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自己总结:“我可能真的一见钟情了。”
她接着说,语气中是藏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害羞单纯,其实他特别黏人,我故意逗他说他现在不是我的正式男朋友,他为了这事总是跟我撒娇。”
一见钟情这话袁景也对林意说过,她不信这个,但是她相信最初的好感会在时间的磨砺中渐渐加深,然后成为永恒。
申盈盈说完自己还在那边嘻嘻地笑。
前提是两厢情愿的好感。
只不过后来是江涛化被动为主动了。
林意知道申盈盈虽然表面上总是谈论感情,看起来瞎闹又不正经,但她的内心单纯又深情。只不过她需要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就是她一直崇尚的“一见钟情”。
“你不知道他这人有多单纯。”申盈盈兴奋地说,“他把我堵在酒吧的那天,特别害羞地找我告白,那样子别提多可爱了。告白是他主动的,接吻是我主动的。”
林意真心为她高兴。
“真是他主动的?”林意还是有点怀疑。
“他临时接到消息归队了,现在我很寂寞啊。”话题绕了一大圈,终于回来了。
唉——
林意想到了顾西琛,他也是接了电话之后临时归队了。
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傻了吧唧的什么也不知道。
林意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原来顾西琛早就知道是江涛了,所以当时他的语气才会那么笃定,自己的担心果然都是多余的。
申盈盈忍不住有点抱怨:“今天早上,他好不容易初四从老家赶回来的,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还没到两个小时呢,他就被叫走了。”
人的感情果然无法推断。
林意了然,因为顾西琛也是今天早上被叫走的。她现在还能想起顾西琛早上接电话的时候,那股沉重的气息。
在林意的印象里,江涛就是一个特别单纯无害的男孩,成天跟在顾西琛的身边,有的时候还很害羞。他这种性格的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主动追求申盈盈。
好似天降暴雨前的乌云那般阴暗浓重。
申盈盈和江涛怎么就扯到一块去了呢?感觉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两个人。
她开始有点担心他。
暗度陈仓说的就是这个吧。
挂了申盈盈的电话后,她突然很想打一个电话给顾西琛,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摩擦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林意好想掀桌啊。
他那么强,一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申盈盈咬牙:“江涛。”
一定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谁?”她问。
顾西琛在公安局准备任务出动的事情。
申盈盈特别小声地说了一个名字,林意没听清楚。
“线人发来的最新消息,这几日会有大动作。”江涛敲着键盘整理最新的数据,“哥,上一次的团伙和这一次已经确定是同一批了。”
“你别绕弯子了。”林意逼问,“你跟我说到底是谁?”
汪民打量着手里的人像模拟:“估计错不了了,应该是他。这次我们不要打草惊蛇,缉毒队那边已经得到通知了,稍后会来支援我们。”
申盈盈这个比喻,让林意很是无语。
顾西琛说:“头儿,线人的消息总是会有些偏差,不如这次我们先潜伏进去一个人,打探一下情况之后再行动,这样也以防上次的事情再次出现。”
“女人不能太端着了,不然好粮食都被人家抢走了。”
这批犯罪分子主要是做一些不正当的生意,时不时会有一些不法的交易勾当。年前得到最新的线人消息,在这次交易中会有白粉。刑侦队接到消息后,直接出动,熬了几个星期的通宵也没等到那群人背后的大黑手出现。
“那你不是默许了吗?”
公安局安排的眼线在那边还是个小人物,得不到什么最核心的内部消息。刑侦队破案在即,由于春节将至领导那边催得也紧,导致顾西琛他们提前收网,错过了最佳时机,只抓到几个小喽啰,主要核心犯罪人物带着罪证全部逃跑。
“哎呀,那是他主动的。”
这批犯罪团伙自从上次之后就消停了。直到这次,线人又给来消息,说他们最近会在城西的破旧工厂交易。
“不是男朋友,你在酒吧还和人家接吻?”
“他们现在急需买家,把这批货给脱手。经过上次的动荡,他们已经被吓破胆了,不敢轻易地来回走动。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他们选在城西交易,很有可能城西就是他们现在的窝点。那里荒废多年,破工厂里面阴森诡异,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顾西琛根据目前的形势进行分析。
林意心想,必须要好好和她讨论一下关于恋爱观的问题了。
汪民点头:“的确需要再打探一下情况,才可以行动。”
提到这个话题,一向大大咧咧的申盈盈反倒扭捏起来:“还不算是正式的男朋友呢。”
江涛问:“那我们怎么再安排一个人混进去呢?”
