毁了他的《米兰可利亚》又几近毁了他生活的女人;忘掉比顿,那个生活在一个到处是大头钉、气塞,还有那些没人要的破玩意儿的奇怪虚幻城市中的人;忘掉那个说无条件赋予他爱与忠诚却又没有留名的奇奇怪怪的人;最重要的是要忘掉梅茜,从她的角度来说,毋庸置疑,她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但是,现在看来,一切又是那么耐人寻味。

“我知道了。火车什么时候启程?”

乔治拍了下他的胳膊,将他拉回了现实。

“天啊!那可太糟糕了。你应该到医院去休养一段时间。我以前也曾得过这样的疾病,跟眼瞎了差不多。”

“现在该怎么办?”乔治问道。

“我的人正在照料它们。事实上——我的眼睛有点发炎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啊,对,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带我到骆驼队伍那里去吧,带我到那群沙漠侦察兵宿营的地方去吧!他们就坐在骆驼旁歇息,他们用角落里的黑毯盛谷物喂骆驼,人就坐在骆驼旁边吃东西,跟骆驼一样。快领我去那里!”

突然,中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说,你那些骡子都装上车了吗?”

那个营地那里满地都是车辙,坑洼不平,相当简陋。迪克好几次让路边矮小的灌木丛给绊倒。正如迪克所讲到的一样,那些巡逻兵正坐在骆驼旁边。用动物粪便生起的营火火光映红了他们胡子拉碴的面庞,骆驼们正在他们旁边休息,嘴里吐着气,发出咕咕的声音。在沙漠中跟随供需队伍前进不是迪克原计划中的事情。这样临时提出要求加入是一件非常唐突的事情。因为前线并不需要一个失明的闲散人员,那么他就很有可能会被迫返回萨瓦金。

乔治与迪克一起共进晚餐之后就到装运骡子的平台那里去了。迪克则独自坐在棚子里,双手紧捂着脸庞。就在他紧闭的双目中,他分明地看到梅茜巧笑倩兮,正张口哈哈大笑。一时间迪克感觉满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越来越害怕,差点忍不住就要叫乔治过来。

所以他必须自己去说清楚,而且现在就直接过去。

“从这儿就可以看到那些马匹装运平台。你必须提早把它们全装上车。”这位年轻的中尉离开的时候还在思忖:这个谈吐彬彬有礼,由希腊骡夫护送着的看起来极为衰弱的流浪汉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迪克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尽管在他看来,能够欺骗一个英国军官并不是一件小事情。但是如果让他知道他是被一个瞎子,一个连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瞎子用这么拙劣的方式欺骗,其后果是严重的。迪克一直在思考,如果事情不是按照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那他该怎么办。他越想越后怕,完全没有了刚才虚张声势时的沾沾自喜。

“现在是最后一关了——也是难度最大的一关。”他说道,“弟兄们,祝愿我能安然过关!”乔治小心警惕地把他带到最近的一簇火堆旁。骆驼队的首领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身旁的骆驼闻到欧洲人的气息,像只正在孵蛋的母鸡那样好奇地对他左看右看,一副准备要站起来的样子。

“我想今晚就到火车上去,”迪克壮着胆子说,“把骡子装上火车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我要一头骆驼和一个驼手今晚带我到前线。”迪克说道。

“噢,当然用不着。抱歉。我无权这么问的,我只是觉得你很面生,所以我才——”

“一头穆拉骆驼可以吗?”一个声音略带轻蔑地问道,这是他所知道的骆驼种群中最好的驮运骆驼。

他们一起到了电报站,在那里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质问,因为整个世界都忙得晕头转向,甚至是连转个头的时间都没有。此时的萨瓦金是普天之下最不适合度假的地方。在他们回来的时候,一个英国中尉盘问迪克是做什么的。迪克戴着蓝色护目镜,遮盖住了眼睛,挽着乔治的手肘回答道——“为埃及政府干活——负责贩骡。我受命把它们送往坦纳尔哈桑,需要出示证件吗?”

