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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落月犹疑照颜色

“妹妹此话怎讲?”吴贵人心中一跳,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吴贵人一怔,这才想起,的确已经把个月没有消息了。自从上次母亲进宫之后,再无任何消息。虽说女子入了宫自然与家中往来少了,但妃嫔多是大户人家出身,每月家里有书信口信之类也很正常。遇到得宠至极的,在皇帝赐宴中见到亲眷也属平常。而三个月一点音信全无,定是不正常的了。

孙宝林倒是不再说话了,只是眼神有些闪躲,吴贵人见她如此心中焦急起来,拉了孙宝林袖子道:“妹妹,话你得讲清楚了。”

“姐姐的家人许久没有消息了吧。”孙宝林无故道。

孙宝林看了看周围,那些侍从皆退在稍远处。她叹了口气道:“我虽得宠,但愿与我来往的妃嫔极少。今日见了姐姐,觉得份外亲切,有些事情我认为姐姐还是知道比较好。”她停了停道:“姐姐可曾听闻东都决堤之事?”

“怎么了?”吴贵人回了头看她,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那眼神里分明藏着一些她知道而她不知道的事情。

吴贵人摇摇头:“后宫不得干政,我们哪里清楚。”

“贵人姐姐,“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孙宝林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姐姐,东都秋日里决了堤,皇帝派人严查,结果......”她又踟蹰了下,就在这当儿,远远听见有人来,便止住没有再说。

孙宝林却突然转了身,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的闪烁。

果然一个侍女打扮的半大女子跑了来,脸上红扑扑的,见到孙宝林与吴贵人顾不得行礼便道:“两位主子,皇上从上苑回来了,要见各宫主子呢。”

“哦。”吴贵人不知如何接话,也与她一同看着那纷扬的雪花,一时无语。

孙宝林与吴贵人一听,便顾不得再说什么,忙各自回宫准备去了。临出亭子,孙宝林悄声在吴贵人耳边道:“姐姐仔细想想,这几年的东都府尹,还有巡边大臣,都是谁。”

“我生在南方,今年春天才进宫做了侍女,没有见过雪,一时好奇便没有回宫去。”孙宝林有些羞赧道。

一路上吴贵人心下忐忑难安,虽说她从不关心政事,但在家中,偶从父亲口中听到,也多半知道这几年任东都府尹的人是父亲的得意门生,而巡视大臣,因父亲曾任工部,多少也有牵连。这么一想,她紧张起来,孙宝林说皇帝严查,那不是......

“这么冷的天,妹妹怎么在此?”吴贵人走上前,自然是一副和气的样子。

她越想越害怕,浑身打起哆嗦来,随行的侍女见到,心中担心问道:“主子,是不是冷?”

吴贵人仔细打量了下眼前女子,孙宝林并不见得多么美艳,但举手投足之中却别有一番柔和气质,此时她眉眼微微低垂,并未向有人说的那般恃宠而骄。

“冷,是冷。”吴贵人拉紧了大红狐裘道:“我们快回宫去。”

听见有人来,那女子缓缓起身,见是吴贵人,便略一施礼道:“贵人姐姐好。”

皇帝在生冬室里接见了各宫妃嫔,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前日去了上苑,发现梅林已崭出花苞,更有朵朵梅花缀在枝头。向来宫中梅花开得比上苑早,生冬室便是专建在一倾梅树之中,来了兴致,便邀各宫妃嫔同赏。

那女子一袭香色绣冬梅欲开的时新贡缎宫装,百花髻上簪了一对蔓草蝴蝶纹多宝钗,又点绢花几朵,珠花寥寥,这一身服色虽简单,却显得人清雅端庄

果然一走近生冬室,便闻到阵阵幽香。生冬室周围种植了各种珍奇梅树,绿蕊檀芯、千重瓣、碧珠、桂月、朱鸾、朱砂、台阁、照水、龙游、玉蝶、洒金、金钱绿萼等,皆缀了娇美的花蕾在枝头,点上白雪更见幽雅。

