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七娘脸上的笑更诡异了,“可是人家好想吃王婆做的重阳糕……”
“厨房里不是有嘛?不就站起来去拿一拿的功夫,您这都懒得拿啊?”臭豆腐的表情有些抽搐。
“不行!”臭豆腐喊了一声,引得食客们纷纷朝门口看来,臭豆腐只好赔笑着道歉,转过头压低了声音,“老板娘,您怎么不说您要吃御膳房做的重阳糕啊?”王婆的糕饼店开在王家村,隔着白云镇大半座山呢,一想到前年重阳,被莫七娘威逼利诱着赶了两个时辰的山路,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卖到那小小的一包重阳糕,臭豆腐脸上的表情就垮了。
“臭豆腐,我想吃重阳糕……”
“放心,我不会让你跑那么远去买的……”
“干什么?”臭豆腐上前几步,警惕地看着一脸阴险地老板娘,“有什么事站这也能听见。”
“啊呀!那边有客人在叫我啊!”臭豆腐抱着酒坛拔腿就跑,这个老板娘太恐怖了,他还是当作没听见好了。
“臭豆腐……”一见臭豆腐臭烘烘的脸,七娘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目光里带着些许狡诈,看得臭豆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过来过来……”莫七娘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朝可怜的小伙计勾了勾。
“呜……”莫七娘气得嘟起了嘴,“死臭豆腐!我让你不听我话,下回看我怎么在豆腐小西施那边讲你的坏话,让你一辈子娶不到娘子!”她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很顺手地拿起身边的酒壶,灌了一口,“纪刑风,你不在都没人肯给我买重阳糕吃……”
“干什么呀?”臭豆腐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左右手各拿了一坛酒,气冲冲地就过来了,“再叫就要塌了!”
她的目光伸向远方,迷离着,如这重阳一般带着浓浓的思念。二十五岁的女人却藏着一颗孩子般的心,渴望被爱,渴望有人爱。
莫七娘到叫得来了劲,丝毫不顾及众人的眼光,大有不叫到人死不休的气势。
然而,莫七娘没有发现,这个客栈里今天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臭豆腐,臭豆腐,臭豆腐……”
一天在忙忙碌碌中过去,等到打烊的时候,臭豆腐已经累得快趴在了地上。莫七娘坐在楼梯上,双臂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目光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游离着,“我想吃王婆的重阳糕……我想吃……”
“臭豆腐!”没想到今天,先开口的竟然是莫七娘,这让一口气堵在嘴里没喊出来的臭豆腐差点被自己呛着,脸都憋得通红。
“老板娘,你饶了我吧,王婆的糕饼店早就关门了……”臭豆腐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他今天的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莫七娘还是不依不饶地念叨着重阳糕。
谁叫莫七娘抠门呢?虽说客栈不大,但横竖也得叫上两三个伙计,哪有一个客栈只有一个伙计的?臭豆腐越想越气,正巧目光扫到坐在门槛上的莫七娘,气就不打一处来,深深提起一口气,“老……”
“臭豆腐!我要扣你工钱!”
今天,客栈的生意出奇的好,许是重阳的原因,客栈里坐满了久未坐在一起吃饭的故人们,故友见面免不了点上一壶好酒,而云龙客栈的美酒恰恰又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一个上午下来,客人就比平时翻了几番,臭豆腐忙得手脚都快抽经了。
“扣吧扣吧,您给那点工钱,去年重阳早扣光了……”臭豆腐把抹布甩在桌上,不理会老板娘念佛一样的念叨,幽灵般的回了房。
“在异乡的你,会不会也在想念我呢?”
“重阳糕……”莫七娘梦呓般的低喃着,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纪刑风,又是一个重阳了呢……”她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一声,那迷着秋露般的眸子垂了下来。
谁知道,她究竟是想吃重阳糕,还是想见买重阳糕给他的那个人呢?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楼下,孩童用稚嫩的声音诵着古诗,迎来了大人们的赞许,也将七娘的思绪带到了远方。
“给!”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蓦地一阵熟悉的香味钻进了七娘的鼻子里,她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七娘拖着还未睡醒的步子从房间里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茱萸特有的味道便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将满脑的倦意全都赶得一干二净,露出一个如茱萸般干净的笑容。
是熟悉的重阳糕,用薄薄的油纸包着,“刑……”她欣喜着抬头,楚倾羽浸着暖笑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楚大人……”莫七娘的语气里藏着失落。
忽然,萧瑟的秋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乡愁,重阳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楚倾羽不在意她的反应,转身在她旁边坐下,将手中的重阳糕塞在他手上,“今天买重阳糕的人特别多,我排到的时候太阳都下山了……害得你等了那么久……”他的声音轻轻的,沙沙的,像一首弦曲回荡在四周。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意越来越浓,枝头的叶子黄了,枯了,风一吹便纷纷落了下来,转眼便只剩下零星的几片还再风中摇曳。
七娘在他温柔的声音里呆住了,心头忽然涌起一丝暖意,渐渐汇聚在胸口,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欲擒故纵,对于身为六扇门总捕头的楚倾羽来说,再拿手不过了。
“怎么?不要吃吗?”楚倾羽望着她,眼神里藏着不安。
然而,楚倾羽却并没有真的放弃,每天暗暗地注意着七娘的一举一动,那日七娘反常的举动提醒了他。他发现自己有些太急了,急得想了解她,记得想让她忘记纪刑风,急得想让她看到自己。然而,这样的做法反而触到了她的伤口,只会让她远远地逃开。
他的话将七娘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朝他莞尔一笑,“要!”而后小心翼翼的掀开层层包裹着的重阳糕,手指触碰到那温热的重阳糕时,忽然惊讶得问到,“怎么……还是热的?”
之后的几日,楚倾羽也没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渐渐的七娘也放宽了心,不再刻意避着他,举手投足间又变回了风华绝代的云龙客栈老板娘。
楚倾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怕冷了不好吃,所以……”
“呼……”七娘在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只吓破了胆的老鼠,把楚倾羽当成了吃老鼠的猫,见了他就想躲。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或许他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态度,所以便不再纠缠了,“都二十五岁的老女人了,你以为小伙子真有这耐性,满大街的追着你乱跑啊?”自嘲的骂了自己一句,七娘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七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抹破天荒的红晕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竟跟着颤了颤。他是揣在怀里拿来的吗?他的额头还有些细细的汗珠,定是赶着回来的吧……忽然,七娘很想伸手替他抹去头上的汗珠……
“那七娘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秋寒风凉,该多添件衣裳。”说罢,楚倾羽朝她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摇着手中的折扇,目光再也没有落到七娘身上。
“不吃吗?”他尴尬的打破僵局,七娘才举起的手又落下了。
楚倾羽挑了挑眉,这在这里待得久了,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看似藏得很好,其实一颗心都藏在眼睛里,若她的眸子开始四处乱晃,就说明她的心乱了。而此时她的眼神告诉楚倾羽,她在刻意避开他。要不是今天他故意早早离开客栈,又突然杀回来,恐怕这阵子都别想见到这个女人了。
“吃……”她匆忙从手中拿起一块重阳糕,缓缓送至口中。
“恩……是啊……”七娘尴尬的笑笑,“这几天……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呵呵……”干笑了两声,她有种刻意掩饰的意味。
甜……
“七娘可是有什么不舒服?怎么好几天也不见个人影?”
那是久违了的,幸福的味道。
“早啊……”七娘心虚的应了声,脸上的表情很僵硬。
“好吃吗?”楚倾羽的眼神里竟带着些期待。
七娘几乎失声叫了出来,为了避开他,她特意一早上就旁敲侧击的让臭豆腐去打探他的行踪,还差点被臭豆腐看出了破绽。在得知他今天一早就匆匆出了门之后,七娘才大胆放心的出了房门,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给遇上了。
那甜甜的滋味让七娘享受般地眯起了眼睛,嘴角勾着满足的笑,那一刻楚倾羽陷了下去,他的眼里全都是她的眼,她的眉,她满足的笑……
啊!
“怎么了?”七娘注意到他的目光,脸颊竟有些发热,忙挪开脸。
七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合上账目准备给自己找坛好酒,才一跨出柜台,一个沙沙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七娘,早啊。”
“别动!”楚倾羽举起手,“吃到脸上了……”
纪刑风,我什么时候怕个小鬼怕成这德性了?
七娘正尴尬不已,楚倾羽的双手却捧住了她的脸,如同被点了穴一般,七娘竟没有推开他,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伸出舌头,舔过她沾着豆沙的嘴角。“很甜……”楚倾羽轻轻的说了一声,唇便触到了那向往已久的柔软。
“小鬼头……”莫七娘笑着摇了摇头,难得现在楚倾羽不在,她整个人放松了许多。自从那日楚倾羽忽然向她告白以后,七娘就一心躲着他,连门槛上都不敢坐了,整天躲在房里不出来,生怕一不小心又遇见那炙热的目光。她的心早就冷了,这样的热情她经不起……
“啊……”七年从错愕总回过神,惊叫着推开他,她匆忙站起身,重阳糕落了一地,“你……”她的心像受了惊的兔子,怦怦直跳,目光再一次闪烁起来。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匆匆逃离,如同做错了事怕责罚的孩子。
“我哪有!”这话还真被七娘瞎说说中了,臭豆腐的脸刷的一下红得跟镇上打铁铺的那口锅子似的,“我,我……我做事去了!”一个转身,臭豆腐也顾不得刚才要问什么了,逃一样的冲进了厨房,躲在炉子后面直捂脸。
那蹬蹬的脚步声随着“砰”的关门声消失在楼上,楚倾羽的目光落在那些散落的重阳糕上,捡起一块,轻咬一口……
七娘一看臭豆腐的脸,似乎想到了什么,眯起眼朝那红彤彤的小脸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不是涨工钱?难不成是想娶媳妇了?说!看上哪家丫头了?哦……不会是豆腐店陈二爹家的……”七娘拿起账本在臭豆腐头上打了一下,“臭小子!怪不得你这些日子老说要帮我去挑豆腐,敢情是去找小西施约会啊!”
不知滋味。
“老板娘……”臭豆腐快被这抠门老板娘弄疯了,“谁说要涨工钱啦?”臭豆腐憋得脸都红了,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几天老板娘怪怪的,整天躲在房里,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一回,忍不住就想问问。
那个吻着实扰乱了七娘的心绪,她一晚都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犹豫着该不该出房门。
“怎么了?”七娘放下手中的账目,抬头了一眼臭豆腐,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今天是怎么了?要是想涨工钱,免谈!”
“出去,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前天逼着臭豆腐出去采得菊花,全都很不幸的阵亡在了莫七娘的魔爪之下,“……出去,不出去,出去。”七娘看着最后一片花叶被摘光,满面的愁容。
“老板娘?”臭豆腐拿着抹布上下打量着莫七娘,眉头都快皱成快豆腐干了。
踌躇了半响,她看了看花瓶里最后一朵菊花,呢喃道,“还是再试一次好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楚倾羽站在屋中,目光随着那一抹倩影而去,口中喃喃着,心已然陷入了自己编织的那张网里……
“出去,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不出去……”
“你!”七娘快被他强词夺理的话气得恼了,“楚大人,您就别在开七娘的玩笑了,这样很好玩吗?或者是说楚大人对楼下的那些大姑娘们都厌了,忽然想换换口味,尝一尝我这个有了丈夫的老女人?那我劝楚大人还是不要冲动的好,二十五岁的老女人远没有楼下青春年少的姑娘们来得可口。”说罢她抛下楚倾羽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门,她与他真的没办法再沟通下去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很不巧的响起。
“我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啊!”楚倾羽挑了挑眉,“等我二十三岁的时候你二十九岁,我三十三岁你三十九岁,我四十三岁你四十九岁,也没差多少啊!”
“谁……谁啊?”莫七娘吓了一跳,不会是楚倾羽吧?
“十九……”七娘继续苦笑着,她十九岁那年父亲还没过世,还是个软弱无能的深闺女子,“大人可知道我几岁了吗?”她这样询问着,却也不等他回答自顾道,“七娘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等大人二十九岁的时候七娘已经三十五岁了,等大人三十九岁的时候七娘已经是个四十岁的老女人了,大人还能说出刚才那样的话吗?”她现在将楚倾羽当作是个一时冲动的小青年,心里的愤恨也便少了许多,年纪还小总会做错些事情的。
怎么办,怎么办……
“十九。”楚倾羽望着七娘,幽幽的从口里蹦出两个字来。
“老板娘,是我!您在里头干嘛呀?怎么还不出来?都快中午了,楼下好多客人问起您呢!”臭豆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莫七娘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七娘才从震怒中缓过来,却听得楚倾羽这么一句,强压住心头的怒意,她苦笑道,“楚大人,您今年贵庚?”
“知……知道啦!我就下来!”莫七娘心不在焉的应和了声,“要是下去了,看到他怎么办?装作没看到好了……”想了想,七娘又猛摇了摇头,“不行啊,这么小个客栈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每次都装吧……”莫七娘的脸快皱成了团。
“七娘,如果你是怕没人娶你,不如考虑考虑我……”
“老板娘,老板娘!”臭豆腐的叫喊声将七娘从烦人的难题中拉会了现实,“老板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臭豆腐觉得今天的老板娘特别怪异,难不成是因为昨天自己没去给她买重阳糕,躲在房里生闷气?
不知为何她的态度变得异常激动,几乎是嘶喊着将这话说出口的,眼眶红红的,但泪却强忍住没有落下来。楚倾羽猛的一松手,那娇美的人儿就从他的怀里撤了出去,一脸愤怒的盯着他。
“干嘛,干嘛!叫魂啊!”莫七娘无奈的起身,猛地打开门。
“他会回来的,他会的,他说过大年三十那天会回来娶我!”