“不,我要比沙林骆驼。”迪克极为严肃地说道,“一头鞍座没有磨损的比沙林骆驼。要不一分钱我都不给,你这肮脏的家伙。”

“我理解的。心爱的女人与发财机会二者不能得兼,确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同情你,乔治。”

两三分钟静默过后,有人道:“我们今晚要歇脚,不会往外调派人员和骆驼的。”

“我根本没有机会,”这个希腊人很老实地回答说,“我心爱的女人跟她在一起。”

“给钱也不干?”

“看来比奈特夫人把你治得服服帖帖啊。要不然,你会不会拿把刀捅我?”

“嗯……呀!英镑吗?”

“今晚我把骡子聚集起来后,我们就上车。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在塞得港给比奈特夫人发一封电报,告诉她我没有伤害你。”

接着又陷入一段死寂般的静默中。

“伙计们——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迪克非常高兴地说道,一边还不忘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干燥灰尘、灼热的铁皮和脱落的油漆混合一起的味道。毫无疑问,过去的生活非常慷慨地欢迎他的归来。

“多少钱?”

“今晚我就跟我的骡子一起上火车去。只有接到特殊命令去大本营的人才能搭这趟火车。在城市外不远的地方就是战场了。”

“我会在行程结束的时候,直接付25英镑给驼手。同时会先付更多的钱给首领保管,等驼手完成任务后回来再领。”

“那是装甲火车。越来越先进了!前进,忠诚的乔治。”

这可是一单大买卖了。那个首领心知自己肯定可以赚上一笔中介费,努力地替迪克促成这单生意。

“就是周身都包裹着铁皮的火车,因为它仍然会是袭击的目标。”

“就这不到一个晚上的路程——就可以赚上50英镑了。要知道,50英镑意味着可以有房、有水源、有绿树、有妻妾,舒舒服服地安度余生了。谁去?”迪克问道。

“铁皮什么?”

“我,”一个声音道,“我去——不过不是营地的外派任务。”

“所以连骡子都要用铁皮火车运过去。”

“笨蛋!别以为我不知道骆驼可以自行脱缰而去,如果有人看到了去追它,哨兵也不会开枪的。去25英镑,回25英镑就到手了!但那头骆驼必须是头上等的比沙林骆驼,我可不要运货的骆驼。”

“啊!我知道,那是大本营。在那里可比在野外交战好多了。”

接着,两人开始讨价还价。半小时后,迪克付了第一笔定金给首领。首领接到钱后,压低声音对驼手嘱咐了几句。

“在这里,很久以前就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要知道,现在这里可到处都是墓地。现在,你听着。这条新铁轨一直通向坦纳尔·哈桑——足足有七英里那么远。那儿有个军营。听说英国军队要去到比坦纳尔·哈桑更远的地方,他们所需的一切补给都由这条铁路运送过去。”

迪克听到驼手说:“就一小段路而已。随便用头货运骆驼敷衍就行了。我又不是傻子,凭什么浪费自己的骆驼在一个瞎子身上?”

“当然。不过我想听听英国人谈话。他们可能还记得我,很久以前我在这一带还是蛮有名气的——那时我可了不起了。”

“虽然我看不到,”迪克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但我可有天赋第六眼哦。驼手必须坐在我前面。如果天亮的时候还没到达英国军队营地,他就死定了。”

乔治说:“只要你跟着我,没人会问你要护照,或问你是干什么的。他们都忙得很。”

“但是,上帝啊,你知道英国军队驻营在哪里吗?”

那艘要去萨瓦金接她的灯塔负责人的小轮船整整花了六天时间才到达——其中两天就耗在拥挤的苏伊士运河上。一路上,乔治一方面心心念念地牵挂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的人身安全,另一方面又喋喋不休地让迪克知道自己这么心不在焉完全是因为他。迪克只好不停地想方设法劝慰他。到达目的地之后,乔治带着迪克一起进入热闹非凡的海港。只见那里堆满了萨瓦金-柏柏尔防线的各种防御物资和耗损品,从机车零部件到成堆成堆的火车座椅和卧铺等,一派紧张繁忙。

“要不你就让个识路的人来骑骆驼领路。你认识路吗?记住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哦。”

尽管迪克焦灼难耐,船还是到了傍晚时分才开始缓缓出发。比奈特夫人跟船长和乔治说了很多很多,详细探讨了为迪克安排的各项事宜。比奈特夫人认识的人几乎没有把她的建议不当一回事儿的。轻视她的人都会在赌场里突然莫名其妙受到陌生人挑衅,甚至被刺伤。