一间玲珑八角亭建在不高的假山上,四周皆是入云的松柏,吴贵人转了弯才发现亭中还有人。

因是皇帝召见,更是难得的阖宫,又许久未见雨露,各嫔妃自然着意妆扮,存着比试的心思。或粉或白或红的衫子,绫罗、绉纱、织锦、贡缎、柔棉;妆花、蟒花、印花、镂花、苏绣、湘绣、蜀绣;钗、环、钿、簪、珠花、步摇;金、银、翡翠、珍珠、玛瑙、松石、珐琅、各色玉石、各色宝石......还有各脂粉气息萦绕,盖过了那窗外绽放的秀梅。

御花园里没什么人,毕竟天冷,百花凋残,少有人往。吴贵人让辇车先回去,自己带了几名侍女沿着御花园夹道慢慢走着。一阵风过,雪珠子下起来,打在瓦檐树梢上沙沙轻响。雪来得急又下得密,不多时,只见远近楼宇树枝间皆一层薄薄的轻白。脚下的青砖地上,也露出了花白的青色,像是洒了盐一般,只是不匀。风刮着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疼。吴贵人忙护了面,看见不远处一处亭阁从假山上露出一角飞檐,便示意侍从皆去那边避避。

生冬室虽名为“室”,其实殿阁极大,妃嫔们按品阶站好等待,也都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新造成的殿阁。与妃嫔们住的东西六宫殿阁不同,这里是用作举办一些庆典、集会之地,陈设简单大气,透出皇家风范。

果然太后到了,众妃请了安,她没有多留,只看看天道:“今年冬日来得早,看样子今天会有雪,你们早回吧。”言罢扫了众妃一眼,在吴贵人身上多停了那么几下,吴贵人心中一跳,却没有听见太后有什么吩咐,便与众妃一同告退了。

“咦,吴贵人怎么穿的如此素净?”一个美人问着刚进来的吴贵人。

柳婕妤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太后娘娘快到了,记着点时辰。”说罢拿了一盏热茶饮着,望着窗外晦色的天空。

“张美人这身宝蓝裙子像是新做的啊。”吴贵人有些心不在焉,她回去寝殿根本没有心思打扮,也因时间短,便随意选了一套秋香色秀白菊的棉袍,戴了累丝金凤的步摇。只觉得那秋香色雅致,倒忘了应季。自然,嫔妃来前不知是赏梅,但却多数穿了梅花图案的宫装。她一身秋日菊花,自然份外扎眼。

冯淑仪一向脾气温和,此时没有也只淡淡一笑:“妹妹说笑了,前天夜里皇上不是在你那嘛。”

“是几日前皇上用皇上赏给各妃嫔的衣料做的,不过赶得及,这针脚粗糙了些。”张美人笑笑。

其他妃嫔差不多都在,见她俩进来,孟昭仪抬了抬眼,突然笑着对旁边的冯淑仪道:“得宠之人就是不同,哪像我们,早早就过来。”

吴贵人又一愣,前几日皇帝赏了衣料,她怎么不知道。不过来不及多想,比起早些时候孙宝林的那番话,区区衣料她又怎么会搁在心上,便没有言语。正巧小太监来报,皇帝快到了。

吴贵人没有问,只是向着盈盈而拜的孙宝林招呼了一声,两人便一同走进了太后的寝宫。

沈羲遥进来时,妃嫔们皆屏息行礼,沈羲遥摆摆手对身边张德海笑道:“今年梅花开得巧,这生冬室刚建好便开了,还有雪,真是一桩雅事。”

一路上寒风透过狐裘钻进来,吴贵人不由打了个寒战,催促辇夫快一点。行至慈宁宫前,正巧遇到同来向太后请安的孙宝林,看她同样乘了一架步辇,吴贵人心中便很不是滋味。按宫规正六品以上的妃子才可乘辇,宝林不过是七品,这定是皇帝给的特权。

张德海自然笑对道:“老天爷也顺着皇上的意呢。老奴闻那金钱绿萼的味道真是好,去岁才植来,当时还怕长不好呢。”

