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
他总该还能管一管她。
湖面顷刻间如同被重击的明镜,水纹支离破碎,始作俑者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樱花笔宣告胜利。
宋稚子心急如焚,决定去把黎岸舟叫过来。
阮千及裹着校服外套站在柳树下,嘴唇冻得有点儿发白,被同伴搀扶着走了。
阮千及被两个同伴拉上岸时,米沉已经有一会儿没有冒头了。
米沉在背后叫住她:“阮千及,我们之前打赌说好了的,你可别言而无信!”
阮千及先妥协,她在水里待了那么久,筋疲力尽,除了几尾金鱼,看到的都是漂浮的水藻。原本想着,就算找不到笔,也要泡在水里先等米沉认输,可没想到自己倒先撑不住了。
手上一重,宋稚子拽住米沉,把她往草地上拖,嘴上教训道:“你还敢跟人打赌?淹死你算了……”
米沉置若罔闻,露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又埋进水里。
宋稚子嘴硬,自己刚刚可差点儿被吓哭了。
宋稚子大叫:“沉沉,你快上来,别发疯了!”
她看着米沉攥在手心里的那支樱花笔,声音闷闷的,有点儿后怕:“沉沉,如果今天你找不到笔,打算怎么办?你做事情太冲动了,都高中生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两人潜在水里找东西,岸上喧哗,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宋稚子赶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快五分钟,米沉和阮千及同样一无所获。
米沉冲宋稚子狡黠一笑:“找不到当然就算咯。”
若放在平时,阮千及不会答应做这种事。但她今天想起黎岸舟,倔强不服输的性子上来,脱了鞋子,也紧跟着米沉跳了进去。
她凑近宋稚子的耳朵,小声地说:“其实是我骗阮千及的,这根本就不是黎爷爷送给黎岸舟的,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支笔,那些都是我乱编的……骗阮千及下水挺好玩的,她不经冻……以后,估计她也没脸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了。我正好气闷,要消火,她自己撞上来这可怪不了我,我就当顺带喊她一起洗了个冷水澡,锻炼锻炼身体。”
榕溪湖是个观赏性的人工湖,水不算深。米沉也没管阮千及答不答应,已经一头扎进水里。
宋稚子看她笑得像只狐狸,眼底都是光,无可奈何,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小疯子啊……”
米沉从裤袋里掏出一支樱花笔:“这一支笔是他最喜欢的绘图工具,他爷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说着,她往湖中央一扔,溅起一串水花,涟漪散开,“阮千及,你不是也很在乎他吗?不如这样好了,谁找到这支笔,谁才有发言权,输了的人就闭嘴。”
果然疯起来,谁也拉不住。
阮千及被问得哑口无言。
05.
阮千及一噎,她和黎岸舟不过是高中同学,又听米沉问:“你很了解他吗?你知道他的第一幅画画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他在画室里最喜欢的座位是哪一个吗?你知道他的愿望是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你不回宿舍了?待会儿还有晚自习呢。”宋稚子见米沉似乎不打算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米沉听了觉得有点儿可笑,问她:“你跟黎岸舟认识多久了?十年还是十一年?有我久吗?”
“稚子,你去罗勒那里帮我打一张请假条吧,请假理由……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被家长接走了。”
阮千及劝她:“米沉,岸舟的事你就别管了,他以后想不想学画画,要不要学画画,都是他自己的事……”
“你不怕穿帮?”
这样一看,远没有了往日里的威慑力。
“等穿帮了再说。”
米沉肤色白,面朝着阳光,侧脸的边缘给人一种近乎透明的错觉,仿佛她就要融化在光里。她不说话,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头发已经被从湖面上掠过来的风吹得半干,发丝拂到她的眼睛和秀挺的鼻梁上。
“你要赶紧回家洗个澡,不然真的会着凉。”
“当然是岸舟自己说的。”
“知道了,你这么操心,容易老的。”
米沉坐在榕溪湖岸边的一个小木桩上,反问阮千及:“你从哪里听说的?”
米沉不是走读生,从学校正门出去不容易,多半会被门卫拦下来。她只能另辟蹊径,选择爬墙。
“听说你替岸舟去找李霁昀了?”
