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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生的十字路口

钱是多花了点,但孙竟飞心里舒坦,室内才装修了两年,审美说不上差,也算不上出众,在线的水平。如果手续顺利,过完年柯宇开学前,她们母子俩就可以入住了。

孙竟飞这几天很忙,忙着办理过户手续。房子订下了,小三房,跟孙竟成的婚房一个小区。只是一个一期,一个三期。她犯了买房的大忌,着急,原本可以再压压价,但卖方咬着一分不少。

前天老大老二过来看房,听说已经交了诚意金,只能捡好听话讲。今天下午约了孙竟成,他过来看了看,转了转,说除了价格贵点,没别的毛病。

十分钟她就没劲了。像个捡球小妹,一直在捡球、一直在捡球。

“房子没毛病就行。”孙竟飞不在意。看完姐弟俩回了诊所。

她只是正常、毫无恶意地发球,他却攻击性十足地猛扣。她就想不明白,她发过去的球完全犯不着让他跳起来……

路上孙竟飞提起,说他们家没人。孙竟成说这两天他们都住新区,周渔在健身房开了卡,没事就去练练。他不知道的是,周渔可不止开了健身房,同时还偷偷报了羽毛球,每天悄悄练两个钟。她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他们换了衣服去运动馆打羽毛球,途中看见个教练打太好了,那种四两拨千斤的打法,让她停了脚步忍不住看。回头轮到她跟孙竟成打,他像对待杀父仇人之女那样——啪、啪、啪、弹跳起来全力杀球,爆扣自己。

俩人到诊所,孙竟飞示意他先上楼,她去买包烟。

但——俩人没好过三分钟。

孙竟成说:“我跟你一块……”

孙竟成没吭声,锁了车牵着她上楼。

“不用不用,你先上去。咱妈炸了好几筐子好吃的。”孙竟飞催他。

车到小区车位,周渔举着手准备下,被孙竟成拉过手拿着湿纸擦。周渔说他:“不早说车上有湿纸。”

孙竟成戴好口罩下车,准备从诊所上,孙竟飞提醒他,诊所不止要扫码,还要简单登记个人资料。

周渔亲了下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孙竟成的炸毛瞬间被捋顺。车里安静了,周渔继续剥着板栗,孙竟成专心开车。

孙竟成一脸无畏,扫了码,量了体温,做了个人登记,大摇大摆地上楼。

孙竟成瞪着她,嫌她语气敷衍。

……

“行了行了,我错了。”

孙竟飞找了个车位停好,坐里面跟柯宇通视频。柯宇回他爷爷家五天了,她保持每天一通视频,时间尽量控制在两分钟内,怕说多了惹孩子烦,而且也没什么具体的话聊。

“就是一回事儿!”孙竟成有点气了,“我高高兴兴给你买糖山楂,路上我忍住一个也不吃,就想着接到你了一块吃……”说着嘴里就被塞了一个糖山楂。

她当年十五六岁的时候,孙母说什么她都嫌烦。推己及人,她能少说则少说。往常他们母子关系也不差,没什么沟通障碍,主要她不爱管着他。她所谓的不管不是任他野蛮生长,只是不拿母亲的权威压他。

“揪你时间跟撒谎能一回事儿?”

相对比较,柯宇跟父亲的关系更融洽些。他父亲在单位工作,有节假双休日,陪伴他的时间更长。她是一年四季都忙,也就这几年爬上管理层后才有了双休。按说她的资质早可以上管理层,但她学历不够,也是后来参加了自考,没日没夜地学,才拿了一个证。这些年职场上透支了她很多,她甚至忙到一个月才能跟儿子见上一面。

“那还不是揪我时间?”