这日一早起来,天色晦暗,阴沉沉似压下来,风也是一阵紧似一阵。吴贵人连着几日都不得安眠,晨起时总是精神不济。皇帝许久未召她侍寝,不过其他主位皆如此,她倒没怎么特别在意。皇帝近来宠爱一名新近的宝林,是从前的御前侍女,众人都道她是在皇帝受伤期间使了心记才得了宠,颇为不屑,但言语间的醋意也十分明显。毕竟一月内从更衣晋常在,又晋宝林,连升了三级任谁能不艳羡。

沈羲遥笑起来:“那几株玉蝶也很好,绿梅稀少,还是四弟寻来的呢。”

这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入了十一月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冷起来,阖宫上下便早传了火盆,各宫主位若没有什么要事,除了早晚例行向太后请安,便都猫在自己宫中,不去受那寒凉之气。

“裕王爷是费心了。”张德海应和着,又适时地提醒:“皇上,各宫都到了。”

两个月后

沈羲遥这才淡淡扫了众妃一眼:“生冬室建好了,适逢大雪寒梅,便召各位来观赏。”张德海立即拍了手,站在窗下的一溜宫女“哗”地打开了窗子,众妃皆一凛,却未感寒风扑面,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窗上皆装了西洋来的玻璃大窗,此时唯见茫茫白雪里一片天地间万枝梅花迎风绽放,西边一片是红梅,红胜火,南边一处是白梅,白似云,西边一块是黄梅,黄赛金,东边一倾是绿梅,绿如水。

在门外换油衣时,不经意地一回头,只见张德海拿起皇帝御案上的那副画,背光看去,绝不是那副春江花月夜。

“朕见这梅花初放,别有一番韵味,便邀了各位爱妃共赏。”沈羲遥在位首坐下,示意各妃嫔就坐。众妃这下明白缘由,沈羲遥素雅诗词,常召妃嫔赏花吟诗,今日皇帝兴致极高,自然也都搜肠刮肚,想做出妙句来引得皇帝注意。

凌鸿渐谢了皇恩,便告辞下去。

柳婕妤看看四周,她的才情颇负盛名,但不愿急与表露,只有别人先作了,才能显得自己所作佳妙。她寻思片刻,心中已成。

沈羲遥笑起来,那笑容比春日最灿烂的阳光还要夺目。他搁下手中的笔,难掩兴奋之态。端起茶喝了一口对下面站着的凌鸿渐道:“既然凌相大好了,你也快回去看看。明日若无大碍,便请凌相归朝吧。”

此时张德海捧出一物,众妃看去,无不称奇。

凌鸿渐知道这是父亲回府的意思。既然没有别的信儿,妹妹自然该是无恙的,而那案子,应该也是查清了。

是一梅花盆景,以玛瑙雕佛手为盆,佛手一大一小二枚合抱,盆壁上又巧雕一蝴蝶飞落。盆上用绿丝线包缠铜丝并弯作枝条状做成梅树,梅花的银鎏金花萼、花蕊焊接于铜枝顶端,又以铜丝裹以红丝线为花心雌蕊,以白玉和白色料做梅花之五瓣,镶粘于花萼与花蕊之间。含苞未开之蕾则在银萼上镶嵌白玉或芙蓉石,花叶以青玉雕成。梅花之间又点缀几朵牙雕菊花,叶以染色象牙制成,并以金彩勾画叶脉。

“回皇上话,没有了。”

众妃见此盆景花枝扶疏,亭亭如盖,细而不弱,柔而蕴刚,色彩配搭明快清丽,一树白色梅花与玛瑙盆相得益彰,雅洁而不失妩媚之风韵,自然知道又是珍奇阁所制。因做工复杂,用料讲究,又要做出神韵,自然难成一件,便十分珍惜,经年来并眼前这件只有三件,一为水仙,一为樱花,再就是这盆梅花了。

“可还有别的信儿?”沈羲遥脱口道。

张德海捧起盆景道:“皇上有旨,今日各宫皆可以眼前景致为材,最佳者赏此梅花。”

