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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降小魔王

林芳洲有些伤感。她敲了敲桌子,“最后一个问题。”

小元宝突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若不聪明一些,根本活不到现在。”

“嗯?”

林芳洲不傻,她知道为什么要让县太爷知道真实原因,并且她知道县太爷必定不肯声张这种丑话。她拄着下巴,仔细端详小元宝,看了一会儿,说,“我感觉,你要成精了。你真的只有十岁吗?”

“猪血是会凝固的,我亲眼见过。你是怎样做到让瓶子里的血不凝固,随时可以泼出来?”

“我所谓师出有名,只是针对书院那边,在县令这里,还是让他知道真实原因较好。”

“猪血是陈小三给我的。他说在猪血里放盐,一边放盐一边搅拌,等到猪血凉了,就不会凝固了。”

“那你为什么又把我和太爷的谣言透露出去?这样一来,你所谓的‘师出有名’岂不是不攻自破了?”

“原来是这样。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奸诈吗?”

“信不信不重要。”

县令听说书院闹事,有学子受伤,很是关切,当天就派一个大夫前去慰问探视伤者武照临,次日又派另一个大夫再次探视,把武照临一家感激得直念佛。

林芳洲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旁人真的会相信你这借口?”

第三日,那武照临的家人和林芳洲一起跪在县令面前,进行调解。武家人要求林芳洲赔偿医药费五百两银子,县令问林芳洲:“林芳洲,你可愿赔偿他们五百两银子做医药费?”

“书上学来的。你看历史上那些诸侯想要叛上作乱,起兵时,尚要扯面大旗‘清君侧’。我若因他说你坏话而打他,那是私仇,若因他毁谤师长而打他,那是公愤。”

林芳洲苦着脸道:“太爷,小人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林芳洲觉得很稀奇,“你这小孩,怎么鬼点子这样多,还师出有名?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嗯,”县令点点头,问武家人道,“令郎病在哪里,需要这多钱诊治?”

小元宝点了点头,老神在在的:“师出有名。”

“我儿现躺在床上下不来,浑身都疼,补品流水似的吃,早花去许多银两,往后还不知要花多少钱,要他五百两,还不见得够呢!。”

这臭小子,太沉得住气了。林芳洲摇摇头,又问,“你早就听他胡说八道了,忍了这么久才动手,只是为了搜集他说的其他坏话?”

“是吗?”县令冷笑,“本官连派了两名大夫前去探视,两人回答如出一辙,武照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更没有内伤,又如何会卧床不起?”说着,重重一拍桌子,把地上跪的人吓得重重一抖,那县令声色俱厉地说道,“分明是你坐地起价,借机敲诈,你还敢在本官面前做鬼?如此刁民,不打不行!来人,给我拉出去打板子!”

“不会太严重,我们力气小,也没下重手。”

左右吆喝一声,这就要将他拉出去,那人见情势急转直下,登时慌了神,连忙说道,“不敢了不敢了,小人不敢,求太爷放条生路……”

她禁不住打个寒战,道,“你胆子太大了。那武照临现在也不知怎样了,若受伤不重,应该能和解。”

县令一抬手,左右退下。他缓声问道,“吃补品花了多少钱?”

林芳洲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时那个场面该有多可怕:到处是血,还有一个人晕死在地上……目击过现场的人,一定都以为闹出人命了。

“五、五两银子……”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可惜他们没打多久,就被人发现,给拉开了。

“嗯,林芳洲。”

接着在林芳洲的询问下,小元宝把事情前前后后都交代了。原来他今日打人,都是提前谋算好的:先收集武照临说过的坏话作为证据,顺便找到他的弱点;然后每天准备猪血,放在怀里静候时机;等到武照临落了单的时刻,几人一拥而上,泼血打架。

“在,太爷。”

“你这脾气,还挺大。”

“本县判你赔他五两银子的补品钱,此事一笔勾销,你待如何?”

“嗯。”

“全凭太爷做主!”

林芳洲坐下来,问小元宝道:“你打那武照临,是因为他说了我的闲言碎语?”

