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刀眨眨眼，开始想象如果是她的四郎，这时候会说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房里蓝焰痛苦的号叫。
他会说：“大个屁，热死了！”
她轻声道：“四郎，太阳好大。”
他还会说什么？
尹小刀不管他，自己搬了椅子去阳台坐，和三天前的蓝焰一样。
噢。
那一天的分分秒秒，他只想死。
他还会说：“刀侍卫，你真蠢。
蓝焰的戒断反应在第三天到达了高峰。
“刀侍卫，我今天煮了一锅饭，都是你的！一粒米都不许给我剩！
尹小刀依然憧憬未来，好让自己保持对蓝焰的信心。
“刀侍卫，别光知道吃饭，还要记得吃肉。
“过了这段时间，我的四郎就会回来了。”
“刀侍卫，你给我过来。
蓝焰的眼神很疯狂：“我一定要杀了你！”
“刀侍卫，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穷呢？
她摇头：“你不是四郎。”她的四郎不会伤害她。
“刀侍卫……”
“我就是四郎。”
尹小刀环视眼前的绿荫，再度眨眨眼。
对此，尹小刀只是平静回道：“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四郎。”
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
他计策失败，于是更加狂躁。
“四郎，我好想你。”
自从蓝焰伤了尹小刀之后，不管他再怎么欺骗，她都不信他。
戒毒的科学模式大同小异。除此之外，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脱毒期的蓝焰意识很迷糊。日后让他概括的话，他只会说：“很痛。”因为所有的事情和疼痛相比都太微小了。
譬如，在云南的彝族有一种禁毒仪式，以文化与尊严、道德和亲情的约束去战胜毒瘾，而且成功率可达六成。
终归一个死。区别在于，陪伴尹小刀的时间长短而已。
这是信仰的强大。
第二条，戒毒成功，复吸，死。
蓝焰以前的个性是走一步看一步，别提信仰了，他连“活着”这个念头都不坚定。
第一条，戒毒失败，死。
这种懒散的心态，遗传自他的母亲。
蓝焰看到的未来只有两条路。
他的母亲，打从他记事开始，就整日嘻嘻哈哈，对凡尘俗事皆不在乎。有些人羡慕她，有些人厌恶她。在大部分时候，她是个奇葩，过着无比自由的生活，时不时爆出惊世骇俗的想法。
蓝焰在戒毒前就已经明白，自己肯定禁不住折磨的，甚至会去寻死。
她对蓝焰很好。不是普通母亲的贴心照顾，而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蓝焰生活。
哪怕戒了毒，心瘾也去不掉，这个瘾一辈子都存在。很多戒毒后的人，偶然一个冲动，联想起毒品带来的愉悦感，就走上了复吸的道路。
蓝焰的成长受她的影响极大。
心瘾即欲望。
她不在乎钱财，只要开心就好。于是蓝焰也视名利如浮云。
社会上还有这样一群人，纵然知晓毒品的厉害，但自视甚高，觉得浅尝辄止就并无大碍。
她不会做饭，却是个吃货。于是蓝焰九岁就开始掌管厨房。
在毒品面前，意志力可以说是溃不成军。
她说弹吉他的男孩子能泡妞、能卖艺，于是蓝焰自学成才。
蓝焰曾经设想过，如果不是蓝彧源源不断的供给，那他估计早就作奸犯科了。
不过，她潇洒一生，独独看不开感情。
多少人吸毒后谎话连篇，六亲不认。
蓝焰曾经暗自发誓，这一方面，他一定不要和她一样。因此，他不和任何女人过多来往。
关于尹小刀受伤的事，其实蓝焰在注意事项有提醒的——他早料到自己会泯灭人性。
直到尹小刀出现。
这是他俩并肩的战斗。
蓝焰记得，他的母亲说过，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一个爱自己而自己又爱的人相濡以沫。
蓝焰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和毒品抗衡，所以她更要坚强。
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就是这样一起“相濡以沫”到坟墓里去的。
蓝焰身心剧痛，尹小刀在旁看着并不好受。但她知道，她必须坚强。
没有体会过，就不知道何谓爱自己而自己又爱。一旦有了萌动的心，才明白那精神层面的信念，真的拥有难以言喻的力量。
戒毒这个事，大多数围观者留意到的是戒毒人员的痛苦，而甚少关注对其亲属的精神打击。
蓝焰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
尹小刀低头在他耳边道：“如果你戒不了毒，我就杀了你。”
这个目标就是尹小刀的“喜欢”。
蓝焰叫个不停，奋力与她对抗。
所以，他要戒毒，从而延续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多一秒，则少一秒的遗憾。
“四郎，你太让我失望了。”她冷冷道。
药草和针灸的作用，让蓝焰戒断反应的高峰时间缩短不少。第四天凌晨五点多，他的症状稍稍缓和。
“啊！浑蛋！啊！”他趴在床上乱吼乱叫，想反抗，后背却被她制住，动弹不得，“丑八怪！你说你会听话的！啊啊啊啊！”
尹小刀连日来根本没怎么睡，困了就打个盹儿。蓝焰之前在阵痛中昏了过去，醒来时低声呻吟了一句：“水……”
尹小刀手肘一动，一个翻身就扣住蓝焰。
尹小刀立刻就醒了。她盯着他，判断他是不是在耍阴招。
他要毒品，为此，甚至不惜伤害她。
蓝焰咳了一下，无力得连头都转不动：“水……”
他一直对她很好。一有危险，他第一时间顾着她。就连要戒毒了，他都还担心她吃不饱。然而现在，他掐着她的脖子威胁她。
尹小刀站到他的面前。
这两天，他再狼狈不堪，都没有此刻这样令她难过。
他半闭着眼，有气无力。衣服湿透了，仿佛能拧出水来。
蓝焰虚乏无力，只这一下，就差点儿倒了。他撑住身子，然后举起双手，往她的脖子上掐：“啊啊啊！去不去？”
她试探地问道：“要喝水吗？”
尹小刀闭眼，睁眼，然后挥开他的手。
“嗯……”蓝焰想多说点儿什么，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太累了。这三天半把他折磨得精疲力竭。
他的力道不大，这种程度的伤，她不放在眼里。但是因为对方是他，所以那个被割破的部位格外疼，连她的心都跟着抽疼。
他费力睁开眼，视线中的尹小刀还是那样没表情，但透着淡淡的疲惫。
碎片刺进她的脖子，渗出了血。
他想唤她，出口却无声，仅仅唇部动了动。
“我拒绝。”
尹小刀留意到之后，问道：“你想说什么？”
蓝焰眼神狠绝：“去不去？”
蓝焰在心里念了一句：刀侍卫。
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平静的面容下：“我拒绝。”
“我去给你倒水。”尹小刀不确定他现在的状态如何，也不和他多说，转身去了厨房，回来房间后，将水杯搁在一旁，“要起来吗？”
“去！”他把碎片贴近她的皮肤。
蓝焰维持着醒来的姿势，微微点头。
那一刻，尹小刀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尹小刀上前扶他。
她看着他拾起碎片，横到她的颈项：“去给我买海洛因。”他的声音沙哑，气息很弱。
他没有力气，全靠她的托力坐起来。
她看着他拾起碗再摔，直至碎裂。
她把吸管送到他的嘴边。
她看着他狠狠把碗摔在柜面上，碗没有破。
他慢慢地喝着。
她看着他抖着手端起碗，粥水洒了出来，越洒越多。
尹小刀细细打量他。他憔悴的脸上不见戾气。她打算静观其变。
尹小刀沉默片刻，便给他解了。
天色未明，四周寂静。房间里的两人都不说话，只闻喝水的声响。
“不用……我自己来……”他抬了一下手，示意她将他的双手解开，眼里全是讨好。
蓝焰喝得很慢。喝完了这一杯水后，他的喉咙还是很干，像火烧一样。他颤着音：“水……”
尹小刀还是当作没看到：“四郎，我喂你吧。”
“还要吗？”
身上的绳子松开后，蓝焰呼出一口气，咧了一下嘴角。这一瞬间，面目极其狰狞。
他轻点头。
她当作没看到。
“好的。”
尹小刀把粥搁到床头柜上，然后动手给他解绳子。他半垂着眸，握拳的手青筋暴出。