“凌相大好了。”张德海通报:“方才凌府来了人说凌相大好了。”

众妃议论片刻之后,先有一才人吟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 ”

沈羲遥猛地一抬头,眼神明亮。

一语既出,自然赢得一片叫好之声。皇帝也含笑点头。其他妃子见了,更是跃跃欲试。

正想着,张德海回来了,也是一脸喜色,放下茶盘便对他二人道:“给皇上贺喜,给凌大人贺喜。”

皇帝便命人为各宫妃子准备笔墨,一一写来,这便不仅比作诗,还有书法。自然,阖宫内会吟诗作对的妃子并非多数,而能下笔写出者更在少数。那些甚至不识字的妃嫔自然放弃,却也好奇别人是如何应对。

此时也是,他临着那画,嘴角却一直蕴着笑意,完全是称心如意的神情。但奏报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后宫中也未传出那位嫔妃有喜,所以,凌鸿渐一时倒是有些迷惑起来。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没有消息或者几日未上朝的缘故,毕竟他们心中知晓这其中缘由。

待一一呈上,张德海捧了给皇帝过目,倒是有几首非常不错。

凌鸿渐始终觉得皇帝今天有些不对劲,倒不是突然来的临摹的兴致。早朝上便看出皇帝似蕴了巨大的喜悦,说是喜悦也不完全贴切,但就是感觉什么事顺了心,所以情绪特别的好。

王修容作:“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明月满天天似水,酒醒听彻玉人箫。”

张德海一愣,他毕竟知道实情,不过片刻反应过来,一脸喜色,将茶盘望小意子手上一交:“去换壶新茶,再添些点心来。”

李修华作:“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末?不知酝藉几多时,但见包藏无限意。”

“师傅,不是......”小意子其实也是提着胆儿:“凌府派了人传了信儿来,说凌相大好了。”

孟昭仪作:“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消息,不怕雪里藏。”

“干什么呢?被皇上看见,可是大不敬。亏我平日教你,就是改不了。”一出门,拉着徒弟到一拐角处,张德海厉声道。

冯淑仪作:“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两人画到一半,张德海眼尖,看见门外自己的徒弟小意子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知道该是有什么事,便趁着换茶的由头出了去。

吴贵人作:“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应酬都不暇,一倾是梅花。”

沈羲遥先是仔细观察那幅山水,待心中体悟了意境之后,才埋头一挥而就。凌鸿渐却是先从大处着手,再慢慢仔细对照临摹,都是费了番功夫。

............

正巧张德海换了新墨回来,两人便一心做起画来。

皇帝看罢,突然问道:“怎么不见柳婕妤的诗作?”

沈羲遥目光落向窗外一蓑烟雨,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即亲自问了,柳婕妤自然越众而出,亲手呈上。沈羲遥看去,她不仅做了诗,还寥寥几笔画出一枝墨梅,虽然技艺不算出众,但心思巧妙。再看那诗,也是十分不错。“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凌鸿渐没有想到皇帝会为此等小事解释,当下顿觉感动,迅速跪拜在地:“皇上对凌家的恩德,凌府上下世代永记。”

柳婕妤听此夸奖,自然喜不自胜,盈盈一拜,风情万种道:“臣妾谢万岁夸奖。”

沈羲遥“哦”了一声:“朕当初担心王院判几日不在会引人注意,便改了副判前去,还望你们体谅。”

此时只见吴贵人又捧着一卷诗轴,略有羞涩道:“臣妾先前做的不好,又赋诗一首,请皇上过目。”

“劳烦皇上惦念。”凌鸿渐行了一礼才道:“一直没有。这次随行的人少,且路途阻隔,不便派人回来报信。”

张德海接过,沈羲遥看着,嘴角浮上满意的微笑。

“凌相可有消息了?”沈羲遥目光落在那副风景之上,不着痕迹地问道。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沈羲遥一摆手,张德海忙退下。