“啊……”臭豆腐被莫七娘一张熊猫脸外加一头没输过的乱发吓了一大跳,“老,老,老……”
“不!”七娘这一声几乎是喊着出来的。
“什么老老老的,我有那么老吗?”七娘无处发泄,干脆转嫁到可怜的小伙计身上。
他的心头一紧,想说的话终究是说了出来,“七娘,别骗自己了好吗?纪刑风,他不会回来了……”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臭豆腐急了,跺着脚直解释,“您的脸色这么这么差?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我去找个……”
“大人想必是误会了什么!”七娘立刻打断了他的细语柔情,“昨晚是大人硬拉着七娘去看烟火的,七娘并没有对大人有什么别的意思,七娘已嫁作人妇,又岂是大人想得那样……”
“不用,不用,不用……”莫七娘不耐烦的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我一会儿就下来!”说罢,便把门碰第一声又关了回去,差点没把门口的臭豆腐脸砸扁了。
“我不介意你叫我的名字……”他的唇在他耳边喃喃,声音又如昨晚在湖边那般温柔。
“真烦死人了!”七娘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里乱糟糟的,往日的冷静都不见了踪影,她找了张凳子坐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她“啊!”的轻呼了一声,这镜子里的丑女人是谁?一张惨白的脸,两个黑乎乎的大眼圈,被挠得乱糟糟的头发像堆稻草……
“楚大人……”
“我……”七娘丧气的垂下头,“莫七娘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她忽然不敢说出这个字,脸腾得一下红了,除了纪刑风从来没有男人吻过她,这种感觉真的……
七娘这才意识到,原来昨天那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纪刑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啊!
七娘趴在桌子上,头深深地埋进了了双臂间,她很烦,又说不出为什么烦,就像心里搁着块石头似的,闷得慌。
“楚大人!请你不要这样!”一股怒气从七娘的心底升了出来,她忽然有种被耍的感觉,“七娘已为人妇,大人还请自重!”说着便要挣扎。楚倾羽在心中默叹了一声,唇触到她的耳垂,“七娘,昨天的你不是这样的……”
“不管了!就当做了个梦!什么都没发生,没发生……”七娘从桌上猛直起身,朝镜子里的丑女人点了点头,“没发生,没发生,没发生……”
七娘惊叫的一声,将那碗筷迅速的从桌上拿起,放入了自己怀里,“这碗筷许久没动过了,我,我去让臭豆腐给您拿副新的来……”说罢转身要走。然而她的步子还没迈出去,人已经被牢牢的钳制住了,楚倾羽的手臂很有力量,圈着她腰的手怎么也掰不开。
她匆匆上了个妆,将乱糟糟的头发梳顺畅,然后将长发绾在脑后,简单的插了一支桃木簪子,然后朝镜子里那个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的妩媚女人点点头,“别怕!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全都是做梦!”
“不要!”
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她又伸手拿起一件外袍穿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将房门打开。
“七娘还真是真性情的女人啊!”楚倾羽脸上的笑容没有刚才那么自然了,但依旧不甘的说到,“今天看来纪大哥是不会回来了,这饭菜凉了也可惜,就让我代劳吧!”楚倾羽说着,那手又要去拿筷子。
“莫七娘,忘了那件事!”对自己狠狠的说了声,七娘睁开眼睛,“啊!”她踉跄得退了几步,眼睛睁得大大的,抬起的手有些颤抖,“你,你,你……”
“刑风他……他回来的日子不确定……我,我是备着碗筷,免得他回来没饭吃……”七娘闪烁其词,目光里带着茫然若失的苦涩,叫人看着也心疼。
“七娘,怎么了?”楚倾羽站在外面,一身墨绿色的锦缎长衫将他衬得格外风流倜傥,折扇收拢了握在手中,眉宇间淌着笑意。七娘的反应看在他眼里,楚倾羽暗喜自己对她还是具有影响力的。
七娘的眼里闪过一丝焦灼,“这,这碗筷是替七娘的夫君准备的,还希望……”七娘的话没有说下去,但目光里带着一种恳求和苦涩。那一刻,楚倾羽的胸口闷得有些发慌,“七娘不是说令夫出镖,要许久才回来吗?”
“没……没事,大人忽然站在门口,有些吓着了。”七娘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借口掩饰,“楚大人……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的问出口,生怕泄露了一点情绪。
七娘的喝止声在下一刻响起,楚倾羽刚抬到半空的手停了下来,“怎么了?不让我吃?”
“我听臭豆腐说你好像病了,所以上来看看。”
“等等!”
“我没事……”七娘暗骂了声臭豆腐的大嘴巴,慌忙解释,“我只是起得有些晚了……”她不敢看楚倾羽,目光一落到他的脸上,七娘就会不自觉的注意他的唇,立刻那种温软的触感仿佛又印在自己的唇上,让她的脸愈发觉得滚烫。
“七娘知道我要来啊?连饭菜都给我准备好了!”他讪讪的笑着,不经同意便坐在了那桌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要去触那筷子。
“没事就好……”楚倾羽笑了笑,伸手递给七娘一样东西,“天冷,容易受寒,我早上经过绸庄的时候给你买了件袍子。”
为了掩饰这种不快,他将目光继续移到了这房间的布置上。忽然,楚倾羽的目光落在了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
七娘的心一颤,目光落到他伸过来的手上,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按理说这是他的一番好意,然而七娘却怕这样的好意,他越是细心她就越不知如何是好。
这让楚倾羽的心里多少闪过些不快。
“怎么不接?”楚倾羽有些失落,但并未表现出来。
“好!”楚倾羽轻笑着,“七娘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他看得出这女人坚强外表下的软弱和无助,昨晚她在他怀里睡着时一直在低声的啜泣,求乞纪刑风快些回来。
踌躇了半天,七娘还是低声拒绝,“七娘何德何能……劳烦大人费心了,这袍子……大人还是送给哪位红颜知己吧……”
“七娘……七娘不喜欢兔子,太脏了……”七娘随口找了个理由,心里却好像有只兔子在蹦蹦直跳,惹得她一阵慌乱。
“七娘不必客气,这袍子是楚某为你买的,若送别人便没了那份心了……”楚倾羽的话说得很慢,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坚定,伸出的手一直为收回。
“哦?”楚倾羽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假装好奇道,“为什么?”
这样僵持了许久,七娘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只好伸手接过袍子,“那七娘……就谢过楚大人了……”
“没,没什么。”七娘摇摇头,神色已不若往常,“只是希望大人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
“七娘不必谢我,楚某在客栈待了这么久,多亏七娘照顾,应该是我谢七娘才对。”看着七娘接过那袍子,楚倾羽的心情立刻明朗了起来,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七娘?七娘?”楚倾羽看着眼神呆滞的莫七娘,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楚倾羽将袍子给了七娘,也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与七娘道了声别,便摇着扇子下了楼。七娘呆坐在房里,看着那用布抱着的袍子,始终没有勇气打开来,她将袍子放在床头,叹了口气幽幽地下了楼。
“我说呢,一早上的就像只兔子。”楚倾羽幽幽的说出口,七娘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这话有个男人曾对他说过,在她不知该如何管理这家客栈的时候,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可是,这话为什么他也会说?
这天,七娘没有喝酒,她站在大堂的柜台里不停算着账,然而这些原本很容易算清的账目,今天却显得特别烦人。她偷偷的抬起头用余光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楚倾羽,却发现他也正好在看她,于是立刻收回目光继续算账。
他伸手想去抚摸那坚强下隐藏着的憔悴的脸庞,却被七娘有意无意的闪躲过了,“楚大人说笑了,七娘有什么好哭的?只不过是昨晚闹耗子,一直睡不好,眼睛才红红的。”七娘这样说着,却还是惊讶于楚倾羽敏锐的观察力,她方才只是稍稍红了眼眶,楚倾羽竟全看在了眼里。
这账一直到客人都快走光了也还没算好,账目上的字大大小小,好些连七娘自己都看不清楚。然而她的心却比这账目要乱上好几倍,脑子里全是楚倾羽的脸,挥之不去。
“你哭过吗?”
“七娘……”一声轻唤,七娘手中的笔颤了颤,在账本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墨点。
她的眼眶红红的!
“早些休息,别累着了自己……”楚倾羽朝七娘温柔的笑了笑,继而转身上楼,随着那吱呀吱呀的脚步声,七娘的心也在跟着晃动。
他的目光四处打量着,这就是这个女人的房间吗?与她平时的作风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屋子干净朴素的很,只有一个雕工细腻的鎏金梳妆台显得格外雅致,其余则都是是些普通的木制家具,还有墙上几幅上水画将整个屋子衬得清丽典雅。楚倾羽深深的吸了口这屋子里的檀香,转身看了一眼七娘。
那夜,七娘又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来又覆去,终于忍不住起身点亮了油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她无力地将头依靠在床杆上,“纪刑风,我这是怎么了?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了……”忽然,七娘的眸撇到楚倾羽中午送来的那个布包上,挣扎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拿起了那个包裹。
楚倾羽在心头叹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几乎是颤颤巍巍地打开,一朵刺绣的木槿落入她的眼中,心忽然被什么触到似的,呆呆地望着那一朵木槿。
她又变回云龙客栈的莫七娘了啊……
“刑风,你回来时帮我带一件袍子可好?”
“怎么?不让我进去?”楚倾羽调笑一声,七娘才觉得这样把人家搁在一旁,的确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会呢!楚大人能站在这里可是云龙客栈的福气,只是忽然来找七娘,让七娘有些受宠若惊呢!”七娘让开身子,楚倾羽便缓缓踱进了她的房间。
“好啊,你喜欢什么花样的?”
见了他,七娘便想到昨晚那不知是梦是真的场景,那时的楚倾羽变得很真诚,不再像她认识的那个轻浮的楚大人,就像完全是两个人一般。现在究竟该面对哪一个她,七娘变得有些犹豫了。
“颜色没关系,只要上面绣着木槿就好。”
突然而来敲门的声将莫七娘的思绪扯了回来,那声音敲得不紧不慢,轻轻的似乎还带着些旋律。七娘将那温柔似水的目光藏好,转身将门打开,“谁啊?”话才出口,她便看见了门外站着的楚倾羽。
“好,我出去时会帮你留意的……”
“咚咚咚……”
莫七娘哭了,抱着那绣着木槿的袍子哭了,后来她渐渐睡着了,做了个梦,梦中纪刑风回来了,他送给七娘一件袍子。七娘将袍子披在身上,抬头问纪刑风好不好看。忽然纪刑风的脸变成了楚倾羽,“真好看……”
纪刑风,我真不该呢,刚才竟会去想你以外的男人,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啊!”七娘从梦中惊醒,袍子还抱在怀里,她猛地将那袍子扔到地上,双手掩住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流下,在被褥上落下淡淡的泪痕。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又红红的了。
求求你,别让我忘了纪刑风好吗?
她轻柔的目光流连在那双多摆的碗筷上,似乎能看见纪刑风坐在那里朝着她温柔地笑,然后亲昵的喊上一句丫头,摸着她的额头给她一个柔软的吻……
夜深人静
莫七娘现在甚至不确定,昨晚她究竟有没有被楚倾羽拖出去看烟火,许是做梦吧?但为什么她的梦里会有楚倾羽?她想得有些头晕,忽见桌上臭豆腐刚摆好的那副碗筷,眼神立刻变得柔和了。
一个黑影从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然后蹑手蹑脚的下了楼梯。一片漆黑之中,他却走的极为准确,除了楼梯上轻微的吱呀声,就连桌椅也没有碰到一个。
莫七娘使劲的摇摇头,把那种荒唐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去,纪刑风怎么可能回来却不来见他?一定是昨天累坏了,才会产生幻觉。
这件那黑影穿过大堂,轻轻掀起厨房的粗布门帘,一闪身晃进了厨房,走过厨房的灶台,顺手拿起一小坛酒放进随身的篮子里,然后行色匆匆地穿过院子,趁着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的时候,极其熟练地打开了后院的小木门。
我是怎么了?
“吱——咯——”
她不记得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被楚倾羽送了回来。想到楚倾羽,她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为什么她昨晚好像听到了纪刑风的声音?他叫她丫头,像以前他们相处的每一次一般,轻柔而带着宠溺的声音,一直融进了她心底。
随着古旧的木门发出略带诡异的摩擦声,木门打开了,又被关上了。外头是一条偏僻的小弄堂,黑影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迈开步子消失在了漆黑的深巷中……
等莫七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厚厚的云层,淡淡的月光洒进了院子里,驱走了屋檐下的黑暗。一身长衫的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中的折扇蓦地打了开来,目光落在那扇紧闭地木门上,眼神耐人寻味。
“丫头……”
秋风卷起了地上零落的残叶,再一次将月光扯进了云的怀抱里,随着最后一丝月光也被黑暗吞没,整个大地又归于一片混沌。
楚倾羽终究是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他只是呆呆的望着这个女人,火光暗下又亮起,照在她清秀的脸上,照进她坚强的眸子里,也照进了楚倾羽的心里……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七娘……你……
伴随着打更人拖的长长的提醒声,带着回音的锣声将白云镇衬得愈发宁静了。
“七娘,你一直在等他是不是?”楚倾羽的声音柔和,温柔的目光包裹住眼前脆弱的女人,七娘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脸上带着笑,“是啊!不过我想我用不了再等多久的,刑风说过会回来的,我相信他!”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层鱼肚白,但夜还未褪去,睡神抓紧最后的时间驻留在白云镇每一个人的房间里。
“我爹虽然走了,但是我有刑风啊!他对我很好,照顾我,疼我……”忽然七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忽然,云龙客栈的后院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声响,紧接着那一直闭在墙角的木门动了动。
“为什么?”
“吱——咯——”
“我……”七娘忽然被这样的问题扰乱了心绪,蓦地她的心里又腾起那个熟悉的影子,“不,我不寂寞!”她的语气坚定。
又是一声悠扬的开门声,门被缓缓的打开了,探进一个小小的脑袋,在确定没有人之后,瘦小的身子从开启的门缝中快速的闪了进来,转身又匆忙合上门,熟练地落了锁。
“七娘,你寂寞吗?”
然后,那个穿着暗色粗衫的纤弱身影缓缓转过身,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提着篮子钻进了厨房,她依旧走的小心翼翼,但步子明显慢了许多,罗裙随着平稳的步伐来回晃动。
“你,你笑什么?”