“我知道了。”驼手很不高兴地说道,“离我的骆驼远点,我要给它松绑了。”

“根本没有什么英国女士;就算有,我也已经不记得她们了。快带我去。”

“别急。乔治,帮我牵一下骆驼的头。我要摸摸他。”迪克在骆驼身上摸来摸去,直到他摸到骆驼身上那个半圆形的烙印。那是沙漠中小型骑运比沙林骆驼身上才有的烙印。

“但不能让别人看见你和我大白天在海港那里并肩同行。你自己想象一下,如果其他英国女士——”

“好了,就这头。给这头骆驼松绑。记住,上帝永远不会保佑那些想要糊弄瞎子的人。”

“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船长和乔治,还有那灯塔的船。快点,夫人。”

驼手不禁哑口无言,他尴尬狼狈的样子逗得营火旁的众人哄笑了起来。他本来打算用一头行动缓慢、鞍座磨损的运货小马驹来打发迪克的。

“我非常满意。”他抚摸着绑得严严实实的绑腿说道。

“退后!”有人大叫道,并用皮鞭狠狠地抽着那头比沙林骆驼的肚子。迪克感到骆驼鼻绳在他手中拴紧,他赶紧照做——耳边就听到有人大声喝道:“驾!驾!驾!松绑了。”

“再整齐不过了,”比奈特夫人哭笑不得道,“看看你自己——啊,我忘了。”

随着一声嘶吼和咕咕声,那头比沙林骆驼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沙漠。驼手紧随其后,骂骂咧咧地大声哀号。

他轻轻拍了拍右臀上衬衫衣摆处掩盖的地方,左轮手枪就利索地藏在那里,然后整了整衣领。

乔治抓住迪克的手臂,匆匆忙忙地带着他跌跌绊绊地绕过一名令人厌烦的哨兵。这名哨兵在队伍中专门负责给骆驼烙印。

“每个细节都必须准确无误”,迪克解释,“尽管最后都会变脏,但现在穿戴整齐了,感觉很好。所有东西都穿戴整齐了吗?”

“你们在吵些什么?”他大喊道。

他在他新的装备中四处翻找,还被靴刺刺伤了双手。关于军装的穿戴有两种不同的说法——油光可鉴的短靴、洁净无瑕的蓝色绑带、卡其色外套和马裤,以及戴法非常严谨的头盔。正确的那种是出发前,精力充沛的士兵,自己高高兴兴地穿戴起来。

“我所有的行李行当都在那头该死的骆驼上。”迪克行了个军礼后说道。

“最近亲吻的次数多得有点令人震惊啊。我希望下一个吻我的是特博。尽管他更有可能的是见面就骂我,因为我妨碍到他了。嗯,很快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噢,夫人,帮我穿戴上最好的礼服。到那边就没有机会再打扮了。”

“去吧,注意别让人给割喉了——你和你的骆驼都要注意。”

她弯下腰,在迪克眉间留下一个吻。“这是早安之吻,”她边说边起身,“你穿戴好后我们就去找乔治商量,准备好一切。但我们要先把你的小皮箱打开,给我钥匙。”

骆驼消失在一座小沙丘之后,喊叫声就停了下来。驼手叫它返回来并让它跪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劝你待在这里,安安分分地生活;可是,我知道这不是你要的生活。”她看着自己沾了酒渍的裙子苦笑道,“不,说实话,你应该去,你真应该去。这是最好的,孩子,这么做最好。”

“先爬上去再说。”迪克说道。然后他爬到了第二个座椅上,慢慢掏出手枪顶住驼手的背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赶紧走,继续前进。再见了,乔治。记得代我向夫人问好,祝你和心上人生活愉快。继续前进吧,孩子。”

“谢谢,”迪克懒洋洋地伸手拿杯子,“夫人,你真是个好人。”

不一会儿他就彻底地消失在一片寂静声中,只听到摇摇欲坠的马鞍声和不知疲倦的踩在沙漠上的软软的脚步声。迪克依着骆驼行走的高低起伏,勒紧腰间的安全带,把自己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慢慢地感受黑暗中的前进。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他所能感到的,只是骆驼在快速前行。