蓝焰喝完三杯水，再度躺下。戒断反应的程度减轻了，不过症状仍在。这是吸毒者对毒品依赖延续的表现。
蓝焰虚弱地朝她笑。
戒毒是一个系统工程。一般来说，海洛因的急性戒断反应会在十至十五天后消失。之后，则进入长达数月的稽延期。再往后，则是康复矫治期和抗复吸期。
蓝焰眼里闪过什么，她看不懂。尹小刀去了厨房。她把粥放到微波炉，叮一下，就热好了。再进来房间时，她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蓝焰躺了好一阵子，一动不动。
她回头：“我去把粥热一下，回来给你解。”
尹小刀把灯的亮度调低，然后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等等……”蓝焰喘着气，可怜兮兮的，“给我解一下……”
蓝焰再次出声，是因为他的裤子湿了，贴在下身不舒服。他轻吟了一下。
尹小刀心里有疑虑，并未显露。她转身往外走。
尹小刀对于他的失禁习以为常，床单她都换洗过几次了。
他冷汗不止，唇色发白，表情是笑着的，只是……笑容……很奇怪。也许是因为憔悴，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
她把晾晒好的床单拿出来，抬起蓝焰，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迅速替换床单。
尹小刀连忙上前扶他，急切道：“我给你留了粥，你等等。”说完，她看了他一眼。
她看他的衣服也脏了，便给他解开下半身的绳子，然后把他的裤子一扯。
“粥……”蓝焰想要起来。
这一刻，蓝焰动了一下。
“你要吃点儿什么吗？”这三天来，他除了吃药，都未进食。
是被吓到的。
他点点头，身子不再翻滚：“过去……了……”他极力想证明自己的话，但是出口的声音透露出他还在疼痛中。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尹小刀很是意外：“四郎，你好些了吗？”
尹小刀回答得很坦荡：“给你换裤子。”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蓝焰突然不挣扎了。非常突然，明明前一刻还死去活来，后一个瞬间，居然会笑了。笑得很难看，牙齿都在打战，面部表情并不放松。
蓝焰想骂人，可是提不起气。
尹小刀按照两页纸的注意事项细心照顾蓝焰。蓝焰也如正常的戒毒者一样痛苦不堪。
她怕他挣扎，不敢耽误时间，拿着毛巾迅速把他的某个部位擦拭一遍，再给他套上干净的裤子。
至少比厂长好。
全程动作十分利落。
她想，蓝焰应该会喜欢伙食师傅这个职位的。
蓝焰一口气哽在胸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如果他无聊，可以去饭堂干活。横馆的伙食师傅掌管着各种菜色，权力很大。
他为他守了二十三年的清白哀悼。
既然他这么穷，那她就带他回横馆好了。她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自给自足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在后山跑跑步、练练功，对他身体的恢复很有帮助。
这个心绪存在了数秒，后来疼痛又起，他就顾不得清白这事了。
等他戒了毒，她就喜欢他。
这天过后，蓝焰的急性症状在慢慢减退，翻滚难耐的时间越来越少。
尹小刀活到现在，不曾考虑过男女情爱之事。这个时候，她看着疼痛难忍的蓝焰，开始构思她和他的生活。
第七天，尹小刀给他松了绑。
于是她发散思维，让自己幻想美好的未来。否则，她会难过，会心疼。她怕自己被负能量侵蚀。
她把他扶到阳台，让他坐着晒太阳。
眼前所见，皆是残酷。
蓝焰数天没有见过阳光，乍接触到光线，眼睛不适应，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再睁开。
尹小刀坐在旁边，望着昏光下的他。
眼前的景色和他戒毒前无甚区别。
尹小刀帮蓝焰换好衣服，又把他捆了起来。他喃喃着说话，来来去去只有两件事：抽烟和求死。
这些日子，他能挺过来，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仔细想了一下前几天的过程，脑海中一片混乱。
嗯，很棒。
蓝焰抬起头望向天空。
会做炒饭，还有肌肉。
炎夏的烈日，大概只有他才会出来晒吧。换作以往，他都不屑浪费时间赏日，现在心境大不一样了。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横馆那些男子的身材好看。如果四郎以后能练成那样，那就最好了。
高温的天气让他直冒热汗。他叹气，风景虽好，中暑风险也大。
尹小刀此时很坦然，并无羞涩。她只当自己是在照顾一个病人。
“四郎。”后边传来的声音清澈低醇。
尹小刀把蓝焰身子的每一个部位都细细擦拭，包括他那不行的地方。因为不行，所以直到她擦完，那里都没有任何反应。
蓝焰回眸，望着尹小刀。
他很瘦。两个月前，他还自诩脱衣有肉，如今，瘦可见骨。而且，她绑绳子很用力，以至于他的皮肤上有许多勒痕。
也许是阳光太猛烈，让他眼晕，他竟觉得这傻蛋还挺耐看的。
尹小刀乍见到蓝焰的身子，禁不住心疼。
“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尹小刀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她换上干净的床单，然后倒了盆温水，把他的衣服解下，帮他擦身子。蓝焰疲乏，动一下手指都费劲，瘫在床上任她摆弄。他没了思想，自然不会再顾及他的“清白”。
“嗯，随便吃点儿。”
亏得她是个练家子，抬他这般体重的男人不在话下。
在急性脱毒后，戒毒人员的身体是非常虚弱的，都会食欲不振。蓝焰亦如此。不过在这个阶段，足够的营养和微量元素的补充尤为重要，所以他不得不吃。
尹小刀给蓝焰喂了中药，再给他补充维生素和矿物质。待到他奄奄一息时，她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只留下床架上捆绑他双手的两条。
两人回到餐厅。
折腾到晚上十点多，蓝焰没了半条命，他的衣服裤子全湿透了——上衣的是汗水；裤子的湿则是因为小解失禁。
今天餐馆送来的粥和菜还剩不少，尹小刀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端上桌。
尹小刀评价了一句：“好丑。”
“四郎，我喂你吧。”她很热心。
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他，现在却混沌至极。
蓝焰给她一个白眼：“我自己来。”
针灸并没有书上所描述的那样神奇，蓝焰还是难受得哭个不停。他眼泪、鼻涕一起流，头发沁着汗水，乱糟糟的，眼神很空洞。
“好的。”
书上说，这针下去，大概几分钟就会起效。尹小刀开始还很相信。后来，她明白了，理论和现实之间，差异颇大。
才吃了一口，他就蹙眉：“这粥……”
等到他好不容易乏力了，她才对准穴位下针。
尹小刀立即关切地问：“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一拳把他揍晕，省事。
“味精有点儿多。”餐馆出品，太多味精。
尹小刀给蓝焰施针的过程并不顺利，他扭来扭去，一点儿都不肯配合。
她点头：“是的，没有你煮的好吃。”
戒毒这事，唯有自救。
现下没什么可挑剔的，蓝焰将就着吃完了，然后疲惫地回床上躺着。尹小刀在旁坐着陪他。她此时的心情很好，因为她的四郎回来了。
她沉默。
蓝焰睡不着，于是他决定讨伐侵犯他清白的罪魁祸首。
“杀了我……”蓝焰眼里流露出哀求之色，“我受不了了，求你救救我。”
“喂，你。”他撑着想坐起来。
尹小刀终于望向他：“四郎，你要不要吃点儿粥？”
尹小刀赶紧扶他，还体贴地放了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背部。
“求你，杀了我吧，求你了。”他喃喃说着，心跳越来越快，胸前的气顺不过来，“我受不了了。”
