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落榜和复读也是故意的？”郎兴追问了一句。
“是故意的，从去年开始，就故意这样子。那个时候，经过爸妈卧室的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爸爸说，等我们姐妹俩考上大学，他们就会离婚……我不想让他们离婚，我希望我们家四个人永远开心的生活在一起，但是又怕成绩突然变得不好会引起星辰的注意，她比我更不想要拆散这个家。所以，每次考试的时候我只能计算到一定的分数来做试卷。”
夏星雨不可置否的点头，“只要不考上大学，就能拖一年，哪怕一天我也愿意去这么做。”
“没有……”她喊住他，“朋友之间是不需要隐藏秘密的，但我只愿意告诉你一个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
郎兴瞅着她少见的悲恸的面容，缓缓地放松了声音，“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勉强。”
“明年的高考，你还打算继续这么做？”
良久，夏星雨蠕动着嘴唇，轻声说，“没想到，只有郎老师看出来了。”
“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夏星雨低下了头，瀑布般黑亮的秀发肩膀两侧滑下，遮住了她红通通的眼眶。
“还有其他可能么？”
沉默了少许时间后，郎兴收起那些成绩单，放回原处。“我明白了，这不怨你。这样，你先回去吧……”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的——”
夏星雨站起来，临出门前又回了下头，“郎老师，请不要告诉我妹妹，对于这件事，她一无所知，而且我不想让她知道。”
“就是因为稳定，”郎兴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样的笑容看在夏星雨的眼里，宛如自己的秘密被窥视了。“从第二次月考我就有留意你，本身各项科目水平不差，在班里也算得上是中等以上的学生。可是为什么，每次你的总分数都保持在3分的差距以内，我个人觉得这3分的纪录保持绝对比费尽心力的考入前十更需心思。”
他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点头，“它很严的。”
夏星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的成绩很稳定。”
“夏星辰，偷听什么呢站那么久？你也不改改自己八卦的本质！”就在此刻，郭志豪蹦蹦跳跳的嚼着棒棒糖捧着iPad突然出现在了玻璃门前，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一样，一边使劲推开她，一边瞪大眼睛朝里瞄。
“前几天的月考成绩单我看过了。”他从枕头下方抽出一叠纸，摊在面前，细细的看着，“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当他瞄到夏星雨那惊恐的眼神时，被他推到一边的夏星辰早已经抽风般狂奔向了电梯。
等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郎兴指了指旁边的空座。夏星雨没有做多犹豫，转身走到了一张椅子前坐下。
“糟糕，她就在门外——”没有这个比让人还没有准备了。
“有话要单独跟我说？”夏星雨意外的表情不亚于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是她不愧为同萌中学的冰山女王，片刻的错愕后，镇定地点点头。
“郭志豪，”郎兴忙让他开门，“你们在外站了多久？”
“恩，我有话跟你说，其他人可以麻烦先出去一下么？”
“我刚来的，星辰她……我就不知道了。”
“老师，我在这里！”
最后一点点的期翼也在这句话后消失殆尽。
郎兴的脸从紫色慢慢变成了红色，最后恢复成淡淡的白色。他将拳头举到唇边，用力地摘掉苹果，“那个……大家都来了啊，夏星雨同学呢？”
夏星辰出了电梯，直接顺着侧门来到了医院的后花园。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专门用于给病人饭后闲暇散散心，养养神什么的。这个点才上午，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周佟跟着从楼梯跳下来，几步追上她，拎住她的胳膊问，“听到什么了这么失魂落魄的？”
“不用了，不用了——”齐刷刷的脑袋方向一致地摇着。
“我现在没心情说。”夏星辰拼命挣脱开他的双手。
房内的人迅速收起刀，和蔼可亲的对门外的同学们说，“大家都来了啊，赶快进来吧，要不要吃苹果？”
周佟死死地抓着，任她又甩又掰的，眉目从始至终未动，“我有心情听。”
“你们站在这里看什么？”只见走廊那头走来一个翩翩白衣美少年，正是姗姗来迟的段逸楠。不上课的话，他通常会睡个懒觉先。
“你想听我也不想说——”
得罪中文系女老师的下场好可怕，门外的人胆战心惊的互看了一眼。
“那好，”周佟直直的盯着她噙着泪水的弯弯的眼眸，“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顾小萌一手拿刀，一手叉腰，冷冷哼道。“请慢慢享受吧，苹果君——”
“……”夏星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漫到眼眶边的眼泪如雪花簌簌的掉了下来，落在衣服上。
“我……其实是……”话还没说完，一个连皮带肉的苹果立刻死死的堵住了他的嘴巴。
是的，下雪了。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突然间就下雪了。
只见那因为接连输了很多瓶液肿起的手指艰难地摸到了面前的粥碗，兴奋地端起正要倒进床底下摆着的脸盆时，顾小萌恰好笑容满面的转过了头。她的眼睛倏地瞪大，大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弥漫整个病房，那僵掉的笑脸重新动了动，化作一个柔柔的笑。
看着漫天飘零的雪花，夏星辰扬起了脑袋，不一会，头发上，衣服上全部沾上了白绒绒的一片。周佟还是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他陪着她一起站在香樟树下看雪。
