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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她持他之刀

按例赏赐了一些礼物,他也就来这走个过程,临了想带她回去,瞧见窦玥,想起什么,“恭贺阿姐尚婚。”

窦矜是错过了午饭才过来的,已经是很迟了,一到了这小公主们就窦不敢说话,挨个问候行过礼就拘谨的站在一边儿。气氛特别冷,更何况他摆着一张臭脸。

窦玥微笑。

“是啊,昨日雨大。”

大长公主今年已经十九,底下的公主最小的十一岁便尚了驸马,或者外嫁给各位国公来联姻。唯独她没有议亲去外头的公主府住,一直住在宫中,实属罕见。

“我还好,大概,昨日没睡沉?”

此次尚婚,对象是曹阳大家中的公孙候之次子,比窦玥尚小二岁,是窦玥自己所挑。

长幸这几天确实有些晕乎乎的,原本看东西清楚的眼睛也跟得了散光,总是有重影,她归结为当人久了对这里水土不服,没有特别在意。

尚公主之人,不可入仕,不可为官,因此民间也有谁娶了公主便葬送了前途之说,虽有荣华富贵,但对于那些志在朝堂的儒士驸马都尉这个位子仍是一种避讳,在公主下嫁之前纷纷定亲,不过有时也躲不过皇帝钦点。

“女君可是不舒服?”

回去之路,窦矜知道她有话想问,转了身,“你们跟在百步之后。”

她说话声音小了些,像是没得什么力气。

那群人连忙照做。

“公主们个个金枝玉叶,又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奉上的也只是一些微薄心意。”

长幸凑过去轻声问,“大长公主为何一直没有成亲?”

那是块前朝的玉玦,猪龙形状,呈现出一种琥珀的石褐色,是窦矜让人带她去国库挑的,长幸有些眼光,挑的东西有赏玩意义也并非特别贵重,不能让窦矜为了她的社交破费吧。

这个,窦矜知道一点点。“她喜欢一个敌国送来的质子,后来那质子父亲煽动谣言,他也自尽。皇帝老儿不喜我母,她和刘昭仪留在宫中能分权,她不嫁皇帝老儿就算了。”

“这玉色泽甚是清透。”窦玥把玩长幸带来赠予公主们的礼物,“此物不菲,女君子有心了。”

这,不就是将窦玥当成个靠谱的女管家使唤。

是个悲剧。

“那她如今,怎么又肯尚婚了?”

宓妃饮鸩,低吟塘上行

窦矜哼笑一声,但并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自嘲。

于是乎彼此系了线,又吃了几个“除恶果”,在一起翻看恶日的竹筒小折子,那每筒几十个竹简画了小画,长幸翻到的,是“宓妃饮鸩,低吟塘上行。”

转向她道,“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她不能守着一具尸骨到老,况且,那人连尸骨都无存。”

他不在乎这种小事的秩序,随她们去,窦玥能精准的判断窦矜话里的意思是真是假,若窦玥执意等他来才开始,反而显得她不懂事了。

“公孙世代为书画大家,虽看上去无实权,但财力雄厚朝中人脉广阔,她嫁过去便是一座靠山。我让她自己选,是送她一个后路。她在这待到老,朝堂不愿意,迟早要赶她去公主府。”

窦矜作为一家之主派人传话说稍后来问候,让窦玥先招呼姊妹不必等他。

他能发善心,长幸起疑。

祭典在崇德殿前举行,过后在长林殿中,窦玥等人与长幸一块儿说笑过节,室内都是年轻女子之声,更为这寂静的宫内春夏添得几分娇柔烟火,算是有些人气儿了。

越发觉得他心思缜密。

五五这日民间要挂五彩丝,命为长命缕,当时的官方还未有“端午”这类字眼的说法,但的确也蛮重视的,五五是恶日,初始于民间信仰,如今也成了国家祭典。

思忖,“你与她,不像姐弟倒像是朋友一样。”

先帝发丧三月余,春夏之交又逢五月初五,万物初生开长,百花绽放,宫中的人丧过终得摘下了白麻服,改穿平服,不再是一片白麻之地,又能过节,算是不多得的祥和与热闹之日。

窦矜眼望长路,脸上换作不喜不悲的平淡表情,“在我的家里,亲情,是最寡薄的。”

***

所以他不信亲情,谁来了,都当敌友相处。

魂锁,她不可问前路,也没有退路,只能看明日和今朝。

前方房山显露,是集贤殿,长幸想不到他还来这里,“你带我来这?”