她掀开门帘,按着刚才出去的线路一路走到楼上,木梯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
“没……没事……”莫七娘忙摆了摆手,此时的她竟然有些像个孩子,被揪了小辫子般的神情,楚倾羽看得笑出了声。
蓦地,那声音随着步子停了下来。
莫七娘看见他红红的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心里藏着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她有些心悸,却见他转头望向她的眸子里已然全是温婉的笑意,“我不想吓你的,我只是看到这烟火想到了我娘,有些感触……”
“七娘,这么早打哪回来呀?”楚倾羽倚在二楼楼梯口的木栏杆上,面带笑容,语气随意中带着懒散。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楚倾羽再一次睁开眼,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忧伤,取而代之的是仇恨,“我杀了那个混蛋!”这话他说得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我把他的首级取下来,供在我娘坟前,告诉她我终于为她报了仇!”
七娘愣了愣,随即应到,“楚大人说什么呢?我只是起得早,去地窖数了数酒坛子。”七娘说着,低下头欲走。
“对不起……”七娘赶紧道歉,她没想到楚倾羽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楚倾羽已经很凑巧地挡住了窄窄的过道,“七娘真是辛苦,数个酒坛子还要起这么早。”
“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和我娘一起看过烟火,因为第二天她被我爹的仇人给杀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忽然楚倾羽的声音变得低沉,他闭上那溢着痛苦的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又仿佛不愿去回忆什么。
“大人见笑了,前阵子酒卖的差不多了,我只是去点点还有多少存货。”七娘脸上的神情很淡漠,语气也极为冷清。
“我从小就没有娘……”莫七娘缓缓的开口,记忆里她只有个整天忙碌的爹爹,从不对她笑,也对不责罚她,就像是那家里根本就只有她一个人。
“哦?”楚倾羽似笑非笑地摇了摇扇子,“楚某虽说喝了客栈这么多好酒,却还不知酒窖原来在院子里……”他的目光似透着笑,实则锐利如一只捕猎的鹰。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娘带我看过一次烟火……”楚倾羽依旧拉着七娘的手,他的目光不再轻浮,也没有了犀利,他淡淡的说着就像是在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目光变得温柔而细腻,如同这白云湖的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牵着我娘的手,看得呆了,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么美的东西……”
“大人这是在审我吗?”七娘忽然抬起头,泠然的看着楚倾羽带笑的脸,“不知七娘是哪得罪了楚大人,就连数完酒去了趟院子还要像大人解释!”她的声音不响,却很强硬,带着责问。
那一刻莫七娘是有心的,而且不再是只为了纪刑风。
楚倾羽面不改色的摇了摇扇子,“七娘可真是冤枉了楚某,楚某不过是昨晚偶听院中有声响,怕是酒窖闹耗子,特意提醒罢了,七娘何必动怒呢?”
今天,当她第一次站在湖边,头上是广阔的天空,没有了阻挡,她见着的烟火美得令人震撼。那烟火盛开在天上,也倒映在湖中,仿佛她站在云端,感受着包围在他周遭一切的瑰丽。
“大人是京城名捕,几只小耗子何德何能也能入大人的法眼?还请大人把心思放在江洋大盗上,见不得光的小耗子就随它们自身自灭算了。”七娘说侧身绕过楚倾羽,直走到自己房门前,利索地推开房门。
她在心底经不住叹了一声,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放烟火具体是怎样的情景了,那时她才十五岁,爹爹说女儿家不能乱跑,所以她只从自己的闺房里开了一道小窗,偷偷地看着,她记得那是个很美很美的夜晚……
“且慢!”
好美!
七娘的步子停在了门槛上,“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什么?”莫七娘顺着楚倾羽手指的方向望去。
“楚某劝七娘,耗子虽小,若真闹起来,也有的罪受……”
“没骂完的话等会再骂。”楚倾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手还紧扣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忽然那举起指像前方,“你看那边。”
莫七娘僵了僵,随即嗤笑一声,“这耗子在院子里住的久了,七娘也习惯了,反倒是七娘也该劝劝大人,放着杀人抢劫的江洋大盗不管,光在这小客栈里管几只耗子,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莫说大人管不着,就算管着了也惹了一身脏,何必呢?”说罢,头也不回地进屋。
“没!”莫七娘心中疑惑他为何带她来这里,但一口恶气还存在心头,“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回去!”
随着门啪一下关上了,楚倾羽眼中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了,那微垂的眸子里藏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楚倾羽带着笑的询问声响起,莫七娘才发现自己竟被楚倾羽带到了“白云湖”边。这是白云镇唯一的一个湖,东向如海,湖水清澈见底,每逢初春,湖畔杨柳微垂,甚至能看清湖对岸山上的每一棵树,是白云镇风景最美的地方之一。
七娘,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骂完了没?”
翌日
“楚倾羽,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挨千刀的!你给我放手,你娘没教你要尊老爱幼啊?我是你长辈……”莫七娘急得也不管楚倾羽是什么身份,什么话都骂了出来,大有拿个鸡毛掸子上去狠狠抽他两下的架子。
七娘依旧倚在云龙客栈的门槛上,一整天她都没见楚倾羽的身影。
“楚倾羽,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开我啊!救命啊!臭豆腐!”莫七娘叫嚷着,可烟火巨大的爆炸声盖过了她的叫喊,每个人都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又有谁来注意这烟火里叫喊声呢?
走了吧?
忽然莫七娘觉得手腕子上一紧,整个人都被拖出了云龙客栈。
七娘酌了一口酒,在心中默念着,果然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早些走才不至于走错路,选错人……她的目光再一次延伸到街尽头。
纪刑风,你在哪里?是不是因为你不在,所以连个毛头小子都要欺负我?
纪刑风你看,你的女人虽然二十五岁了,还是很受欢迎的,要是你再不回来可真要被人抢走了啊……
然而她的团圆饭却始终没能吃到。
与此同时,楚倾羽去了衙门,找到了金牧北。
莫七娘被这烟火惹得呆了,她已经十年没有见到白云镇的中秋夜燃起烟火了,看来今年每家每户都吃上了团圆饭啊!
“楚大人?”金牧北的语气里满是惊讶,他听说楚倾羽一直待在云龙客栈里不肯走,怎么这会儿又到衙门里来了?那不成是要回京了?
忽然,夜空中燃起了烟火,大朵大朵地在那漆黑的夜里绽放,照亮了大半个夜空。这是白云镇的惯例,如果这一年风调雨顺,没有哪户人家少了家眷,就会放烟火庆祝,感谢上苍对白云镇的恩典。
“金捕头。”楚倾羽脸上噙着一贯的笑容,“金捕头可有空啊?”
“砰!砰!砰!”
金牧北愈发感到惊讶了,“有空,有空,不知楚大人找下官有何事啊?”
“楚大人,如果你觉得七娘是‘醉竹院’的那些姑娘就大错特错了,七娘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大家闺秀,却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希望楚大人以后不要在做出这种事情来了!”七娘只觉得胸口一阵委屈,忍在眼眶里的泪硬是没有落下来。
楚倾羽望了眼金牧北,眼中的深意让金牧北有些捉摸不透,“我来是为了向金捕头了解些事情……”
那人儿一走,楚倾羽的怀里便空荡荡的了,他的心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空虚。
一眨眼,夕阳再一次染红了天边的晚霞,也染红了女人微醉的娇颜。
楚倾羽也不管怀里的女人如何挣扎,她越挣扎就越不像是白天那个能对每个男人都媚笑的莫七娘,反倒像是个害羞的小女人,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惹得他竟有些难耐。楚倾羽被自己这种荒唐的感觉惊了惊,手一松,怀里的人儿就脱离他的束缚,远远的逃开,一双倔强的眸子盯着他,咬着唇却不说话。
七娘依旧倚坐在云龙客栈的门槛上,酒喝完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酒坛子。“哎……”她轻叹了一声,还是没有回来啊?纪刑风,你真该打!她的目光今夜最后一次伸向那长长的街的尽头,没有,还是没有……
“楚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把我放开!”七娘半躺在楚倾羽的怀里,整个人就倚在他的胸堂上,她甚至能听到他不紧不慢的心跳声,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忽然!一个略带风尘的人影从街的尽头缓缓走来,她心中一惊,迷离的眼中闪出期许的光芒。
“七娘此言差矣!楚某不觉得七娘哪比不上外头的那些女人,到是楚某觉得跟七娘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呢……”说话间,那手已然使出了一股力道,将站着的七娘猛的拉进自己怀里,低头俯视着怀中惊慌失措的女人,他忽然竟有些想保护她一辈子的感觉。
近了,近了……
“楚大人别再拿七娘寻开心了,七娘已是有夫之妇,况且年纪也不小了,外头那么多莺莺燕燕等着大人去眷顾,又何必在这缠着我这朵昨日黄花呢?”
怎么又是他?
“如果楚某说不放呢?”楚倾羽也不急,就这样紧紧的扣着,嘴上扬着轻笑。
莫七娘的眼神再一次黯淡,凄凉、落寞,带着一丝绝望。
“楚大人,请你放手行吗?”七娘心中有些懊恼,这楚倾羽只要一出现就免不了对她毛手毛脚,自己冰凉的手腕被他炙热的手握着,让七娘浑身都不自在。
“怎么?七娘在等我回来?”楚倾羽调笑着,目光落在她失落的眼中,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七娘不用去了,我进来时臭豆腐已经收拾好东西,回屋睡觉去了。他今天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想必是忙活了一天困了,七娘不如就在这里赏赏月,喝喝酒,岂不更妙哉?”
“七娘以为大人回去了呢。”莫七娘从门槛上站起来,醉意让她站得有些踉踉跄跄,楚倾羽立马上前将她扶住。
“楚大人!”
“走开!”
不想,楚倾羽却先一步扣住了她是手腕。
莫七娘猛的推了他一把,自己步履踉跄地撞在门板上,这一撞撞醒了她的醉意,才忽觉有些不妥,强装起一抹媚笑,幽幽地开口:
“哎呦,臭豆腐不知道有没有把外头收拾好了,我去瞧瞧。”说罢,她便起身欲走。
“大人莫怪,七娘有些醉了……”
“原来七娘才是是在夸楚某啊,不过楚某刚才还真是有些伤心呢。”楚倾羽这样说着,目光又落在了七娘的脸上,大有不肯挪开的意思。这回楚倾羽离得她很近,黑眸里已然能映出自己的样子,被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瞧着,七娘又觉得她的心被看透了一般,所以她忙躲开那灼人的目光。
楚倾羽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的盯着她,一言不发,像要把她的心看透了。
“大人莫怪,七娘这是在说大人才貌出众,才引得姑娘们都失了魂。”七娘忙解释。
良久七娘觉得有些尴尬,自嘲似的笑了笑,“一个女人家天天喝醉酒还真不象话呢!”而后朝楚倾羽行了个礼,有些不稳地转过身,一边自言自语着,“看来我得去楼上睡一觉,否则等会臭豆腐看见了又要骂我……”
“原来在七娘心里,楚某就是这样一个薄情郎啊!”楚倾羽语气中似带着些委屈,在石桌旁的另一张石凳上坐下,手中的扇子轻摇着。
随着七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楚倾羽的目光一刻都未曾离开……
“楚大人又再开七娘玩笑呢!”七娘撇开那灼灼的眼神,假装抬头赏月,嘴里却到,“楚大人不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小姑娘的心要得等碎了呢。”
这一回楚倾羽又输了,莫七娘还是忘不了纪刑风。
可是楚倾羽却一眼就看出这女人又在伪装,他站在这里许久了,她前后的判若两人全都看在了他的眼里,“楚某觉得,在这院子里看美人赏明月,远比去外头人月两团圆要来得潇洒多了。”
“这回总该总该走了吧……”莫七娘无力地瘫坐在紧闭的房门边,痛苦的闭上眼,手心还冒着冷汗。
“难得中秋之夜,人月两团圆,为何七娘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啊?”一个幽幽的声音传进了七娘耳朵里,她刚卸下的面具立刻又戴了回去,“呦!我说谁呢?原来是楚大人啊!”七娘的眼眉儿一弯,媚骨柔情就从那眉宇间散了开来,像每一个周游在男人中间的女人一样,诱人却庸俗,“楚大人中秋之夜不去人月两团圆,来这破院子做什么呀?”那声音也变了调,尾音拖得长长的,连七娘自己都起了一阵鸡皮。
纪刑风,就算你这辈子都不会来了,我也绝不会忘了你!
莫七娘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不自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卸下了每天戴在脸上繁重的面具,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惆怅,细细如这头顶泻下的月光,眉宇间存着一个普通女子对丈夫归来的思念与渴望。
秋风卷落枝头最后的残叶,阴冷的风里藏匿着冬的气息……
纪刑风,你该早些回来的,否则你女人的伪装就要被别人看穿了……
然而,莫七娘想错了。
对任何人来说,被人看透了心思终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莫七娘一直用坚强的外表伪装者的那颗脆弱的心,她怕万一被人瞧得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楚倾羽压根就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他依旧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住了下来,每天依旧有各色不同的女人来客栈一睹楚大捕头的风采。于是七娘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她,希望他哪天能从这一群绝色美人里挑中个喜欢的,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
然而,他又是第一个尝得懂她做的麻婆豆腐的人,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尝出了这豆腐中的味道,远比那些只知道每月来排队的俗人要强得多。一时间莫七娘开始疑惑,究竟楚倾羽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似乎很了解她,一眼就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楚倾羽每天都和那些姑娘调笑着,只是嘴角浅浅的一个笑意就能把对面的姑娘迷得失了魂,一副甘心为他死的样子。于是越来越多的姑娘门来到云龙客栈,一度超过了来这里的男人们。
她讨厌被一个男人看透了心思,那不是她莫七娘的作风,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扒光了看似的,浑身都不自在。
又一个月过去了,天已经越来越冷了,可楚倾羽还是没有走。渐渐的七娘也开始不去避讳他了,她见他每天与不同的姑娘说笑着,也就觉得他已经把她忘了,不在意了。于是她又开始每天坐在门槛上,每天都都等着一个不知何时会回来的男人……
关了门,莫七娘去酒窖拿了坛酒,按惯例去了后院。那天的月亮出得很早,天还没全暗,一轮圆月就明晃晃地挂在了天上。可是莫七娘却没心思去赏那月色,她举杯酌了一小口酒,心里又想到了楚倾羽早上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就好像倒翻了五味瓶子一般不是滋味。
这天,正是个阴沉的天气,可云龙客栈的人气却不见往日。除了那些每天固定来欣赏七娘美貌的男人们,还有许多红着脸,抑或笑得乐不可支的少女们,她们的目光都放在了楚倾羽身上,每个人的眼里都流露着深深的痴迷。
那天傍晚,由于店里的伙计都要回家团圆,卖完了麻婆豆腐之后,莫七娘就叫臭豆腐早早的打了烊。
“楚大人!”