自归家之后,凌雪薇较过往更加安静,每日都是在闺阁之中或绣女红,或读诗书,或抚琴弄筝,或绘丹青。贴身的侍女皓月虽了解小姐的脾性不是好动之人,但像这般日日难发一言的情况,却也是异常。只是凌雪薇神色之间皆是淡淡,饮食起居一切如旧,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小姐此次归来所遇之事,毕竟刚回来的几天夜里,凌雪薇睡得极不安稳,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即便睡着轻微的一点响动便也惊醒。后来用了些安神的香才逐渐好些。

凌鸿渐正出神地望着殿中悬起的那副春江花月夜,被皇帝猛地一问倒是怔愣了下,看了看自己的磨,笑道:“臣就不换了。”

凌相特意着人寻了那郎中的亲眷,送去财帛千金以示感激,又安置好了霞儿的家人,凌雪薇心中才稍稍好受了些。

“这新进的徽墨胶性大,不适宜画这样的画。”沈羲遥搁下笔,朝凌鸿渐笑笑:“鸿渐可也要换?”

这日凌雪薇又一人在房内画画,窗外纷繁的大雪落地无声,皓月端了点心进来,只见凌雪薇握着笔静静出神,不由好奇,轻轻咳了一声,凌雪薇眼波一转回过神来,朝她一笑,又低下头去。

张德海站在皇帝身边,自然察觉,忙道:“皇上,可是要换墨?”

“小姐,刚才打前院来,看见去岁植来的那几株梅花开了,可香了呢。”皓月放下盘子,想引起凌雪薇的注意,出去走动走动,不会憋在屋里闷坏了。

张德海在窗下又设一画桌,备上笔墨纸研,奉上清香雅致的新贡醉海棠,还点了玉竹香。沈羲遥净了手出来,果然一切都很满意,招呼凌鸿渐在另一边桌上,看了一眼墨,不由皱了眉。

“那是罕见的金钱绿萼,香气非比寻常。”凌雪薇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凌鸿渐自然推辞,但见皇帝兴致极高,几下便应承下来。

皓月见她不为所动,想了想又道:“今年冬天早,想来花园里那些梅花该都开了。小姐要不要去观赏?”

皇帝每日午后都有诵读的习惯,多是有国中知名的学士陪同,几人一轮,若无皇帝特别的授意,日日更换。今日正巧是凌鸿渐陪伴在御书房,前几日两广总督呈献几副前朝马岑山的字画,今日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想要临摹。正巧凌鸿渐的书画在当朝也堪称一绝,皇帝突发奇想,要两人一同临摹,有比试之嫌在其中。

凌雪薇知道她的意思,想自己出去透透气,只是,心中惦念的事情,如何是透气能解得开的。不过听皓月那么一说,她也想去赏赏冬梅,毕竟百花之中,她独爱冬梅夏荷,一个敢向雪中先出,独天下之春,凌寒飘香,不屈不挠;一个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出尘离染,清洁无瑕。

终于还是回来了,凌雪薇想,还能再见到他么?

犹豫了片刻,看着皓月一双清洁的眼睛充满期待,便搁下笔笑道:“好吧,就依你,逛逛去。”

渐渐,九城高大恢宏的城墙出现在视野里。细密的雨丝给了那巍峨的城头添了一抹柔和,也将那之后的人间繁华悄悄掩盖了下去。

于是披了件胭脂色狐狸毛长披风,换了鹿皮小靴,便与皓月两人步行至花园中。

凌雪薇淡淡笑起来,温柔地、眷恋地、沉醉地、心酸地、伤感地......