林意“嘁”了一声:“你最近不是有情郎在陪着吗?”她拿起在肩上夹着的手机,正色道,“你男朋友到底是谁啊?”
汪民道:“那里人烟稀少,突然出现他们必定会起疑心的。”
“我从今天开始要寂寞了。”申盈盈带着一点抱怨的小语气。
顾西琛淡淡地说:“民以食为天,再怎么谨慎小心,人不吃饭是不可能的。只要让线人做点铺垫就行,我们就通过送外卖的机会混进去。”
林意寻思了一下,自己除了画画以外能干的事情还有什么。她想着想着,脸红了,好像还有和顾西琛腻歪。
城西是这座城市最荒凉的地带,这边主要是以工厂为主,早些年的化工厂、纺织厂都聚在这一处。由于工厂占地面积大,化工类排污物对人类有害,所以很多房地产公司选址盖房子都不会选城西。
“嘁,除了画画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干。”申盈盈评价。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厂子大部分都倒闭了,后来有很多房地产想开发这块。所以现在有很多楼房已经盖起来了,很多厂子已经都被推倒,建起了高楼。
“画画啊。”
经过汪民和顾西琛的讨论分析,已经差不多确定了地点。那是一个废弃的化工厂,现在还没有被开发。
“你干吗呢?”申盈盈声音懒懒的。
刑侦队以化工厂为轴心,方圆几里都有警察,他们把这里给包围了。
手机振动,打断了她要描绘的动作。
汪民问:“线人那边接到通知了吗?”
衣角是随风飘扬,眉眼中的细节是藏不住的怜惜与爱意。
江涛答:“收到通知了,他说他会找机会的。”
林意给男主的轮廓加工,画得更深邃一点。
他们坐在附近的监听车辆里面。顾西琛在换衣服,他准备混进去。那个线人是缉毒队两年前安排进去的,当时拟造的身份是从北方到南方打工的社会青年,警察特地安排了一次机会让他接近。
那是不久前她从武汉回来,顾西琛去接她的时候。
半年前,这个小分支犯罪团伙在云南被通缉,当时的缉毒事件比较大,警察全力顾着大头目,导致这一小批不起眼的人偷渡来到北方小城做起不正当的生意,线人就跟在这支小队里一直来到北方。
屏幕上未画完的内容是男主去车站接女主的画面,黑色的夜,男主张开怀抱,女主拉着箱子站在他的对面。
他们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汪民就接到了上头的消息,费了很多精力才联系上里面的线人。线人用自己北方人的身份暂时被领头的注意到了,也因这机会给刑侦队提供了不少消息。但是领头人疑心重,核心消息还是得不到,例如那批货是什么种类,到现在还不得而知。
距离春节正式收假还有两天,没有了和顾西琛的打情骂俏,林意就躲在屋子里面画画。
顾西琛换了一身饭店服务员的衣服,上面还印着饭店名字的标志。目前还处于监视阶段,线人没有动静,他们就只能蹲点。
大年初五,顾西琛被紧急召回队里。汪民打来电话,顾西琛接电话时候的神色很不好,紧促着眉峰,说不出的沉重气息。
“如果被人怀疑了,也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会立刻支援的。如果目标人物出现,你直接说暗号就行。”汪民交代。
那是她喜欢的味道。
顾西琛点头:“放心吧。”
一瓶感冒口服液和一根苹果味的棒棒糖。
“这次把他们一举歼灭,我们也能好好休息几天。”
有一束光努力地爬上桌子。
顾西琛低头笑了一下,心想,那他可以好好陪那个傻丫头几天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今天已经初七了,该去上班了吧。
她知道,是顾西琛准备的。
那天早上走得匆忙,都没好好说话,不知道林意的病好点没有。想到这里,顾西琛微微蹙眉,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林意看到自己书桌上面摆着的东西,瞬间就笑了。
新年后的第一天上班,林意有点心不在焉。
正午的阳光正好,大年初一是一个崭新的起点,周围的一切都是旧事物,但是又带给人什么都是新的的感觉。
“你没事吧?”