可是他竟然知道!
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柔得楚倾羽这样久经情场的男人都有些发毛,“您是不是在白云镇办什么案子呀?要不怎么每天都不走呢?”女子的声音柔得都能揉碎好几个男人的心,可楚倾羽的目光却始终注意着那门槛上落寞的身影。这么冷的天,她为什么不多穿件衣裳?
没有人知道,只有这个时候,莫七娘才是活的,是有心的。
他很不情愿地把目光落到眼前这个女人脸上,这是一张很美的脸,那双勾人的眼睛似乎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似的。不知为何,楚倾羽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有些女人看上去淫荡,其实内心比谁都纯洁,有些女人看上去纯洁,可内心比谁都淫荡。”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女人属于后者。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不,我只是觉得这白云镇很美,想多待几日。”
那是当然的!每每做这一道豆腐,她便觉得纪刑风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细细下刀,小心翼翼地切出每一块豆腐,将她对他的情切进每一样食材里,细细的炖煮进豆腐里。因为纪刑风说过,她做豆腐的样子很好看,他做的麻婆豆腐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哦?”那女人笑得更媚了,“白云镇哪美啊?”她这样问着,眼里却带着期望的神色,很显然她希望能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的心?她的心在这豆腐里吗?
“风景美,人更美……”楚倾羽意味深长地说着,目光再一次流连到门口,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柔柔的,一下子就揉碎了女人们的心。有好些女人早就心花怒放了,“谁?大人是说哪个人美吗?”她们咄咄逼人,犹如一群豺狼虎豹。
话一出口,七娘已然呆住了。
楚倾羽无奈的将那温柔的目光收了回来,“很美,都很美……”忽然他又道,“白云镇连客栈老板娘都那么美,更何况是各位呢?”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有意提高了些,将刚才还在失神的莫七娘的注意力转了过来。
一块豆腐入口,满桌的人都在等他的反应,他从那豆腐的滋味中回过神来,缓缓的开口,“吃这豆腐,能感受到做这豆腐人的心啊……”
“那是!”刚才那个女子声音带着几分醋意,自己中意的男人说了那么多,最后只提到了莫七娘一个人的名字,这能不让她不爽吗?不过他后面那句话说得没错,这镇上谁都比这疯婆娘要美!
这是一种楚倾羽早就遗忘了的——家的味道。
“长得美有什么用?光等着个不会回来的死人!”她的话不响,只是想出出心中的这股闷气,楚倾羽的脸色却黑了下来。
这口感细滑,入口即化的的确是豆腐没错!楚倾羽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味蕾,就这样被这小小的豆腐征服了,大凡说一道菜好吃,人们总会相处许多描写菜味道的词语。然而七娘的这道豆腐,味道不仅在口中,更融进了食客的心里。
蓦地,忽听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大家惊得纷纷抬起头,却见刚才还倚在门口的莫七娘已经站在了那个嚼舌的女人面前,手中的酒坛子碎在了地上,溅出一股酒香。“他没死!”莫七娘的目光冷冷的,仿佛要将眼前的女人杀死在这样的眼神里。
要说七娘做的这碗麻婆豆腐与平常所见的也没什么不同,最大的特点在于那切得大小相似,形状分明的豆腐,仿佛每一块都是经过了细细的雕琢没有一丝瑕疵。楚倾羽将豆腐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色泽鲜亮叫人禁不住想尝一尝。
“哼!”那女人心头一惊,但气势上还不肯落在人后,“你别自欺欺人了,我爹就是青锋镖局的总镖头,他说纪刑风死了都两年了!你这个疯女人还天天在这里等他,大过年的还穿个嫁衣,你想男人想疯了啊!”
“好!尝尝豆腐!”手一松,那底下的小手早就猛地缩了回去,仿佛在躲什么豺狼猛兽。楚倾羽意味深长的看了莫七娘一眼,将扇子放在一旁,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一块麻婆豆腐。
“啪!”
楚倾羽这样的轻浮,让七娘不免有些厌恶,被他覆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没了笑容。金牧北见状忙打圆场,“大人快尝尝这豆腐,下官可早就想知道,七娘的手艺比起京城大厨的手艺来可有不同。”
女人的脸上多了五条红印子,莫七娘的眼红红的,“他没死!”她的语气里带着激动,柔弱的身子因为震怒而微微颤抖。
“七娘谦虚了,楚某有幸品尝美人的手艺,可真是三生有幸啊!”说着又抚上七娘没来得及从碟子上撤下来的手,大有先尝一口美人豆腐的意思。
“你这个死八婆敢打我!”女人的尖叫声响起,继而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破碎声,吃了亏的女人像疯狗一样的冲了过来,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莫七娘白皙柔嫩的脸庞,“你个疯婆娘!你个臭婊子!”那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一句比一句难听,扬起的手就要打在莫七娘的脸上。
“楚大人,您也在啊?”莫七娘忽然瞥见一旁的楚倾羽,注意到他那毫不避讳的目光,表情立刻又变回了往常的莫七娘,“七娘不知大人也对这小小的豆腐有兴趣,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蓦地,那扬起的手被扼住了,继而是楚倾羽冷得叫人心寒的声音,“够了没有?我不喜欢女人骂人的时候像条疯狗!”他的目光像利刃,惊得行凶的女子一阵战栗。
“大哥大嫂,这是你们点的麻婆豆腐。”她的声音变得温婉,眼神变得柔和,举止不再矫揉造作,笑容真诚得让人禁不住心动……
“你,你……”下一刻女人美丽的大眼睛就红成了一片,豆大的泪珠就潮水般的涌了出来,“呜呜呜……呜呜呜……”她刚才还打人的手掩着娇颜,俨然已经泣不成声。
楚倾羽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只在十五这天才会亲自下厨,也许她就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只属于纪刑风的样子罢。
“滚!”楚倾羽冷冷的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来,目光快速的寻找七娘的身影,七娘却不见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莫七娘。
受了莫大耻辱的女子匆匆奔出了门,楚倾羽四下循着却依旧不见七娘的踪影。她去哪了?他的心里满是惊恐与不安,他怕那个傻女人会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纵容那群女人在这里!忽然他看到臭豆腐焦灼的眼神正望向大堂角落的那扇幕帘,他心中便有了眉目。
她今天没有化妆,一头柔顺的青丝干练地挽起,只在发间插了一个普通的桃木簪子,偶有几根发丝垂落,显得那张未经雕琢的秀脸格外俏皮可人。一身素白厨衣裹住玲珑的身段,那条绣着碎花的浅绿色围裙没沾上一点油污,手中腾腾的热气使她清秀的脸看上去多了一份朦胧的美感。
莫七娘呆站在后院的水井边,她的心仿佛已经被掏空了,像一句还有生命迹象的行尸走肉,唯有嘴唇喃喃的挪动着;“他没有死,没有死,没有……”蓦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项颈,那湿软的唇吻着她的耳垂,深深的呼吸似乎在掠夺她身上所有的气味。
莫七娘越走越近,楚倾羽竟看得有些呆了。
“丫头,想哭就哭出来吧……”
“楚大人稍等,七娘刚说了要给咱们破个例,多做些来……”正说着,忽见那幕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身上还套着绣花围裙的曼妙身影端着一大碟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拖着逶迤的步子,笑吟吟地朝他们走来。
莫七娘的背忽然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睁得大大的,那眼中流露出一阵惊慌,下一刻那泪水就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丫头”多么熟悉的称呼,她还记得那个男人总喜欢那么叫她,在每一相视而笑时,在每一次拥抱时,在每一次欢愉时,在每一次……
过了会儿,其余的那些麻婆豆腐便陆续送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表情,仿佛嘴上吃到的不是普通的麻婆豆腐,而是从御膳房端来的美味珍馐。
楚倾羽将怀中的女人转过来,那吻落在她的脸上,细细吻去她从未在外人面前落下的脆弱。很苦,真的很苦……他将唇附在她苍白而干涩的唇上,这唇他渴望了许久,当真的吻上时却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
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眼睁睁的看着第一碟麻婆豆腐被送到了最早来的那位胖员外桌上,“包员外,您点的麻婆豆腐!”臭豆腐又是扯着嗓子一阵喊,巴不得这全白云镇的人都能听到他这一声吆喝。
丫头,你为什么要这样骗自己?为什么?
他转过头,就见臭豆腐端着一只盘子从厨房的幕帘后面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麻婆豆腐一碗,让各位久等了!”
当他第一次看到纪刑风亲手写给七娘的信时,他就在心底唤她作“丫头”,再也没能把这个称呼忘掉。昨晚,他也是这样叫她的,只是她睡着了,梦呓般应了他一声,嘴角噙着幸福的笑。
“来了!来了!”
“啊!”
楚倾羽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家人的反应,忽然大堂里一阵骚动。
莫七娘从回忆中惊醒,她猛地推开那个紧紧拥着她的人。第一次她可以原谅自己,但是她却容这他吻了第二次!这绝不可以!
“臭小子,不懂就别乱说话!下回看我还带不带你一起来吃?”金夫人瞪了儿子一眼,金天宝立刻就闭了嘴,低头嘟起了小嘴。
“丫头!”被推开的楚倾羽心中一阵失落,那怀里空荡荡的,而心里忽然也变得空荡荡的,“别骗自己了好吗?丫头……”
金天宝没说完的话引起了楚倾羽的好奇,他立马觉察到金牧北和他夫人的脸色都有些怪异,显然他们有些话不愿说出来。
“别!别叫我丫头!我不是你的丫头!”
“才不是呢!姑姑以前天天做麻婆豆腐给我们吃,自从舅舅走……哎呦……娘你扭我干什么?”
莫七娘嘶喊着,跑过去捶打他的胸膛,泪痕肆虐在脸上,如她早就沟壑遍布的心,“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这样叫我?我不是你的丫头!不是!是不是因为纪刑风没有回来,所以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你们这些混蛋!混蛋……”
“这规矩订的好生奇怪啊。”楚倾羽摇着手中扇子,心中起了些好奇。
她的声音哑了,心碎了。
“大人有所不知,七娘定了规矩,只在十五下厨,别的时候就算县老爷来了都没得吃呢。”金牧北想起当日知县夫人嚷着要吃麻婆豆腐,知县好说歹说也没把七娘说动了,硬是被老婆大人狠狠的数落了一顿,就一阵好笑。
“丫头……”他又轻唤了一声。
“楚某就是奇怪,为何食客们平时不来,偏偏今天才来啊?”
“滚!你给我滚!”
“楚大人难得来白云镇一趟,不吃吃七娘做的麻婆豆腐就太可惜了。”金牧北的妻子见楚倾羽一表人才,也没什么架子,便也搭起话来。
莫七娘疯一样的推着这个男人,他揭起了她的伤,他在她的伤口上洒上了盐巴,他就这样一下又一下的用那两个字撕扯她的心,让她心中的血一滴滴流尽。
“那楚某今天可真是有口福了!”
楚倾羽失神的望着这个疯狂的女人,她的发乱了,脸上的妆也化了,不再是那个男人们心目中貌美如花的莫七娘了。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她还是叫他挪不开目光。
“是啊!”金牧北立马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我这弟媳可不得了,一手麻婆豆腐做得出神入化,您看这满屋子的食客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原来他的心已经在见到这个女人后被一点一点的占据,因为她坚强外表下脆弱的心,因为他时而孩子气的微笑,时而又痴情的流连在街口的目光,因为她一提到纪刑风就洋溢着小幸福的眼眸,因为她等不到而落寞的眼神……
楚倾羽摇头笑笑,“老板娘做的麻婆豆腐可真有这么好吃?”
这点点滴滴,他看在眼里,却积聚在心里。
“臭小子!谁叫你接话了?没大没小!”金牧北在儿子脑门上拍了一下,小家伙就不吱声了,“楚大人别见怪,孩子小不懂事。”
直到刚才那个疯女人抓破她的脸,他才猛地发现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那当然!”金牧北才八岁的儿子金天宝接口的快,“姑姑的麻婆豆腐做得可好吃了,保证你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然而,他刚刚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地赌气,伤害了她……
“哦?”楚倾羽心中到好奇起来,“老板娘的厨艺竟有如此精湛?”
楚倾羽惘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小小的一步却像是咫尺天涯,这个女人让他心痛,让他不忍她痛苦,不忍她落泪。蓦地他转身离去,心中的痛并没有因为看不见她的泪水而减轻,伤了她,他却比她更疼。
“大人有所不知,今天是八月十五,每月十五是七娘亲自下厨的日子,所以客栈的生意就特别的好。”
丫头,让我对你如何是好?
“金捕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怎么客栈里忽然来了这么多客人?”楚倾羽坐定,便开口询问。
天阴沉沉的,那黑压压的乌云将所有的悲伤藏在了里面。忽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过了一会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雷声低沉着,响了好久好久,一滴雨就这样落到了莫七娘沾满了泪的脸上。
“楚大人,我一早就来啦,特意给您留了个位置,快坐快坐!”金牧北热情的招呼着,虽说楚倾羽行为放浪了些,但是光凭他十七岁就荣升京城六扇门总捕头之位这件事,金牧北就觉得这个小子不简单。后来他跟着知县大人上京,有幸目睹楚倾羽单枪匹马生擒江洋大盗“玉罗刹”,就打心眼里把这个才十九岁的年轻人当作了偶像。
接着又是一滴
他朝金牧北点点头,缓缓走下楼梯,从满大堂的客人中间走过去,然后来到了金牧北坐着的那桌。桌边坐着三个人,金牧北和他的老婆儿子。
两滴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抬头看到金牧北正朝他拼命的招手,示意他过去。
三滴
“楚大人!这边,这边!”