围墙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里面种着各种应季的蔬菜,不远处是好几个鱼塘基地。
米沉脾气不好,这个时候,倘若谁也不说话,井水不犯河水,她也不会找人碴儿。但是阮千及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见米沉垂着眼睑,明显在哪里受了挫,特地来赶着往枪口上撞。
米沉算是惯犯,轻车熟路地翻过去,朝校外的公交车站走。
她没想要挑事的,是阮千及和理科班的两个女生率先朝她走过来。
风一吹,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终于感觉到冷。
米沉这天运气不好,先跟李霁昀说好要保密,转头就被黎岸舟发现了大闹一场。她想随便走走,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跑去了位置偏僻的榕溪湖,结果却又遇上阮千及,真是天大的缘分。
先前她满口答应宋稚子说回家,其实她这副模样是回不了家的,要是让米原国和杜小清看见了,又得严刑拷问,免不了一番折腾。
宋稚子一打听,才知道已经晚了。
她坐了一趟公交车,耳朵听到公交车报了一个熟悉的地名,随意就下了车,在大街漫无目的地走。
宋稚子找到米沉宿舍,程桑桑说米沉刚才出去了根本没回来过。宋稚子一听,心里更慌,连忙出去找人。她走到南边榕溪湖附近,听见有人兴致勃勃地在说米沉和阮千及的名字。
不知不觉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西池小街的入口。
于人于己,杀伤力和破坏力都极大。
顾屿拎着两袋子菜从对面拐角走过来,看见她有点儿惊讶地问:“你怎么这副样子,掉水里了?”
米沉疯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宋稚子在天台上见过一次,再也不想看见第二次。
米沉只是笑。
宋稚子知道米沉和黎岸舟又吵架了,听到动静找过来,林荫小道上只剩下黎岸舟一个人。她担心地看了看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又急着去找米沉。
她想起之前带他去剪头发那次,他手里也是拎着菜。傍晚这个点,他似乎很喜欢去菜市场走两圈。
她也不再看黎岸舟一眼,趿拉着拖鞋走了,头发已经把后背的衣服浸湿了。
米沉没见过像顾屿这样的同龄人这么居家的。
她吼完嗓子就哑了,气急败坏,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反倒磕着光秃秃的脚指头,一阵钻心地疼。
顾屿把米沉领进门,她心里一阵庆幸,好歹,也算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
“黎岸舟!”米沉终于被他激怒,“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就因为是我去找的李霁昀,送上门的机会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做事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后果?那是你自己的前程!”
院子和房屋不算大,但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就显得分外空荡。屋内装修过,简洁干净,黑白灰三色为主。屋里摆件很少,除了墙上一口静音的木质挂钟和窗台上的兰草,没有多余的点缀和装饰。
“李霁昀让我周末去找他,我回绝了。”他声音冷沉地说。
这里太冷清了,米沉在心里想。
黎岸舟被她的笑容刺了一下,手握成拳头,青色的筋脉从手背一直蔓延到手臂,像叶片上清晰的脉络。
书房的书桌上,唯一一个大物件是台电脑,没有牌子,光看上去就觉得配置很高。只是和旁边的老年机放在一起,有种违和感和反差萌。
“我闲得慌啊!”米沉要笑不笑,“你最近不是忙着谈恋爱吗?哪有时间干正事?”
“衣柜里有一套新的校服,放在第三层,你可以穿,现在赶紧去洗个澡。”顾屿叮嘱米沉,自己进了厨房,开始择菜做晚饭。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黎岸舟的唇抿成一条线,脸紧绷着。
米沉去浴室洗澡,被温暖的热水一泡,身体慢慢回暖,身体里的那股寒意逐渐消散。
米沉真没想到老先生嘴巴不严,这么快就穿了帮,害她遭殃。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就是我找的,怎么样?”
她擦着头发去厨房,问顾屿吹风机在哪儿,走到门口往里张望,只见他系着一条浅色的围裙,绕到身后打了一个活结,腰线流畅,颀长的背影在烟火味中越发温暖美好,影子被拖长在木质的地板上。
“你去找李霁昀了?”一直走到宿舍楼旁边的林荫小道上,黎岸舟才停下来。
厨房是太具私人意味的领域。
黎岸舟沉着脸,拽住她就走,路过的不少同学都在朝他们张望。
顾屿把灶上的火关小,回过头问呆立在门口的米沉:“怎么了?”
她狼狈地冲到黎岸舟面前,滴着水的长发,一缕一缕地披在背后,校服裤子前后穿反了,好在裤管肥大空空荡荡,别人也看不出来。
“噢……”米沉的反应有点儿慢,“我想问吹风机在哪儿。”
米沉马虎地把身上的泡沫一冲,水都没来得及擦干,就直接套上衣服,穿着拖鞋飞快地从五楼跑下去。她脚下打滑,中途好几次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
“洗漱台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里。”
米沉澡洗到一半,程桑桑在外边拍门叫她:“米沉,理科班的黎岸舟在女生宿舍楼下叫你的名字,你赶紧去看看吧,等下把生活老师招来就闹大了……”
“哦,我知道了。”
米沉见完李霁昀后跑回宿舍打水洗澡,几个室友结伴去了澡堂,还剩下一个叫程桑桑的女孩儿在水槽前洗衣服,她和米沉不算太熟,只是相互打了招呼。
顾屿叫住米沉:“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04.