当尹梦萱身后拥了六七个同学集体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进来时，透过玻璃窗就看到这样一幅怪异的情形。某人正35°角半靠在用两个枕头垫起来的床头，直直的举起两只胳膊在半空中进行着曲线有氧运动。顾老师也没闲着，背对着他站在垃圾桶前费力的削着一只苹果。
“喂，你抓得我好疼！”夏星辰实在忍不住了。
“什么怪习惯啊？”顾小萌嘴上这么说着，却被他一句小萌叫得心花怒放，立刻去水果篮里挑了个大苹果，拿到卫生间冲洗。
“你居然还知道疼？”
这种沉重的心情一直伴随到一只汤匙扔进了手中的粥碗里，他忽的灵机一动，朝顾小萌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小萌啊，我想在早饭前吃个苹果。”
“废话，我只是觉得心里难过，又不是痛觉丧失——”夏星辰白了他一眼，这一眼，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周佟的表情很扭曲很奇怪，雪花一片片地落在他光秃秃的脖颈上，凉的他不住的轻抽一口气。
经过这几天顾小萌老师的大显身手，他突然就能格外体会到尹梦萱每天看到自己做的夹心生菜蛋包饭和生煎牛排的心情。
是因为太着急，所以没来得及拿上围巾就追过来么？
“绝对不是……”郎兴弱弱的，很不情愿的伸出手指接过那晚稀奇古怪的粥料，他只是很单纯的想表示，他不想吃这么难吃的早饭，而已。
“又哭又笑的，真是搞不懂你们女生！”周佟的眉头都快簇成一团了，他瞥了眼腮帮上还挂着泪水却笑得很灿烂的夏星辰，小心翼翼的，“现在……你心里应该不难过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女人都是胖纸！”
不难过的话，可以考虑放开，他都快冻死了。
“可是，男人都是这么瘦的。”郎兴解释着。
夏星辰想了想，“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追出来？”
“所以你才这么瘦啊——”顾小萌接道。
“回答完，你就高兴了是吧？”
看着她忙忙碌碌拿碗盛粥和菜的样子，郎兴忍不住打断，“我一般不怎么吃早饭的！”
“看心情了！”
“这么快就醒了？”就在他细细琢磨着这段经历时，有人开门进来。来的人正好是顾小萌，她上午没课，索性在家里随便捣鼓了一下，做了几样清粥小菜，一起带过来了。
周佟慢动作缩回了自己的手指，举到唇边呵了口气，搓了搓后收进口袋。
就在这时，眼前有道刺目的强光袭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并打算小跑步躲开时，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身体微微踉跄着向前倒，一股巨大的惯力从后腰位置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
“有一个精神病人，以为自己是一只蘑菇，于是他每天都撑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墙角里，不吃也不喝，像一只真正的蘑菇一样。心理医生想了一个办法。有一天，心理医生也撑了一把伞，蹲坐在了病人的旁边。病人很奇怪地问，你是谁呀？医生回答，我也是一只蘑菇呀。病人点点头，继续做他的蘑菇。”
然后，听到了萱萱焦急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医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病人就问他：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走来走去？”
当时，他接通了电话，拿起手机放在自己左耳侧。
“……”你在说故事么？夏星辰额上划过三条黑线。但是，看他说的那么一本正经，她没有打断他。
想到这里，郎兴有些失落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可能是疲倦的影响作用，手指触到太阳穴的位置时，不知怎么，撞车前的那一幕又重现在了眼前。
“医生回答说，蘑菇当然也可以走来走去啦！病人觉得有道理，就也站起来走走。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出一个汉堡包开始吃，病人又问，咦，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吃东西？医生理直气壮地回答，蘑菇当然也可以吃东西呀！病人觉得很对，于是也开始吃东西。几个星期以后，这个精神病人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虽然，他还觉得自己是一只蘑菇。”
只可惜他的腰板被车一撞，着实伤的不轻。在C市脱离危险后，就被顾校长托了关系转到了A市的某大学附属医院。那样不能动弹的情况下，发现她睡着了，他既不能帮忙给她盖被子，也不能帮她将书本暂时合上。
“其实……”周佟说，“当一个人难过的难以自持的时候，也许，她不需要太多的劝解和安慰，训诫和指明，他需要的，只是能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蹲下来，陪她做一只蘑菇。我可以蹲下来，陪你做一只蘑菇。”
每逢周末或没什么大课的时候，尹梦萱也会去医院探探郎兴，按照她的说法，她不是去探病，而是去拿生活费。就算如此，她也不忘在空隙间摸出本书看看，有时候郎兴睡到一半突然醒过来，就会看到尹梦萱整个人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窝在隔壁的空床上，单手撑着枕头，睫毛长长地垂着，面前还摊了一本密密麻麻的书。
我愿意，分担你的不快乐，朋友也好，只是当你的世界下雨时单纯的为你撑起一把伞。所以，不要封闭自己的心，一个人承受那么多。只要你想，只要你睁开眼，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所有的科目重点被划完，段逸楠也没有分享什么所谓的速成秘诀。尹梦萱这人天生比别人少根筋，渐渐不再追着他问，每天回到家，就是看笔记、看重点，偶尔试着做段逸楠自己出的私人卷子，安心迎接期末考试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