……
一大早,楚倾羽就被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给扰醒了,他摇着扇子下了楼,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雨水混着泪水,落在她的脸上,渗进她苦涩的心里。
这天一大早云龙客栈的大堂里就挤满了客人,男女老少无不伸长了脖子往厨房那块幕帘方向望着,仿佛能从里面蹦出一只镶金的兔子来。有好些客人来得晚了,没了座位,只好在客栈门口等着,巴望着哪个心急的客人走开,自己便好填补个空位。
纪刑风,你回来好不好?你没有死,真的没有,没有……
中秋
第二天,莫七娘没有从房里出来。
又过了几日
第三天,莫七娘还是没有从房里出来。
“纪刑风,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你丢下我就要满两年了啊……”
第四天.她的房门依旧紧闭……
蓦地,她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另一份碗筷上,那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而细腻。
楚倾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的眼没从楼梯上挪开,门槛上那个等待的女人不见了,换做了痴痴望着楼梯的另一个痴情人。
“臭小子还让不让人活了?跟个三四十岁的婆娘似的,再这么下去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娶媳妇?”孩子气般的嘟着小嘴,将臭豆腐狠狠的骂了一通后,七娘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小鬼头,饭菜到是准备的快。”
六天
七娘上了楼,进了自个的房门,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
七天
楚倾羽坐在大堂一角,刚才七娘神色的变化全一个不落的看在他眼里,他的眉习惯性的挑了挑,望着七娘离去的背影,酌了一口杯中的美酒,他的眸缓缓的垂了下来。这么多天了,她每天都是这个样子,那过去呢?一直是这样吗?
……
臭豆腐望着七娘离去的背影,在她身后轻叹了一口气。
十天后,楚倾羽终于等来了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她瘦了许多,脸色苍白而憔悴,那鹅黄的长衫罗裙穿在她的身上,一步步缓缓走下,像从天而来的仙女。楚倾羽猛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就在那一刻相遇了,蓦地,七娘眼里仰起一个笑。
“哎……”
“早啊!”
这么一盘算,莫七娘的心里又美滋滋的了,脸上的笑就绽得更开了,看来还是去把那套酒杯买来吧,或许还能再看看上次折了青瓷酒杯也一并买来了。
“早……”楚倾羽呆呆的望着七娘,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好在,楚倾羽的存在也不是全无价值的,镇上的府衙老爷听说京城六扇门的总捕头楚倾羽来了,立马就往云龙客栈跑,点了好大一桌子的酒席给楚大人接风,光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就够七娘美上好几天的了。再者自从楚倾羽来的第一天轻松擒了“青乌二鬼”之后,这来瞧热闹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特别是往常都不来客栈的小姐们,这几天比谁都积极,快把这客栈的门槛给踩破了。
“臭豆腐,去酒窖给我拿壶好酒来!”莫七娘的声音在客栈里响起,如往常一样的语调,只是轻了一些。
七娘这么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不快,这楚大人都在客栈里待了好几天了,一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光想到那几天下来的房钱和酒菜钱,就有够她心疼好一阵子的了,看来上月初看上的那套白瓷酒杯是一时买不了了,希望老板不要卖掉了才好。
“老板娘……”臭豆腐踌躇地盯着莫七娘,“你……你……”
“楚大人,别客气,要吃什么随便点!”
“什么我不我的呀?想扣工钱是不是?还不快去帮我拿坛好酒来!”莫七娘嗔笑着瞪了臭豆腐一眼,“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忽然他瞧见了坐在角落的楚倾羽。
“好,好……”臭豆腐匆匆往酒窖跑去,边跑边担心回头看一眼莫七娘,一个不小心撞在了墙上。莫七娘看在眼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惹得臭豆腐一阵脸红。楚倾羽依旧愣愣的望着莫七娘,那笑容真美,美得让他的心跳失了几拍。
继而在转身的刹那她又成了云龙客栈里,那个人人皆知的莫七娘,拖着旖旎的身子,缓缓的朝楼梯走去。边走边朝堂上的客人媚笑着,“哎呦,客官,吃好喝好啊!”
不久,那酒就被送上来了,莫七娘伸手接过那酒,修长的手指捏住酒壶上的红盖头,轻轻一提,那酒香就四溢开来了。
莫七娘从门槛上站起来,抿了抿红唇,脸上的神色很无奈,“我这就上楼去洗个脸,吃个中饭,然后下来帮臭豆腐大爷看店,行了吧?”莫七娘望着一脸管家婆样的臭豆腐,脸上露出孩子式的不满。
“好酒!”
“好了!好了!”
莫七娘将酒放在鼻子下深深的吸了一口,脸上露出孩子般满意的笑容,继而她缓缓转身,向门口走去。
一声熟悉的责怪声从耳旁响起,莫七娘好看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她怕再这么下去,她额头上总有一天会长出皱纹的,“老板娘!你怎么又在门口喝酒了呀?您这像什么话呀?这大中午的,您还要不要做生意了?一个女人家……”
她再一次倚在那她已经倚了两年零二个月的门槛上,举起酒壶,浅尝了一口,那目光落在街的尽头,仿佛在等着一个人……
“老板娘!”
臭豆腐呆呆的望着莫七娘,眼中闪过惊恐,“老板娘,您……”
“纪刑风,这第十个的游戏都玩了几百遍了,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你真的愿意让我嫁给别的男人吗?”她的心底泛着浓浓的苦涩,酒入愁肠愁更愁。
“怎么了?今天这么早就要不让我坐这里啦?”莫七娘回头,给他一个带着些撒娇的笑容,“好豆腐,就让我多坐一会儿吧,刑风说不定等会就会回来了呢!”
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纪刑风,你看吧!你不回来,我可是连这样浪荡的毛头小子都要嫁了!”继而她的眼转向门外,目光一直延伸到街的尽头。她多希望下一刻,有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从街的尽头走来,带着熟悉的笑容,走到她跟前,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用那长满胡渣的脸扎得她生疼,却甘心享受那灼热的吻……
楚倾羽的脑中仿佛霹过一道雷电,目光震惊。
当第十个男人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莫七娘看到了楚倾羽。
她,她怎么……
十个
“臭豆腐,去把我房里的碗筷摆一摆,记得别忘了把刑风那副摆进去啊!快过年了,要是刑风忽然回来没饭吃,会生气的。”她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小女人的幸福,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的幸福。
九个
蓦地她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臭豆腐,今天客栈里怎么没客人啊?人都到哪去了?不是前些天还好好的吗?”
“纪刑风,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自己嫁给从这楼梯上下来的第十个男人!要是下来个缺鼻子少眼的娶了我,你到时候可别后悔死!”
臭豆腐愣在那里,他不知该如何告诉七娘,那天以后,那个被莫七娘甩了一巴掌的女人就开始在白云镇散播谣言。于是渐渐的,白云镇上的人都知道莫七娘在等一个死人,于是他们便说她疯了,疯子开的客栈又怎么会有人来呢?
……
“真是奇怪……”莫七娘见臭豆腐不回答,也就不再追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也就作罢了。她继续把目光挪向街口,继续喝着她手中的酒。
八个
“老板娘……”臭豆腐的泪溢了出来,老板娘真的又忘了,就像两年前她忘了纪刑风已经死了一样。
七个
楚倾羽盯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不敢相信那天他去找金牧北时,金牧北说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莫七娘不理会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二楼的楼梯口,手中的酒坛子举起,灌上一小口美酒,那酒滑入喉咙里,流进胃肠里,她才觉得那里面有这么几分温度,不至于让自己冷得发抖。
金牧北说:“其实两年前七娘就已经知道纪刑风死了,她在自个房里呆了十几天,等出来的时候竟然什么都忘记了,每天在客栈门口傻傻地等着,以为纪刑风还会回来……”
男人们从她的身边经过都不忘看上她一眼,目光灼灼,仿佛要把她吃吞活剥似的。在他们眼里莫七娘就是那么一个看似伸手就能得到,可一伸手却又离远了几分的女人,想触却触不到,于是便愈发不甘心地在背地里说着她如何如何的香艳媚骨,如何如何的人尽可夫。
原来,她真的会忘,把一切都忘了……
……
莫七娘,她就这样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愿记得,谁知道呢?
五个
从那以后,莫七娘又变成了云龙客栈的莫七娘,她每天都倚在客栈的门槛上,拿着一壶美酒,目光久久的驻留在街的尽头。人们知道,她在等一个男人,一个叫做纪刑风的男人,据说那个男人会来娶她,然后许她地久天长……
四个
一天又一天,莫七娘就这样痴痴地坐着,而在客栈的大堂角落里有另一个男人,他也这样痴痴的坐着,守着门口的那个女人。
莫七娘倚在云龙客栈的门槛上,手中拿着一坛早上从酒窖里拿出来的好酒,她的目光停留在客栈的楼梯上,微垂的目光带着几分迷离,白皙的脸庞因为喝酒而多了几分红晕。她在心中默念着:
自从上次的变故之后,白云镇的百姓间开始流传云龙客栈的老板娘是个疯子。于是那些原本贪图她美色的男人都变得不敢来了,而那些冲着楚倾羽来的女人们也被他那天出手阻止的情形吓得不轻,于是原本门庭若市的云龙客栈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不久前白云镇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街上两旁都积满了雪,厚厚地铺了一层。
三个
这天是大年三十,楚倾羽照旧坐在那个老位置上,莫七娘比往常都下来的迟,楚倾羽自顾自的斟着杯中的酒。自从莫七娘发疯似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然后又忽然把一切都忘了以后,楚倾羽就不再在七娘提起纪刑风。他不愿在伤害这个丫头,他宁愿就这样一直守着她,也许有一天她再一次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忘了那个叫纪刑风的男人。
两个
“楚大哥。”臭豆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楚倾羽的存在,对他的态度也由原先的厌恶变得喜欢起来,就连称呼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楚倾羽转过脸,今天臭豆腐的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有什么心事似的,“有什么事吗?”
一个
“那,那个……”臭豆腐欲言又止,双手一直搓着手中的麻布,“今天是,是大年三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知道啊!”楚倾羽轻笑,“那不成你今天想放假?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得去问七娘。”
秋分
“不是……”臭豆腐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今天是大年三十,我怕,我怕老板娘她……她……”
过了几日
“她怎么了?”楚倾羽忽然感到一丝不安,他忙不迭的询问,目光焦灼。
“刑风,我好累,别丢下我好吗?”
楚倾羽这么一问,臭豆腐终于忍不住了,“楚大哥,你今天一定要阻止老板娘啊!去年的今天,她以为那,那个人要回来,所以她,她……”臭豆腐说着,眼眶红红的,已然涌出男儿泪来。
她每回答一句,心就似掐着细线狠狠得勒紧一分,她以为只要这样一直等着就还会有希望,可为什么那些自欺欺人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却显得那样无力?
楚倾羽大喊不好,抬头,却见一抹鲜红的靓影从楼梯上缓缓的走下来。莫七娘一步一步的走着,她化了妆,红唇映着白若凝脂的脸庞,漾着笑意的脸上充满着浓浓的幸福,那嫁衣穿在她的身上,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无疑,一颦一笑间已然将楚倾羽看得醉了。
为什么他要问她那么多?
“完了,完了!”臭豆腐在一旁暗暗叫了两声,冲上前去,“老板娘,那,那个……豆腐店的陈老板叫你过去一趟,说是今天出了好些新品种,让您自个去挑挑……”
七娘上了房,房门关上的刹那,她几乎是靠着门瘫坐下来的。
“臭豆腐,你又耍我呢!”莫七娘从楼梯上下来,伸手就在臭豆腐的脑门上扣了一记,“你当我傻啊?今天是大年三十,只有你去卖豆腐了!”说完她呵呵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知道我今天要出嫁,舍不得我了是不是?臭小子,你纪大哥又不是不喜欢你,你急什么?难不成怕他管了这店,不要了你?”
楚倾羽望着七娘离去的身影,那轻浮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这个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竟有些捉摸不透了……
臭豆腐将求助的目光移到楚倾羽身上,那泪又要落下来了。
“谢大人,七娘告退了。”说罢低头匆匆上了楼,脚下的步子有些不稳。
“楚大人,七娘今天要去镇口等夫君回来,就不招呼您了,您有什么吩咐就找臭豆腐吧,要是他有什么招呼不周,等我回来您就告诉我一声,我帮您教训他!”说完她笑吟吟的准备出门。
“好啊!七娘要多注意身体,免得夫君回来还得担心。”
“不要!”臭豆腐忽然冲过去死死的抱住莫七娘,“老板娘,你别,你别去啊!他,他不会回来了……”
“民妇忽然有些不舒服,想早些下去休息,我唤臭豆腐过来给您置办客房……”七娘的声音轻了许多,明显实在压抑着什么。
“呸,呸,呸!你个小乌鸦,说什么呢?”莫七娘伸手扯开臭豆腐的手,“刑风说了今天要回来娶我,他怎么会……你个臭小子,看我回来怎么扣你工钱!”她的眼中闪过意思惊慌,很快有噙满了笑意,甩开臭豆腐,她再一次缓缓的朝门口走去。
“青州挺远的啊!这一来一回恐怕要挺久的吧,真是难为了七娘啊!”楚倾羽自顾自的说着,七娘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七娘,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啊?”他故意慰问,心里早就有了底。
“楚大哥,我求求您了!”臭豆腐见阻止不了莫七娘,转而求助楚倾羽,“这么冷的天,她会冻死的!去年我一不留神让她出去了,找了好久才在镇口的小道上找到晕倒在地上的老板娘……呜呜呜……”臭豆腐泣不成声,每一句话都如刀子一般刻在了楚倾羽的心上。
“青州。”
他猛的追出门去,莫七娘已经缓缓的走出了一段路了,大年三十的街上没有人,她殷红的身影映着那刚停的白雪,像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花,一朵染血的蔷薇花。
“哦?”楚倾羽挑眉道,“去哪里出镖啊?”