蓝焰半靠着床：“说，你趁我神志不清，干了什么事？”
他好想就这么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她想了想，也没什么事，于是回答：“我在照顾你。”
如果死了，又怎么还是这样疼痛？
“照顾就照顾，你脱我裤子干吗？”蓝焰稍微提高些音量，喘得不行。
如果没死，那怎么会眼前一片昏黑？
她解释说：“我给你擦身子，你脏了。”
蓝焰痛叫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意识模糊，身子很烫，却也很冷。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死了没有。
“我告诉你……”他喘了好几下，才继续说，“你这是要负责任的。”
尹小刀收拾好剩菜，将餐馆的碗盘装进塑料袋，等着店老板上门来收餐具，还有请他代买的针灸针。
“一人做事一人当，负责任我不怕。”
她没有转头看他。
蓝焰肯定，这傻蛋根本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在那儿说大话。他现在吼不起来，只能轻声道：“等我恢复力气再教训你。”
蓝焰一直在哭喊。
“好的。”尹小刀听到他这话反而高兴。这个动不动就凶她的四郎才是真正的四郎。
尹小刀吃了一半的菜以及大半锅的粥。
蓝焰想起一件事，低低问：“这几天有没有人找我？”
所以，她很听话，没有饿着自己。
“没有。”
蓝焰所写的注意事项，第一条是：刀侍卫务必准时吃饭，吃好吃饱。
他安下心来：“我想睡觉。”
然后她就自个儿吃晚饭。
“好的。”
尹小刀已经回到心平气和：“等你病好了，我们来比武。”
“但我睡不着。”顽固性失眠是戒毒期发生频率最高的症状，需要很长时间修复。
“啊！”他一边流泪，一边吼，“你不杀了我，我一定杀了你！”
尹小刀主动帮他点按穴位：“四郎，你会好起来的。”
她调整呼吸：“四郎，忍一忍，过去就好了。”
“嗯。”蓝焰这么应着。
蓝焰号叫：“或者让我死了也好。你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啊！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个恶毒的丑八怪，你想让我痛死是不是？”
以后还有的熬。
“我拒绝。”尹小刀的脸色不再平静，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克制着，不去上前扶他。
在稽延期这个阶段，失眠焦虑、厌食恶心、呕吐便秘，以及神经中枢性疼痛能持续两到六个月。
他的瞳孔散大，眼神空洞而绝望，急促喘着气：“给我烟，我求求你了，给我烟。”他使劲想坐起来，却用不上力，被捆绑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真真是一场硬仗。
蓝焰醒了。
所幸，蓝焰的神志回来了。
戒断症状在持续，在加重。
当他无意中见到尹小刀颈处的结痂时，不悦：“怎么弄的？”
只是七个小时，对于度秒如年的他而言，却仿若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没有隐瞒，如实告知。
蓝焰从上午十一点半开始剧痛，到现在，足足七个小时。他哀求、痛哭、谩骂，甚至求死，经历着一轮又一轮的折磨。
听得蓝焰心疼不已。
这一天，是真正的戒毒。原先那二十个日子，过渡而已。
临戒毒前，他就怕她饿着、伤着，思前想后地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叮嘱了。
她想念神采飞扬、趾高气扬的他。
结果，他还是伤了她。
他面色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脸颊瘦得有些凹陷。
尹小刀的伤，在血痂褪去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尹小刀继续给他换额头上的毛巾。
蓝焰不得不佩服她的皮肤愈合能力。
她把一锅粥、炒青菜和两盘肉端去房间。蓝焰没有醒，眉头蹙着，牙关也咬得紧。疼痛依旧，只是他疲乏得无力挣扎。
眼见她并未追究他伤她的事，他也就不再提。甚至，那痛苦的七天，他这辈子都不想记起。
尹小刀道了谢。
就当作是涅槃重生吧。
尹小刀要给老板跑腿费，老板推辞：“药店就在我的馆子旁边，没几步路。况且，你们给的伙食费都够两个月饭钱了。我一会儿上来收粥煲，顺便替你把针送来。”
蓝焰的急性戒断症状已经消失，留下的是长久战。戒毒人员在治疗期大多会心理扭曲，蓝焰担心天天闷在房间里把自己变成抑郁症，便寻思着出去找乐子。
老板人很好，尹小刀一说拜托帮忙，他立即答应。
乐子嘛，无外乎吃喝嫖赌。
尹小刀看看时间，再过一会儿，餐馆会来送饭。她立即想到，让老板代她去买几盒针灸针。
嫖，他无能为力。
出租屋里没有针灸针，她须到药店一趟。可是蓝焰还昏着，冷汗冒个不停，她哪里能放心离开？
赌，他经济拮据。
这个方法也许可行。
余下的，就是吃吃喝喝。
她想起前几天看过的书中提到过内关穴、外关穴、劳宫穴和合谷穴，以及另一本书的耳穴针灸。
蓝焰查了一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庆幸的是，虽然他荒废工作，但是厂里的薪水照发。
尹小刀下午和尹爷爷通过电话，尹爷爷提到了一个治疗方式，针灸。针灸刺激穴位，能促使中枢释放内啡肽，对缓解戒断症状有一定的作用。
有钱，底气就足。
戒断时的身体会极度虚弱，很容易发烧。好在尹爷爷寄过来的草药种类不少，尹小刀能够适时更换方子。
近日来，他俩吃的都是餐馆饭菜，的确腻了，于是蓝焰决定出去吃大餐。
她的手背立即贴上他的额头，更烫。
尹小刀自然乐意响应。
碰到他的身体时，很烫。
临出门时，蓝焰发现了一件事。
尹小刀用温毛巾帮他擦脸。她担心他会中途醒来，所以没有给他松绑，反而把被他挣得松了的带子紧了紧，又打了几个死结。
尹小刀所说的没有人找他，不是真的没有人找，而是她把他的手机关了，别人想找都找不到。
下午六点，蓝焰痛到昏迷。昏迷中的他，身体仍在颤。
他望着黑屏的手机，训斥她：“你干吗关我手机？”
蓝焰现在刚开始戒断，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日子。他抽搐翻滚的样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都是毒品带给他的伤痛。
“我没关，它自己关的。”尹小刀如实回道，“没电了。”
尹小刀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凶巴巴的：“你不会给它充电吗？”
如果她能早点儿来到他的身边……
“不会。”她理直气壮。
自见到蓝焰以来，她都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不问他的曾经。她那时觉得，过程并不重要。而今，她好恨，恨那些让他染上毒品的人，也恨他的自暴自弃。
蓝焰怒了：“万一有加薪和奖金之类的好事要通知我呢？我错过了多少机会。”
她了解毒品的危害，也明白戒除的痛苦，只是亲眼所见时，更为震撼。
“你不上班，不会奖你。”她正色，“而且，你不戒毒，再多的奖金都没命花。”
尹小刀一动不动地看着蓝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心中某处碎了一个角。
他再次被她气得吐血。
房间里的窗帘密实掩着，大灯没开。整个房间，只有床头灯亮着。蓝焰扭曲的身影照在墙壁上，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似乎在狰狞嘲笑，嘲笑踢蹬狂躁的男人以及隐忍难过的女人。
可任凭他怎么愤怒，她都平静如常。他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吞。
他还说，要她听话。
两人出门。
她想起他写的注意事项：别管他。
外面的世界如常。蓝焰苍白的脸在阳光下病态得无所遁形，他深呼吸，催眠自己说：“我是个帅哥。”