这年史官同窦矜一起共同完成了《征帝传》,让征帝随征元的十七年历史一同过去,而她的一手考古录入也要开始了,对于这里的文物,这所有的宝藏,她都想一一整理,放到自己的那本书里。

“是,你也是我臣,便与他们一块商讨。"

相比任何一个身份,都没有这个藏书女监来的让她知趣。

她很快知道了窦矜如此黑脸的原因,宫外出事了。

长幸摸着猫头,道不必,“那边还有些抄录旧书的文书官,既然日后一块公事,总要问候一下,我是要过去的。”

***

辛姿语气平稳,适时提醒她,“陛下将藏书阁的清点修整交给女君,需我们去将书楼名册整理来给女君过目吗?”

直至下午她照例去了藏书楼,隔着帷幕,与几位官员清对名册,旧书几万万卷,最细时甚至有民众祈求回召孟大将军的请愿书。

收绿赶紧收起埋汰模样,跟长幸赔罪。

都被用崭新竹简重新校对,抄录,最后刷上一层防虫的涂料保存。

“收绿,提这些做什么?莫要哭了,让旁人看见以为女君子训斥你,叫女君子被人误会。”

她心里想着在集贤殿的对策,写考古劄记,更比平时要坐的久。

辛姿连道。

门外有侍人来送甜果点心,青姿拿了,那做成花饺样的甜耳盛放在漆盘中并茶一块儿端来,放在她傍边,她闻着甜味忽然恶心,没有吃。

因为殉葬她本不好受,又被收绿挑起了这心中一阵窒息,一时无话,气氛也发涩。

不对啊,这天未到要中暑时,她怎么越来越虚。

“傻丫头。”长幸帮她抹抹眼泪。

睁着眼努力看清字体,看见一篇《钧田论》的文章,忽然被点悟有了想法,遂将卷牍卷起,他这时应在听举台。让青姿和收绿将那点心带上,同她一起。

收绿觉得自己阴差阳错得了福,如今外头生计更难,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这人怪癖很多,喜欢露天办公,更夸张的是为自己的剑定制了一个机关柜。一摁,那机关弹开,两边高矮胖,粗细不一的刀剑呈开花状摆列,走来走去自己欣赏磨刀

收绿身旁亲近些的宫女都统统报了名要出宫,跟逃命一般,后面知道长幸和善,她到了哪里,哪里便有欢声笑语,天子恭敬神女不会在她身边杀人,下人们不必担惊受怕,开始后悔了的人也不少。

兴头头的跑了一道,窦矜果然在那儿,待青姿拿出那点心,恰和这曲水点映。

遂放了消息,愿意殉葬的汉宫厚待家属,s不愿意的七八日后放匙开锁,领了俸禄出宫就是。

“你这点心哪儿来的?”

考虑这事变已经死了不少人,冤魂堆积,未免煞气太重,丞相与其他人商讨后,建议不如以新朝当坐宫内大赦,释放一些人出宫。

他目光忽而停留。

本来免不了。

长幸,“膳房送到藏书楼的,我怕不吃浪费,带过来了。”

至于宫女,因窦矜本不在乎这破规矩,该做的都做了,刀戈火阀,人口都在不断地减少,他觉不必浪费多余人力去下地府,问丞相这下不然免了。

她瞧了瞧桌案,知道窦矜反应为何。

因此那些宫人还是尽数陪葬了。

因为他也有,但是和她的并不一样。

但,这是封建朝代的必经过程,对人的压迫,不容置喙。

窦矜放下笔,示意旁边的全则一个眼神。

长幸自然反对,于他磨破了嘴皮子。

长幸心中起疑,全则自盒中拔针,戳了下去,拔上来之后,竟然是黑的。

宫内有一些原来是伺候先帝的宫人,按规定要全数陪葬,此外还要挑些年轻宫女。

她心一沉,嘱咐辛姿。

“我没想到女君子如此善柔,对我们也毫无架子,本来我十五了,今年要出宫,因为来伺候女君没被管事的黄侍公公册划进下月出宫的名单,又害怕以为”抹抹泪,转哭为喜道,“跟在女君身边比从前当宫女都要高兴,还能跟女君一块儿逗猫,一时激动,所以哭了。”水云跟木月两个也一边附和。