“七娘!”他大喊一声,奔到了七娘身边。
“大人笑话了……”七娘搓了搓手指,“夫君出镖了,过些日子才回来。”
“怎么?”七娘转身,笑吟吟地望着楚倾羽,眼中的幸福止不住的流出,看在楚倾羽眼里却变了味。
“怎么这一晚上都没见着啊?在下很好奇究竟是何人有这等福气能娶了七娘这样才貌双全的美娇娘?”
“我……”他本想出口阻止她,转念却想到了刚才她对待臭豆腐的态度,想到了两个月前她受伤的神情,他的心就这样软了下来,“我陪你一起去!”
“是啊,七娘的夫君是镇上镖局的镖师。”七娘这样答复着,声音有些空洞。
“这怎么成啊?”莫七娘叫了起来,“你长得那么好看,万一让刑风看见了,还不以为我在外头偷汉子。”她笑着。
“夫家是本地人?”
“谁说的!”楚倾羽一急,忙借口到,“新娘子总不能一个人去接夫君吧?你就当我是你娘家送亲的不就行了?”说罢他扯着莫七娘的手就要往前走。
莫七娘的背立刻僵了僵,转身,“是啊,年纪不小了,再不成亲就没人要了?”
“行了行了,真是个孩子!”莫七娘挣脱他的手,“臭豆腐都没你这样呢!”说完她又笑呵呵到,“先说好了,你可不许给我捣乱啊!万一刑风不喜欢你,你就赶快闪人,要是害我嫁不出去,我可跟你没完!”
“哦?”七娘眯着眼,“那可是七娘会错意了,大人可别见怪啊!方才听大人说要住店,这可是小店的荣幸,我这就去给您收拾个上房出来。”七娘转身欲走,却听楚倾羽忽然道,“七娘成亲了?”
“好!”楚倾羽点点头,让他跟去就好,随她怎么说了。见楚倾羽一口答应,莫七娘笑得合不拢嘴,“那走吧!咱们去镇口,我要让刑风一回来就看到我穿得美美的在等他的样子,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说罢她迈开步子,似乎每一步都在迈向幸福。
“你怎知道我有话对你说?”楚倾羽饶有趣味的看着莫七娘,不可否认,他就是为了这女人而来的,方才他以为七娘就是那种普通的客栈老板娘,两人交手了几回他愈发觉得这女人不简单,怪不得……
楚倾羽紧紧地跟着莫七娘,他们在镇口停了下来,莫七娘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朝楚倾羽招招手,“过来,到这里坐会儿,可能要等很晚呢!到时累着了可别怪我啊!”说罢,那目光移向镇前的那一条大路,一动不动的盯着路的尽头。
大堂里终于只剩下莫七娘和楚倾羽两个人了,莫七娘将账本合上,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缓缓走出了柜台。醉意散去,她的举止清醒了许多,脸上也没了那抹撩人的红晕,“楚大人,是有话想对七娘说吗?”她单刀直入,眼神淡然了许多。
楚倾羽动了动嘴唇,缓缓走到她身边,然后坐下。即使没有看她的脸,楚倾羽也明显能感受到身边这个女人的紧张,她时而伸长脖子朝路口望去,时而又搓着双手嘴中喃喃着什么听不清的言喻,她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年华,穿着鲜红嫁衣,焦急得等待着来娶她的男子,那眼中的欣喜让这一切显得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让人心痛。
“不了!”楚倾羽举着酒杯的手挥了挥,“这里不就是客栈嘛?我住这里就好了,金捕头早些回家抱娘子吧。”说完暧昧的朝金牧北笑笑,弄得金牧北一脸的苦笑。不得已他只能跟七娘道别,出了云龙客栈。
楚倾羽静静的陪在莫七娘身边,北风呼呼的吹着,撩起她前额的发丝,如血一样的衣袂随风飘荡,她的脸色因为寒冷而变得有些苍白,但周身洋溢着的幸福让这个女人像一块愈发闪亮的宝石,叫人久久挪不开目光。忽的,一阵更大的风吹来,她颤抖了一下身子,楚倾羽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他脱下外套,将那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衣裳披在七娘的背上。
“这……”金牧北不放心的看了楚倾羽一眼,心一横,干脆走上前去朝他作了个揖,“楚大人,那下官就先回去了,不知道楚大人今晚可有落脚的地方,如果没有可以去府衙暂作休息。”
“谢谢!”七娘感激的朝他笑笑,“都怪我来得急了,连衣裳都忘了带,你会冷吗?要不你先回去?”楚倾羽默默的摇摇头,继而勉强自己扯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笑,“这点冷还难不倒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才是真的冷着。
“金大哥,这么晚了,嫂子肯定着急等您回去呢!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晚把嫂子他们带过来,我这还有几坛好酒。”说完她又朝金牧北使了个眼色,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她也不好意思再拖累金牧北。
七娘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套,忽然又皱起了眉头,“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刑风有没有多添件衣裳?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啊……”那神色满是担忧,仿佛真的看到他的男人穿着单薄的衣裳,走在漫漫黄沙路上。
“我让你去睡你就去睡,别废话!想扣工钱吗?”莫七娘朝臭豆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臭豆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进屋睡觉,末了还不忘用目光把楚倾羽给斩杀了一遍。
一个时辰,又是一个时辰。
“可是……”臭豆腐喃喃了一句,目光偷偷的瞥向了了楚倾羽,嘟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这个大淫魔,胆敢觊觎老板娘的美色,他不放心,很不放心!
那路上始终没有出现一个人。七娘搓着已经冻得麻木的双手,唯有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怕错过,哪怕是眨眼都不敢放松。楚倾羽就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他好想就这样冲过去抱住她,将自己仅剩的所有体温都给她,但是她的眼里却容不下他。那一刹那,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在恼怒自己的懦弱,他在恼怒这个女人的痴情,他甚至于恼怒那个死去的男人……他伸出手,想这样揽住这个女人,伸在半空的手却停住了。
“得了,你今天也累了,回屋睡去吧。”莫七娘笑笑,示意臭豆腐早些下去。
莫七娘忽然转个脸来,“楚倾羽,你会饿吗?”她的眼眨了眨,带着憔悴和虚弱。楚倾羽蓦地将抬起的手放下,他注视着她的眼,轻轻的摇头,“不饿。”
“老板娘,我快困死啦!”臭豆腐拿着抹布趴在桌子上,这桌子早就擦了三遍了,那个官大爷怎么还没有走的意思啊?于是他干脆大声嚷嚷起来,也为了提醒某些人该识趣些。
“如果你饿得话,就先回去吧,刑风可能在路上耽搁了。”她用笑掩饰自己的憔悴,却不想这样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更加的憔悴,楚倾羽只觉得浑身一股热气涌了上来,伸手狠狠的将她揽进怀里!
两人把该说的话说完,又陷入了沉默,七娘继续低头算她的账目,而金牧北则摆弄着他的佩刀。楚倾羽还在喝着酒,也不知刚才那番话他究竟是听没听进去,不过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似乎在思考某个问题。
她好瘦,好小,像只兔子。忽然楚倾羽就想到了纪刑风的那些信:“丫头,你要多吃点,免得我回来你轻的像只兔子。”
“七娘,你可别这么说!”金牧北故意提高了声音,“你们夫妻俩跟咱们的关系还用得着做这些吗?刑风跟我可是铁打的好兄弟啊!”他这样嚷着,脸上却也闪过一丝苦涩,七娘她这样一直……又是何必呢?
“你在干什么!?”莫七娘的惊叫声响起,她想推开楚倾羽,可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快放开,要是刑风看到了可怎么办……刑风他……”
莫七娘的脊背不易察觉的僵了僵,但她知道金牧北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于是掩饰住心中的酸楚继续到,“知道了金大哥,刑风不在这些日子多亏有您照顾我,等刑风回来,我们夫妻俩请您和嫂子吃顿饭,当作是谢礼。”莫七娘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一痛一痛的,这谢礼真不知何时才能还上呢?
“纪刑风他不会回来了!”楚倾羽的咆哮声在她耳边响起,鹰一样的眼睛牢牢的盯着她。
“过几天就要立秋了,天凉得快,你也别忘了给自己添些衣裳,免得着了凉,刑风兄弟回来要找我麻烦。”一般情况下,金牧北是绝口不提纪刑风的,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他不得不让楚倾羽知道,七娘是有夫之妇。
“你胡说什么呢!刑风他会回来的,他说了大年三十还要回来和我一起过年的!他说我们要成亲……”
“好啊!前几天臭豆腐房里闹耗子,好些衣裳都给耗子咬了,害的他心痛了好久。”七娘低头忙着手头的账目,一边和金牧北闲话家常。
“丫头!”楚倾羽擒住她颤抖的双肩,喝住她继续的述说,“你别再说了,你这是在骗你自己!纪刑风他不会回来了,不会了!”
楚倾羽过了刚才就一直没再有什么动作,但那目光一直盯着莫七娘看,这让金牧北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他干脆心生一计,朝着七娘话起家常来,“七娘,我媳妇前几天刚去置办了些布料,太多也没什么用处,哪天你去我们家瞧瞧,给臭豆腐做身新衣裳。”
“不!”七娘的眼红红的:“你骗我!你骗……”
云龙客栈经过刚才那一闹,客人自然都识趣的走光了,可那楚倾羽却一直没有走的意思,只顾在桌上自斟自饮,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金牧北怕楚倾羽再有什么找七娘麻烦,找了个借口也留了下来,此时这客栈大厅里就只剩下七娘、臭豆腐、楚倾羽和金牧北四人。
他吻住她,不忍她再这样自欺欺人,不忍她继续等一个不会回来的男人。这是一个霸道而苦涩的吻,他们之间没有快乐,越吻就越觉得那吻是苦的,是要人命的毒药。
“没事吧?”金牧北朝七娘比了个口型。七娘用手偷偷在身前比了个“没事”的手势,只觉得身后还有那一股灼热的视线停留了许久。
“楚倾羽!你个混蛋!你放开我!”七娘从那个吻中挣扎着逃脱,这是他第二次如此放肆的对她,他以为她是谁吗?为什么要这样侮辱她?“楚倾羽,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你,你……”她已经说不下去了,泪水涌了出来,那嫁衣不再鲜艳,像是开败了了红花,滴着殷红的液体。
“好!”七娘如释重负,立马使劲将手从楚倾羽的手里抽出来,“民女得过去一下,待会酒上来了,让臭豆腐替您找个好位子,想吃什么让厨房给您做,都算在我账上!”说罢,匆匆逃离的楚倾羽的魔掌。
“七娘,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楚倾羽不忍看到这样脆弱的七娘,伸手想去抱她,却被她狠狠的推了一把,“滚!”
金牧北一直在旁看着,见七娘吃了亏,忙开口替她解围,“七娘,你过来把店里的损失算一算,我看看能不能往上头报一报。”
“我不走!除非你跟着我一起走!”这一回楚倾羽不愿再退缩了,就算要伤她,就狠狠的伤她一次吧,总比她一辈子这样傻傻的伤着自己要好。
忍,她必须得忍住!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等刑风回来,他说过他回来娶我的……”七娘早已没有了气力,她蜷缩着,身子在颤抖。这样的她,让他坚定了刚才的信念。
“臭小子,好学不学,学人调戏妇女!”莫七娘在心里呸了一声,却抽不出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好!你要等他是不是?”
不想那手已经被楚倾羽牢牢的扣在手中,“好嫩的手!”他的大手附在七娘细嫩的手上,仿佛要把她揉透了,目光毫不避讳地在美人儿的身上游走。
“对……”
莫七娘干笑着,心里早就把这小王八羔子骂了一百零八遍,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折了不少碗筷不说,还被半大不小的臭小子吃豆腐,真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楚大人可别这么说,那都是七娘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何必跟七娘一般见识呢!”一双玉手暧昧的搭上楚倾羽的按着他肩头的手,却有意无意的将那手从自己肩上拿开。“我去酒窖瞧瞧,小伙计办不清事情!”说罢转身准备闪人。
楚倾羽平静地开口,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那么做,让她明白她等得全都是白费!“你跟我来,我知道他在哪里。”
“呵呵……”
“不!我不要,我要在这里等刑风!”莫七娘忽然尖叫了起来,她惊恐的后退着,试图甩开楚倾羽那坚定的眼神,然而挣扎的手还是被扼住了,楚倾羽拉着她奔跑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风吹去嫁衣殷红的裙角,她像一朵凋零的落花在风雨中飘摇。
“老板娘好大方啊!”楚倾羽眯眼笑着,一只手就不经意的搭上了莫七娘半露着的肩,“楚某就怕老板娘是小本经营,会喝穷了这客栈呢。”
丫头,对不起……
钱有的是机会省,马屁却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拍!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坟。
莫七娘心一惊,楚倾羽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就好像要把她剥光了似的。“果然还是个浪荡子!”莫七娘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媚笑道,“有!臭豆腐,去酒窖把那几坛我去年藏着的女儿红拿出来,我要请楚大人喝酒!”
坟头,雪积得不是很厚,可见常有人来打扫。
“老板娘,可还有好酒吗?”
坟前摆着几个已经干硬了许久的青团子,和一只空酒坛,薄薄的积雪下还隐约可见烧剩的纸灰,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墓了。
“是!下官遵命!”金牧北朝手下的人挥挥手,那青乌二鬼就被结结实实的困了起来,嘴里还疼得直哼哼,两眼跟吃了药的耗子似的没了光彩。莫七娘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姓楚的小子还真他妈像模像样的,跟方才那个浪荡子截然不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好,你先找个地方把这青乌二鬼关押起来,即日再送回京城听候发落!”
七娘将手从楚倾羽的手中甩开,她的步子有些不稳,脸色看起来很苍白,红唇没了血色,干裂着犹如枯萎的花瓣,殷红的嫁衣愈发衬出那苍弱的身影,微微有些颤抖。
“下官去年跟着府衙大人一同上京的时候有幸见过大人一面,所以认得大人。”金牧北如实道。
“我来带你见纪刑风!”楚倾羽冷冷地说。
“你认得我?”楚倾羽俊眉一挑,显然没想到这偏僻的白云镇也会有人认得自己。
“你别骗我了!刑风怎么会在这里?”莫七娘的神色有些奇怪,红衣下隐约可见她纤瘦的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金牧北这反应让七娘多少有些诧异,方才听那两个莽汉叫他楚大人就寻思着这家伙来头不小,如今看金牧北这反应,她暗自庆幸刚才没冲上去叫他赔那折了的青瓷酒杯,看来这顿饭钱也算了罢,就当是贿赂高官了。
她在紧张!