母子俩聊了两分钟,柯宇问她什么时间回,她含糊了两句,说今年在姥姥家过年。柯宇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早察觉了父母的微妙关系,只是他从没追问过。

“我是说撒谎不好。”

诊所楼上孙竟成上去就挨了一顿数落,孙母忙了快一天,不是蒸就是炸,八人长的餐桌都放不下。大嫂单位没放假,二嫂别提了,周渔是在新区,连孙竟飞也一早就跑了。她主要是骂孙竟飞,别人的闺女回娘家都是忙这忙那儿,她回来啥也不干,就坐那请吃。

“那你干嘛老揪我时间?”

孙竟成瞬间明白了孙竟飞为什么先让他上来,这顿数落也不算冤,他认了。孙母装了两兜炸食,让他拿去给另一个区的大伯家。

“我没嫌你排队时间短。”

孙佑平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也在市里住,老三给人当了上门女婿,远在百十公里外的县城。

“你这人咋回事啊,给你买回来还嫌我排队时间短?”孙竟成无语。

孙竟成拎了东西去大伯家,大伯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权威比孙佑平高,只是今年退休在家。之前他一直在中医院工作。

“不重要为什么撒谎?五分钟就五分钟……”

孙竟成跟大伯有话聊,俩人聊了将两个钟,一直到天黑大伯母留他吃饭,他才起身告辞。

“我排多长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俩能开心地吃。”孙竟成说。

他主要跟大伯聊中医师承的事儿。他来前没打算问,也从没想过要问,但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自然地就问出了口。这些年偶尔他也会后悔,后悔当年从医科大学退学,重新考了他心仪的大学。

“你说话跟你妈一样虚。”周渔说:“你最多排了五分钟队。”

可那个让他心仪的大学和专业也不过尔尔。后来他从事的工作与当初的专业也完全背道而驰。这十几年来他晃晃荡……晃荡荡地做了不少事业,如果非说哪些让他觉得特别有意义,只有在贵州支教的那两年。

孙竟成更开心了。

当年他资助了五位孩子,最后只有一位考上了大学,至今都每年写信感谢他。其他四位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因为学习能力一般,相继在高中辍学去了工厂打工。

周渔喂了个给他,自己也吃了个,随后直夸好吃。她不是很喜欢糖山楂,但孙竟成买的这家确实不错。

另一件就是这些年他没少跑,无论藏区还是偏远地,当地村民还是路上的驴友,在他们遇上生命威胁的时候,他都凭着仅有的医学知识,尽最大能力地帮助他们,在救护车赶来前不至于加重或丧命。

“看你那小嘴叭叭叭……”孙竟成也心情好,张嘴,示意她喂自己一个糖山楂。

家里的书柜一半都是医书,什么类型都有,很杂。如果遇上专业性很强的他拿不准,都会事先找大伯确认,大伯不懂,就问医院里更懂的。这些年只要逛书店,每回他都要买一本医书。

“我是尘埃里的人,没你高贵。”

也就是说这些年——他都在有意识地学习医学知识,只是从未有过任何临床经验。因为他没有医师资格证,所以连在诊所配处方药都是非法的。

“硬币脏死了。”

去年武汉爆发疫情,无论新闻还是网络都在赞美医生的伟大。孙佑平那一段特别神气,走个路背都直直的,在家抗疫期间只看新闻和有关医生的报道。特别是在孙竟成面前。

“我吃到了饺子里的幸运币。”周渔说。

这个举动让他有了逆反心理,当时就和孙竟飞聊,说医生伟大没错,可说的是有仁心和医德的医生,可不是整个行业的医生。身边缺德的医生可太多了,数不胜数。光他都认识仨。

“心情不错啊。”孙竟成说她。

他这话一来是实话,二来是无心,他确实认识俩不咋地的医生。他也特别反感把某一些人的行为,代表了整个行业的素养。如果这样看待问题,那么一个职业人犯错,被骂的就是整个行业。

“你才爪子。”周渔夺回自己剥。

孙佑平被他好一顿噎,三天不跟他同桌吃饭。

“别脏了你爪子,回去我自己吃。”孙竟成要拿回来。

他自己也没什么事业上的大志向,能养家糊口有个多余的零花,他就很知足了。他内心十分清楚,赚一千万就要付一千万的辛苦;一百万要付一百万的努力。他想赚钱,但也不能完全失去生活。否则赚钱的意义在哪儿?