米沉说:“我不太爱吃蒜和姜。”
罗勒一脸无辜。
顾屿点了点头。
见米沉走远,顾屿立即嫌弃地松开了手。
饭桌上摆放了两菜一汤,荤素搭配。对两个人来说分量刚刚好。
“唔……”罗勒喘不过气来,使劲挣扎。
灯光是暖色调的,顾屿已经很久没有同人坐在一起吃过晚饭了,他先给米沉盛了一小碗鱼汤。棉格子衬衫,长袖挽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白色的瓷勺,米沉有点儿出神,这个动作好像慢镜头回放,在她眼中被无限地拉长了。
顾屿一把捂住罗勒的嘴:“走了。”
米沉尝了一口浓白的汤汁,味蕾立即被征服:“好吃!”
顾屿从走廊上收回视线,罗勒像只猴子一样蹿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张望:“那不是米沉吗?”
她对顾屿再次刮目相看。
一排香樟树后,罗勒拿着扫帚发现顾屿没跟上来,喊道:“看什么呢,你怎么不走了?”
“你比我妈的手艺还要好。”
李霁昀听完大笑,好像猜透了什么,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感慨年轻真好。
空荡的胃慢慢被填满,之前的冰冷被驱散,让人感觉很舒服,之前的坏心情也终于一点点消散了。
米沉为难地说:“我来找您这事,您能不能帮我保密?他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过来了,我们俩这段时间在吵架。”
“今晚还回学校吗?”顾屿问。
李霁昀将近古稀之年,正好还差一个接班人,求贤若渴,于是说:“你叫他来见我,我跟他聊一聊。”
米沉夹了一筷子冬瓜片,说:“不了,我已经让稚子帮我写好了请假条交给班主任。”
米沉笑得开心,隐隐地感到骄傲和得意:“我朋友真的很有天赋,您能不能抽空指点指点他?”黎岸舟是千里马,这些年他只是随笔画画,也已经达到这个水平,如今他只差一个伯乐。
“那你回家?”
李霁昀一张一张地看下去,眼睛里有了欣赏的神色:“是不错。”
米沉停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换上了颇具讨好意味的笑容:“你……你这里……方便吗?能不能收留我一个晚上?”
那些画虽然纸张大小不一,但是叠得整齐,有的边角已经泛黄有些年头,有的却还崭新如初,是米沉收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得来的。
顾屿说:“你也看见了,这里房间多,但都是空的,床只有一张。”
“我朋友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琢磨着画出来的……”
“我可以睡沙发。”
米沉连忙把布袋打开,里面是黎岸舟的许多作品,她拿给李霁昀看。
“随便你。”
李霁昀心性豁达,没有生气,他只是有点儿诧异。
饭后米沉自觉去洗碗,顾屿也没跟她客气,抱着双臂倚在门框旁看她挤洗洁精,弄出了一大盆的泡沫,动作生疏,又手忙脚乱的,差点儿碰倒酱油瓶。
她说得匆忙,冒冒失失的,迎上去的目光坚定而清澈,怀着这个年纪里的一腔孤勇。
顾屿任由她胡来,只是问她:“今天到底怎么了?全身湿透,还从学校偷溜出来,又不肯回家。”
米沉在走廊外面拦住了李霁昀:“李老师您好,我有个朋友很喜欢绘画,您能指导指导他吗?”
“我跟人游泳比赛。”
米沉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等李霁昀讲完,人都陆陆续续散了,她却留了下来。
“和阮千及?”
这两人似乎已经形影不离了。
“靠,你怎么又知道?”米沉怒视。
他旁边坐着阮千及。
顾屿皱了下眉,手指自然地伸过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微微警告的口气:“女孩子不要说脏话。”
米沉一眼就看到了黎岸舟,他就坐在过道旁的一个位置上,目视前方,很认真的模样。米沉知道他从小喜欢美术,虽然没有上过专业的辅导班,但画出来的作品很有灵气。他会来,也不奇怪。
“我今天跟罗勒去打扫卫生的半路上看到你了,在礼堂外的走廊上,你跟李霁昀说话的时候……”顾屿问米沉,“为什么要那样帮黎岸舟?”