“人命到没出,就是出了好多酒命。”莫七娘惋惜的看着地上洒得不少好酒,继而又朝着一脸疑惑的金牧北使了个眼色,金牧北的目光立刻移到了刚站起身的楚倾羽身上。脸色就立马变了,“楚大人!”他上前几步,语气中带着惊讶,“下官白云镇衙门总捕头金牧北见过楚大人!”
“我没有骗你!”楚倾羽忽然举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一旁静静伫立的墓碑,“是你在骗你自己!”
“七娘,这是怎么回事啊?”金牧北方才正打算同衙门里的兄弟交接班,就看见臭豆腐气喘吁吁的来找他,嚷嚷着客栈要出人命了,他忙带着一班兄弟过来,见到的却是一番景象,“不是说要出人命了吗?”
莫七娘瘦弱的身子顿时僵直在他灼然的目光里,仿佛在犹豫着什么,良久,她拔腿就跑却被楚倾羽强而有力的臂膀拽了回来,他扯着她一直将她拉到那墓碑前面。
一场腥风血雨就在那一瞬间化为乌有,连招式都没看清,等到臭豆腐终于把金捕头请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两个继续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大汉,还有依旧坐在椅子上的楚倾羽。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我不要看……”莫七娘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哑,她不想看到那些字,她不想回忆起那段痛,她宁愿就这样一直的等下去。
“的确是好功夫!”莫七娘在心中盘算着,看来等会还是不要他赔砸破的碗钱了,免得引火烧身。
“丫头!”楚倾羽强忍住心中的痛,一狠心将怀中女人的脸硬生生地固定在那墓碑前。
莫七娘心疼的都快滴血了,然而刀未落,持刀的人却已经倒下了,再看楚倾羽只是伸手撩了撩头发,仿佛这人是自己倒下去的,与他楚倾羽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不能骗自己一辈子的!”
“我的红木雕花藤椅啊!!!”
那句“丫头”像一把剑刺进了莫七娘的心里,她紧闭着的眼终于颤抖着睁开,那墓碑上的字落入她眼里,轰然击垮了她两年多来所有的伪装。
“你!老子跟你拼了!”黑衣大汉恼羞成怒,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墓碑中间刻着七个大字,“先夫纪刑风之墓”
“哈哈哈……”楚倾羽大笑一声,“二位不知是哪买的蒙汗药?显然是碰到了奸商啊!下回可记得换个老板啊!”
右下小子的落款是:莫月听。
“楚倾羽!”黑衣大汉跳了起来,“你,你,你怎么还能使功夫?”那语气显然暴露的内省的恐惧。
月听是七娘的真名,除了纪刑风,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哦,哦,哦……”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莫七娘一阵毛骨悚然,不过好在她的藤椅是保住了,只可惜了那上好的青瓷酒杯啊!
两行泪从她绝望着紧闭的双眼中落了下来,泪痕划开那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殷红的嫁衣上,印上一个淡淡暗渍。那一直顽强坚持在身体里的力气终于在一瞬间被击溃了,两年多来的努力功亏一篑,像是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的河堤,下一刻已然在肆虐的洪水中飞回湮灭。
“二弟,二弟!”黑衣大汉忙跑去一把扶过倒在地上的兄弟,“二弟,你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好厉害的功夫!
那原本不大的寒风忽然紧了几分,如刀子般残忍地割开她封存在心底,两年前的那个大年三十……
莫七娘在心中哀鸣了一声,心疼的闭上了眼睛。她发誓下回再也不把这么好的东西摆在大堂了,才买了几天的功夫,五两银子就这么没了。然而,她眼还未睁开,就听到一声惨叫,继而是刀剑落地的声音。猛地睁开眼,只见青衣大汉倒在楚倾羽不远处,左手按着拿刀的右手,疼得在地上翻滚,那刀就落在不远处。再看楚倾羽,手中的酒杯不见了踪影,嘴角的笑到还是照样留着。
那是她第一次穿这身嫁衣,第一次坐在镇口等远归的夫君,第一次等了整整一天,天色在漫漫地等待中越来越俺,她心头的不安也越来越深。
“我的红木雕花藤椅啊!”
终于,当最后一道阳光被黑夜吞没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一行人马缓缓地走来,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抛下等待了一整天的严寒与饥饿,她飞奔着去见久别的爱人。
“大哥!你别被这骚货迷了心智,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呢!”青衣大汉一看自己的同伙失了魂,忙不迭的提醒他,“要玩女人也等解决了这条疯狗再说!”说罢,手中的刀又往楚倾羽身上砍去。
然而她的步子却在幸福临近时停住了。
莫七娘虽在那桌上倚着,一颗心却砰砰的直跳,若金捕头再不来,不但她的美人计不管用,恐怕连自己的小命都快要赔进去了。
整整一百三十二天,她等到了纪刑风冷冰冰的尸体。
楚倾羽一言不发的在一旁看着,那嘴角噙着玩味的笑,目光流连在莫七娘的身上,这女人是醉了吧,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般大胆的事情来?目光灼灼,手中的酒杯被那拿过剑的手转着,愈看愈觉得这次是来对了。
那一刻,莫七娘呆住了,笑容被风吹散了,眼神浑浊了,浑身只有那鲜红的嫁衣随风摇曳着,像是活着的东西。
“只是想请大哥换个地方,鄙店做的可是小本生意,可经不住几位大哥这打打杀杀啊……”那声音拖得长长的,吐气如兰,宛若催人的妖曲,三分慵懒,五分妖媚,还杂糅着两分撩人,竟将那满身杀气的大汉看得呆了,两只色迷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喜事变成了丧事,他的尸体由于开始腐烂而不得不匆匆下葬。
“这位大哥可别误会了,七娘可不是想坏了大哥的好事!”莫七娘侧身半倚在桌子上,玉手支起下巴,朝那大汉露出一个媚笑,带着醉意的脸色格外红润,媚眼儿一抛,那大汉的三魂早飞了一魂。
她忽然成了行尸走肉,呆呆地跟着他们来到坟地,呆呆地看着积雪下的泥土被一点点挖起,然后呆呆的看着纪刑风的尸体被埋了进去,看着那些肮脏的泥土盖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再睁开眼,也没有再叫她一声丫头。
借着酒劲,她卯足全身力气喝了一声,那落在楚倾羽头顶的刀被这声喝止惊得停了下来。黑衣大汉转头一看,这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个柔弱的女子,脸上立刻浮起鄙夷的神色,“臭娘们,别在这里坏大爷的好事,小心大爷的刀不长眼睛!”说罢还将长刀示威性地晃了两下。
她的嫁衣还穿在身上,怀里还拿着为他准备的那套衣裳,她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没有落一滴泪,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住手!”
然而,当最后一把土被填回坟头的时候,她疯了。泪水在瞬间决堤,她推开那些阻挡在他与她中间的人,跪倒在纪刑风的墓前,用双手一把一把,把那些刚填进去的土又挖了出来,没有人阻止得了她。
该死!莫七娘往后退了好几步,这臭豆腐怎么还没把金捕头叫来?她可不想自己的客栈染上什么血光,叫她往后还怎么在白云镇做生意?
那天,莫七娘绝望的哭声随着咆哮的寒风传遍了整个山头,她的手挖破了,指甲掀了起来,血渗进泥土里。可是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这样拼命的挖着,挖着……
“哼!还是等着和阎王爷去喝吧!”青乌二鬼同时挥刀,眨眼的功夫已逼近楚倾羽。
莫七娘不相信,那个男人竟然会弃她而去,竟然忍心抛下自己躲在那黑暗而潮湿的地方,然而她不得不相信。纪刑风的尸体就在她眼前,尸身已经烂了,即便是寒冬腊月依旧散发着阵阵恶臭,脸上沾满了凝固的黑色血污,五官根本分辨不清了。
“楚某还真的没有喝出二位所说的滋味呢,看来楚某还得再品尝品尝。”说罢楚倾羽就将手中的酒杯再一次举止唇边。
可是莫七娘认得纪刑风,那衣裳是临走前她亲手替他缝的,手上的那些刀痕是过去练武时弄伤的,脖子上的那个平安符是她特意从庙里求来的,眉旁那条淡淡的伤疤是小时候和人打架留下的,还有手腕上的那个红印子是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有的胎记……
“哼!”青衣大汉冷笑一声,“过去也许打不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难道楚大人光顾着品这美酒,没尝出这酒中还别有一番滋味吗?”正所谓狗急了还得跳墙,这“青乌二鬼”是近几年江湖上出了名的败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被楚倾羽追得跑了整整三个月,最后只好使出了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妄图合二人之力杀了楚倾羽。
莫七娘将准备好的红衣罩在他的尸体上,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要嫁给他,绝不食言!
“楚倾羽,你就笑吧,看你等会还怎么笑得出来!”另一个青衣的大汉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两把刀架在当前,男子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嘴边始终浅酌着轻笑。“两位难道如此自信能打得过楚某?”
那天,一辈子没流过泪的金牧北哭了,衙门里来帮忙的汉子们也哭了。
“此言差矣,好酒堪比美人,唯有细细品尝方知其中滋味啊……”男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放肆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莫七娘身上,他这话摆明了就是对着莫七娘说的,这样的轻狂让莫七娘一阵厌恶。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被人拿刀指着还不忘拈花惹草。不过客人终究是客人,莫七娘脸上就算没有笑容也不会给客人脸色看,于是她假装迷离着眼没有看到,只盼着臭豆腐快些把金捕头叫来。
后来,七娘终于在这巨大的悲痛中倒了下去,她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所有的大夫都摇头说没救了,就连金牧北都以为七娘要跟着好兄弟去了,可是她却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在病榻上睁眼躺了一个月,没说一句话。
“楚倾羽,你还有心情喝酒!要不是你像条疯狗一样的死咬着咱们兄弟俩不放,咱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把所有的恩怨给了结了!”大汉叫嚣着,手中那把带铁环的长刀随着手的挥舞丁零当啷的响着。
等她的身体终于康复的时候,外头的雪早就化了,春风吹醒了严冬肆虐了整整三个月的白云镇,树木抽出了嫩芽,河水漫上了河堤,枝头开始有鸟儿好听的鸣叫声,孩子的笑声又开始多了起来。
那被大汉用刀指着的男子缓缓的将唇边的酒杯放下,“两位火气再大也不能打翻这绝世的美酒啊,可惜,可惜……”他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
那天,莫七娘笑脸盈盈的走下了一个多月未踏足的楼梯,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莫七娘皱了皱眉头,这样一来,不但店里的东西损失了不少,还连带好些酒菜钱也蚀了本,她今天可真是倒霉透了。
“臭豆腐,刑风还没有回来吗?”
“姓楚的,你坏了咱们兄弟俩的好事,还有胆坐在这里喝酒?”其中一个黑衣大汉猛的从腰间抽出了佩刀,客栈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有些胆小怕事者早就承认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门,他们是来看美女的,可不是来看流血杀人的。
她又变回了过去的那个莫七娘,那个一直等着纪刑风的莫七娘。一开始金牧北还有意无意的暗示她纪刑风已经死了,可是她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于是他们都认为莫七娘伤心过度失忆了。
这种事,也只有衙门能管得了了。
有了先前的教训,谁还敢再跟她提起纪刑风的死呢?再者青锋镖局的总镖头怕这是宣扬出去,会折了镖局的牌子,所以纪刑风死了这件事就被一直瞒了下来,知情的假装不知道,不知情的以为纪刑风失踪了,所以莫七娘才一直等着丈夫回来。
稍正了神色,莫七娘拖着步子上前,不去看那轻浮的小子,转而向那两个满脸怒意的大汉,“两位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小店招呼的不周吗?惹得两位气成这般样子。”她边说边观察着那两名大汉,他们腰间都配着刀,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小混混。于是她飞快地朝臭豆腐使了个眼色,臭豆腐就悄悄的从侧门溜了出去。
日子原本该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莫七娘原本该这样没完没了的等下去。可命运偏偏就是那么无法预料,小小的偏移也许就会改变彼此的一生。
“该死!”她暗骂了自己一句,你都几岁的人了,还被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勾去了魂,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就像谁也不曾料到,当年劫镖的江洋大盗“玉罗刹”因为作恶多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于是楚倾羽便奉命逮捕了“玉罗刹”,并从他的老巢中意外搜缴了当年纪刑风一行人被劫的那趟镖。
莫七娘看得呆了,却见那男子目光忽然朝她投来,扬起眉,嘴角蓦地勾起一个带着些轻浮的调笑。莫七娘立刻就从这笑容中缓过神来。
好奇心趋势着楚倾羽拆开了那一叠包得很好却未来得及寄出的信,字里行间包含着的思念,让玩心大起的楚倾羽忽然对这个被称作丫头的女人产生了兴趣,他就像是无意中得到了一张地图的孩子,总想知道这地图里面究竟有些什么。而恰好,他追捕的青乌二鬼也跑到了白云镇,于是一切就仿佛命中注定般地发生了。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张完美而精致的脸,如雕刻般的鼻梁,薄薄的唇始终扬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半垂的眼帘使整个人显得格外儒雅,一头青丝随意绾起,在发间别了一个祖母绿的玉簪,慵懒而撩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忘记?”莫七娘闭着眼,她已经累了,回忆抽干了她的心神,两年多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彻彻底底地把那件事再在脑海里回放一遍。别人以为她失忆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忘记,这是不愿记得。
看到那男子的时候,莫七娘微醉的眼呆了呆,她见过许多男人,但眼前这个无疑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没读过多少书,她不知如何来形容这个男人的外貌,但是当她看到那张脸时,脑海中还是闪过了“夺人心魄”这个词语。
“你的眼神告诉我的……”楚倾羽苦涩地笑了笑,“要知道,我是个捕头。”
在那原本该摆桌子的地方,悠闲的坐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还端着酒杯,细细品着,仿佛这桌子压根没掀掉一般。
“我以为我骗得了自己,原来,我连别人都骗不了……”莫七娘抬头看着楚倾羽,“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我承认我是在骗自己吗?骗自己又怎样,至少我活着还有希望,现在我连这唯一的希望都没有了……”
莫七娘掀起门帘,还是被眼前这乱糟糟的情形惹得有些不快,前几天才购置的红漆八仙桌被掀翻在了一旁,几张椅子零零散散的倒在一旁,而两个气势汹汹的壮汉正站在大厅的中央。
“不!”楚倾羽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她现在的眼神让他觉得似乎随时都会失去她,“你还有我!我给你希望!”
