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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鬼人互不识

“这事交给老奴,怎能脏了殿下的手,还是先回宫,皇后娘娘和陛下可都还等着呢!"

蔡春只怕他又闹幺蛾子,连忙再磕头。

窦矜面色沉沉,他不肯服从,一甩广袖欲掉头离去,立刻就被众人围了去路,堵个水泄不通。

窦矜咂咂嘴,冷笑,“跑了!好大的胆子!孤非抓住这个胆大包天的贱婢——”大声命令侍从,“将门堵上!园子里搜一遍,孤要亲自动手!”

众人趴伏,“请太子回宫——!”

“是哪个?”蔡春语气和动作都小心翼翼。

*

蔡春抹着泪,“殿下只管吩咐,奴效劳着呢。”与他一同环顾,可园中落败,除了他们哪有半点女子身影?

这一幕,都落在假石后的长幸眼里。

窦矜甩了甩蔡春爬虫一样的两只手,不耐烦,“蔡翁莫急,孤只是睡不着而已。有个宫女刚冲撞了孤,帮孤处死—”

她以为窦矜又要嘶吼,或者喊打喊杀,提前堵住了耳朵保护自己的鼓膜,但是没有。

因此蔡春的眼泪一时也不是假的。

窦矜的脸上是冷,他在一阵阵地冷笑。

可甭管是疯是傻,当今陛下爱子如命,甚为看重窦矜。只要皇后还握着这么个太子,他自己也才能活喽。

蔡春悄悄示意,那帮人便上来将他架走了。

有福不享,当真疯癫。

可以看得出来没人觉得窦矜精神正常,和她一样人都拿他当疯子。

当着人上人,却对下人口出自尽二字?

长幸心中沉默,这熟悉的感觉

他可是太子,是汉宫皇后如今唯一所出,也是皇帝众多娇娇女中唯一的儿郎。

自长幸父母去世,她被接到外公家,与舅舅周成朝夕相对。周成,爱她的母亲,爱自己的妹妹不是个正常的长辈。

四处在寻。

外公过世后,周成直接变成了长幸的监护人。

宫内大乱。

没了外公制止,周成更加歇斯底里,最坏的时候直接囚禁她。

今早皇后自永乐宫与皇帝大吵一架,殿内用具碎了一地,闹得不可开交,皇后一日闭门不出,晚来忽然要唤亲儿问候,却找不见窦矜人了。

这过分的控制欲滋养了她的叛逆,她清醒又冷漠地像一个外人一样看着自己堕落,能落得个猝死解脱的结局,也和周成对她的行为有直接关系。

窦矜被两只手扒着腿,皱了皱眉,低眼瞧出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大太监蔡春。

望去窦矜的身影,她想到电影《霸王别姬》那句最有名的台词——

后头禁卫也跪了一地。

不疯魔,

火把莹莹,打头是宦官的脸,他带着大队人马,见了他还完好,一时涕泪纵横爬到他身边去,大哭,”奴可算找着殿下了啊!“

不成活。

恍约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太子!太子!”

*

他挑挑眉,“你是第一个不怕孤的人。”思考,是杀了她呢,还是放过她呢。

汉帝是草根为王,登基后才中年得子,取征服之意,号征帝,此为征元十六年。

——冤家路窄!

独生子窦矜七岁就被立,另辟东宫为殿宇。

长幸的头皮火辣辣的,她这下可以确定自己在他身边是有知觉的,恼火地看着他。

皇后住西宫,卧房永乐殿,在浴室长信殿旁边。

千斤重的大石松了。

窦矜来时,皇后和皇帝跪坐在两边,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互不理睬。

她为何就是不怕他?也因她不惧怕,窦矜烦闷无比。

但听窦矜来了,二人冷若冰霜的面部才有了松动痕迹。

窦矜再次匪夷所思。

皇帝心中一时大慰。

她梗着脖子。

皇后屏退下人,自己先扑到窦矜面前将他搂住,“我的儿,你又做甚要半夜出走?可急坏了母后,”

“……太子,请放手。”

话没说两句,已是落泪连连。

“你?”

窦矜对皇后的态度比对蔡春要温和一点,不过还是冷冷的,和皇后的激动全不在一个频率。

“你先放手。”

拍了拍她背,“是下人们胡言乱语,儿睡不着出去散散心罢了,叫母后担心,是儿的错。”

“你忘了?见孤,要跪。”他嗓音带着沙哑,喘着粗气……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后头僵在那里的皇帝。

“放手。”

皇帝是个严肃的父亲,政治上无为而治休养生息,但对子女讲究棍s棒教育,非要把欢欣掩饰下去,换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个人看着不壮,手里的力气跟那千斤顶一样。

踏步上去送了窦矜两个巴掌,将他还稚嫩的脸顷刻打肿了。

下秒,却发现自己被他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是太子!还拿你自己当四岁幼儿?每日寻欢作乐不管道学政治,将来能有何出息!?”

她一而再再而三被羞辱,现代人的反刺儿也上来了,忍不住要上手反击,都是同龄人谁赢谁还不一定。

窦矜回以一笑,“不如父皇来教教我,昨时与王美人门窗紧闭,今早不进早朝,那时父皇你可是在研学?”