李霁昀的讲座已经开始,礼堂上座率很高,估计许多班上的学生就算不是上自习,也逃课过来凑热闹了。
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答案显而易见,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当然要帮他了……”
米沉溜回宿舍,神神秘秘地拿来一个米白色的手工布袋,跑去了礼堂。
米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清澈,又那样认真,她说:“黎叔不在了,更加没人管他,我不能不管他。”
下午课间,广播里下了通知,四点半在学校大礼堂里有一场讲座。下午上自习课的同学,有兴趣可以去听讲。主讲人叫李霁昀,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家,沥淮一中是他的母校,这次特地回来看看。
笃定的语气,没有一丝的犹豫。
米沉只是在琢磨,不知不觉中,原来顾屿这家伙已经这么受欢迎了,刚才又听到有人在议论他。
米沉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完擦干,收进碗柜里。
“真无情,我仿佛看见了第二个黎岸舟。”宋稚子点评。
晚上睡觉,顾屿还是自觉地去客厅睡沙发,把卧室的床留给了米沉。
米沉转过头,发现顾屿端着餐盘被一个女生拦住了,对方伸出双手,递过去一封粉红色的情书。顾屿脚步一顿,熟视无睹般,绕道走了。
窗帘拉开,外面有微茫的月光,可以隐约看见院子里种的几株美人蕉。草地前不久才被清理过,刚种下一些低矮的幼苗,沿着围墙的墙根立着,像一排站哨的小兵。微凉的风送进来,还有几只萤火虫趴在窗户上,一闪一闪的。
“喂,那不是顾屿吗?”宋稚子突然用手肘推了米沉一下,“你最近和他好像走得比较近?”
米沉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翻个身,侧脸贴在枕头上,有阳光的味道。
“猪比你好养。”
顾屿应该白天才晒过被子和枕头。
“沉沉,你当我是猪吗?”
她分明很累,却睡不着,顾屿敲门进来的时候,她还睁大了一双眼睛。他将温热的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喝点儿牛奶,有助于睡眠。”
听宋稚子这么说,米沉就知道她没事了,使劲给她夹菜,她面前金黄的玉米粒和水煮肉堆成了一座小山。
米沉双手端着杯子,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再乖觉地把杯子递还给顾屿,嘴巴里留下一股奶香味。
“不就是一次国旗下讲话嘛,我没有很在意,这样的机会抢了就抢了,我还懒得背稿子呢。”
顾屿替她按下灯控开关,房间里又暗了下来。
中午,米沉去找宋稚子一起吃饭,见宋稚子半点儿没受影响,食欲很好,还多喝了一碗排骨汤。
“晚安,顾屿。”
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阮千及的声音,米沉没心情听,好在几分钟之后终于消停。到了最后,她同顾屿两个人都懒洋洋地立在秋阳下打起了盹儿,风吹动树叶沙沙地响,头顶有飞机掠过发出一阵遥远的轰鸣,又消失在云层后。
突如其来的温情的感觉。
米沉踮起脚朝5班女生的队伍里望了一眼,宋稚子排在靠前的位置,根本看不到,清一色的校服在阳光下有点儿晃眼。
“晚安。”
“什么意思?我们班宋稚子又不是长得见不得人!”
顾屿坐在沙发上,雷打不动地抱着电脑敲了两个小时,躺下来休息时,却和米沉一样失眠了。他想起她在饭桌上理所当然地说起为什么要帮黎岸舟。
“今天会有嘉宾来学校参观,可能学校比较注重整体形象。”
她说:“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当然要帮他。”
“阮千及在理科班的成绩同样名列前茅,而且她比宋稚子长得好看,估计学校领导就安排了她把宋稚子挤掉了……”
“从小”是个有魔力的词,它代表着太多光阴承载的回忆,还有那些日积月累的感情,总是轻易地在一个人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月考之后,在国旗下讲话的不应该是年级第一名宋稚子吗?”旁边的队伍里有人小声在议论。
她从小就认识黎岸舟,她的过去黎岸舟都曾参与。
前方突然响起掌声来,是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校服走上台阶的是阮千及。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辫,青春靓丽,初秋的太阳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整个人仿佛就是美好的代名词。
“只是,我大概也是从小就认识你的,”顾屿想,卧室的门缝里透出微光,“但你早已经不记得了。”
“嗯。”顾屿昨晚敲代码到下半夜,确实没睡好。
顾屿小时候遇见米沉时,非常狼狈,是在常阳市的天桥上。那一年,他七岁。
“你昨晚没睡觉?看起来像熬了个通宵。”
当时他正流浪街头,跟着酆巷口的老瞎子一并在天桥上卖唱,赚的钱只够买两根麻花,泡在白开水里喝下去,只能饱腹。
顾屿原本正在眯着眼睛打瞌睡,摇了摇头。
那时候,纪临在娱乐圈沉沉浮浮,并不稳定,偶尔时来运转,接了高价片酬的电影,转眼又穷途末路,一日三餐吃不起饭。