“只有我能够做到,可我已经到了谨言慎行的年纪,不是吗?喝吧,再把面包卷也吃掉。在法国,儿子们表现乖巧时,母亲们就会给他们送上巧克力早餐。”她坐在床边小声小气地说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坐灯塔的船去,我花了十英镑才买通船长。谁让政府从来不给他钱。船四天后到萨瓦金去。乔治会陪你去,他是个希腊骡夫,这需要另付十英镑,钱我会付的。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钱。骆驼能够走多远,乔治就会陪你走多远,然后他再回我这儿来,因为他挚爱的女孩在这里。如果我没收到你从萨瓦金发来的平安电报,那个女孩就要替乔治受罚。”

“真是一头好骆驼。”最后他说道。

第二天一大早,比奈特夫人就做好了巧克力,亲自送到迪克的房间。她身着一件红艳艳的丝绸礼服,襟前绣有暗金色花饰,戴着一串仿钻项链,看上去很得体。

“我从来不让他饿着,他是我自己的骆驼,是头纯种的骆驼。”驼手回答道。

他就在桌边那里坐着,聆听海港和街道那边传来的声音,然后满脑子想着什么时候才结束啊。最后,比奈特夫人过来带他到床上去,命令他睡觉。这时候人们还在酒吧那里欢声笑语,酣歌醉舞,热闹非凡。比奈特夫人穿过酒吧的时候,一只眼紧紧地盯着那些酒水单和女孩子,另一只眼则悄悄留意迪克感兴趣的东西。一路上,她向那些闷闷不乐、鬼鬼祟祟的土耳其农民兵团长官们投以微笑点头,对那些没有任何国籍的骆驼代理更是亲切备至。

“走吧。”

“尽快吧,可能的话!”她像哄小孩一样安慰着他说。

倦意袭来,他的头渐渐地垂到了胸口。他努力地想方设法分散注意力,但疲倦让他无法集中思想。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回到了珍妮特夫人家中,正在学习唱忏悔圣歌。他没有遵守安息日的规矩,所以珍妮特夫人把他关在他的卧室里。但他现在最多只能哼出那首忏悔圣歌的前两句歌词——

“明天怎样?”

“神主降临,

“你不要再想了,我知道,让我好好想想。是的,你应该去——应该去看看你的朋友。不过,你理智点。现在,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得去照看我的顾客了——等到屋里安静点之后你就去睡觉。的确,你应该去,该去。”

人们免受奴役灾难——”

“我必须得去萨瓦金。请你替我想想。过去的一年内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我认识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埃及的灯塔船沿着苏伊士运河就可以到达萨瓦金——就算是邮政船也可以——但即便如此——”

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吟唱这两句歌词。驼手悄悄地调整鞍座,伺机夺走迪克手中的手枪,希望尽早结束这趟旅途。

“怪我?”她尖声地笑了起来,“那我该责怪谁呢——除了那些喝了我的酒不付钱的人,我还能怪谁?要是真的发生了,就非常可怕了。”

迪克察觉到了,用枪柄猛击驼手的头部,一个激灵的功夫,瞌睡也就全醒了。有人藏在沙丘上的骆驼刺那里大声嚷嚷,骆驼正艰难地向上爬行。一声枪响打破了暗夜的沉寂,之后又是一片万籁俱寂,让人不禁昏昏欲睡。迪克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实在是疲惫不堪,周身僵硬酸痛,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不由自主地时不时打个盹,猛地醒来那会儿就用手枪去敲敲打打前面的驼手。

比奈特夫人把自己一条圆润的胳膊搁在桌上,顺手给迪克再倒满了一杯咖啡。星空下,她仔细端详着迪克,根本没有期望他会低下头来,同意她的观点。“不会的,他很勇敢的。但是——假若真发生了什么……就怪你?”

“今晚有月亮吗?”他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朋友!啧啧!那你朋友就死定了。”

“月亮正慢慢下山。”

“因为我朋友在那儿。”

“要是我能亲眼看看这月色就好了。停下骆驼,让我至少可以亲耳听听沙漠的声音。”

“但是现在萨瓦金那里总是在打仗。那片沙漠到处都是胆大妄为的人——而且前仆后继,源源不断。为什么一定要去萨瓦金?”