“行行我吃……”

他外贸公司以往还行,但今年多少受疫情的影响,已经逐渐开始吃老本了。尽管这样,他依然稳坐钓鱼台,并未感到真正地焦虑。他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和底气,总认为钱好赚,哪儿吃不上一口饭?

“我说你这人……”孙竟成不开心了,“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回来还特意裹羽绒服里怕凉……”

归根结底——就是他没为钱发愁过。

“我才懒得剥,手黏糊糊的。”周渔不吃。

大学毕业后他就跟同学合伙干事业,赚够了就去玩,花完了再回来赚,他脑子灵活,实践经验告诉他,赚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儿。哪怕后来稳定了事业,他都能放心地把工作交给底下人做。他就不是按部就班坐办公室的人。

“夜里黑,我看不清你。”孙竟成献宝似的掏出炒板栗,“还热呢。”

他朋友们就老损他,说他屁股可能跟别人不一样,长了钉儿,不能往办公椅上坐。别人赚钱能累折了腰,到他那就轻轻松松地,而且人日子过得可美。

周渔收拾好出来,孙竟成在路边朝她鸣喇叭,周渔拉门上车,“你不鸣喇叭我也能看见你。”

孙竟成回他们,你们开啥车,我开啥车?他的朋友不是新款奔驰就是宝马,反正都是五十万以上的车。孙竟成开的还是二哥几年前淘汰下来的车,他开顺手了,也懒得换。

后来的两年里,冯逸群每个月都要带周渔去北京,也确实见效了,脸上不再爆痘了,例假也正常。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应激障碍,孩子一时接受不了亲人突然离世的事实。有些孩子是性情大变和叛逆;有些则还不理解死亡的真正意义;而像周渔这种心智早熟的会闷心里,心理负担不了就会折射到身体上。

孙竟成交友也不拘一格,三教九流,什么年龄都有。对街补胎充气的大爷,他都能跟人聊上话,每次去给轮胎充气,人大爷都不收钱。最后还争的脸红脖子粗,给钱就是看不起你大爷!

周渔父亲去世时她才念初二,也就十三四岁。她同父亲关系不错……应该是一家三口都很融洽,外人看了人人夸。父亲去世的那一年里,周渔脸上爆满了痘,而且生理期大紊乱,三五个月才来一回例假。冯逸群没少带她去医院,中西医都看了,查不出病因。最后还是孙佑平建议,让她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

可如今这两三个月来,他隐隐有点不太满足于现状,也由衷地感到焦虑,具体原因也说不上,就是觉得没劲儿。偶尔开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这种感觉就会特别强烈。

母女俩话少,也不聊各家八卦,平日有正事就说,没正事各忙各的。从前母女关系没这么拧巴,都是从周渔父亲去世后才逐渐拧巴的。

以往发小们晒孩子秀恩爱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但近一段只要他们在群里约着聚,就有人嚷着——不行啊,我要奶孩子陪老婆,跟潇洒哥比不了。接着一群人开始对他啧啧称羡,这时候他就特烦。

周渔原本没打算回娘家,但冯逸群手腕不小心扭了,她从诊所拿了几张膏药让她贴着。然后麻利地剁肉、调馅、和面、擀皮。冯逸群则捏饺子。扭伤算不上严重,捏个饺子不成问题。

他是朋友圈里出了名的潇洒哥。

买好他就把炒板栗包严实,踏实地塞了自己羽绒服口袋。

好在这一段焦躁的情绪慢慢有了出口,他把这一切归结为「中年危机」,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危机。

孙竟成吃了俩饺子就回了,心烦,打算回家属院接上周渔去新区。途径那个卖炒货的十字路口,这回他找了个车位停下,排队买了包炒板栗和霜糖山楂。

人上年龄了嘛,脆弱多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