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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贴心小棉袄

周渔无端被她感染也笑笑,孙竟成帮她裹紧了围巾,又和尚念经似的开始了: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

一对小情人贴着他们过去,女孩儿叨叨,“冬天要下雪才可爱嘛,不然干嘛要有冬天……”说着一阵风卷过来,俩人背背身同周渔和孙竟成四目相对,不妨那小女孩先笑出声,甜甜地喊周渔漂亮姐姐,夸她气质真好。

自从查出怀孕,全家人都希望周渔怀的是女儿,尤其孙母,她要被这帮烦人的孙子们给整崩溃了。

棚里打火烧的妇人往他饭盒里放了个热腾腾的茶叶蛋,环卫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妇人倒先说了,鸡蛋挤烂了卖不了,干脆自己吃算了。

最初周渔也是这想法,最好是女孩儿,可如今男孩女孩都行,只要健健康康就好。

寒冬要来了,马上就开始数九了,街边绿化树上的叶子落得干干净净,一位环卫工裹得厚厚实实,端着一个饭盒,蹲在打火烧的棚前一面避风一面吃饭。

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别无他求。

孙竟成也不计较,牵着她下楼,聊哪儿的糖炒板栗和霜糖山楂好吃。周渔不太想说话,只拐着他胳膊静静地听他说。

*

“忘了,刚收拾东西才看见。”周渔轻描淡写地说,随后看一眼屋子,催他,“我们回吧。”

这天孙竟飞陪蒋劲去吃喜酒,本身穿得薄,加之又忽然变天,出来停车场风一刮就透。蒋劲正要脱外套给她,她飞奔到副驾驶旁,朝他喊:“开锁开锁,冻死了!”

……

……

“为什么现在才转交?”孙竟成反应极快。

原本这婚宴没必要来,她也不喜欢这场合。但今天婚礼的女主角与众不同,乡镇知名女企业家,也是二婚,头婚丈夫偷食,被她徒手打出脑震荡,还惊动了派出所。现任老公在两年前也被她胳膊……孙竟飞问他,“是胳膊摔骨折吧?”

周渔算算日子,回他,“十九年前这个女生要我把信转交给你。”

“嗯。”蒋劲应声。

孙竟成一字不落地看完,脸上的笑在落款处止了,问她,“赵佳慧是谁?”

“可真虎。”孙竟飞有点羡慕地下结论。

“你看看就知道了。”

“下午去你前夫家接儿子吗?”蒋劲问。

周渔独自坐在阳台上烧,烧完,回屋递给他一封粉红色的信。孙竟成接过,意味深长地看她,“情书啊?”

“不接。我儿子在我妈那儿。”

孙竟成回屋喝茶,嘟囔她,“稀罕看。”说完坐在沙发上回微信。

“去我小区?”

“不告诉你。”周渔把日记本都拿去阳台,在一个盆里一本本烧了。她倒不怕孙竟成看自己的心事,而是里面有太多秘密,有关于父亲,有关于母亲。

孙竟飞看看手表,“我五点前要回去。”

等孙竟成拖完所有的地过来,看见堆在床上的日记本,问:“那是什么?”

蒋劲转弯回小区,快到时他靠边停车,去超市买了几盒套。

……

到家俩人先干正事儿,干完蒋劲给浴缸接了水,让她去泡会儿。孙竟飞躺去浴缸,舒坦地哼出声,这日子也太美了。

也许是在冯逸群故意激她,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的时候;也许是更早……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否则就不会花了心思同他相处直至结婚。

蒋劲给她端了杯酒,自己也拿了杯坐在浴缸沿,聊自己家和养老院里的那点破事儿。他爹不放权,当初投资养老院有他一部分钱,如今养老院几个股东闹分歧,他爹动不动就说要把钱给撤出来。

从前不知道他们嘀嘀咕……嘀嘀咕个什么,直到她偷听了几回,才发现是孙竟成告她小状,而冯逸群则在一面安抚他,一面数落自己。这样的结果往往最后是孙竟成反过来安抚冯逸群,说没事儿妈,我也有错。

他爹闹这么一出主要是拿他,想他听话,乖乖回去结婚生子。他是家里独苗。

她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改变的呢?也许是在孙竟成去厨房帮着母亲打下手,母亲都在对他顺毛驴,偶尔点一句男人嘛,宽容点,不要同她计较。接着就随口数落自己。这时孙竟成总会说,没事儿妈,其实不全怪周渔,我也有很大错。