驼手照做,停了下来。天地间,万籁俱寂。一股清风拂面而来,卷落远处灌木丛上的几片枯叶,又停了下来。风扬起铁路壕沟边上的沙土,又轻柔地把沙土吹落到壕沟底下去。

“我必须得去萨瓦金。”多亏了阿尔夫给他读报,让他得知托尔潘纳追随的是一支保护萨瓦金-柏柏尔这条战线上的防御建设的纵队。邮政公司的汽船到不了那个港口。不过,比奈特夫人认识的那些人,每一个人提出的帮助或建议都很有价值。他们不是什么体面人物,但他们能够把事情办妥。所以,一旦有事要帮忙,他们就显得很重要了。

“走吧,夜晚还是很冷的。”

她说:“去哪儿?苏伊士运河现在到处都是英国船只。10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战争,他们现在有时还像以前一样开火。在开罗下面那里还在打仗,但没有记者护照,你怎么能够去到那儿?而且沙漠那里经常会碰到打仗,当然也可能没有。”

只有那些曾经守候过黎明的人才会明白等待破晓来临前的那一个小时是多么的漫长。而对迪克来说,从黑暗降临那一刻开始,他似乎除了一路的跌跌撞撞,什么都做不了。百无聊赖之时,他会用手拨弄鞍座前部的钉头,认真地把所有钉头都数了个遍。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会把手枪从右手换到左手,好让右手放下来好好歇歇。离开伦敦后,即使是在安全的路上,他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警惕——一刻也不敢放松,就算是雇人照顾自己也一样。然而,每每他手触画布的时候,他就总想着作一幅画,画月渐西山,夜凉如水,满目黄沙。清辉之下,一头骆驼上蜷缩着两个人,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另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握着手枪,直到整条胳膊麻木到毫无知觉。事实上,他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根本无法眼见画布之类的东西。

迪克看不到她脸上的怜悯之情,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怜悯之情。他两鬓间的头发早已失去了颜色,他也没有感觉遗憾的需要。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再次奔赴前线,于是他说出了他的愿望。

驼手在前面嘀嘀咕咕着,迪克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细微变化。

“我不用。你已经支付过所有的东西了。”内心深处她觉得,“天哪,这么年轻,眼睛就看不见了。太可怕了!”

“我觉得应该是天亮了。”他低声说道。

“我现在过得很不错——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就快到了,那边就是部队的营地了。我干得还不错吧?”

“但之前你已经是功成名就了。我们都听说了,就算是在这里呢——那时比奈特还在。你曾经画过黄色缇娜的头像——她现在还健在。每当邮政船把报纸送到时,她看了都会开怀大笑,开心不已。画里总有些东西我们在这儿都能辨认出来。你呢,则总会收获名誉和金钱。”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前方广场上骆驼的刺鼻味道,引得他们所坐的骆驼伸长了脖子,发出阵阵嘶吼声。

“我之前在英格兰,眼睛失明了。”

“走吧,我们必须快点到那边去,快走。”

“的确如此,伙计,战争促进贸易。但你来这儿干吗?我们还记得你。”

“它们正在营地里走来走去。营地里四处尘土飞扬,我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

傍晚,她在沙滩上支了一张铁面的咖啡桌,与迪克一起坐在桌旁,身后的屋里,满是喧闹、欢乐、誓言和要挟。星星出来了,港湾船上的灯火在苏伊士运河河口上熠熠生辉。

“你都看不到,难道我可以看得见?快走。”

比奈特先生已经过世了。比奈特夫人跟迪克说了很多很多。看到迪克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作为一名船医,医生觉得这不可思议,之后他就告辞了。迪克对此感到很开心,说道:“一年了,这里的人们还记得我。此时,在海的对面,他们已经把我忘了。夫人,等你有空,我想跟你好好聊聊。回到这里,感觉真好!”