凌府花园极大,其中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曲折萦回,不论设计还是花销,皆是大手笔。花园东南面,穿过大玲珑山石,再过一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便是雪梅园。里面虽不及皇宫之中生冬室周围的胜景,但也种入近百株珍奇梅树,皆白梅。本是四色梅花齐聚,但凌雪薇曾执意一园白梅,凌相便将其他梅树移至雪梅园旁另一雅冬苑中,

“一切安好,请爹爹放心。”凌雪薇拢了拢略微松散的发髻,淡淡道。扭了扭身,轻轻捶着已酸痛的腰,手上一滞,腰间的硬物触及她心底最深沉的回忆。那是两块玉质饰物,一块玉佩,她几乎舍了命。一块玉雕,差点让他舍了命去。

因还飘着雪,凌雪薇便在梅中一石亭里坐下,皓月带了食盒,凌雪薇瞧了一眼,见里面都是豆糕薄脆之类,便笑道:“天这样冷,该配些热食。”皓月见她露了笑,又起了兴致,自然开心,忙道:“小姐略坐,厨下正好备了芝麻烧,我这就去端来。”说罢便一溜烟地跑开了。凌雪薇见她一袭玫红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慢慢舒了口气,独坐亭中,见食盒里还有一壶酒,香气袭人,正是梅酒,兀自浮上笑意,伸手自斟自饮起来。

“小姐,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能进城了。小姐可还安好?”一名仆役隔着马车问道。

这时节,他该也是在府中赏雪观梅,邀了三五好友把酒吟诗。他那样的文采,做出的诗词定是佳妙无双。不过,也许他也和自己一样,独自对着漫天飞雪,思念着谁吧。

待回去了高院森森的相府,再出来,便难了。世家的女子,在这一点上,远不及扉门小户的女子自在啊。即便是锦衣玉食、仆役成群,又如何呢?

若是能再见,他会问她的出身名讳吗?她,一定会抛弃了那些自幼学来的女子的矜持,问问他吧。

凌雪薇回到京城的那天,淅淅沥沥的秋雨将整个皇城笼在一片烟雾之中。因是雨天,故车行的缓慢,一路的墟里炊烟,村郭人家,清新自然,淳朴之至。她总是将马车窗帘掀开一角,趴在窗前仔细观望,要将那一路风景记在心中。

那玉饰没有给父亲看,也许看了会更快的找到,但是不知为何,凌雪薇却不愿这样做。那是只属于她的宝物,甚至皓月都没有告诉。凭那玉饰的制作工艺,用料考究来讲,那公子一定不是寻常人家。可是京城之中达官显贵、巨贾名商父亲都暗中查遍,一无所获。难道是外省之人,或者她初的判断错了?但凭他的口音该是京城中人没错。又或者因东都决堤一案被牵连进去的官家公子?凌雪薇刻意去回避这样的情况,内心深处,也决不允许。那样出尘的人,怎么会与贪官污吏放在一处呢。

沈羲遥安静地坐在那凹处,示意张德海在远处等候。慢慢地,他的嘴角浮上了冰冷的笑意。

也许前段日子父亲忙于东都决堤一案,没有细查,案子已结,皇帝意思是年前处决所有钦犯,待一切了解,慢慢找寻,他该就出现了吧。

她还未出声,为首男子摇了摇头,食指搁在唇上,轻轻一笑。后面的随从一摆手,小宫女猫了腰无声闪过。

凌雪薇宽了自己的心,她一边饮着梅酒,一边站起身斜靠在亭柱上,看着眼前美景,自语道:“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如今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她慢慢笑起来,风渐渐小了,雪扑朔扑朔下着,天地间唯一片苍茫白色,清洁超尘。

“皇......”

吴贵人自见了孙宝林后,日日难安,毕竟若是皇帝严查,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不过,虽说历任官员都与父亲有瓜葛,但并非全是父亲举荐或者任命,自己在闺中也未曾听及父亲与他们交往甚密。如此,皇帝严查,父亲也不会落得什么罪名的。

窗下一角凹处,两人轻轻走来,吓到躲在里面的一个小小的绿衣宫女。

她今日这样想,明日那样想,好一日坏一日,心一直揣揣,可是皇帝待他一如平常,按常理,若是妃嫔的亲眷触犯刑律,皇帝即是不降其位,起码也会视而不见的。可是前几日皇帝还曾在御花园中召见她,虽还有几个妃嫔,却也是和乐融融,看不出端倪。

帘外一个小太监一个激灵,微微探了身子,聚精会神地听着。

前夜里她做了噩梦,父亲在监中苦不堪言,吓得她一宿没有好睡,早早起来,见天晴了,便仅带了贴身的侍女去御花园散心。

吴贵人手一抖,一些茶溅在她手上:“是么......”她“喃喃”道:“母亲可知如何做的?”