她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
林意回神,申盈盈用担心的目光盯着她。
等她睁眼,神智清明,鼻子不堵了,也不觉得热,只是手在身上随便一抹,都是湿漉漉的。
“你没睡好,还是不舒服?”
这个回笼觉她睡了很久,感觉全身都湿透了。
林意摇头,放下手里的笔,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鼻子:“有点伤风,鼻子不舒服。”
林意点头,回房间睡觉去了。
“喝点热水吧,我帮你接。”申盈盈拿杯子准备起身。
“去睡个回笼觉。”顾西琛摸摸她的头,“捂身汗出来,明天就好了。”
“不用了。”林意拉住她的袖子,“江涛这两天跟你通过电话吗?”
林意乖乖依照顾西琛的吩咐把药都喝了。药和口服液都太苦了,她小脸皱着,五官都扭曲了,特别难。她又喝了口水来缓解嘴里残留的苦味。
提起这个话题,申盈盈也泄劲了:“没有。平常他那么黏人,自从那天被队里召回去之后,就一直没和我联系,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变心了。”
“这个是退烧的。”他指的是白色药片,“这个口服液是治伤风的。”
林意笑着劝她:“男人忙起来都这样,小江人特别单纯,你不要多想。”
顾西琛在药盒里挑挑拣拣,把过期的药都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拿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和一瓶口服液。
她能劝申盈盈不要多想,但自己在有些事情上却不由自主地会想多。
体温计显示,37.5度,有点低烧。
顾西琛以前出任务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的情况,但是当时她没有这么敏感。如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昔,只要顾西琛有些风吹草动,她都会紧张得不行。
顾西琛起身去洗手间,浸湿了毛巾。他替她擦去薄汗,然后把毛巾覆在她额头上。
已经两天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她很想他啊。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林意看着心紧,最近两人的暧昧举止太频繁了,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忍不住扑向对方。
以前她害怕他的亲近,如今却思念他的体温。
有细密的汗珠开始在额头浮现,顾西琛拨动一下她额前的碎发,伸手解开了林意身前的两颗睡衣扣子,把体温计放在她的肩窝下面。
“叮叮!”
暖气开得太足了,林意头一回觉得北方的暖气供暖这么好。
手机振动。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凑近,暧昧地说,“刚刚都摸过了。”
林意拿过来看,是顾西琛发来的,短信很简单。
“那我自己来。”
“我没事,记得吃药。”
林意撇嘴。
窗外是新年之后,夕阳漫天的景象。
顾西琛攥住她的手:“脏。”
林意心头的乌云总算被顾西琛的一句话给消散于天际。
“那我含在嘴里。”她伸手去拿。
春节收假之后,袁景一直没有来公司。
顾西琛耐着性子哄小孩似的:“你现在身上很烫,量一下体温,如果温度太高要去医院打针。”
对此,众说纷纭。
“我不量。”
有人说,他家里出事了,还有人说袁景好像要辞职,因为有职员撞见他和老总谈话。
林意用双手捂住胸口。
林意把最近的漫画章节发到了袁景的邮箱后,一直没有得到反馈,但是漫画还在持续更新中。
哎哎哎?这是要做什么?
后台技术部负责网漫更新的部长找到林意:“林意,最近的漫画你直接检查好了,简单审核一下就送到我这儿来吧。”
顾西琛从药盒里拿出体温计,伸手就要去解林意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林意不明白:“可是袁主编还要审核的。”
林意心想,还不是你刺激的。
“袁主编交代过了,你的故事剧情走向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只要给校对审一下就可以。而且袁主编找了实体漫画部的主编帮你把关,不会出纰漏的。”
林意脸颊泛着潮红,唇还有些微肿,眼睛里透着厨房灯光映射的暗淡光芒,水润又明亮。
袁景竟然找了另一个主编审自己的稿子,那他呢?