尹小刀的脚微抬，正欲上前，突然止住。
但是走在路上，再无往日的辉煌。以前他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俊美不凡；而今，没有异性多望他一眼。甚至，路人偶然投射过来的目光，有些奇怪。
“给我一根烟……求你……”他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他苦苦哀求。挣扎太过激烈，还磕到了膝盖。
不过，他本来就不喜欢大妈的热情，因此并不困扰，只是嘴上闲不下来，说了一句：“等我胖回来，帅死她们。”
蓝焰渴求着毒品。哪怕吸完后立即死亡他也甘愿。爱情、亲情是什么狗屁东西？可以给他止痛吗？现在只有毒品能令他解脱。生也好，死也好，他不想这么疼。
闻言，尹小刀侧头望他，细细端详后，说：“你前几天更丑。”那种狰狞可怖的表情丑不堪言，面貌丑，心也丑。
蓝焰听不清她的话，他扯着绑带，恨不得能一头撞死。他好疼，他真的好疼啊！全身没有哪一块是不疼的。而且疼痛直往骨头里面钻，就像有一群虫子在啃噬他的骨头，有一团火在烫烧他的皮肤。
“呵呵。”蓝焰冷笑，“再丑也比你长得好看。”
“四郎……”尹小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她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情此景，却让她着实不忍：“四郎，会过去的。”
“可是你喜欢我。”她说这话时很自豪。
她喂他喝了三碗中药，还在其中加了止痛草药，只是对于他现在的疼痛起效太慢。前面的二十天，他都没有痛到这种程度。
“……”他气结，“污蔑！你这是污蔑！”
尹小刀站在离床边一米的地方。看着他乱蹬乱挣的样子，她的表情微怔。
尹小刀不理他，径自向前走。
他流着泪，说话口齿不清：“让我死……让我死……”他还用牙齿去咬绑带。
蓝焰朝她的背影挥拳：“我迟早有一天会揍扁你。”迟早的。
在戒毒的第一天，蓝焰就想到了死。
蓝焰出门前，在网上找了一家概念餐厅，新开张，八八折。
正是这数十个文字，贯穿了蓝焰的整个脱毒期。每一分、每一秒，他都逃不开。
冲着这个折扣，他去了。
区区数十个文字。
这概念餐厅，很概念。蓝焰和尹小刀在这栋三层楼的小房子外绕了一圈半才找到门。
再多些描述，譬如，畏寒流涕、厌食恶心、呕吐腹泻、骨如蚁走、肌肉酸痛、颤抖不安等。
那是一扇自动石门，颇有古墓派的风格。里面灯光很昏暗，服务员的帽子、衣服、鞋子，全是黑色的。
戒断综合征，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痛苦不堪。
未到十二点，顾客不多。蓝焰选了角落的位置。
然后，蓝焰笑了。
灯光暗黄。
“驷马难追。”
菜单上只有文字，一个菜色配图也无。
“君子一言。”
蓝焰点菜时，告诫尹小刀：“我很穷，你不要吃太贵的。”
他那认真的语调让尹小刀绑绳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她说：“好的。”
她很体谅他，欣然答应。
“那好。”她虽然傻了点儿，不过愿意洗碗，勉强算符合他心目中的择偶条件。蓝焰定定望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不来喜欢我，我就杀了你。”
两个人，三个荤菜一个素菜，搭配四碗白米饭。
“会的。”尹小刀毫不犹豫。
上了第一道菜。
他进了房间后，乖乖躺在床上，任尹小刀把他五花大绑，再将他的四肢牢牢缠在床架上。其间他打量着她。她的长相普普通通，不过皮肤健康红润，眼神坚定透亮。他突然问：“刀侍卫，以后我戒了毒，你会信守诺言吗？”
是个荤菜，不过肉被切成了小块。
不少吸毒人员会采用药物脱毒。但是副作用极大。蓝焰选择的是干戒，辅以中医治疗。干戒的好处是，让身体自然恢复；缺点是，痛苦，非常痛苦。
蓝焰数了数碟子里的牛肉粒，一共十六块。他喃喃说：“抢钱啊，我花二百九十八块能买七斤牛肉。”
这句话，揭开了他戒毒的序幕。
尹小刀也望着碟子。
当乏力倦怠袭来时，蓝焰回到现实。他起身，平静地说：“刀侍卫，开始了。”
于是，两人头挨着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数牛肉粒。
尹小刀静静立在他的背后。她能感受得到他的绝望。这样的情绪一直掩盖在他嘻嘻哈哈的皮相之下，他的内心荒芜灰败。
尹小刀的发质很柔顺，蓝焰的则天生微卷。
他在等待。
两人的阴影罩在桌面上，是交叉的两个圆。
蓝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六。”蓝焰数完第二遍。
眼前的世界这么美好，以前他却一直没有珍惜。
“是的，十六。”尹小刀也数完了。
这个小区的园林有些年头了，花草都是次品，而且维护不佳，谈不上多美的景观。但是此刻的蓝焰，正在贪婪地将这天空、大地、绿荫装进自己的记忆中。
“我六，你十。”他抬头，差点儿撞上她的脸，还好他快速拉开了距离。
回了出租屋，他径自搬椅子坐到阳台。这个时段，太阳很大，阳光越来越刺眼，于是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
“好的。”她坐直后，拿起筷子就开吃。不到二十秒，那十块牛肉粒就没了。
然后，蓝焰就沉默了。
蓝焰见状，赶紧将剩下的六块倒进自己的碗里。几秒钟过后，他把自己碗里的分出三块给她：“你先吃，我等别的肉。”
蓝焰在出租屋附近找到一家中餐馆，和店老板谈了一个送饭的生意。他出手大方，店老板答应得爽快。就这样，蓝焰和尹小刀未来一个月的伙食解决了。
尹小刀毫不客气，串着叉起三块，一口吃完。
蓝焰和尹小刀在十点左右回到鑫城。
蓝焰嘴角一抽：“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场景。”幸好他俩位置在角落，不然大庭广众的多丢脸。不过，认识这个傻蛋，本来就是一件丢脸的事。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既然他染上毒瘾，那就活该他不举。
既然第一道菜只有十六块肉，那么接下来的几个菜分量也不会多到哪儿去。
醒来，他想通了。
无奈之下，为了喂饱尹小刀，蓝焰添了三个菜。
然后，他抱着枕头睡了一觉。
最终，账单一出，他后悔了：“刀侍卫啊，不如你留在这儿洗半个月的碗，可好？”为什么要出来吃大餐？有这个钱，他自己能做十几天的大餐。
那会儿，他挑了自己最喜欢的女演员的片子。播放时，他跳过无意义的前奏，直奔主题。女主角肤白貌美，身材傲人，声音好听，演技也棒。换作正常的男人，肯定情难自禁。可蓝焰看了没多久就开始犯困。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片子上。十五分钟过去，他差点儿睡着。也就是在那一刻，蓝焰意识到，自己的性欲被毒品毁了。
“不好。”丝毫不为账单烦恼的尹小刀如是说。
他已经尽力了，结果就是不行。
蓝焰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她比他吃得多，偏偏一个子儿都不掏。他把账单丢向她：“以后都不出来吃大餐了！”
蓝焰上次自力更生的劳作是以失败告终的。
尹小刀不介意他的怒火，只挑重点问：“四郎，你以后要在家给我做大餐吗？”
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欲望。他家老二很久没有起来过了。
“屁！我要饿死你。”
蓝焰日日看片，其实真的就是个看。就算有真的美女脱光站到他的面前，他也只是看看。
她思考了一下，说道：“那你给我做炒饭好了。”
会刺激性欲的是冰毒，而非海洛因。海洛因的吸食者，在还未形成依赖前，性欲会出奇旺盛，成瘾后则大大减弱，直至没有。
“炒饭炒饭，”他气得想掀桌子，“就知道炒饭。”
“知道就好。”蓝焰都不想理她了。劳作个屁啊，他现在哪有那份心思。而且，他所谓的劳作，只是勉强而为之。
她再思考了一下，说：“炒粉、炒面也可以。”就他的厨艺，炒什么都好吃。