那武照临的父亲也不敢再说什么,两家就这么和解了。

然后笑着推开她的脸,“别闹了。”

林芳洲虚惊一场,把小元宝领回家,劝了几句,叫他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再打人,然后她又买了些礼物,去找书院的先生们说情,希望他们网开一面,不要把小元宝赶出去。

小元宝被她吹得直向后仰,躲了好几次。她却追着不放,越吹力气越大,那气息都灌进他的脖子里,又轻又痒。他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此次打架事件虽然伤害不大,可是动静不小,把书院从上到下都惊动了,还闹到衙门里去。关于怎样处理两个学子,书院先生们的说法不一。有说把两个人都除名的,有说除名林芳思的,也有人觉得武照临品质太恶劣应该除名——那山长果真派人私底下询问一番,有些学子怕自己惹上祸事,不敢隐瞒,结果表明武照临确实喜欢背后嚼舌根,“毁谤师长”的行为是存在的,且比较严重。

林芳洲耐着性子说,“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等你出去我给你炖鱼吃。脸还疼吗?我给你吹吹……”说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凑过去轻轻吹他的脸。

最后讨论了几天,书院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人都被训斥一顿,最终还是留在了书院。

他却扭过脸去,看都不看她了。

武照临平白无故挨一顿打,自然是怀恨在心。

林芳洲硬着头皮道,“我不该打你,你,不要生气了……”

这一日,小元宝正在看书,胡四郎从外面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一直跑到小元宝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武照临找先生告状,说你给我们写大字,怎么办呀?”

小元宝突然抬眼看她。她看到他眼圈红了红。

小元宝轻轻一笑,摇头哂道,“如此离谱的谣言,先生不可能相信。”

林芳洲只当他还在生气。她看着他浓密修长的睫毛,以及那还未消肿的半边脸,心中很是自责,沉了沉气,她终于说道,“那什么……对不起。”

装得跟真的似的。胡四郎呆了一呆,心想,难道之前发生的事都是幻觉?……

他收回手,却还是没吃,垂着眼睛,看着馒头,沉默不语。

第二天,胡四郎又跑出去打听,打听完了回来跟小元宝学:“先生说,‘林芳思写的字全班最丑,怎么可能给旁人写大字呢?’,先生还说武照临无事生非,把他骂了一顿。”说完大笑,觉得很解气。

小元宝将馒头递到林芳洲面前,林芳洲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吃过了。”

小元宝点点头,自此之后把“写字”一项从自己的生意列表里划掉。

林芳洲问道:“怎么不吃?”

又过了两天,武照临埋伏在小元宝放学回家的路上,把他拦下来了。

等到她走近时,他看到她脸上堆起来的笑容。那笑容有些生硬和怪异,却莫名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一起被拦下的还有陈小三,陈小三见到高高壮壮的武照临,吓得双眼开始飚泪花。

她推门时,他抬头看她。彼时太阳就要沉下去了,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她背着光走进来,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元宝背着双手,从容地看着武照临,“你要打我?”

林芳洲赶紧滚了。她来到刑房,见小元宝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发呆,也不吃。

武照临幻想过无数次把林芳思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在他的想象里,林芳思除了哭就是求饶,可是眼前的人,镇定非常,不似个孩童,让人看了就生气。

“行了行了,赶紧滚!不要再来烦我!”县令发现,有林芳洲在,他的好修养总是会不翼而飞。

武照临道:“我打你怎的?”

“谢谢太爷!太爷你真是清如水、明如镜的——”

“你可要想好了。书院已经警告过我们,再有下次,直接赶出去。你今日打我,明日就会被书院除名。停云楼书院是方圆几百里内最有名的书院,你被停云楼书院除名,其他书院也不会再收你。那样你就前程尽毁。读书无用,功名成泡影,你只能去饭馆做个账房先生了。”

“去吧。”

“你……!”武照临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林芳洲等县令交代完,问道:“太爷,我能去看看我弟弟吗?”

这小兔崽子,太可恨!

“你过来。”县令将王大刀唤至身前,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王大刀一边听,一边点头。

小元宝继续说道:“除非你把我打死,毁尸灭迹,还一定要保证不会被发现,否则你会被斩首,你家就断了香火。哦,没断,你还有个小弟呢。你弟弟是你父亲的小妾所生,若你死了,庶子承家,主母的地位,多少会有些尴尬。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你娘没了亲儿子,说不准会把庶子视如己出,母慈子孝,倒也很好。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去死。”

王大刀问道:“太爷,现在怎么办?”

“闭嘴,不要再说了!”