“怎么这么烫?”顾西琛担心地看着她。
“袁主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意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嘴。
脑袋被温热的大手覆上,林意赶紧摇摇脑袋回过神来。
“他没说,不过他说下个月才能回来。”
几个小时之前的记忆又回到脑海里,她的脸又不自在地红了,好想伸手摸摸那紧致的肌肤。
部长去工作了,留下林意自己在那儿寻思。
顾西琛穿着棉质的灰色睡衣,身材匀称修长,一身简单的睡衣也能被他穿得十分好看,隐藏在棉质布料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连续几日,目标人物都没有出现。
林意不说话,就呆呆地看着他。
风在鬼哭狼嚎,为这寂静荒凉的夜添上一笔更惊悚的色彩。
“这个不能吃,过期好久了。”他哑着声音。
汪民再一次打量人像模拟图:“线人对目标人物描述得很详细,不可能是错过了。”
顾西琛拿起琉璃台上的药板,眯着眼看了看。
“明天就是交易的日期,他肯定会出现的。”顾西琛说。
这人走路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头儿,哥,有新动向。”在一旁监听的江涛突然摘下耳机。
刚准备吞下去的时候,手被截在半空中,林意张着嘴看向身侧的人。
顾西琛和汪民凑近监听器,江涛放了扩音,把音量键往上推放大音量。
她用杯子接了点热水,然后在储物柜里面找了退烧药和感冒胶囊,也没看日期就混在了一起。
监听器里传来对话。
林意脚步很轻,昨天大家睡得都晚,林意怕吵醒他们,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厨房。
“你说,买这批货的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决定下楼找点药吃。
“不知道,听威哥说在北方这一带还小有名气。”
身上还像火烧一样,不知道是自己发烧了,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带来的后遗症。
“威哥好几天不见人,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就在五个小时之前,她和顾西琛回家的时候,被姜淑好一通训斥,不好好在家吃饺子,非要去外面作妖。林意捂着嘴连打了几个喷嚏,连饺子都没吃就上了楼。她捂着当然也不只是打喷嚏,因为刚刚和顾西琛的吻,她有点心虚,她害怕被发现。
“还能干啥去,肯定是找女人去了。只有咱们哥几个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着货,他却在外边快活,等到交易结束,我让他好看。”
她鼻子有点不通气,怎么都睡不着。
随后几个人开始说起了荤段子,在那里嘻嘻哈哈的。
她爬起来瞅了一眼手机,清晨六点,天还是一片黑茫茫的,还能听见零星的爆竹声。
江涛关掉扩音键,戴上监听耳机。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汪民摸摸下巴,思考着:“看样子他们是要窝里斗了。”
林意失眠了。
顾西琛说:“这样更好,他们心有猜忌,这样更利于我们行动。”
这一次,他非亲不可。
江涛摘下耳机,转头说:“头儿,线人已经做了铺垫,他一会儿会出来接人。”
天高皇帝远。
顾西琛准备了一下,拿着装盒饭的推车准备出去和线人碰头。
他忍得够久了。
汪民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叮嘱道:“万事小心。”
下一秒,顾西琛就不管不顾地亲了下去。
江涛也跟着说:“哥,你小心一点。”
林意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
顾西琛点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别出声。”
以前他也出过伪装任务,那时汪民和江涛也像这样提醒自己要小心,每次他都是一听而过不放在心上。
耳边被喷洒上温热的烟草气息。
但这一次,他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黑暗像一只野兽,吞噬了人所有的理智。
他的心境不一样了,他不能够像以前一样,凡事都不计后果,只顾着前进。他要保护好自己,为了林意更好地保护自己。
顾西琛一只手穿过她湿润的头发,头发上还有些没有融化的碎冰霜,有些冰手,他的手覆了她的后脑勺,捧着她的脖颈,不让她动,另一只手探进羽绒服里,环住了她的腰。
天气很冷,对面的河岸凝结成厚厚的冰路,冷清的月光照映在冰路上泛起透亮刺眼的光,又加深了一层透骨的凉意。
“会有人听到的。”