他们能够清晰地听到前方人声鼎沸,骆驼嘶叫吐泡的声音,还有士兵们上马整装待发的声音。

这家酒店是比奈特夫人的收入来源之一。迪克走进去的时候,比奈特夫人脸上依然挂着她那招牌式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她惊讶与否。要不是有那么一会儿是处于一种完全的黑暗当中,迪克可能会完全意识不到他曾经离开过这里,因为直到此刻,迪克耳边响起的依然是他魂牵梦萦的声音。有人正开一瓶特浓的荷式毡酒。这酒味让迪克想起了比奈特先生。他们曾经一起谈论艺术,谈论堕落。

忽而响起了两三声枪响。

因此,医生就把迪克带到了比奈特夫人那里。在那里,他闻到了久久不能遗忘的东方的味道。那是从苏伊士运河一直到香港这条路上飘荡着的味道,亘古不变。迪克跟那里的人们说着蹩脚的通用语。那里那家老朋友开的自助餐厅让迪克热血沸腾,差点热泪盈眶。他脚下踩着的是容易让人打滑的沙子。他举起外套袖子凑到鼻子跟前,感觉袖子上满是新鲜出炉的面包的暖暖的味道。

“是朝我们开枪吗?我确定,他们能认出我是英国人。”迪克怒道。

“他们不会的。带我去那儿,我能照顾自己。”

“不,枪声是从沙漠传来的。”驼手害怕地蜷缩在鞍座上道。

医生答道:“嗨,我知道那个地方,这有什么难找的。不过我想提醒你,那里是这里最差劲的住宅区。一开始他们就打劫你,之后就会把你给宰个精光。”

“往前走吧,伙计!一小时前天就亮了,我们早就无处可躲了。”

迪克对医生说:“若是你知道比奈特夫人住的地方,就带我去那儿吧。”

他们骑着骆驼一路直奔军营,身后是一阵枪林弹雨疯狂扫射。这是那些沙漠小子所制定的突袭计划,出其不意地在破晓时分袭击英国军队。此时,他们埋伏在远处,瞄准那没有任何保护的唯一的一个移动目标进行乱射。

海风阵阵,海平面时而躁动,时而宁静。发动机则日日夜夜吟唱不停,日光一天比一天强烈。一天早上,在打开的格子舱口盖下面,印度水手理发师汤姆,帮迪克剃了胡须。那里凉风阵阵,遮阳篷布下,乘客们正在寻欢作乐。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塞得港。

“我这什么运气啊!这走的是什么破运啊!”迪克道,“老天,战事马上就开始了。噢,老天真是待我不薄啊!”

“哇,能够再次醒过来的感觉真是好极了!”迪克打着哈欠,精神抖擞地伸展四肢,然后就直接到甲板上去。在那里他听到人们说他们现在几乎是沿着布莱顿的灯火前进。过了特拉法加广场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开阔的水域了,这是他早就熟知的事情。要到了法国的韦桑岛之后才开始有开阔平坦的海平面。但不管怎么样,迪克已经感受到了大海对他的治愈效果了。一阵浪涌袭来,无情拍打着船头,船身随之上下颠簸。一股大浪拍打着船尾,水花溅到了后甲板上,打湿了那里的一排新帆布躺椅。迪克听到了水花消退、带走击碎的玻璃碎片的声音。大约有一杯水量的水花溅到了迪克的脸上,感觉有点刺痛,但他却尽情地呼吸着大海的空气,然后推着轮椅摸索着向吸烟室驶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一阵大风刮来,吹落了他的帽子。吸烟室的乘务员知道迪克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航海者,就告诉他说,一出了英吉利海峡沿岸天气就会更加寒冷起来,而且大部分的大风都是在海湾那里。一切就像那个乘务员所说的一样,恶劣的天气很快就降临。而迪克却感觉无比享受。在海上航行时,船上的人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要扶着桌子,或紧握支柱,或绳索什么的,这是允许也是必要的。在陆地上,用双手去摸索前进的人显然是盲人。在海上,只要盲人不晕船,就可以和医生谈天说地,闲聊他人的糗事。迪克向这位医生讲述了很多故事——这些故事如果处理得当,其价值甚至比银子还贵重。迪克与他一边聊天一边抽烟,一直聊到深夜。因此,迪克很快就赢得了这位医生的关怀,他答应迪克到达塞得港时,他会抽出几个小时来陪他。

“只不过……”心中的痛苦让他眼前一黑——“梅茜……”

发动机的嘎嘎声,汽油和油漆的臭味,以及隔壁船舱传来的熟悉声音,使他从迷迷糊糊的睡眠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新环境。