“没有。”她记得他说过，那是为了身心健康发展。可是戒毒以来，他都不关门劳作了。
他咬牙：“今晚我就给你下毒。”
“……”蓝焰一口气提不上来，“我前面的二十天有劳作吗？”
尹小刀听了，只留意到“今晚”这两个字，于是好奇地问：“四郎，晚上我们在家吃饭吗？”
没一会儿，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四郎，那你还要不要劳作？”
“对，我要毒死你。”蓝焰一甩袖，“走，去买砒霜。”
“嗯。”
她满心期待他的菜色，点了点头：“好的。”
尹小刀想了想，说道：“好的，我等你醒后再给你清理。”
蓝焰本意是出来寻乐子。
她应该是唯一可以这么平静地和他聊失禁的女人，反而是他有些尴尬：“别管我。”
可是一顿大餐花了他上千块，他乐不起来。
“那很臭怎么办？”
他想来想去，还有什么乐子能让他高兴呢。
蓝焰并没睡着，听到这问题，哽了一下。他睁开眼望着她：“我发作的时候别管我。”高峰期的症状会达到什么程度，他也拿不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会非常具有攻击性。
想不出来。
尹小刀看到这里，问道：“四郎，如果你失禁，我要帮你换衣服和床单吗？”
太阳太大，他热得直冒汗，于是带着尹小刀进了商场。
他还提及，在此期间别理他。哪怕他控制不住，大小便失禁，都别理他。
两人漫无目的地逛。走到某个店门前，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尹小刀望着蓝焰罗列的一行行事项。中药对戒断初期的治疗很微弱，不过能够促进机体的康复。她之前根据他的情况换过几个方子，所以前二十天的治疗还是有作用的。蓝焰在注意事项中提醒，完全停毒后，戒断综合征会在三十二至七十二小时后达到高峰。也就意味着，在那两三天，他最是痛苦不堪。
关于尹小刀的胸。
她不清楚他以前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他对蓝氏很不屑，甚至可以说厌恶。
虽然她的胸型很棒，但是，天天这么绑着，指不定有一天就瘪下去了。那样的话太可惜了，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天然美胸。不过尹小刀练武，要让她正常穿戴内衣，估计还不行。所以蓝焰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他似乎有许多面。然而，不管哪一面，她都明白，他很善良。即使他用着各种粗俗的行为举止来掩饰他的善良。
他去了运动楼层。
尹小刀是个黑白分明的人。独独蓝焰，是她认知中的一个例外。初见他时，他是个纨绔糜烂的公子哥，后来，是粗俗暴躁的少年，再后来，是技艺精湛的大厨神。
尹小刀对于这些不太懂，只是跟着他走。进到店里后，她看到都是运动服饰，问道：“四郎，你要给我买衣服吗？”
蓝焰只听了她寥寥几句，就答应戒毒。因此，她绝不放弃他。
“是啊。”蓝焰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极不情愿似的。
其实她这阵子看了这么多的书，已经了解毒瘾发作时的痛苦。他老说没信心，可是他踏出戒毒这一步，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有许多吸毒人员，哪怕亲朋好友跪地哀求，都无动于衷。
一个男店员上前来。
这段对话后，蓝焰靠着窗，闭上了眼。尹小刀则在仔细阅读他昨夜写下的注意事项。
蓝焰没吭声，直接走到运动内衣的货架上。
他很敷衍：“不客气，谁让我喜欢你呢。”
男店员立即退下了，旁边的女店员走过来，微笑着问：“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她很诚恳：“好的，四郎，谢谢你。”
蓝焰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货架：“适合中等强度训练的有哪些？”
“嗯，不过现在还不行。”
女店员立即指明其中五款。
尹小刀好奇：“四郎，你有办法吗？”
蓝焰回眸，看向某个傻蛋：“过来。”
蓝焰沉吟半晌，说道：“刀侍卫，过段时间，我帮你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尹小刀环视货架。她在电视上看过这些，但是自己没穿过。
尹小刀仔细想了一下合同的内容：“这个没说。”
蓝焰指着其中一个款式：“你去试试这个。”
“那换了下一任镇领导呢？”
“四郎，你要买这些给我吗？”
“是的。”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就这样？”
女店员看了一眼尹小刀的飞机场，把最小尺码的内衣摘下来。
“他们说，会去找镇上的领导，让他们不拆横馆。”
“C杯。”蓝焰插了一句。
“蓝氏集团答应你们什么条件？”
女店员愕然，视线再度移向尹小刀——以女店员的判断，A杯都是高估了。
尹小刀摇头：“我们要屋子。这个屋子在祖爷爷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我们很喜欢。”
“C杯。”蓝焰重复。
他挑眉：“你们不要很多钱吗？”
女店员收起自己的情绪，依言行事。
“大多同意。”尹小刀回想了一下街头巷尾的话，补充说，“他们说，会赔很多钱。”
尹小刀在试衣间待了很长时间。
于是，她简略说明了横馆那块地的事情。听完后，蓝焰问：“你家附近的住户同意拆迁了吗？”
蓝焰很有耐心，在休息凳上静静地等。
“为什么要来当我的保镖？”看她这傻样，不像是贪图钱财。
她出来时，还是穿着那套运动服。只是，平原已然是山丘。
“是武馆，”尹小刀坐得直直的，“有时候做保镖。”
蓝焰走近她，视线稍稍在山丘上驻留了两秒，低声道：“跳一跳。”
大巴上，蓝焰望着外面闪过的景色，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转头问：“刀侍卫，你家是做保镖生意的吗？”
她跳了几下。
所以，他必须赶在毒瘾发作前回到出租屋。
“会晃吗？”
蓝焰计算了时间，他是昨天下午五点半抽的半根烟。根据前二十天的经验，这半根烟后十六至十八小时，他会产生戒断综合征。
她摇头。
蓝焰和尹小刀在第二天早上七点搭车回鑫城。
“会疼吗？”
她坚信，四郎一定会戒毒的。
她摇头。
他实在放心不下她，于是下床，写了满满两张纸的注意事项。尹小刀望着他书写的背影，一下子想到了在寺庙求的签文。
“会勒吗？”
“蠢货。”蓝焰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别以为自己功夫好就天下无敌了。”
她摇头。
尹小刀摇摇头：“你打不过我。”
“以后就穿这个。”
“对了，明天开始我会很痛苦，我无法预料我会干出什么事。”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在戒毒的痛症中失去人性，“到时候，别对我心软。如果我威胁到你的性命，你就杀了我。”
尹小刀很开心，这是第一次，母亲以外的人给她买衣服。
“那我给你好好煲药。”
“四郎，谢谢你。你真好。”
他鄙夷：“你以为我是你吗？光知道吃吃吃。”
蓝焰敷衍应道：“这是我最大的缺点。”
“好的。”尹小刀体谅他戒毒的辛苦，问道，“四郎，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虽然老董事长说过让蓝焰回公司，但是人事通知没下来，蓝焰就当没这回事。留在苍城戒毒太冒险，而且，未来一个月，是蓝彧和蓝叔矛盾的尖锐期。蓝焰不想蹚浑水，躲到鑫城最好不过。
“……”这个傻蛋哪来的自信？
蓝焰自动把她说的“喜欢”理解成炒饭，也懒得和她理论，直接说正事：“刀侍卫，我们明天一早回鑫城。”
鑫城的商场，除却几个大众的品牌外，其他的都是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山寨货。蓝焰逛了一圈，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到在蓝氏时那种光鲜了。