“这次咱们俩要坐同桌了,你知道吗?”下第二节课升国旗时,米沉见顾屿站在他们班男生队伍里的最后一排,自己也绕到了女生队末尾,跟顾屿平行站着,和他说话。
顾屿一直被纪临寄养在各种各样的家庭里,居无定所。
米沉默默埋下了头,悄悄往另一只耳朵里堵上一团棉花。
纪临无限风光时,曾被英国的一个伯爵邀请前去游玩,那一段时间顾屿每天住在金碧辉煌的奢华宫殿里;纪临失意落寞时,每天忙着找经纪人、投资商和导演,在酒桌上度日,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就把顾屿送去某个朋友家,或者干脆把他扔回乡下老家。
班主任说:“那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多花点儿工夫在数学这科上,上个星期你爸爸还给我打电话了……”
尽管顾屿年纪还小,但涉世已深。他已经尝过法国最贵的鹅肝和红酒,也吃过餐桌上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他曾住过最奢华的宫殿,也睡过破旧的茅草垫。
米沉想了想,没有拒绝。
他到过天堂,也经历过地狱。
班主任找到米沉,商量的口气:“这次你跟顾屿坐同桌怎么样?你语文成绩好、数学成绩差,他数学这次满分,但是语文不及格,老师想让你们组成一个学习互助小组,互补一下。”
这是他所经历的几乎称得上畸形的生活。
教室里一片哗然。
旁人都说他性子古怪,心思复杂,独来独往,心里想什么难以猜透,倘若追本溯源,就会发现这其实不奇怪。毕竟,他就是在常人无法想象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
这时,班主任拿着花名册走进来宣布:“今天下完最后一节课换座位。”
沦落到常阳市以卖唱为生那次,是因为纪临把他送去的那个朋友破产了。一大家子人忙着瓜分最后一点儿家产,之后出国的出国,搬家的搬家,没有人还有精力带上顾屿这个小拖油瓶。
米沉这才发现刚刚说话的是语文老师,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眉头都皱到一块儿了,顾屿却看着她笑了。
最后人都走光了,屋子空了,被人收走,只剩下他一个小孩儿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的大树前。
语文老师走过来把她的漫画书没收了。
他找不到纪临,打不通纪临的电话,又不能报警找警察,那样一来,他是纪临私生子的事情估计也会随之曝光。
米沉翻着漫画书笑了一声,头也不抬,就随口应道:“天天上课睡觉这也叫态度端正啊?”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纪临某天突然想起他来,再回头找他。在此之前,他还得靠自己活下去。
语文老师说:“大家都要向顾屿靠拢,最近他的学习态度越来越端正了……”
那时候,他才七岁。
晨读之前交作业,语文老师路过顾屿的座位,特地拿起他的练习册检查了一遍。破天荒地发现,该完成的部分他居然全部完成了,虽然正确率不高,一篇作文也写得马马虎虎,但好歹作文格都填满了。
酆巷口的老瞎子见顾屿半夜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用手电筒一照,只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于是把手里的半碗馄饨给了他。老瞎子其实不瞎,他一辈子没讨到老婆,无儿无女,为了装可怜讨到更多的钱,常常白眼一翻,装个盲人。
03.
顾屿那段时间便开始跟着老瞎子混,一老一小,带着把二胡去天桥。
而他,终于不再满足于只当一个局外人。
冬天里的北风一吹,二胡的声音凄凉,老瞎子的破嗓子也凄凉,面前的破碗里渐渐会有一些硬币和零钱扔进来。
来到沥淮以后,他像一个局外人,从一开始,冷眼看着米沉在黎岸舟那里碰壁受伤,渐渐被吸引,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会无怨无悔地拿真心对待另一个人。
顾屿不会拉胡琴,也不唱歌,他穿的破破烂烂,但脸洗得干干净净。他的模样和纪临有几分相像,纪临最开始就是靠一副皮相上位,她当初能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脱颖而出,可想而知外貌有多出众。
他没有亲情,也没有得到不离不弃的友情。
顾屿的眼睛尤其像纪临,眼尾略微狭长上挑,弧度很漂亮,眸中一汪墨色仿佛泛着水光。他佯装天真无邪地望着你,你就容易心软。
他跟着纪临四处跑,时常换生活环境,转学和搬家是家常便饭,因此他也交不到信赖可靠的朋友。
老瞎子让顾屿什么也不说,不开口乞讨,更显一分贵气,让人心生好感。他乖乖地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那些母爱泛滥的大婶和小姑娘经过时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两眼。
顾屿再长大一点儿,懂得更多了,就不再问纪临这样的问题。
那一次,蹲在顾屿面前看他的不是大婶和阿姨,而是个比他还要矮一点儿的孩子。短短的头发很细软,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头上还戴着一顶酷酷的黑色的毛线帽子。
她有自己毕生追求的荣耀和梦想,顾屿对她而言只是个不该降临的意外,她抚养他长大已经算是仁慈,怎么可能再为了他留下来,绊住自己的脚?