“感谢真主阿拉!我们进入营地了。”驼手对他说。在他们进入军队的掩护区域后,骆驼跪坐了下来。

在船员们还没有开始沿着码头启动船只前进的时候,就有人给迪克介绍了该船的领班。迪克非常慷慨大方地赏他小费,因此获得了餐桌旁的一个好位置。迪克打开行李,愉快地在船舱里把一切都安顿好。在船上,他几乎不用摸索着走动,因为他对船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上帝还是很仁慈的:在他就要想起梅茜的时候,一阵倦意向他袭来,让他得以酣然入睡。直到汽船经过泰晤士河河口,准备扬帆向英吉利海峡驶去的时候,他才醒了过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特遣兵还是哪个部队的?山脊那边的敌军势力如何?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阵七嘴八舌的提问传来,人们议论纷纷。在回答所有问题之前,迪克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在鞍座上扯着嗓子,疲惫沙哑地喊道:“托尔潘纳!哟呵!特博!喂!托尔潘纳。”

在一团混乱不堪中,贝茜帮迪克找到了他搭乘的船舱,里面挤满了远行的人和他们泪眼汪汪的送别亲戚。随后,他跟她吻别之后,就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直到甲板上所有的闲杂人都走了。作为一个长期在自己房间里走动自如的人,这艘船上的地理情况对他来说完全是了如指掌。看不看得见,对于他是否过得舒服其实没有那么必要,就像喝酒对于他来说没有那么必要一样。

一个正在拿火堆里的碳给自己嘴里的烟斗点火的满脸胡茬儿的男人听到喊声后身手矫健地冲着大声嚷嚷的迪克走了过来。此时,掩护部队警惕地四周张望,开始朝周围冒出阵阵白烟的小丘附近一顿扫射。渐渐地,四处冒腾的白色云朵汇集成了长长的白色线状层云,远远看去就像清晨天边的层层白云。那是远处小丘上的沙漠军队开始波浪状四处散开,躲进山谷里面造成的沙尘雾。而追击进攻的广场这边的士兵则是让自己造成的沙尘给呛得咳嗽不停,引起骂声阵阵。他们只好从侧边进攻,绕开沙尘雾。一头受伤的骆驼跳了起来,叫唤不停。为了防止出现混乱情况,有人直接将它给割喉了,最终骆驼咕的一声就死掉了。接着传来一个男人中弹而亡的哽咽声;之后是一阵痛苦的叫喊声和变本加厉的报复性扫射。

“钱若是有用的话,领班会照顾我。要是我能够跟邮政公司派出的医生混熟的话,我们到达塞得港时,那位医生会照顾我。之后,就像以前一样,一切听天由命!”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人措手不及,在场的人都没来得及问出个所以然。

“在船上谁照顾你?”

“趴下!伙计,赶紧趴到骆驼后面去!”

“亲爱的,我当然会。现在请扶我上船上去,带我进船舱。一旦我登上了帆船,你这丫头就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不,我祈祷,祈祷你能把我调到战争的前线。”迪克把脸转向托尔潘纳的方向,并举起手去扶正自己的头盔,却没有算准距离,相反把头盔给拨掉了。托尔潘纳看到的迪克竟已两鬓斑白,形容枯槁,宛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若是你见到托尔潘纳先生,请帮我问候他,好吗?”

“下来,你个蠢货!迪基[1],快下来!”

“贝茜,再见。我答应给你50英镑,这是100英镑——这是我把家具卖给比顿获得的钱。这些钱可以让你过上一段身穿漂亮衣服的日子。总的来说,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但你也给我和托尔潘纳惹了不少麻烦。”

迪克的确是顺从地从骆驼上下来了,却如同一棵树一样,直挺挺地从比沙林骆驼鞍座上侧倒下来,重重地摔在托尔潘纳脚边。他曾祈盼的好运最终降临了,仁慈无比的上帝最终赐了他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脑袋,结束了他的一生。

——汤姆:《疯人院之歌》

在骆驼侧面掩护下,托尔潘纳紧紧地抱着迪克的身体,缓缓地跪了下来。

放飞思想,心驰神往;我即主宰,手持亮闪闪长矛,脚蹬风驰电掣的骏马,奔向茫茫旷野。我诏令各妖魔鬼怪,竞技天下——决出十强。在我,这是一条不归路。

[1]译者注:迪基,迪克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