她安下心来：“你努力戒毒，以后我就可以喜欢你了。”
不过，那样也好。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不怕。”他的回答难得认真，“那两包东西被你倒进马桶了，我不构成非法持有毒品罪。况且，国家鼓励自愿戒毒。”
他记得他的母亲最向往乡野生活，每每在电视上见到农业节目就眼睛大亮。
“四郎，”尹小刀看着他，眼里有关切，“你怕警察吗？”
“蓝四，郑小姐想要有一亩田。
蓝焰眯起眼：“真期待警察叔叔的行动啊。”
“蓝四，郑小姐想要有一座山。
果然是一群衣冠禽兽。
“蓝四，郑小姐想要有个果园。”
一个贩毒的，在蓝氏酒店的会所，“光明正大”。一个星级酒店，另辟暗门，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思及此，蓝焰侧头问尹小刀：“刀侍卫，你家有田吗？”
蓝焰吸食的，是陈孝贵提供的，纯度大概在65%左右，算是好货。烫吸极浪费，所以中年男子说那根烟上万块，一点儿都不夸张。
尹小刀诚实地说：“有。”
海洛因的价格浮动很大，一般情况下，一级毒贩进货后，会制成成品，加工后转给二级毒贩，二级毒贩再转给次毒贩，次毒贩再转给小毒贩。每经一道，毒贩都会往里掺些杂物。到达吸毒者手里的东西，价格高三倍左右，如果是掺假少的货色，价格能翻六倍。
“有山吗？”
蓝焰可以肯定，今天晚上那个外表斯文的中年男子和毒品有关系。因为，他一下子就道出了那根烟的价格。
“有。”横馆的后山就是尹家的。
“警察啊，”蓝焰突然笑了起来，话中有话，“来得好啊。”
见她两次承认，他轻轻追问：“有果园吗？”
“四郎？”尹小刀不懂他怎么不睡了。
“有。”横馆的果树，结的果子特别甜。
他怎么会忘了呢？那个人直、摆、勾、扭的动作，刻着深深的部队烙印。而且，蓝彧说过，苍城来了一群缉毒警察。一个月前，陈孝贵的聚会中断，就是因为警察。
蓝焰望向万里晴空。
闻言，蓝焰睁开眼，倏地坐起来。
难道这个傻蛋是母亲送来给他的？如果是真的，麻烦郑小姐你托个梦好吗？
“那个服务生是警察。”尹小刀记得很清楚，就在一个月前，她还格外留意过这个警察。
还有，就不能选个稍微有点儿智商的吗？！
“什么服务生？”蓝焰忍不住抱怨，“迷路的时候一个服务生都没有，什么烂酒店。”
没逛多久，蓝焰觉得没劲，于是打道回府。
说起这个，尹小刀想起一件事：“我们出来时，遇到一个服务生。”
公交车途经一个学校，站台后正好是学校的足球场。透过围栏望过去，里面有学生在喧闹。
“我应该看过那套拳法，但想不起来。”蓝焰打了一个哈欠，“现在记性太差，很多事都忘了。”
尹小刀看着操场的跑道，转头说：“四郎，你要开始运动了。”
“很好。”
吸毒人员的身体系统被毒品破坏，内源性阿片肽严重缺失。而促进内源性阿片肽产生的途径，其中之一就是运动。但是，内啡肽的分泌需要中等偏上强度的运动，并且持续三十分钟以上。就蓝焰现在的体质，跑几步都喘。所以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吃都吃不饱，还运动。”
“晚上和你交手的那个人，实力如何？”
尹小刀定定看着他：“我带你练。”
“嗯？”
他反驳：“我是个斯文人，不练打打杀杀。”
“刀侍卫。”蓝焰闭着眼睛，享受着尹小刀的推拿手法。
“不是打打杀杀。”她手臂一弯，鼓起肌肉，“是强身健体。”
在房间遇到的人身份不明，蓝焰当时不想惹麻烦，所以让对方跑掉。如今想起来，对方的身手，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坐在前面座位的大叔回头看这小两口，眼神逗留在尹小刀的臂肌上。
蓝焰回忆起暗门那端的情景。
蓝焰拍掉尹小刀的手臂，低斥道：“公共场合，注意分寸。”
尹小刀很自觉地坐到蓝焰的身边，给他按摩穴位。
她平平道：“我们先从简单的练起。”
被损害的神经系统修复得非常缓慢，所以他的顽固性失眠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时，车子启动。
他已经失眠二十天了。
蓝焰看向车窗外的足球场，说不出什么心情。他嘴上哦了一声。
蓝焰说是要睡，其实根本睡不着。
由于尹小刀坚持运动计划，两人只能中途下车，转去运动城购买运动用品。
真是气死他了。
事后，蓝焰觉得自己答应得太随便了。
大骗子！她说了半天，重点压根儿就不是结婚生娃，而是炒饭！
哪里简单？差点儿要了他半条命！
“……”
尹小刀倒好，那八公斤的哑铃在她手里跟个玩具似的。
“四郎，既然你喜欢我，那你会给我做炒饭吗？”
蓝焰一握，身子都跟着跪了下去。
“我不和你扯了，我要睡觉。”今晚的生日宴累死他了。
尹小刀没料到他能弱到这种程度，站在边上说：“我一个手指就能打败你。”
尹小刀深深望进他的眼里：“现在你先喜欢我，以后我来喜欢你。”
“呸！”他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蓝焰捏起她的脸颊：“冥顽不灵。”
“你的力量、体能、协调性、柔韧性、稳定性，都很差。”她下了结论。
“你和他不一样。”她眼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四郎，等你戒毒了，我就来喜欢你。”
“不需要你强调！”真是累死他了，连这样吼句话都累。
“结婚生娃这种事，一定要找靠谱的男人。我和蓝彧呢，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懂吗？”
尹小刀重新制订了运动计划。当她说给蓝焰听时，他摆手：“有什么明天再说，再练我就没力气做晚饭了。”
尹小刀不吭声。
闻言，她就把计划放下了。
“但我现在还没有戒掉。”蓝焰沉下脸，“刀侍卫，你污蔑我喜欢你这件事，我就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但是你要记住，一个吸毒者，在毒品的诱惑下，亲情、爱情、道德、良知，对他来说都是个屁。”
她半趴着在他旁边的瑜伽垫上，好奇地问他：“四郎，你晚上做什么给我吃？”
“你会戒掉。”
他轻瞥她一眼：“不是给你吃，是给我自己吃。搞清楚主次。”
他看着她：“我是吸毒的。”
尹小刀双手托腮，歪着头：“那你晚上做什么给我们吃？”
“我也来喜欢你，这样公平。”就像他做饭、她洗碗一样。
“……”蓝焰放弃和她沟通。他闭目养神。
蓝焰神色一凝：“你说什么？”
他这两年没怎么锻炼，刚刚连一个俯卧撑都做不来。想当初，他可是天天跑十公里的健康小伙，现在竟然堕落到这般境地。
“好的。”尹小刀点点头，“四郎，我也来喜欢你。”
庆幸这阵子蓝氏没空搭理他，否则知道他正在戒毒，他们该有多着急。
“算了。”蓝焰最后选择睡觉，“你说我喜欢你，就我喜欢你吧。”以她这傻样，过去肯定没被谁表白过。他这大帅哥就勉为其难喜欢一下她，满足她的虚荣心吧。
听尹小刀半天没动静，蓝焰睁开眼。却见她倒立在旁，似乎也在闭目养神。她的胸部不再平坦，这个身材真真火辣辣，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而且，看久了，她还挺耐看的。
“是的。”她自然听不出他话中的讽意，只觉得开心。
蓝焰弯起浅浅的笑。
他拍拍额头：“刀侍卫啊，我从没遇过你这么纯净美好的女孩。”
郑小姐、蓝大哥，这个儿媳妇，你们还满意吗？
“……”如此简单粗暴的答案让蓝焰无言以对。
下午的时候，蓝焰有些不适，胸口闷闷的，头还疼。
尹小刀响亮清晰地回答：“结婚，生娃。”
进了厨房后，他就渐渐不留意这些症状了。
“你竟然知道？”他意外了，“那你来说说你理解的喜欢是怎样的？”
蓝焰小小年纪就忙活一日三餐，待在厨房是他的乐趣。他很享受烹饪的过程，那会让他安宁。
“我知道。”
他不太爱做西餐。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他都是去中餐馆兼职。不过今天为了平衡中午那十六个牛肉粒，他煎了两盘牛排，足足的都是肉。再搭配酥皮南瓜清汤、蘑菇沙拉、橄榄鸡块，最后，是尹小刀期盼已久的海鲜炒饭。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尹小刀根本等不及，在厨房里就盯着炉子上的锅。