顾西琛是在化工厂的墙角和线人会合的,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缉毒队安排的线人——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顾西琛当时看过缉毒队传过来的线人档案,据说是警校刚毕业就被安排去做线人了。
她又提醒了一次。
那人走近,顾西琛拿着推车站在墙角。
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心跳频率就和飙车一样。
线人轻声说:“盒饭。”
林意真的就没动。
那是他们之间拟好的接头暗号。
“别动。”
顾西琛点头。
林意想跺脚点亮声控灯,顾西琛察觉了她的小动作。
“里面什么情况?”他问。
一墙之隔,家人在里面嬉笑,他们在外面缠绵。
线人淡淡地说:“里面一共四个人,都是小喽啰。领头的叫孙威,好几天见不到人,估计是找女人快活去了。”
林意感受到了顾西琛又要贴近的趋势,她下意识地小声提醒:“姜姨他们在里面呢。”
“你叫什么名字?”顾西琛问。
外面还有爆竹的声响。
“我叫陈强。”
人的五感在黑暗中肆意放大,顾西琛的气息和覆在她身上的体温,就像一条导火线,随时都有可能控制她的理智。
顾西琛当时接到的线人的档案资料就是,姓名陈强,年龄二十二岁。
走廊的声控灯灭了,周围事物陷入了黑暗。
“我比你大,那我以后叫你强子,带我进去吧。”
林意一直对顾西琛的声音格外敏感,那是一种极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不管中间隔的是迷雾还是围墙,林意都能够听得到。
“这几天吃饭都是随便糊弄过去的,我刚才找的借口是我有朋友在饭馆工作可以送饭过来,一说能吃到饭他们也就同意了我的提议。别看他们是小喽啰,其实他们是想交易结束后直接做掉孙威的。”陈强接着说,“那里面有一个人叫杨启,以前在云南的时候就不服孙威,表面上一直奉承,这次他想黑吃黑。”
淡淡地笑声,格外撩人。
顾西琛眼皮动了动。
他又轻笑了一声。
“杨启疑心很重,你进去之后估计是不能全身而退。”
林意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可不能让他知道刚刚冒出来的愚蠢想法。
顾西琛笑了笑:“我知道,走吧。”
“想什么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警察的宿命。
她恍然大悟,刚刚她出门的时候尝了一口碗里的醋,顾西琛说的是陈醋的味道。
他们躲在以前员工值班室的屋子里。
林意半睁着眼看他,白色的灯光有些刺眼,顾西琛的脸被无限放大,她看见他轻舔了一下嘴角。
化工厂的格局复杂,他们藏身的地方比想象中要隐秘许多。多年的荒废,里面的东西残破不堪,墙体都开始剥落。里面的桌子腿都被人锯掉,只剩一张桌面在地上,剩下的残留部分是铁材质的,被锯掉的部分估计是被人弄去卖钱了。
林意不懂他的意思,她一直以来不都是大方得体的女朋友吗?什么时候乱吃醋了?
陈强带着顾西琛进了一间最隐秘的房间,他敲了敲门。
“你吃醋了?”
“谁啊?”声音从里面传来。
林意紧闭着双眼,耳边传来询问。
“启哥,是我,陈强。”
唇被轻轻碰了一下。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下面要做什么,也就不用多解释了。
顾西琛跟着陈强进去,屋子不大,光线昏暗,灰尘气息很重,呛得人嗓子发痒。四个人都坐在地上,不是眯着眼休息就是在玩手机,顾西琛打量了一下四周,墙角有几个黑色的箱子,被扣得很严实,上面还搭了一块布。
这个现象她太熟悉不过了,自从他们俩恋爱以后,顾西琛有事没事就把她往墙上推。
“启哥,这是我朋友,我让他特地给我们送了点好吃的。”陈强很狗腿地说,与刚刚在外面的形象判若两人。
待了半天,林意忍不住了,伸手准备敲门,手指还没碰到门板就被人攥住反扣到了身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抵在了墙上。
卧底警察就是一个变色龙,跟着什么样的人,自己就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林意出门急没带钥匙,她看向顾西琛,他就站在那儿也没动作。她不知道顾西琛在想什么,但是他没动,自己也就跟着没动。
“这是你朋友?”叫启哥的那个人打量着顾西琛。
出了电梯,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尴尬,两个人就站在门口,谁也没掏钥匙,谁也没敲门。
陈强跑过去咬耳朵,声音故意压低,但是依旧听得清:“启哥,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泄露什么的。”
“嗯。”
杨启的目光一直在顾西琛身上打量。
“你不抽了?”