天才亮没多久,御花园里已洒扫完毕,却没有人。吴贵人茫然地走着,突然看见前方一抹织金团花的柳绿身影,在白雪中份外惹眼。几步上前,却是柳婕妤。

吴夫人沉默了半晌,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道:“那件事,”她环顾四周,又走到窗前看了看,转身回来:“你父亲说,该是差不多。”

吴贵人心里好奇,这么早的天,柳婕妤怎么出来。不过她也知道,柳婕妤向来清高,又追求所谓意境,入冬来难得好天气,出来逛逛也属正常。

吴夫人仔细打量着女儿,一身精美斐然的服饰早越过了贵人该有的仪制,满头珠翠,个个价值连城。还有皇帝“贴心”的安排,任瞎子都看得出皇宠浩荡。

既然就几步之遥,吴贵人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含笑叫了声:“柳婕妤。”

“是啊,您看看这一切,哪个妃嫔能比?”吴贵人自然骄傲非常。

柳婕妤回头,就见吴贵人盈盈站在雪中,一袭玫瑰紫如意团纹的便装正是新做,心中冷笑了下,面子上还是给了过去。

“这么说,皇上是很喜欢你的?”吴夫人捏了一块蜜桃酥问道。

“妹妹这么早啊。”她淡淡说着,眉目间尽是不在意。

吴贵人一一答了,见了母亲心中开怀,什么都愿意多说。照任何人的看法,她现在受着他人难以比肩的皇宠,能有什么不好。

“姐姐也很早啊。”吴贵人毕竟将柳婕妤视作晋位中宫的对手,言语间也不算客气。

吴贵人仔细询问了家中的情况,着意在其父在朝中的地位。吴夫人当然关心女儿在宫中,吃穿是否满意、皇帝的宠爱如何、与其他妃嫔相处得如何,诸如此类,事无巨细。

柳婕妤自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心思翻转了下,突然就笑了,一派和气地说:“既然遇见妹妹,我们一同散散步如何?”

水榭阁里一应吃食茶点都准备妥当,皆是按了吴贵人的喜好备下的。吴夫人换了简便的衣服,看到这些自然高兴,便与女儿同坐在对了一倾摇曳秋菊的院子话着家常。身后侍女太监皆远远站在外间,垂下玉珠串成的帘子,一室轻柔的馨香,令人放松。

吴贵人倒是一愣,没想到柳婕妤会如此邀请,见其神态也是诚恳,并非敷衍,想了想便点了头。“能与姐姐一同游览御花园,那是妹妹的荣幸呢。”说着还亲昵地走到柳婕妤身边,好似感情很好一般。

吴夫人与吴贵人皆一怔,但见太后和蔼的笑,没有多想,只是诺诺叩谢,便由着一众侍从领去了水榭阁中。

柳婕妤引着吴贵人,却没有往御花园深处走,而是选了另一条青石路。路两边是连绵的宫墙,朱红色蜿蜒如两条巨龙。吴贵人耐不住好奇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转眼,吴夫人已走进了慈宁宫,看到就坐在园中的太后倒是一惊,忙俯身行礼。太后笑着摆摆手:“起来吧。”又拜吴贵人,吴贵人自然含了泪亲手扶起母亲。太后见她们母女相思,也没有多说什么话话家常,便对吴夫人道:“皇帝说吴贵人念家,这才召了你进来。我也就不多留你们,这就去水榭阁吧。”

柳婕妤转了头一笑:“妹妹跟我走便是,还怕我丢了你?”