尹小刀听话地坐到床边。
她觉得他炒饭的样子好好看，比横馆的食堂师傅好看。
蓝焰看她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生气，于是喝道：“你给我坐下。”
蓝焰斜睨她一眼：“把口水擦擦。”
蓝焰气呼呼地喝光，然后将碗摔向尹小刀。她轻松接住，搁在床头柜上。
尹小刀背起手，望着饭粒在锅里翻来滚去。
回来时，她端着药：“新方子，加了延胡索，可以减轻你的戒断症状。”
他喜欢她。他给她买衣服，还给她做炒饭。
他气得又跳上床。
她的心里溢着满满的欢喜，可是她不懂怎么表达这份心情。尹小刀至今接触最多的就是横馆里的男子——有她的爷爷、爸爸、弟弟以及师兄师弟，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蓝焰这样令她心悦：“四郎，你好好运动，身体好了，我们就可以互相喜欢。”
蓝焰正要再和尹小刀理论，她却出了房间。
“谁稀罕。”蓝焰脸上很不屑。
喝完一整杯，再深深一呼吸，终于好些。
她看着他把炒饭盛到盘子里：“你给我做炒饭，说明你真的很喜欢我。”
再喝两口，气仍然顺不下来。
“放屁！”他怒了，“炒饭是炒饭，喜欢是喜欢，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喝一口，还是气。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为什么要给我做炒饭？”
他下床去找水喝，拼命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
“……”为什么？他哪里知道为什么？什么狗屁逻辑。
蓝焰气得牙痒痒。现在是怎样？就因为他在蓝彧面前情真意切，她就认定他喜欢她了？他想吐血！上天安排她来到他身边，其实是为了让他英年早逝吧？
蓝焰深呼吸：“你闭嘴，然后把菜端出去。”
尹小刀摇头：“你说不喜欢我的时候，毫无诚意。”
尹小刀点头。
蓝焰把枕头扔向她：“那说明我演技好，把你都骗过去了。”
她吃饭的时候也没吭声。
尹小刀抬起头：“你说喜欢我的样子最真诚。”
不过蓝焰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话起了震慑作用。真正的原因是她只顾着吃吃吃，没空说话。
“听到没有，我不喜欢你！”他提高音量。
两人都闷头吃，气氛有些沉。
她却当没听到似的，径自阅读禁毒书籍。
蓝焰打开电视。
他怒视坐在沙发上的尹小刀：“我不喜欢你！”
电视上在卖补肾良药。
不是犯瘾。
他换台，切到一个新闻频道，正在重播上午的新闻。
晚上十点半，蓝焰洗完澡，半躺在床上，有些烦躁。
播报的都是民生类的新闻，不过在屏幕下方的滚动栏，有蓝氏集团的消息。
事情确实没完。
那句话一闪而过。
“靠，你还没完了！”
蓝焰眼神一凝。
“好的。”她端起碗，走了两步，回头，“等我洗完再来讨论你喜欢我的问题。”
第二日，多云转阴，蓝焰终于去上班了。
他望着那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命令道：“刀侍卫，快去洗你的碗，还有厨房的锅，一并洗了。”
他刚到厂子办公楼，李勇华正好出来。他见到蓝焰，有些诧异：“蓝厂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这个傻蛋真让他操心。
蓝焰勉强淡笑：“压力大。”
不过，以前只有他自己，他的确不怕蓝彧，可加上这个傻丫头，他就不太放心了。她傻了吧唧的，又无权无势，惹上那个变态，只有死路一条。
李勇华欲言又止，最后道：“集团有文件下来，我放到你的办公桌了。打你电话都关机。”
蓝焰扬眉。他突然意识到，他在她面前露出太多破绽了。
“嗯。”蓝焰应得很轻。
她喝完汤，放下碗，平静道：“我知道你不怕。”
“没事就好。”李勇华说完，就赶着去车间。
他神色一顿，缓缓道：“你知道个屁。”
那个集团文件是人事通知，日期是五天前。
“你不怕。”尹小刀捧起碗，咕噜噜地喝着面汤。
蓝焰可以回苍城了。
“怕啊，怕死了。”蓝焰微讽。
不过他开心不起来。
“你怕吗？”
他的田园生活呀，到底要等到猴年马月？耕田、游山、种树，这样惬意的日子，他好向往。
“你傻你当然不怕。”
尹小刀见蓝焰神色有些不妥，赶紧过来：“四郎？”
“我不怕他。”
“嗯？”蓝焰回过神。
“还不是因为你太蠢。没见到威风凛凛的蓝总那冰山脸啊，我不出来护着你，你就完蛋了。”
她执起那份文件：“你要回去当经理了吗？”
尹小刀大口吃面：“你说过你喜欢。”
“应该不是。”他垂眸。这个傻蛋是如今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可是他瞒着她许多事。
“不喜欢。”他瞪着她。看她的样子，哪有半点儿羞涩，她懂个屁的“喜欢”。
“我们回苍城也可以戒毒，爷爷把药寄去你家。”
尹小刀三两下就吃掉大半碗，稍稍安抚饥饿感后，旧话重提：“四郎，你喜欢我吗？”
“别，”蓝焰沉声，“出事了。”
一大碗面上桌。
尹小刀一听，眼色冷了：“怎么了？”
蓝焰扔掉方便面的调料包，自己调了一碟酱料。
蓝焰沉默一会儿，说道：“给你看一个新闻。”他打开电脑。
尹小刀点头。在她心里，他做的什么都好吃，哪怕只是一桶泡面。
他昨晚喝了尹小刀的中药，睡得早，也没心思去追究这些破事。那新闻标题不在门户网的首页——毕竟不是知名的娱乐人物。
他凶巴巴地对尹小刀说：“刀侍卫，只剩下方便面了。”
蓝氏二少吸毒失踪，新闻日期是前天。
好久没回苍城，这边的厨房里没有食材。蓝焰在储物柜里翻了翻，找出两桶方便面，没有过期。
配了两张像素模糊的照片，大约是前不久拍的，季节与现在相符。其中一张照片里的人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另外一张，则露出他的一只蓝眼睛，那半边脸神似蓝焰。
回到家，蓝焰有些疲惫。他的半根烟是四个小时前吸的，眼下还能撑一阵子。
尹小刀面无表情：“假新闻。”
蓝焰不奢望奇迹。但是，他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尹小刀铺好后路，让这个傻蛋下半生衣食无忧。
蓝焰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蓝焰记得他的父亲曾说过：“这世界有许多美好的奇迹。不过，阿四，你肯定不会是那个幸运儿，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她狐疑地看着他，他却没说话。蓝氏的新闻不止这一条，在财经版搜索立即出来：有一家互联网公司出高价收购蓝豪的股份。新闻里在分析这家公司。
就算他这次能够脱毒成功，他以后的一生都将活在对毒品的渴求中。也许，他可以用理智克制不吸毒，但他无法压抑那种欲望。那种纯粹的欲望会时时刻刻挠着他的心，意志力稍稍松懈，则万劫不复。
蓝焰没细看。他猜测这公司是蓝叔的势力。蓝豪表面和蓝叔不和，其实暗里早已结盟。
蓝焰从沾上毒品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一句话：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生想毒。
蓝焰暗叹一声，然后趴在了桌上。这下好了，他一回苍城，警察就在等着他。毒品的事，说不定他还得替那个会所的中年男子背黑锅。
目前，国际上戒毒的巩固率只有9%。而且，戒断后首次复吸的死亡率占过量中毒死亡的90%。
一群禽兽啊。
扛过去了，也不能保证不复吸。
尹小刀细细看着新闻里模糊的照片。
扛不过去，就百分百复吸。
她乍见蓝焰时，觉得他像那个故人，可是后来再也没有那样的错觉。只是，看这照片，她又想起了某某。她不禁问道：“四郎，你以前见过我吗？”
海洛因的戒断综合征，从上瘾程度区分，可以持续两到七个月。在这段时间，身体机能的紊乱、代谢的障碍、失眠、焦虑、疼痛等症状，顽固而反复。