“你们快回藏书楼,看看那些抄录官有没有事。”

这下她的回答倒是让人哭笑不得,

辛姿和收绿应声而去。

瞧她不敢言,将听举台伺候的内侍嬷嬷们遣散到远处去。“你说就好。”

窦矜拍案而起,神色很沉,长幸许久不见他发火,有毒的东西端到他面前,长幸一拍脑壳,“是我大意了。”

长幸问她怎么回事。

他站起了身,对全则下令,”封宫搜查,每个住人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笑闹了一阵儿,收绿忽然落下泪来。

“诺!”

“你看它——还去扒女君的笔呢——”

“将藏书楼今日值班的宫人都带过来问话,一个不漏。”

收绿抱来了,长幸眼仁散着光,连欢欢喜喜的接过来将那胖乎乎的一团搁置在她膝盖上,连收绿和辛姿也喜欢逗它,祥瑞是个很有眼力见的毛,呼噜噜地蹭她们的手,撒娇使娇,上天赏饭吃的类型。

枯坐良久,终有了结果。

窦矜有次看见了它,像是变成了什么过敏患者,眉头顷刻间皱成了几道沟壑,显然不喜欢这毛茸茸的小家伙。那之后只要他在的时候她就不跟祥瑞玩,走了再把它抱过来。

下手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宦官,长相放在人群里没什么存在感的那类宦官,他面如土灰,两个瞳孔瞪得老大。

长幸当女官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那只梅院中的三花大肥猫,将它抱了过来养,因自己大难不死,取名祥瑞,“来福”的意思。

藏书楼里的人都无事,可见对方是针对她而来。

她们也对视一笑,“诺!”

可长幸想不通他害她,如何能这么直接,受了谁的指使?

言语轻快。

那人直抖,被绑着趴在地上面朝下背朝上,连求饶都不会了。

她等窦矜一走,即刻手执笔转身,“快去把祥瑞带来。”

窦矜也不问他任何话。

辛姿与另一位婢子收绿陪同着为她扇风,再两侧,还有水云和木月,是她的四大侍女团队。

自起身将全则捧着的剑拎起,拔了刀鞘就要砍头,他又露出那种当太子时的疯癫神色,面带阴笑,十分诡异。

“好。”

周围奴才无不是跪着屏住呼吸,暗暗发抖。

她也就是说说,没成想,他走前还能有问有答地回了句。

“陛下,请冷静些!”长幸跪坐,他站着,说话间试图去扯住他的衣袖一角。

看他一夜未睡还如此精神,如一只永动发电机,好心劝他,“陛下议完事去打个午觉歇息吧?”

不耐他力气巨大,电光火石,擡手间便能将她搡开,那刀眼看是必落无疑。

长幸在边上的案几上练毛笔字,边查字典边学汉字。

站在一旁的全则见怪不怪,平静地闭起眼。

有人来禀报,依照传统接见大臣都在崇德殿的西边集贤殿,那人禀报过后,窦矜从听举台的水榭放下案牍赶了过去见他们。

等了会儿,没听人头落地的声,睁开了眼。

提醒着他们,此前劫难刚过啊。

这下目瞪口呆。

城墙内地面上的血水被人日以继日得脱洗擦去,姜相等人去与窦矜议事时还是闻得了几丝刺鼻的血味儿。

窦矜奋力挥下去的夺命刀柄,被跪在他身前的长幸抓住了

窦矜还年少,少不得君坐臣辅,甚至上朝时,也是丞相国师相陪。

血自她握住剑的右手缝中道道得流淌,顺着手流到半s截胳膊上,袖子中,裸露之处,全是刺目的血痕

既然是新朝伊始,一切都百废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