孙竟飞不能理解他的家庭,为什么会有这样独断专行的父亲?但家务事难掺和,她什么也没说,只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工作上的错误可以事后总结,避免下次再犯。可感情里很难,有些事明知不可为,有些话清楚不该说,可为了逞一时之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等他全部说完,她也聊了自己家的事儿,但都是让人愉悦的。比如她弟媳怀孕,但情绪状态不是很好,父亲会在周末的一天里,关上半天诊所门,全家去公园晒太阳或爬爬山。

俩人争吵是真的;争吵时的口不择言是真的;上午争吵下午和好是真的;如胶似漆是真的;过不下去也是真的;一切一切都是真的。

以前想要父亲关诊所门,基本是不可能。但如今他说要给小一辈做个榜样,无论工作多忙,也得抽时间陪陪家人。倘若哪一天忽然离开了,不至于让家人太过遗憾。

当时这番话她是很有底气的,但结婚过日子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人都是贪心的,起初是爱我三分就够了,过着过着发现五分也不够,后来想要七分,再后来至少要和我爱的一样多。等计较到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蓦然回首,才想到最初自己只是想要三分的。

“我大哥生前是我们家最忙的人,忙到离开快一年了,我小侄子偶尔才会想起他。”孙竟飞淡淡地说:“他生前的口头禅是:等爸爸这阵儿忙完,咱们全家就出远门旅行。”

至于婚后没过好,也在意料之中,因为她开始有了计较。大学时室友曾问过一个问题,说结婚是会选你爱的人,还是选爱你的人?周渔毋庸置疑地选了我爱的人。但完整的话是:选我爱的人,把他变成爱我的人。

“这回……他可是真出远门了。”

从他们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做爱,她就清楚非他不嫁。

蒋劲把烟头随手丢地上,用脚给踩灭,同她碰碰杯。

毕业后回来没两年,母亲提了孙竟成,接着俩人见面,顺利约会。从她见孙竟成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他没变,言行举止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她也清楚他们性格差异大,有多么地不合适,但她还是花了心思同他相处。

孙竟飞把杯里酒一饮而尽,出来浴缸穿衣服准备回。蒋劲看着她一件件穿衣,尤其弯腰的时候,肚子上明显有赘肉。以前他看不得这些,如今……如今爱极了这些。想着他伸手揽过她,脸贴着她肚皮默不作声。孙竟飞摸摸他头发,说这两天把火锅店装修搞完,下周再来找他。

才华横溢的也交往了一年,各方面也不差,但最后她被分手了,对方说在她眼睛里看不到自己。

出来楼栋,她往前走几步,又仰头往上看,朝站在阳台上的人挥挥手。随后潇洒地去了车位。

大学里她前后交过四任男朋友,温柔体贴的、百依百顺的、才华横溢的、成熟稳重的。温柔体贴和百依百顺交往半个月就分了。她不喜欢。成熟稳重倒交往了半年,他各方面都很好,但最后就是不了了之了。

路上车抛锚了,服了,正是最拥堵的时段。等车被拖去维修,天早就黑透了,她也被冻得透透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如今往回看,母亲对自己是多么宽容和仁慈。尽管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但自己依然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

正要拦车回诊所,收到孙竟成微信,托她去学校给上晚自习的周渔送件更厚的羽绒服。他来邻市办事了,估计回来都后半夜了。

也庆幸那个阶段他们不相识,他不会喜欢自己,因为自己也是那么地憎恨和厌恶自己。后来性情逐渐缓和,要得益于冯逸群的忍耐和悉心引导。无论自己怎么发脾气,她都耐着性子等自己发泄完,然后再一点点善后。

孙竟飞没说什么,回了个好。

她小小年纪就恶毒地想,如果孙竟成突然车祸截肢了,突然得重大疾病命不久矣了,他还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快乐吗?