“没有。”蓝焰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虽然她用着各种方法帮他戒毒，可是蓝焰不会高估自己。之前的二十天，他每天半根烟都痛苦得想死，更别提，明天开始他一口都不能沾。
尹小刀继续提示：“你知道紫竹根链吗？”
他痛恨命运的是，她出现的时间太迟。
“什么鬼东西？”蓝焰说完，突然抬头。紫竹根，不就是那次搭车，大叔叽叽歪歪提过的负心郎的定情信物吗？
他感激命运的是，有这个傻蛋陪伴他。
这一刻，蓝焰好恨自己，该记的不记，这等琐碎事却能立即想起。他涩涩地问：“你有紫竹根？”
蓝焰笑了一下。
尹小刀点头。
楼厦的幻色灯光透过车窗照在尹小刀的脸上，生生将那普通的五官映得迷离起来。
蓝焰笑了，笑容很惨淡：“男的送的？”
车子停在红灯前。
“是的。”
那外壳看着自己陷进如今的境况，却没有勇气一了百了。
“他是蓝眼睛？”
蓝焰演戏演得太久，久到他忘记自己原来的性格是怎样的了。而且终日靡靡之音，身体损耗严重，他甚至觉得，毒品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侵蚀殆尽，只剩一个外壳在行走。
“是的。”
譬如，尹小刀。
“他……长得和我很像？”
然而，今晚，他突然觉得，还有些东西是值得他去守护的。
“是的。”
蓝焰这几年很懒得用脑，都是得过且过、浑噩度日。很多东西，真相与否并不重要。而且，他有毒瘾，知道太多的话，极有可能在犯瘾时全盘托出。他现在甚少关注蓝氏的动静。那些龙争虎斗，他一律不闻不问。他早已放弃了自己，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据说，上天关了一道门后，会打开一扇窗，可是在这一刹那，蓝焰听到了那扇窗户砰一下，关上了。
蓝焰靠着座椅，看向窗外的霓虹夜景，思绪回到今晚的生日宴。
他淡淡地说：“那他一定很帅。”
“好的。”尹小刀收回视线。
尹小刀再度看向照片。某某的模样和蓝焰很像，可要说帅，她觉得还是蓝焰的形象更加生动。
她又盯着他，盯到他背脊发凉，唯有妥协：“回去给你做消夜……”
某某是个阴郁少年，有一种独特的倨傲，他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蓝焰不一样。他表情丰富，眉眼间扬扬得意，说话粗鲁，睡觉打呼噜，一旦下厨却立即光芒四射。他孱弱，却也坚勇。他是个矛盾体，许多互为反义词的特质都会神奇地汇到他的身上。
“饭桶！”他忍不住怒道。
“四郎也帅。”尹小刀这样回答。
“我饿了。”她补充道。
蓝焰没接话。他折着那份文件，折到一半，丢进垃圾桶。
“……”蓝焰一时半会儿跟不上她的思维，“喜欢”和“炒饭”有什么关系？
烦躁、焦虑，他都静不下心来思考了。天气这么热，空调都不管用。
“好的。”尹小刀点头，说，“既然你喜欢我，那你会给我做炒饭吗？”
真的好烦啊。
蓝焰瞥到司机那八卦的眼神，于是道：“这个回家再说。”
蓝氏那破公司怎么还不倒闭？
她还是清冷地盯着他。
尹小刀凑到电脑屏幕前，细细阅读蓝氏二少吸毒的新闻。报道写得和真的一样，证据确凿，蓝氏二少趁乱逃跑。可是，那个时间段，她和蓝焰一直在一起，而且他在戒毒。
蓝焰咳了两下：“这个……刀侍卫啊，演戏不能当真。”
“四郎，这是谁？”
尹小刀就那么盯着他，盯得他有种自己是现代陈世美的错觉。
“蓝二少啊，”蓝焰皮笑肉不笑，“没看新闻报道吗？”
他呵呵干笑两声：“一定是太入戏……控制不住……话就自个儿蹦出来了……”在她清冷的目光下，他这话的音量越来越小。
她平静地说：“不是你。”
“是的。”尹小刀重重点头。
他讽笑：“也许是送你链子的呢。”
蓝焰终于想起了：“靠，我好像真的说过那些话。”
关于这点，尹小刀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不过那人给她的感觉和当年差不多。只是，他是谁？为什么和蓝焰长得那么像？
一首歌完毕。
蓝焰当然知道她一头雾水，可是他现在懒得解释。
双方依旧不言不语，颇有高手过招时的凝重。
他觉得没劲。
当音乐响起，司机轻松了一些，再瞄了一眼后座。
他幻想的美好未来，有个尹小刀。那一亩田、一座山、一个果园，如果她不在身边，屁都不是。他对自己的生命不那么爱惜，之所以下定决心戒毒，是因为她答应会来喜欢他。这是他的动力。
女子看着他，不吭一声。渣男也沉默。司机觉得后座的气氛越发诡异，于是打开电台，缓和气氛。
所以突然杀出来一个紫竹根男人，让他不痛快。
渣男蹙眉，思考一会儿后，说道：“忘了。”他挥挥手，“我那是即兴表演，台词说完，我自个儿都不记得了。”
尹小刀问了几句，就没再继续追问。其实那个人是谁不太重要，是某某固然好，如果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向你大哥承认的。”那位身穿西装的女子据理力争。
打断房间里僵持气氛的是李勇华。他敲门，待蓝焰应答后，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堆财务表——虽然蓝焰即将调回集团，可是上个月的账单，还得他签字。
“我什么时候说过？”渣男说道。
蓝焰没细看，直接签了。
这时，的士司机从后视镜望了一眼这对男女，猜测这是不是渣男耍赖的戏码。
李勇华点头，出去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你说的。”
蓝焰懒懒瞥去一眼：“还有事？”
“傻蛋才会喜欢傻蛋。”他哼了一下，“我看起来像傻蛋吗？”
“蓝厂长……那新闻……”李勇华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后，就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
“你拉着我的手说的，你喜欢我。”她抬了一下自己的手，还用左手抓右手模拟他和她交握的情景。
“假的。”破天荒的，回答问题的是尹小刀。
“胡说。”蓝焰反驳，“这么恶心巴拉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李勇华尴尬一笑，便出去了。
尹小刀回答：“我是背诵你说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吸毒好像很遥远，都是在电视里才看得到。突然有一个认识的人因为吸毒上了新闻，说不吃惊是骗人的。而且蓝焰这些日子暴瘦，更加印证了报道内容。
蓝焰很吃惊：“你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
李勇华听到尹小刀的否认，心里想：那新闻恐怕是真的了。
“你说我是蒙尘的珍珠，展现的光华让你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你从没遇过我这么纯净美好的女孩。”尹小刀说话时，不见羞涩，满脸平静。
所有人受到的教育，都是“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但仍有许许多多的人沦陷，足以证明毒品诱惑之大。李勇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劝慰的话，只能轻声说：“蓝厂长，你……保重。”
“啊？”蓝焰在思考今晚的事，没听清楚。
他说完，就出去了，之后没有再来找过蓝焰。甚至蓝焰第二天办理离职手续时，李勇华都找借口避而不见，只吩咐资料员配合。
回去的路上，她想起蓝焰说的“喜欢”，便问道：“四郎，你喜欢我吗？”
对此，蓝焰没当一回事。
尹小刀判断对方的目标不是蓝焰，于是保持沉默。
李勇华的表现是对待一个吸毒者应有的态度。
蓝焰没有在意，尹小刀却眼里一冷。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低头快步前行。
只有尹小刀那个傻瓜才会陪着他戒毒。
一个服务生和蓝焰擦肩而过。
离职很简单。蓝焰把电脑便宜卖给厂里值班的保安，然后就走了。
蓝焰和尹小刀好不容易找到电梯，到了一楼就直奔大门。
他的蓝厂长生涯，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