身后的大人在催她,但她不肯走,原本离顾屿有些远,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挪过来,就到了他跟前。
纪临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妈妈想要成为影后,以后站在最耀眼的颁奖典礼上。”
顾屿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望着。
他才一丁点儿大的时候,纪临要去外地拍戏,一连几个月不会回来,他拉着纪临的衣服问:“妈妈,不当演员可以吗?”他无比认真地向她保证,“我会赶紧长大,努力赚钱给你花。”
老瞎子还在冷风中拉出悠长的调子,捏着嗓子唱:“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南无阿弥陀佛……”
他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这么细腻的爱。
小孩儿身后的家长在老瞎子面前的搪瓷缸子里扔下几块零钱,叫小孩儿:“小沉,走了,天都快黑了。”
顾屿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情感。
米沉扯了扯爸爸的裤脚,眼睛却还盯着顾屿,说:“爸爸,你看他和舟舟好像哦……”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起米沉,想起刚刚那一幕,米沉在Blackish Dreen对面远远望着黎岸舟的样子。即便黎岸舟那样伤害过她,他们之间针锋相对,她还是会在下着冷雨的傍晚默默地、安静地去到那里,只是为了看他一会儿。
米原国打量了几眼顾屿,并没有发现眼前这个孩子跟黎家收养的娃长得相像,他不明白小孩子眼中的世界。
裤脚下面一截儿都被浸湿了,鞋子进水,双脚好像被泡得发胀。
在米沉眼里,顾屿现在坐在板凳上迷茫的样子,和当初黎岸舟站在黎家门口那排篱笆前孤立无援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她年幼迷糊,那两人分明天差地别,只是,给她的感觉如此雷同。
顾屿站在院门前,前面的房子漆黑一片,里面没有一点儿光亮。他只能独自走进这片黑暗里,小心地踩着台阶进门,然后摸索着墙壁开灯。
“舟舟……是谁?”顾屿忽然问。他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一路走回西池街,天已经完全黑了。
米沉腿有点儿麻了,说:“舟舟是黎岸舟啊。”
可顾屿觉得,他怎么有点儿羡慕?
“黎岸舟是谁?”
笨拙又可笑的行为。
“是我朋友。”
她宁愿自己在餐厅端盘子洗碗,赚一点儿钱,然后不动声色、千方百计地通过这种方式把这些钱塞给黎岸舟,并且还要维护他的自尊心,守得死死的,不让他发现。
“我哪里和他像了?”
只是顾屿没有想到,她能替黎岸舟做到这个地步。
“你跟舟舟……”米沉说不上来了,她把背上同样酷酷的黑色皮质小包取下来,拿出里面的饼干和牛奶,还有一些其他的小零食,全部给了顾屿。
果然,她说的都是假话。
她被米原国拉走时,还一直回头看他,一直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体验生活!”
顾屿没动,膝上一堆吃的。老瞎子的《思凡》也已经唱完了,尾音在风中颤了两下,几多婉转,他的视线扫过搪瓷缸里的钱,终于满意地收了声。
顾屿想起之前问米沉的问题:“你呢?你周末为什么会出来工作?”
那天顾屿的晚饭很丰盛,老瞎子给他买了一只烤鸭,还有米沉给的一大捧零食当宵夜。只是很多拆了包装,他却没有吃,食物慢慢过了保质期,潮湿发霉,最后都被扔掉,如同她曾来过他的世界,脚印却最终被灰尘覆盖。
他们之间只简单地聊了几句,顾屿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什么也听不见,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他那时候不知道米沉的名字,只是隐约记住了“舟舟”这个昵称和“黎岸舟”这个名字。几年以后,他转学来沥淮,在教室外面罚站,看见对面天台上火红的影子和迎风展开的两条告白的横幅,记忆忽然复苏。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把事情办得稳稳妥妥的!”
原来,他也曾参与过她的生活,不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不值一提。
“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而她却一点一滴也不记得了。
“你放心,那一千五我就说是奖金和提成,他不会怀疑……”
06.