那边好像看她应得利索,又提要求,可不可以帮忙去二哥饭店,给周渔打包一份清汤鲍鱼。中午在诊所里吃的饺子,回来她全给吐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阳光下野蛮生长的孙竟成,成了她孤独世界里唯一的光。她开始每天写秘密日记,关于孙竟成,关于冯逸群,关于自己。

孙竟飞翻个白眼,也好脾气地回了个好。拦上车先去二哥饭店打包清汤鲍鱼,再折回自己家拿个厚羽绒服,然后去学校门口等周渔。

直击要害,冯逸群看着她,再不说。而往往她说完又悔恨到要死。自从父亲离世,一直到她离家上大学,这几年间她都被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左右,无处宣泄时会痛苦,宣泄后也伤人伤己的痛苦。

见她快步过来,孙竟飞应了声不着急,然后姑嫂俩寒暄几句,孙竟飞看看她肚子,说孙竟成早跟她得瑟了,确认是女儿了。

如果把她目前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儿童期、青春期、成年期。她最想抹杀的就是青春期,那是她最拧巴、乖戾、偏执、表里不一的阶段。也是她最恨冯逸群的时候,母女关系紧张到只要冯逸群多说话,她就痛快地大喊:怪不得我爸不喜欢你!

周渔心情舒畅地笑笑,说上午大伯领她去全面检查了,孩子很健康,医生没直接说性别,只说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当然,她没交,还拆开看了无数回。

“出来医院大伯说是女儿。”

等他拖着地出去,周渔看见另一张床底的箱子,她过去俯身把它拖出来,拿出里面的一摞日记本和一封粉红色的信。信是当年孙竟成的学妹写的,托自己转交给正跟着冯逸群补课的孙竟成。

“那可真好,如全家的意了。”孙竟飞笑说。

他拖到她跟前,朝她还没显怀的肚子上亲了口,周渔笑他,“好好拖地。”

周渔大松口气,很开心。比起性别,她更担心打疫苗的事儿。尽管大伯和孙佑平无数次安慰没事儿,可不做检查还是心不静。

周渔交代他,“地拖一遍就行了。”说着孙竟成拿了拖把过来,她坐在护理床上翘着腿要他拖。

孙竟飞背背身打个喷嚏,冲她招手,“回吧,快去喝汤。”

孙竟成正在涮拖把,应声,“好啊。”

周渔离开后,她没着急回,而是坐在暖和的门卫室等儿子晚自习放学。放学后她拐着柯宇胳膊闲聊着回家,聊着打着喷嚏。

奶奶卧室里有两张床,一张早先她睡的,一张护理床。这时她想起几天前有亲戚打听这张护理床,说也是家里老人用。她喊孙竟成,要他把这张床送人吧,留着也没用。

柯宇摸摸她手,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揉揉鼻子,“感觉像,回家喝药就没事了。”

她过去阳台收了袜子,归置到主卧放袜子的抽屉里,又在母亲床上坐了会儿,看着微微枕凹下去的枕头,伸手摸了摸,然后抚着肚子去了奶奶卧室。

柯宇没再说,快到家时问了句,“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周渔抱着茶杯暖手,坐在沙发上无声地看他擦桌子,看他给花浇水,看他拖地板。屋里不过才一个来月没人气儿,就已经变得阴凉,像十年八年不曾住过人一样。

“对啊。”孙竟飞承认。

孙竟成洗水壶烧热水,给她晾了杯茶,接着开始整理凌乱的屋子。冯逸群是最讲究体面的,离开前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后来被他们弄乱了。

“那你喜欢他么?”

通篇文字轻的像是要出门远行,交待她照顾好家里。

“当然啦,不然干嘛跟他谈恋爱。”

冯逸群的遗书很风轻云淡,开头是致我骄傲的女儿;中间絮絮叨叨了些家常,无非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她在这人世间心怀仁慈地、同孙竟成共同扶持着走下去;末尾是就此别过,望来世还能再续母女缘。

“……哦。”柯宇浅浅应声。

周渔平复下来,说了句,“我不难受。”

孙竟飞看看他,揉揉他脑袋,“妈没打算再婚,太麻烦了。”

当看见阳台上还晾着冯逸群的袜子,她不停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来缓和情绪。孙竟成抱住她,轻顺着她背,让她难受就哭出来。

“你再婚也没事儿。”柯宇口是心非地说。他知道不能阻止母亲追求幸福,只是他不希望自己被太早抛下……

孙竟成打开了屋门,周渔一步步进去,又筋疲力尽地坐在了餐椅上,开始一点点环顾屋子。

孙竟飞扯着他,跺跺脚,“快走快走,要冻死了,回家咱俩煮泡面!”

午饭后俩人回了家属院。这是冯逸群离开的一个多月后,周渔第一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