“啊?是,是,小人不敢……”

武照临气得够呛,抡起拳头想要打他,看到他冷冷的目光,武照临终于还是怕他一语成真,只好虎着脸骂道:“往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你!你给我等着!”说完,转身走了。

县令见林芳洲愣神,生怕这厮因为那谣言而受什么启发,轻咳一声,喝斥道:“林芳洲,你不要胡思乱想!”

陈小三擦掉眼角的一滴泪珠,呆呆地看着武照临的背影,“他就这么……走了?”

林芳洲也有些愣神。原来是因为这样?小元宝反常地打架,只是为她抱不平啊……

“外强中干。”小元宝用四个字做结案陈词。

王大刀说到底还是偏心自己人的。他把今日在书院里的初步审问、以及刑房中小元宝回答的真实目的,都交代清楚了。县令听前面书院里的事情还好,听到林芳思利用对方晕血的弱点而出奇制胜,还忍不住暗暗道了声好计谋,可是一听说自己和林芳洲的谣言……他登时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狠狠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胡说八道!”

陈小三眨眨眼睛:“什么意思呀?”

太爷正有些不耐烦。因为林芳洲死赖着不走,陈说她兄弟的事情。见到王大刀来,太爷说,“你来得正好,他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元宝一边走,一边给陈小三讲了“黔之驴”的故事。

王大刀觉得,小元宝说的这番话很重要。县太爷的一片好心,被旁人传成下流龌龊,王大刀都要替太爷抱屈了。他把小元宝关好之后,便去找太爷,想要汇报此事。

从此陈小三——哦,不止陈小三,几乎整个蒙学班的人,都以小元宝马首是瞻。

他目光沉静,优游不迫。王大刀被这小孩看得一愣,连忙答道,“该打,该打!”

县令闲来无事,把书院打架事件回想一番,想到那林芳思所作所为,所谋所略,越想越觉震惊。最难得的是,从头到尾,那十岁的小孩不曾有半点惊慌,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度,真仿佛天潢贵胄一般。

小元宝垂着眼睛,面色平静,他说道,“那武照临在书院散播谣言,说县令大人与我兄长做那断袖分桃的勾当,说我兄长正是因此才能在衙门里当差。你说,”他抬起头,看着王大刀,“这样的人,该不该打?”

他暗自忖道:没想到这小小永州县竟也出了这等人物,此子往后必成气候,林家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全在他了。林芳洲那等泼皮败类,也不知几世修的福分,前不久才遇到隐士高人,现在又捡到一个旷世奇才……

“说实话。”

这都是命啊!

“因为他毁谤师长。”

县太爷有些嫉妒,心里不太是个滋味。

王大刀又问,“不过,你到底为什么打那武照临?”

他想得长远。林芳思好好读书,往后他与他也许能在官场上相遇,不如此时结个善缘。因此,县令对待林家兄弟倒有些格外照拂,逢年过节会赏些东西,偶尔见到小元宝时也会提点几句,虽依旧看不上林芳洲,态度上终究和缓了一些……这是后话,且不提。

小元宝没说话。

中秋节这天,学生不用上课,衙役不用当差。小元宝早起惯了,无事可做,便又去提水,半桶半桶地,把一个大水缸提得满满当当。九万站在树上看着他提水,偶尔叫一声,看到太阳快出来时,它就去睡觉了。

且说那王大刀,将小元宝带进刑房关押,他见四下无人,便低声对小元宝说,“你这孩子,算是条好汉。”

林芳洲也终于起床了。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林芳洲只好提着礼物回衙门——去找太爷求求情吧,兴许还能有条生路!

她带着小元宝去吃早餐,在早餐摊子上遇到王大刀。王大刀说,“大郎,小元宝真的已经十岁了?看着十分瘦小。”

一想到小元宝,她又有些气,气的是他无事生非,又有些愧,愧的是她那一巴掌,又有些怪,怪的是他平时乖得紧,怎么今日就性情大变、好勇斗狠了?

“真的,他乞讨时哪里吃得饱,自然没长够个子。”

林芳洲心内便有些惴惴,生怕这武照临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小元宝要给他偿命。

王大刀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又说,“这样可不行,他这么小,在书院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林芳洲提着礼物去看望武照临,不曾想连门都未进,便被人轰走。不得已,她立在墙外仔细听里头的动静,哭哭闹闹乱作一团,弄得仿佛在办白事。

这话说出来,旁边有人笑出了声。王大刀扫了那人一眼,那人连忙止住笑,埋头狂喝豆浆,心里却想道:天降的小魔王,只有他欺负别人,满书院从大到小,谁敢欺负他?