顾西琛感受到了他不善意的目光,连忙岔开话题:“强子让我送饭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各位的口味。”他说着边把推车里面的盒饭拿出来,这是事先准备好的饭菜,都是大鱼大肉,正好合了这帮饿虎的胃。
顾西琛直接摁灭抽了一半的烟,拉着林意就往回走。
“来来来,各位兄弟,先吃。”陈强帮忙吆喝。
林意的头发没有全干,残留的水被零下的气温凝结成了冰霜,头发变得硬邦邦的,还有些微微翘起。林意被寒风吹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说吃饭,那几个人都动起来了,拿起盒饭就开始狼吞虎咽。
他是个刑警,五官的触感经过训练都比常人要敏感。就算林意的动作很轻,但从她出了单元门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察到了。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他在克制自己的欲望。
“你们先吃,如果之后有需要我再来,那我现在先走了。”顾西琛瞄了一眼墙角的箱子。
顾西琛轻笑一声:“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
他转身准备离去,便听到杨启的叫喊。
“你怎么没被我吓到?”在心里踌躇了半天,只能用这个话开头。
“站住。”
他抽很久了。
顾西琛停住脚步。
垃圾桶上已经聚集了很多的烟头,它们聚在一起,证明一个事实。
杨启说:“你现在不能走。”
他转身,眼睛黑得发亮,林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果然疑心很重。
林意走到他的身后,轻轻踮起脚,给他披上衣服。
“强子,明天是很重要的一天,你朋友还是先留下吧。等我们的事情结束了,再让他走。”杨启吃着饭淡淡地说。
出了单元门,林意就看见了顾西琛的身影。他站在小区绿化的小树旁边抽烟,看不见烟雾,只能看见忽明忽暗的橘红色星火。
不怒自威,声音冷得像毒蛇一样。顾西琛心想,这个叫杨启的真不简单。
林意答应着,推门出去了。
陈强不能反驳只能应下来。
“找到你哥,快点把他带回来。这都多晚了,还在外面瞎逛。”
顾西琛被强制性留下了,手机还被杨启没收了。不过好在没有发现他是警察,他手表上的隐形监视器可以把屋子里的所有情况直接连接到江涛控制的电脑上。
林意一边提鞋一边说:“我去给我哥送个衣服,外面太冷了。”
江涛摘下耳机回头叫汪民:“头儿,哥被困了。”
“你干什么去?”姜淑问。
汪民搓着手腕上的佛珠,垂着双眸想事情,神色有些严肃。佛珠是她妻子从寺庙求回来的,为的就是保佑他平安。
林意放下碗,拿起外套就去门口穿鞋。
每个人在选择警察为职业后,都要经历很多生死抉择。年轻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地为国家效力,不求个人生死结果,但是年纪越大,反而有了很多的牵念。这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家人变得更加惜命。
她有点担心他了。
顾西琛在化工厂的房间里面待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下午孙威回来。
林意瞅了一眼沙发上的外套,又看了一眼窗外,窗户半开着,能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
“威哥,您回来了。”杨启主动奉承,那一脸油嘴滑舌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厌。
“刚刚那小子说出去抽根烟。”顾名看下表,“这都出去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孙威明显状态不太对,整个眼窝都深深凹陷进去,黑眼圈很明显。
这陈醋真酸。
“威哥,您怎么了?”杨启询问。
林意给自己碗里倒了点醋,用筷子点了点然后递在嘴里。
屋子里没有椅子,孙威就坐在中间最宽旷的地方,一脸颓废。他和汪民手里拿着的人像模拟图很像,都是一样的浓黑粗眉,眉心上面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姜淑端着饺子出来,打量一下四周,然后问:“西琛跑哪儿去了?”
“今天买家不来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她回到客厅坐着,心想他跑哪儿去了?
杨启急了:“为什么不来了,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吗?”