“哟!这是怎么了?”
“呵呵……”七娘苦涩的笑着,越笑越觉得心被人一刀一刀的剜去了,她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楚倾羽,别再傻了,你真以为爱一个人那么容易吗?你才十九岁,等你二十九岁了,你就会发现你今天这样做有多傻……到时候你会后悔死的……”
“哦?”莫七娘眯起半醉的眼睛,她醉了,但还是很清醒,“走,咱们出去看看!”
“那你呢?你后悔了吗?”
臭豆腐这才想起来这的目的,急忙道,“不好了,不好了,外头有人打起来了!都掀桌子了!”
“我……”七娘背对着他的身子定住了。
“呵呵……”莫七娘干笑了几声,忙转移话题,“外头这是怎么了?”
“你告诉我,你等一个明知道不会回来的人等了两年,你后悔了吗?如果你不后悔,我也不会后悔!”他的目光盯着那羸弱的背影,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这个女人占据了他太多的心,他放不掉了。
臭豆腐气喘吁吁的跑到莫七娘跟前,忽然闻出她身上浓浓的酒味,“老板娘,您又偷料酒喝了啊?”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女人……”
“老板娘,老板娘!”臭豆腐的嚷嚷声里带着些失措。莫七娘快速的将手中的酒壶往柴草堆里一扔,缓缓的站起来,“怎么了?外头有人来捣乱么?”
“你是个女人又怎么样了?如果连你一个女人都不后悔爱纪刑风,那么我作为一个男人更不会后悔爱你!”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那嘈杂的喧哗,并不是一个客栈该有的。莫七娘皱了皱微醉的眉头,三分醉意在脸上,七分柔媚动人心。不可否认这女人很美,美到让月色都有些黯然。
莫七娘的心在那一刻几乎沦陷了,但是她不能,她心早就随着纪刑风去了,哪还能容得下一个楚倾羽?
又酌一口美酒,莫七娘已经品不出这其中的滋味了,抬头望着那弯月初升的天空,她已经醉了……
“楚倾羽,我不能爱你!”
也许明天他就会骑着白额枣红的高头大马来娶她过门,也许等到她垂垂老矣也依旧孤身一人。但是莫七娘并不后悔,在爱情里她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傻姑娘,哪怕这等待会要了一个女人的青春与美貌!
“为什么?因为年龄吗?因为世俗的目光吗?”楚倾羽几乎被她的话激怒了,“我爱你,我不在乎这些!”
两年、五年、十年……
“你不懂!”她转身,“原因在于我,我不在乎世俗目光是什么,但我在乎我的心,我一旦决定去爱,心里就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可是我心里现在还有纪刑风,所以我不能爱你!这对你,对我,都是不公平的!”
那结在一起的青丝还缝在随身的香囊里,每每拿出就让她有了继续等下去的动力。即便人们告诉她,他连同那趟镖一起失踪了,她还是愿意那样一直等下去。
“我不在乎!”
然而,这一等就是快两年,说要娶她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我在乎!”当七娘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楚倾羽终于沉默了。
这是他们彼此的誓言,而他许诺那趟镖回来,会亲手为她绾起新娘的发髻,描出那一抹素眉,然后许她地久天长。
这样的沉默让彼此的心都在煎熬,终于,莫七娘缓缓地开口,“楚倾羽,我已经累了……玩不起了……你走吧……”这话从喉咙里冒出来,七娘的胸口却闷闷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良久,只有风声肆虐在这荒山上,摩擦着树上的枯枝,发出如同女人哭泣般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永远没有尽头……
离别那天,她剪了彼此的一缕青丝,将它们结为一束。
七娘转过身,身后只剩那一片荒山和皑皑的白雪,一滴泪蓦然落了下来。
日子在聚少离多中过去,转眼就快三年了。那年中秋,纪刑风又要出镖,这一回护镖的地点是青州,远在这片国土的那头,来回至少需要四个月的时间。回来的时候,三年之期也该到了。
楚倾羽,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好吗?
她只愿做他一个人的七娘。
楚倾羽,千万别再回来了!
一个女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三年?她却默默的为他守候着,期间无数富家公子上门提亲都被她婉言拒绝了,而她也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成长成一个真正的掌柜,像个情场老手一般,懂得如何周游在觊觎他的男人中间,却始终不染一点风尘。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只是用坚强的伪装,隐藏那颗渴望幸福的心。
楚倾羽,我不是每一次都那么狠得下心的。
然而谁都该知道,一个爱上镖师的女人是很辛苦的,纪刑风常常要出镖,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莫七娘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中度过了两年零八个月。
楚倾羽,对不起……
那年纪刑风二十五岁,正是男人出人头地的黄金时间。而莫七娘刚死了父亲,按习俗是要守孝三年的。于是他们就立下誓约,三年之后再成亲。
一年后
在后来,莫七娘才知道,这个男人叫纪刑风,是镇上青锋镖局刚请来的镖师。救她那天,他刚从外面押镖回来,路过云龙客栈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被逼到屋角的莫七娘,于是事情就如方才所叙述的那样发生了。
除夕
他的黑眸如网,如锁,如纠缠的细线,就这样轻易的将少女的心缚住了。情窦初开的少女与满腔激情的青年,干柴与烈火,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在了一起。没有曲折,没有波澜,也没有悬念……
云龙客栈
“丫头,有水吗?我得洗个澡。”
一个,两个,三个……
纪刑风面无表情地将染血的刀收回腰间,回头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莫七娘:
莫七娘依坐在云龙客栈的迎客门槛上,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悠远的目光落在长街的尽头,清秀的面容里带着几分醉意。酒坛子拿在手上,嘴角扬着微微的弧度。
七娘惊恐的望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他高大而威武,脸上还留着些胡渣,一双利刃一般的眼睛直射像那些欺辱她的小混混,嘴角微微扬起,腰间的刀已然出鞘。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跌落在地上的沾满了污血的耳朵。
四个
“这么好看的手,不适合沾上血腥。”
五个
那耻辱,莫七娘永生都忘不了,她往后摸索着的手触到桌上切肉的菜刀,那从未拿过任何利器的手高高的举起,正要往那轻薄她的匪徒身上砍去的时候,她细弱的手腕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扼住了。继而是一个男人低沉带着些沙哑的声音:
六个
七娘用乞求的眼神望遍了在场的所有人,然而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每个人眼里都带着一份戏谑,一份嘲讽,一份看好戏的心态。
……
那年莫七娘刚满二十岁,正是芳华初绽的年纪。父亲却忽然撒手西去,将整个云龙客栈留给了唯一的女儿。初出茅庐的七娘稚嫩而羞涩,掌店第一天就有贪图她美貌的小流氓进来捣乱。以前跟着父亲的老伙计被打得趴在了地上,那群混混淫笑着,当着一客栈的人撕开了七娘的衣襟。
“老板娘!”臭豆腐的吼声再一次响起,“都大年三十了,您怎么还坐在这里啊?您要是不想做生意了,你就说一声,别老叫我一个人在这里瞎吆喝!这客栈可是您的,不是我的……”
蓦地,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五年前。
“好了好了!”莫七娘不耐烦的挥挥手,“我才坐了多久呀?”
这样低低的呢喃,一遍又一遍,太阳在白云镇小小的天空上升起又落下,纪刑风始终都没有归来过……
“您都坐了两个时辰了,还不久?”臭豆腐哪肯放过偷懒的老板娘,“一个女人家,喝酒喝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啊?咱们云龙客栈的脸都给您丢光了……”
她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心底就蓦地就腾起一股淡淡的惆怅,那仿佛能触及天边的目光立刻就变得温柔而悠远了,“纪刑风,一年十一个月零五天了,你就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臭小子,你不想要工钱了啊?老虎不发威,你到真以为你老板娘我是只病猫啊?”
“又一天要过去了啊……”
“病不病猫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您是只醉猫!”臭豆腐依旧咄咄逼人,谁叫莫七娘平时宠着惯着,这不,爬到头上来了吧?
浅酌了一口美酒,莫七娘向往常一样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
莫七娘见硬的不成只还来软的,双手一合,“臭豆腐大爷,您就行行好,让我再坐会儿行吗……臭豆腐……”
而云龙客栈的另一块金字招牌,就要算这酒了。在白云镇上,喝酒的大老爷们只要一提起云龙客栈的美酒,都会忍不住会咽一口唾沫。云龙客栈酒就像这里的老板娘,诱惑着每一个食客的心,就算这做菜用的料酒也绝不含糊一丁点儿。于是,这也很好的满足了莫七娘随手就能拿上一壶好酒的心愿。
“不行!”
说起这云龙客栈,那可是有两块金字招牌。一块是莫七娘亲手做的麻婆豆腐,这道菜,凡是吃过的,没一个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一番的。可惜啊,莫七娘从不轻易下厨,只有到了每月十五,她才会系上一条绣花的罗布围裙,慢慢悠悠地做上几道麻婆豆腐。慢工出细活,从选材到配料再到那炖煮,完全是在当一道工艺品做。以至于云龙客栈每逢十五,一大早就挤满了来吃麻婆豆腐的客人,从店门口一直排到大街上。
“诶,我真是惨啊……好心没好报,想当初我在街头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多大点呀?那时候多乖啊,要你吃你就吃,要你喝你就喝……对了,你有没有记得,那时候你还尿床呢……”,莫七娘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奸诈的笑意。
真香!七娘贪婪的吸了一口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酒香,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老板娘,您怎么又说这个?”臭豆腐急得脸都红了,他最怕老板娘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了。
云龙客栈的后院要通过厨房,莫七娘轻易地就在厨房的灶台上拿了一壶用了一半的料酒,然后带着得逞的笑意挪进了后院。后院不大,有一口八角水井,水井旁有一张缺了半个角的石桌,石桌下面摆着两张石凳子。莫七娘就在那石凳上坐下,酒壶拿在手中,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酒壶上的盖头,一拔,那酒香就了溢出来。
“我没说错啊,想当年你长得多可爱啊,那个屁股圆圆的,嫩嫩……”
莫七娘不甘心的看着臭豆腐手上的酒坛子,心里有那么点后悔,把这个比管家婆还管家婆的臭小子捡来了,谁叫她莫七娘心地好呢?“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小祖宗。”莫七娘转了个身,拖着身子穿过客栈大堂,往后院走去。她喝得半醉半醒,步子旖旎,诱人的腰肢就这样被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男人们看在眼里。她却一点都不在意,掀起纺染的粗布门帘,往后院走去。
“我不管你了!”臭豆腐脸一红,撒腿就躲厨房去了,他这张脸才真是被丢光了呢。
“哎……”
“哈哈哈……”莫七娘放肆地在门口笑了许久,终于把那臭小子给赶跑了,她得意的酌了一口小酒,继续回头做刚才没做完的事情。
臭豆腐都快被这个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老板娘给气死了,跺着脚抢过莫七娘手中的空酒坛子,“不成!今天已经喝了第二壶了,您以为您是酒坛子啊?快去后面洗个脸,这满客栈的客人还得您招呼呢!”
七个
“老板娘!!!”
八个
这不,臭豆腐的话还没说完,莫七娘已经一骨碌的从门槛上爬了起来,很不淑女的拍了拍坐脏的屁股,半垂着眼笑眯眯的朝臭豆腐挥挥手中的空酒坛子,“知道了,不在这喝总行了吧?酒喝完了,帮我再去拿一坛,我去后院喝。”七娘心里清楚的很,臭豆腐虽然心直口快了些,但终究还是在为她着想的。
……
臭豆腐是个男娃,刚来云龙客栈的那会儿才十二岁,莫七娘让他在客栈里打打下手,三年过去了,这小家伙个没长多少,性子却完全变了大样,俨然成了莫七娘的监护人,凡是莫七娘干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臭豆腐肯定一个上前说教,烦的莫七娘不得不乖乖的就范。
莫七娘在心里默默的数着,忽然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了;
——臭豆腐。
纪刑风,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自己嫁给从这街上走过的第十个男人,要是到时候来个缺鼻子少眼的,你可别后悔死!”
下家伙怯生生的跟着莫七娘进了云龙客栈的偏门,一进门就看到门口放着的那一叠吃剩的臭豆腐,也顾不得莫七娘的同意,他猛地扑了过去,把那大半碗臭烘烘的臭豆腐吃得精光,从此他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回是真的……
臭豆腐是莫七娘三年前从街头捡回的小要饭,当时他正在和一条饿得同样皮包骨的流浪狗抢一个别人丢掉的包子。莫七娘一眼就看到了小家伙被污垢染得漆黑的脸庞下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母性迸发的莫七娘当下就很不客气地挥舞着刚买的鸡毛掸子,赶走了饿狗,好心的收留了小家伙。
九个
客栈的伙计臭豆腐从厨房里端菜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倚在门槛上的美人儿,一看就知道她又再想那个男人了,“您这像什么话呀!一个女人家坐在门槛上不说,还喝酒喝成这样!”
十个
“老板娘,您怎么又在这里喝酒了?”
当莫七娘数到第十个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双噙着笑意的眼睛,莫七娘忽然笑了。
莫七娘拿着一只不大的酒坛子,慵懒的倚在云龙客栈迎客的门槛上,进进出出的男人们都不忘在她春光微泄的胸口看上几眼,然后带着一脸满足的笑进门点上一壶小酒,再配上几盘小菜,边吃边欣赏门槛上这一道秀色可餐的美景。
楚倾羽,我不是叫你别回来了吗?
夕阳映红了天边的晚霞,又一个傍晚来临。华灯初升在白云镇的街边巷口,云龙客栈门前那四盏映着“莫”字的大红灯笼也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