小元宝就这么被王大刀带走了,暂时关押在衙门里。林芳洲送了些应用之物,并一些吃食。王大刀安慰她道:“大朗莫急,这个案子怎么判,最关键的,还是要看那武照临的伤势。为今之计,你还是先去看看武照临吧,若能和解,那最好不过。”

王大刀继续对林芳洲说,“我看不如这样,让他跟着我习武吧?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学些武艺傍身,技多不压身嘛。”

林芳洲本来很心烦意乱,听到小元宝这样回答,气得又想抽他,一抬手,看到他肿着的半张脸,她终究是忍下了。

林芳洲有些犹豫,“倒是不错,可是他还要上学,哪有时间习武?”

“不会,我过几天就回家。”

“让他早起半个时辰,放学后早点回来,时间总是能抽出来的。”王大刀说着,又想到另一点,“上学放学要么坐马车,要么干脆跑着,可以省出不少时间。”

只有陈小三留在原地不愿离去,眼里含泪看着小元宝,道,“小叔,你不会死吧?”

林芳洲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弟弟是牲口吗?可是要累出人命的!”

那些孩子,方才看到挎刀的捕快和严肃的山长,早已吓得战战兢兢,此刻听说自己被放回家,便四散跑了。

“不会出人命的,他活动活动筋骨,上学也精神呢,不犯困。”

王大刀乐了,“看不出来嘿,你这小子,还挺仗义?行,我今天就把你一人先带回衙门吧,其他人,都回家吃饭。”

“这是什么歪理。”

小元宝说道:“从头到尾,主使策划皆我一人,出了事情也是我一人担当。”

那王大刀不管林芳洲,只看着小元宝,问道:“小元宝,你可愿意跟我习武?”

王大刀抓过很多犯人,今天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儿童犯。他有点犯难,抓,还是不抓?

小元宝看向林芳洲,“你觉得呢?”

“我自然会去问。”山长说着,转向王大刀道,“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王捕头请自便。”

林芳洲:“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要学了。”

“弟子不敢胡言,山长若是不信,自可去问。”

王大刀锲而不舍地劝他:“往后假如有人欺负你哥,你可以打回去。你看你哥,细胳膊细腿的,还等你这做弟弟的护着呢!”

山长是很有涵养的,听到关于自己的坏话,脸色倒并无不快,只是说道,“你若再自作聪明,我也救不了你。”

林芳洲有些听不下去,“喂……”

先生出言制止了他。

小元宝却点了点头,“好,我学。”

“嗯。”小元宝点了点头。接着举了几个例子。某月某日某时某刻某处,说了什么,听众有谁;某月某日某时某刻,又说了什么,听众有谁……他一口气列举了几条,其中包括关于山长的坏话,听得旁人有些尴尬。

永州一带的风俗,中秋夜几乎家家户户都放河灯。林芳洲买了两个河灯,晚上同小元宝一起出城放。那河边早聚集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林芳洲怕与小元宝走散,便一手拿着河灯,另一手牵着他的手。

“他,毁谤师长?”

林芳洲的手又细又软,小元宝反握住她的手,跟着她在人群里穿梭。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众人都关心的。小元宝答道:“那武照临平时总是毁谤师长,我气不过,这才想要教训他一顿。”

天上挂着一面月亮,银盘一样,地上千千万万点亮的灯火,把本来冷清的河岸映得有些温馨。小元宝一开始被林芳洲牵着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走到前面,牵着她。

林芳洲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喝问道,“臭小子,你为什么要打人?老实交代!”

又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

“原来如此吗?”小元宝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芳洲问道:“怎么了?”

“他不是胆小,”山长打断他,“他是——晕血。”

小元宝站在一棵树前,说道,“就是这里。”

小元宝虽肿着半张脸,竟还从容有度,答道:“先生过誉,弟子不敢领受。使用猪血,只是为了迷惑对手,哪知他竟如此胆小——”

他仰着头,她看到他在笑。月光与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眸子灿若星辰般,那样的明亮干净,他笑吟吟的,嘴角微微弯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这里。”

山长呵呵一笑,不疾不徐的样子,说道:“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们被发现时,正围着晕过去的武照临狠揍?那武照临今年二十岁,你们怕自己年纪小打不过他,于是先用猪血将他吓晕,等他晕过去后,再来围殴,是不是?林芳思,你小小年纪,倒是好算计。”话说到这,面色已经渐渐冷下来。