林意又跑去他房间,发现他也不在。
这个时候钱比什么都重要,带着一批货藏在哪儿都随时有被警察抓到的可能。杨启打算黑吃黑,现在买家不来了,一切计划都是空谈。
顾西琛不在客厅。
“不来就是不来了,你废什么话?”孙威发起脾气,随后又简单解释了一下,“最近风声紧了,买家说过一段时间。”
她没敢换睡衣,换了一身新的卫衣和牛仔裤,头发吹半干就下楼去了。
顾西琛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话基本就已经能听出一个大概。警队这边是想等交易的时候直接一网打尽,但是如今计划有变,顾西琛知道杨启已经要按捺不住了,说不定不等黑吃黑,今天就可能要动手。
不等顾西琛有什么反应,她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孙威一脸不耐烦:“赶紧拿上东西走人,这地方再待下去该不安全了。”
他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杨启默不作声,然后跟其他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
顾西琛躲闪着目光,轻轻地咳了一声。
顾西琛看到了,看样子是要动手了。
“我……我忘记拿睡衣了。”她磕磕巴巴地说,“我先去穿衣服。”
陈强抛过来询问的眼神,顾西琛缓慢地摇了摇头。
气氛有点尴尬,气温也有点热。
现在的形势已经是剑拔弩张,只要稍稍松手,那致命的箭就会射出去。
林意是看到顾西琛才停下来的,她双手紧张地揪住了胸前的浴巾,以防它不小心掉下来。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阳光透过尘土厚重的玻璃窗映射出一层昏暗的色调。
她拉开卫生间的门时,顾西琛正好上二楼,就看见了这一幕——林意围着黄色的浴巾,裸着双肩和白嫩的胳膊、纤细的小腿,就这样在二楼的走廊站着。
没有人动,空气中流动着一股阴狠诡异的气氛。
她只围了一条黄色的浴巾,头发还在滴水,因为被热气熏过,脸上还透着粉嫩的红。
孙威已经察觉到了,询问:“你们怎么不动?”
洗完了,林意才发现自己忘记拿睡衣了,可能是刚刚搓麻将时糊里糊涂的,整个人都是蒙圈的状态。
杨启舔了舔后槽牙,然后声音低沉地说:“威哥,我跟你也挺多年了吧。”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声,“但是好像你永远都比我幸运。”
林意准备去洗个澡再下来吃饺子。
孙威神色一震,他做老大也挺多年了,杨启突然转话锋,他基本什么都明白了。
吵吵闹闹又打了几圈,因为顾西琛的帮忙,林意和了好几把。时间接近十一点,姜淑准备去包饺子,麻将局就此散伙。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和我争地位吗?”孙威脸色有点苍白,说话的声音有些抖,“别忘了,我们现在没在云南。”
顾西琛推牌:“自摸。”
杨启笑了一声,目光凶狠,瞬间化身成攻击力极强的猛兽:“不管在哪儿我都要弄死你。”
她再次犹豫打什么牌。
杨启抽出一把匕首,刀锋被淡淡的光照映得锋利无比。
她运气不错,牌面每次都很整齐,没有什么碎牌,她摸了一张五条,正好手里还有一张五条。
“你现在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多好过。你现在只有货,没有钱,何况这边的警察肯定已经接到通知了,说不定快要通缉我们了。”孙威目光一直很平静。
顾西琛提醒,林意才想起伸手摸牌。
顾西琛打量着孙威,不管是做什么,当领袖的人都有一种大智慧的思想,他们分得清局势,看得清自身。
“摸牌。”
孙威是一个聪明人,他思考的是大环境的利弊,而不是个人的得失,这一点是杨启那种只顾利益的嫉妒小人达不到的境界。
这个话题听得林意心里发紧,心思彻底不在牌上面了。
杨启呸了一声:“你别和老子耍花枪,这就是没有枪,不然我肯定一枪毙了你。”
姜淑抱怨:“隔壁老孙家的孩子去年就抱上孙子了,我看着能不眼馋吗?何况老孙的孩子和咱家西琛同岁。”
顾西琛的耳机里传出声音,是江涛。
顾名笑了笑打出一张牌:“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老惦记那么多。”
“哥,你没事吧?”江涛说,“我们等会儿就会冲进去,你要注意安全。”
姜淑摸牌:“这小子也不做这方面的打算,只有我们做家长的干着急。”
两人还在僵持,外面已经有警报的声音。
“西琛过了年有二十七岁了吧,没有个女朋友啥的?”姜媛打出一张三万。
杨启一下子就慌了:“警察怎么会来?”