长幸的脑壳子,瞬时感受到一种被爆的力度。

皇后脸色灰白,“聒儿”

她还没说什么他先恼羞成怒,提手摁在她脑袋上,下秒,那手将她那还没成年的小小身板猛力压了下去。

皇帝闻后愣在当场,偏偏窦矜还吊着一双桃花眼,与他那浪荡的母亲十分肖象。

高喝,“你敢命令孤?!”

皇帝被他捉短顶撞一时怒火冲天,擡手便来。

窦矜怒气冲天地跳下来,光脚到她面前。

窦矜嘴硬却不还手。

很有可能和她一样,不是生者,也算不上亡灵。

其实方一进宫他便冷静得很,实在是与方才疯癫判若两人。

毕竟她亲测,死了也不一定就自由了。

皇后下意识去阻拦,哭喊,“儿回来了陛下又打,莫不是真叫他去死吧?!”

当下心直口快地道了一句,“太子先下来吧。”

皇帝将她踹开,“滚开!”

想到自己在现实中曾被动死去,被动死去之前,她也试过自己要这样结束人生。

他今日与皇后彻底撕破脸皮,已恨皇后入骨却无法废后,这股怒气化为暴力,再要去踹她一脚。

长幸:

不料窦矜替皇后挡了。

两人昨晚才见过面,窦矜显然记得她,眉头紧锁站在原地,不具一丝善意。

这一脚下了狠,他给结结实实地挨住了。

他还没跳。

皇帝进永乐宫也不曾脱履,睡衣外刚蔡春罩上的外袍,赫然一个明晰的脚印。

好在突兀渺小的灯火送影阑珊,拉长的人影打断了他俯瞰的视线,让一切都戛然而止。

“你?!”

很难说,那不是一种跃跃欲试的目光。

窦矜见怪不怪,叩头:“事是因儿起,父皇不必迁怒,有什么都冲着儿臣来便可。”

第二次撞见窦矜,她感慨兼顾懵逼,这里明明和那阴森森的长廊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对面的窦矜光着脚,站在一口狭小的水井旁,一直往内看。

皇帝走时也怒气冲冲,但在外人面前极力克制。

现实一向都很骨感。

他是个及其看重面子的男人,又希望史记写他的都是粉光高政,享万年明君供养,因此对谁都好得卖力,独独将狠厉留给了身边人。

*

爱子?

等着天亮的间隙,长幸自觉敲定——她和他,绝对没有下回了。

面对这种腐烂挫败的伦理,窦矜刚刚真希望他不如就将自己打死了爽快。

重获一世,她感兴趣的只有这座古城,她想的不过是彻底和过去的内卷告别,安安心心地逛一逛这座巨大的博物馆。

他告诉自己,别质问皇后,别问她与王相雀的破事。

总之,既然送她来了这里,又没有什么所谓金手指可以看穿一切,那就走一步看一步,至于那个怪人尽量避开便好。

“聒儿。”皇后叫他的乳名,抚摸他的脸,“疼吗?”

但方才她没有眼花,和他靠近时会有影子,那是不是证明她一靠近他就隐形失败?

她眼中亦有小心翼翼。

来到这里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过劳死的,连身体都化作了虚无,根本没有半点人影儿。

窦矜一眼看穿她是因为心虚,起了身,“儿无事。母后也回去休息。”

她拿出做数学题抽丝剥茧的理性精神仔细复盘。

转身要走被皇后拉住。她张了张口,勉笑,“我我和你父亲”皇后镇日不是偷情,就是精神恍惚,给他的精力也十分有限。

方才一幕幕如幻灯片放映般,在长幸脑里脑前重现。

“母后不必解释,”他道,“父亲有句话儿还是赞成的,我确实已非幼儿,不小了,有些事,母后不说,儿臣,也懂得。”

真可谓,灯在她在,灯灭她无。

语气冷淡。

风声鹤唳之中,她百步化五十地飞回到长信宫,这才脱力靠到了宫殿的粗糙椒墙上,撇了眼打死不灭的灯,只有等太阳一升起,手中的这盏灯才会自动灭掉,她也才能自动飘回灯内。

叫皇后一愣。

听得那上方一声轻嘲,人已经大步拂袖而去,隐入白麻屏障。

拍拍皇后的手背,推开了她,吾自下了楼阙。

她心一紧刹住了脚,尽量优雅美丽地与他擦肩而过,走前不忘回了个认知当中的汉礼。

这场悖逆丈夫的私情也叫皇后良心不安,窦矜因此厌恶,却也因此明白,也因此,他做不到更好了。

被他一个跨步挡在身前,“在孤面前跑的人,是该死的。你忘了孤刚刚的话。”

跟在他身边的下人都不长命,没人再敢近身,他独身而去,衣诀飘飞颇似孤魂野鬼。

长幸颤巍巍地爬起来要跑。

走至百步,忽而回头。

他猛然挥手,袖子砸在长幸脸上,甩过去。

皇后还站在原地目送,见他转身有些惊喜。

“走吧。”

“聒儿?”

怪笑,“孤放过你,这里是孤的地盘,下次再敢不召而入,一律杀无赦。”

窦矜重新回去。“没什么大事,就是儿差点忘了,是要跟母亲讨一个婢子。”

时隔半晌,他负手而立来俯瞰她,像俯瞰一只随时碾死的蚂蚁,桃花眼亮晶晶的,像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