林芳洲有些莫名其妙,她说,“这里就这里吧。”

小元宝方才被林芳洲扇了耳光,此刻脸已经迅速红了一片,隐隐盖着个巴掌印。他听到山长点名,拱了拱手道,“是。”接着对王捕头说,“我弄了一瓶猪血,本想打架时洒出来吓唬对手,哪知他竟十分胆小,吓得晕过去,我们见他晕过去,便收手了。”

然后领着他,把灯送进河里。

山长点了小元宝的名:“林芳思,你来给王捕头解释一下,这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盏莲花形的小河灯随着水流悠悠漂走,越漂越远,接着混进千万盏灯里,顺流而下。河面上浮着一盏盏小灯,仿佛一条镶了无数宝石的锦缎。

“那这血……”

林芳洲终于再无法分辨哪一块宝石是她的。

山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都没事。”

她站起身,眼望着河面,问他:“小元宝,你想家吗?”

“老先生哪里话,这——”王大刀指了指地上的小孩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找过大夫了吗?”

小元宝摇了摇头,“不想。”

山长是书院的领头人物,德高望重,他走进来时,室内众人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山长看到王大刀,说道,“书院的孩子顽皮,又要惊动王捕头了,老朽身为这一院之长,深感惭愧。”

“胡说,你不想你娘吗?”

这时,不知谁道了一句:“山长来了。”

“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从未见过她。”

王大刀连忙上前拦住林芳洲,“好了,先不要闹,先看看那个武照临的伤势如何吧。”

林芳洲觉得小元宝好可怜,她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你爹呢?”

林芳洲破口骂道:“我将你送来为的是让你学人话办人事,你倒好,给我聚众闹事!还打架?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我今日还管不住你了?!我,我……”说着,撸起袖子又要打他。

“我爹听信谗言,认为我与他命格相克,父子不宜照面,因此,我很少见到他。”

小元宝被打懵了,脸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

林芳洲简直无语,很想痛骂一顿,但那毕竟是小元宝的爹,她也就不好意思骂了,只是说道,“你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啪!

“我也想知道。”

林芳洲一颗心总算落下来,继而看到一地小孩子个个染血,再看小元宝那吊儿郎当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越看越生气,越看越窝火,再一想还有个生死不明的在等着——她脑子一热,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你家里就没有值得你惦念的人吗?如果现在可以平安回去,你,会回去吗?”

小元宝连忙答道,“放心,不是我的血。”

“我希望永远不要回去。”

林芳洲从人群里一眼找到小元宝,她跑过去将他提起来,见他脸上、襟上,全是血迹,林芳洲吓得头皮发麻,扯着他的衣服问道,“哪里受伤了?”

林芳洲听得一阵心酸。她低头看他,见他面色平静,无悲无喜的样子,她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到底要经历什么,才会导致现在这样心坚如铁。

方才一同过来的那位先生,是一出事就去报官的,此刻也不知眼前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她弯腰,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的眼睛,“小元宝。”

一群小孩子,一个个身上都染了血。

“嗯?”

那聚众斗殴的一班人已经被关押在一个房间里,几个捕快提着锁链闯进房间,只见一群小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石子儿。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林芳洲并不反抗,跟着他们很快来到书院。

“嗯。”

先生一听,把眉毛一立,扯住她的手腕,道,“我正要找你!走,跟我去看看你家林芳思干的好事!”

他宁静的面庞绽开笑意,她看到他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

“我是他哥哥。”

“小元宝?”

先生醒悟过来,冷眼看她,问道,“你是林芳思的什么人?”

“嗯?”

还好还好,不认识……林芳洲立刻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那个,林芳思现在怎么样了?”

“你刚才有没有许愿?”

“武照临。”

“嗯。”

林芳洲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三伏天里吓得她身上竟冷飕飕的。她脑子里现出小元宝浑身是血被抬出去的画面,一时又急又气又怕,颤着声音问道,“被、被抬出去的是谁?”

“你许的什么愿?”

“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今晚想和你睡。”

“可是蒙学班那个林芳思?”

“滚……”

“对,就是他!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孩子,没想到竟如此顽劣!”那先生说起他,有些咬牙切齿。

“果然,说出来就不灵了。”

林芳洲听到小元宝的名字,大惊,连忙转身追上去,问那先生:“你说谁,林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