“卡里的钱不多,除了每个月打给黎岸舟的一千五,其余的都是你的……麻烦你了,请一定帮我保密,不要让他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米沉被一阵闹铃声吵醒。
米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给对方。
顾屿在敲卧室的房门:“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直到黎岸舟重新进去,她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酒吧里跑出来一个人,西装革履,打扮得比普通服务生要更成熟一点儿,年纪也更大一些,像是酒吧经理之类的人物。
米沉半梦半醒间听到顾屿的声音,还愣怔了好几秒,睡眼惺忪地打量着房里陌生的摆设,灰白的墙壁、灰白的床,慢慢才想起昨天自己霸占了顾屿的地盘。
米沉一直站着不动。
空气里有大米香糯的味道,小火“咕噜咕噜”地煮着粥,顾屿穿着一身校服站在厨房里,背朝着她,往小锅里撒了一把翠绿翠绿的葱花。
他的头发上打着发蜡,抓出了一个当下正流行的发型,一排耳钉折射出细小的光芒,映衬着他轮廓深邃的脸庞。
米沉含着满口的泡沫在漱口,又火急火燎地洗了把脸,和顾屿一起把早餐端到桌上。
上一秒嘴里说着欢迎下次光临,下一秒转头已经面无表情,显然他不怎么喜欢这份工作,但这里的工资比一般的兼职要高。
粥、油条、豆浆,都是比较传统的早点。
她去的是相邻的一条街,那里有家叫Blackish Dreen的酒吧,黎岸舟在那里打临时工。她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着那个穿黑白两色衬衫西裤的男孩儿熟练地架着醉酒的顾客出来,帮他们打开车门,扶他们上车。
米沉之前在学校是属于吃东西囫囵吞枣,随便往嘴里塞的那种类型,往往瞌睡还没醒,早餐就已经咽下肚里去了。现在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吃,感觉也还不赖。
米沉没有回家。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边吃边问。
米沉的脚步不快,只过了红绿灯,顾屿本可以马上叫住她,却意外地没有出声,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粥自己熬,油条、豆浆是外面买的。”顾屿说。
他慢一步,被店长叫住,说今天店里搞活动剩下一些甜品要分给店员。顾屿拿上自己和米沉的那份,打伞追了出去。
“我发现你真的很会做饭……”
他没有想好下一句要说什么来回应她,她就已经转身走了。
餐桌旁边的窗户打开,很舒服的晨风吹进来,米沉昨晚换下的湿衣服就晾在屋檐下的竹竿上,随风微摆,应该已经干了。时间还早,东边的太阳才从云层后面漏出一丝光芒,柔和地覆盖在院子里。
顾屿点了点头。
米沉喝了两口豆浆,抬眼看对面的顾屿,他吃东西慢条斯理,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校服,但有很好的气质,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她回过头来提醒,撑着伞站在台阶下,墨绿色的伞沿挡住了部分视线。雨声喧哗,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大,似乎怕顾屿听不见。
再想想他平日穿的洗得发白的地摊货,百来块钱一打的T恤衫,米沉越发觉得顾屿像是一个谜。
“对了,明早要交周记和五张数学卷子,你不要忘记了。”
顾屿在米沉面前的原木桌面上敲了敲,提醒她继续吃早餐:“你看什么?”
米沉朝顾屿挥挥手,在餐厅门口和他道别,他们的家位于不同的方向。
“看你啊。”米沉随口回答。
“明天学校见。”
顾屿端起粥碗的动作一滞,面不改色地说:“赶快吃完,路上再看。”
周日晚上五点半下班,外面下起了大雨,一道一道的水痕顺着透明玻璃窗往下淌,好像天神汹涌决堤的眼泪。只是一个短暂的下午,天气已经降了温,街边的玉兰树被雨冲刷得摇晃,马路上车辆飞驰,水花四溅。
米沉被呛了一口豆浆:“咳咳咳……咳……”
02.
顾屿好心地把纸巾推到她面前,如同一个长辈谆谆教导:“我让你吃快点儿,但你也用不着急成这样。”
米沉愣了愣,一时没想明白,后来又觉得他大概是从小独立,一个人生活惯了,便没有继续深究。
他话少,在米沉这里已经说完了十天半个月的量。一开口,还真让人不容易招架。
顾屿说:“只是熟练而已。”
米沉:“……”
“我发现你好像很擅长干家务活……”
她憋红了一张脸,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反驳,她总觉得顾屿毫无表情的脸上藏着揶揄的笑。
米沉讪笑,装作没听见他话里的揶揄,埋头择菜。不经意间侧眼一看,顾屿面前的蔬菜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从清水里捞出来以后,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他手上的动作迅速,看上去很专业。
顾屿把时间掐得很准,两人吃完早餐骑自行车去学校刚刚好。自行车只有一辆,米沉抢了主动权,兴致勃勃地说:“我来载你!”她抱拳,“我给你当车夫,就当是报答你昨晚的收留之恩。”
“……”
顾屿于是松了握在车龙头上的手,心安理得地坐到了后座上。
“亲眼所见,你在食堂打饭排队,从来不去二楼和三楼。”
“你抓稳了哟,出——发——了——”
“不要诬蔑我,你听谁说的?”