又新开了一局。
“启哥,我们赶紧走吧。”有人提议。
顾西琛勾着嘴角没说话。
刑侦队以破竹之势闯进,屋内顿时一片混乱,杨启自知已经无力回天,于是拼尽全力把手中的刀刃刺向面前的孙威。
顾名笑说:“你小子,还真是阴,算计你老爸点炮。”
顾西琛距离孙威只有两步的距离,瞬间起身,抓住孙威一个转身,刀口划在了他的左臂上,羽绒服里面的绒毛顺着缝隙跑了出来。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即使穿得厚,还是抵挡不住下了狠劲的力道,顾西琛的左臂划伤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渗透衣服,浸染了羽绒服里面的毛绒,然后顺着胳膊和手掌滴在水泥地上,缓慢黏稠。杨启拿着刀准备再次扑过来,顾西琛伸出长腿一个飞踢将杨启手里的刀踢飞,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家点炮,和的是飘牌。
“你干什么?”杨启凶狠地盯着面前的顾西琛。
顾西琛站起身随手把林意面前的牌给推了。
“我在阻止你杀人。”顾西琛掷地有声,“你已经冠上贩毒的罪名了,难道还打算罪加一等吗?”
对家的顾名打了一张红中,林意看看自己的牌好像和了但是她又拿不准。
“那我也要杀了他。”杨启被警察扣押着双手,身体极力地摇晃挣脱,就像一只沉寂多年终于爆发愤怒的野兽,“我们同时入团伙,凭什么他就一直受重用,而我就一定要受制于人。”
摸了一圈,林意又摸了一张红中,把单张的七条打了出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战争。金钱、地位、权力就是人追求的金字塔,只有站在顶端俯视的人才能满足一切的虚荣心。而仰望的人只能日复一日地去嫉妒,最后化为虚荣的奴隶,渐渐走入万劫不复之地。
姜媛笑着摸牌:“军师坐不住了,出来帮忙来了。”
杨启被扣上手铐,最后被押走的时候,眼神凶狠,还是一副要把人撕碎的模样。
林意放下手中的红中,打了一张本来是双张的七条出去。
顾西琛帮忙押送犯罪分子上车。
他又说了一遍:“打七条。”
江涛在一旁说:“哥,你都不知道你被留下的时候,我和头儿都紧张得要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西琛坐在她身后。
顾西琛笑了一声:“我没事。”
“打七条。”
孙威被押到车门口的时候收住了脚步。
她刚想把手里的红中打出去,就被人阻止了。
“走啊。”押着他的警员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第三圈刚开始,她就摸不清楚牌路了。牌是很整齐的,只有一张红中是单张的,林意对于麻将的认知就存在于小学生的阶段,单张就打,双张就碰。
孙威盯着顾西琛,其实他打拼这么多年,有时候真的挺累了,但还是舍不得放弃自己拥有的东西去自首,如今迫不得已被逮捕,也算是一件好事。
两圈下来,林意一个劲地点炮。
“谢谢。”孙威说。
林意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漠不关心的军师,心里默默流泪。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愿意救我。
“西琛会,而且打得好,让他当你军师。”姜媛笑说。
顾西琛敛眉,没有说话。
“不太会。”她老实地回答。
他是警察,他的职责就是打击犯罪分子,同时他的职责也是救人。哪怕面前是一个罪恶至极的犯人,只要他接受法律的制裁,一样可以得到救赎的机会。
“林意不会玩吗?”姜媛问。
刑侦队押送犯罪分子回城北的公安局暂时看押。
“没事,别紧张,就是消磨时间。”姜淑劝林意。
“缉毒队的人已经到城北了,我已经把收网的消息通知他们了。”
小杰玩累了已经去睡了,姜淑提议搓会儿麻将。三缺一的场面,林意不得不顶上去了。
“这是什么毒种?”这是顾西琛从一开始就好奇的问题,他不是专业的缉毒警察,以前警校训练,识别的都是基本传统的毒种。
顾名茶不离手:“晚点吧。”
传统的毒种都会有些味道,例如大麻,会有淡淡的香味。
“面和馅都和好了,想什么时候吃?”姜淑拍着手上的面粉问。
“应该是新型的品种。”汪民说。
电视机里面放着小品,郭冬临的光头形象的确很吸引眼球。
“现在毒贩子也会研究新的?”江涛不可置信,贩毒而已,还搞什么花哨玩意。
但是一切还没有恢复平静。
“不能小看他们。”汪民说。
烟花放完了。
顾西琛点点头,看向窗户外面,手上的血已经干涸,他不觉得痛,只是格外想念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