不多时,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吴贵人之母,吴氏夫人到。”吴贵人的心也“砰砰”跳起来。

吴贵人讪讪道:“姐姐说笑了。”

想到此,吴贵人面上浮起淡淡一层笑意,无限憧憬着自己获得荣光的未来。

却是转进了一扇月洞门,两边高墙变了,不再是威严的朱红,而是石料本身的青色。是后门,吴贵人跟着柳婕妤,显然她对此地颇为熟悉。

吴贵人站在太后身边,捧了一盏香茗慢慢饮着,一双眼睛里也是满含笑意。皇帝许她母亲进宫探望,这可是从未有妃嫔享过的恩泽,即使是一直得宠的柳婕妤,也不过是病重的一次召了其母进宫。而自己,才入宫不久,甚至未承雨露,就得皇帝如此厚爱。那些妃嫔听说后,无不艳羡,私下议论,她自然得意非常。尽管,她知道这恩宠有一部分,是建立在皇帝对其他人的喜爱上的。那又如何?那人若是不在了,皇帝便更会移爱在自己身上。那时,别说什么婕妤,就是四妃估计她也能轻易获得的。

绕过一排房舍,眼前是开阔的一处空场,此时搭了许多架子,挂满了新贡的上等衣料,屋内传来整齐的织机声,隔着窗还能看见宫女们起扬的素手,吴贵人立即猜到了这是哪里。

太后见秋阳正盛,晨开的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妙不可言,便在一架繁花前设了椅子观赏,又命慈宁宫里的宫女们放风筝,一派和乐。

织锦坊

吴贵人一早向太后请了安便留在慈宁宫中,因命妇进宫必是先去太后皇后处请安,大羲暂未立后,见家人的妃嫔便在太后宫中等候。

专为宫中妃嫔制作衣服的地方,屋内皆是全国挑出的织工、绣工一流的纺织娘,她们日夜工作,为后宫众妃添光加彩。此时临近新年,衣料皆分发下去,自然十分忙碌。

话未说完,吴夫人“啪”地将细针往地上一掷:“去管事那领二十鞭子。”说完才慢慢戴上耳环,深吸几口气,看看时辰对下人道:“进宫去。”

柳婕妤微笑着看着吴贵人:“想看看么?”

一个丫头哆嗦着上前:“夫人,是奴婢不好......”

吴贵人抬头,柳婕妤的笑容中有一丝深意。她沉吟了下,既然来了,看看什么又有何妨,再说,只是衣服而已。

“谁将这针放在匣子里的?”吴夫人看着那血珠一点点渗出来,抬了头厉声道。

柳婕妤推开左厢的一扇门,里面没人,诺大的屋室内只置了一支红木衣架,上面搭了一件礼服,四周多宝隔中皆是与之搭配的饰物。

吴夫人听到此话时心到底还是猛地抽动了一下,脸色“咻”地变了,吴晗只做不见,大步出了门去。许久,吴夫人面色平静下来,伸手去取妆匮里一对珍珠耳环,手却抖着,不慎被细针刺破了指头。

吴贵人走进这屋内,登时愣住了,眼睛自落在那礼服之上便挪不开,身体微微颤抖着,脚下无意识地向前走着。

装扮时吴晗正要去早朝,临行时特意又进来嘱咐了许多。末了悄声对她道:“告诉女儿,那件事,该是差不多了。”

“这是......”她喃喃着。

按习惯又挑了一套色泽喜庆却不失端庄的简便礼服,青色雉纹,配一双绯红小授,便是与女儿独处时用了。

柳婕妤却站在一边,环顾着四周,没有说话。

次日,秋阳高照,吴夫人前一日授了皇命,自然喜不自胜,也搜罗了家中珍奇进献。因是进宫,难免得先去向太后请安。卯时便起身授了命妇见驾的大妆,金绣云霞孔雀文的绉丝绫罗青色翟衣,恭谨的如意髻,两边各双鸾衔寿果金簪一支,又插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步摇发钗,后戴上命妇正装的大冠,才算完毕。好在秋日里气候宜人,不过也是出了一身薄汗。

冬日艳阳透过大窗照进这间不算太大的房中,给所有的一切都添上了夺目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