刚开始起步,米沉有点儿把控不住方向,自行车一度歪七扭八,差点儿骑进路边的沟渠里。骑了一段,她才慢慢找回重心,越来越稳,回头看了顾屿一眼,得意地说:“怎么样,我的车技还不错吧?”
顾屿破天荒地笑了一声,戏谑的语气揭穿她:“你连去食堂吃饭都嫌路远。”
“看路。”顾屿提醒道。
米沉说:“体验生活,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自行车穿过西池小街的巷弄,穿过清晨的绿荫和雾霭,路过街角的花店,门口摆满了浅黄绿色的建兰和香榧树盆栽,不知哪家的窗口有歌声飘出来:
“你呢?你周末为什么会出来工作?”难得顾屿问起了米沉。他平时听班上的人在传,说米沉的爸爸是某家医院的院长,她应该不至于缺钱花。
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回忆满天……生命是华丽错觉,时间是贼偷走一起……
顾屿的外貌条件是加分项,而且他做事手脚麻利,各项条件过关,便顺理成章地留下来,成为米沉的搭档。
米沉跟着哼唱起来:
然后,米沉把顾屿推荐给了店长。
七岁的那一年,
这个逻辑听起来似乎没错,但米沉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没继续深究,提议道:“我知道有家餐厅很靠谱,你要不要来试试?”
抓住那只蝉,
“因为钱全部用来付房租了,所以没钱买衣服,这不是很正常吗?”顾屿反问。
以为能抓住夏天。
“你租住的地方明明不便宜,但是你的吃穿用度却……很节俭,看上去……”米沉点了下脑袋,还是决定直说,“很穷。”
十七岁的那年,
“嗯?”
吻过她的脸,
“你很奇怪。”
就以为和她能永远。
顾屿点头默认。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
“你是在找兼职?”米沉不确定地问。
永远不改变,
米沉摸不太准顾屿的家庭情况,他看上去确实拮据,但是却独自租下了西池街上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连许多陪读的家长在校外租房也不会这么大手笔。
拥抱过的美丽,
他的一本数学练习册里夹满了各种招聘临时工的小广告条,米沉从他课桌旁路过时,衣服不小心把练习册带到了地上,里面的小广告条全撒了出来。
再也不破碎……
米沉发现顾屿也在找兼职,是出于一次偶然的机会。
好几次她气息不稳,自行车又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她脸上神采飞扬,大声地问顾屿:“喂,你喜欢五月天的歌吗?”
周五晚上,米沉趁着和宋稚子吃大餐的时候实地考察了一番,觉得周末来这家餐厅打打零工应该不错,环境好、工资也比较公道。宋稚子的爸爸是餐厅的股东之一,于是,米沉走了一次后门。
顾屿没有回应,只是望着面前她小小的背影。
“对了,沉沉,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做兼职吗?我跟我爸打听了一下,这家餐厅正在招服务生,正好还有两个名额的空缺。”
歌声渐渐越来越远,再也听不见,西池小街被甩在了身后。
米沉满意了,点点头:“小同志,你很上道。”
米沉一路踩到学校,费了很大力气,大早上就出了一身的汗。自行车在校门口停下来,她朝顾屿挥挥手:“我先走了,还要回宿舍拿东西,待会儿班上见。”
宋稚子上道地掏出两张餐券:“这周五放学后,海鲜大餐,怎么样?”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看他们。
米沉吃了一颗,又甜又腻,嘴里还干巴巴的,挑嘴道:“你就不能请我吃点儿好的、治愈效果佳的美食吗?”
正好是上学的点,卖早点的小摊贩扎堆在马路两边做生意,走读生们背着书包陆陆续续地进校门,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大家急匆匆赶时间,眼睛却不忘看热闹,也只能怪米沉和顾屿俩人太惹眼。
宋稚子冤枉,赶紧摇头:“我是想用美食治愈你!”
顾屿从米沉手里接过自行车,推着走,突然叫住她。
米沉说:“你这是庆祝我失恋吗?”
“怎么了?”米沉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
最生气的是宋稚子,她怕米沉难过,从学校的商店买了两大桶爆米花送到米沉的课桌上。
顾屿的神色再平淡不过,如同谈论天气,他说:“如果以后你没有地方可以去,那就来找我。”
米沉回想在愚庄发生的事情,平静下来,反而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多给自己点了一份糖醋排骨。
如果以后你像昨晚一样,不想待在学校,不能回家,没有地方可以去,那就来找我。
在外人看来,这无异于打了米沉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辛苦追了八百年的人,被别的女生伸个手指头,轻轻松松就给勾搭走了。
我可以收留你一个晚上、两个晚上、三个晚上……
国庆假之后复课,高二年级传出了一条轰动性的八卦消息——黎岸舟名草有主,他正式和阮千及在一起了。
很多个晚上。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