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遇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受到被偏爱的人,他也没有父母,他们很像,他们相互依偎。
从小到大跟她说爱的少男少女不少,他们只爱她这张精致绝艳的脸庞。
她要把最新鲜的果子留给他,夏日夜晚她要想办法替他赶走屋前所有蚊子,要偷偷攒下钱,长大了用这些钱送他去京城。
爷爷爱她,是为了弥补过错。
他为了救她可以不顾生命。
亲父母爱她,但是更爱家族。
他不会知道,那一瞬间她真的好喜欢他,甚至觉得这世上,她心里,只有他了。
养父母爱她,但是更爱弟弟。
万事不遂人愿。
她这一生都在经历有缺憾的爱。
那只是一场计划而已。
好像一直横亘在心头的东西在一瞬间被突然移开,失望有之,轻松有之,难以言说。
□□来到人世,来回穿梭十几年,她身上仍无一物。繁盛时,她能被顺带照顾,灰暗谁都可以舍弃她,他们都有合适的理由。
云映擡起头。
她试图抓住每一个人,却没人为她停留。
他忽然轻声开口。
宁遇继续道:“但我只是不确定,我能不能活着到京城,一切安顿好后,我会去接你。”
“嗯,我骗了你。”
云映还算平静,她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宁遇手指落在桌面,外面雨滴越来越大,落在支摘窗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后望着手里这本书,轻声道:“但其实,你可以不用这种方式离开的。”
她既能问出来,便是有所怀疑。
“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很难过。”
云映道:“这好像跟你有没有瞒我没关系。”
她翻过一页,继续道:“你刚走那段时日,我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爷爷找到我让我去京城时,我觉得他是个坏人,没准是带着一群人演戏,其实是想把我卖掉或者什么。”
“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后来我又想,卖掉就卖掉吧,万一他真的带我来京城呢。”
她仍然垂着眸,长睫掩下眼底的神色,看不真切。
“你那么想去京城,你还没有看过呢。”
宁遇沉默片刻,侧眸看向她。
“我想帮你看看,京城是个怎样的地方。”
“去年年底那场意外,是你跟我解释的那样吗。”
宁遇喉结滚动,沉默着听她说完,他可以想象出来她是什么样。他没再去给自己解释,而是轻声道:
宁遇轻声问:“什么?”
“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她声音和缓,葱白手指按在书页,目光仍落在那本草堂笔记上。
云映阖上书,看向了窗外。
“宁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崭新的书面被溅上雨水,其实释怀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雨滴终于落下,打湿了空旷的街道。
那一瞬间,她那么喜欢宁遇。
可是他们在越走越远。
不是因为宁遇本身,而是因为宁遇好像很爱她。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褪下她的衣服,他等她长大,那是因爱而生的欲。
她没有回答他那句话,而是继续自顾自的道:“但没关系,我原谅你。”
那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你说喜欢我……”
不是恋人间的喜欢。
宁遇面上却没有分毫笑意,他了解云映,甚至了解到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出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宁遇轻轻吐出一口气,外面风声仍然呼啸,穿梭在他们之间。
他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你看起来又要拒绝我了。”
纵观云映这么多年,赫峥是唯一一个在她这里得到可能的人。
隔了一个座位,云映对上他的目光,“我希望我们可以体面一些。”
她给了赫峥可能,却什么都没有给他。
体面的话,他们之间至少还有那十年。
看吧,这是最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反之,就都烟消云散了,
宁遇眸光沉暗。
天际响起轰隆雷声。
“意思就是,也可能会跟他在一起。”
宁遇避开了她的目光。
云映声音平静的纠正道:“我说我以后可能不会跟他在一起。”
苍白的面容在暴雨下显出几分脆弱,垂在书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他叹出一口气来,对云映道:“早知道今天就不进来了啊。”
宁遇终于看向她,“你不是说,你不会跟他在一起吗?”
云映没有出声。
“这次不是,可能下次就是了。”
又是一阵沉默,宁遇收回手,他道:“好。”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我与他能怀上孩子,不是件特别意外的事。”
“那就这样吧。”
“暂时?”
云映这才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云映垂着眼睫,隔了一会道:“暂时不是。”
宁遇没再看书,他靠在椅背上,大雨中清雾朦胧,一闭眼好像还能回到那座寂静的山。
宁遇仍在看书,不经意般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有孕了。”
但至此刻,那段没说过喜欢,也没留下一个吻的朦胧又青涩的年少心动,彻底结束了。
云映眸中闪过几分疑惑,她道:“好多了。”
雨声仍在继续。
约莫半柱香后,宁遇问:“小映,你的胃最近好些了吗?”
云映在那混乱的雨声中忽然听见一阵并不明显的马蹄声,宁遇显然也听见了。
屋子内寂静一片,只有翻书声。
他看云映明显变化的神色,不由道:“小映,你跟他在一起了?”
她捏着书页,想问他,又不太想问他。
云映:“暂时还没。”
云映垂下眸,面前还是那本草堂笔记。
宁遇笑了起来,赫峥那儿也不顺利他心里就舒服不少,不由问:“那你在犹豫什么?”
宁遇看了眼天色,道:“嗯,回府怕是来不及了,就在这避避雨吧。”
云映已经没心思看书,她看向门口,然后如实道:“我想对他认真一点。”
“快下雨了。”
他们的开始有点随意,无数巧合推着他们凑在一起。
他没有坐在云映身边,与她隔了一个位置。
现在赫t峥说喜欢她,她不想再那么随意的回答,她想确定她不是什么头脑一热,不是因为被他感动,不是疲于思考直接凑合。
他未曾说完,拿着书走向了云映身侧。
也不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也喜欢他。
看见书名,他蹙了眉头,声音很低,“唔,这种书……”
马蹄声停下,房门被推开。
他步子缓慢,目光掠过那一寸寸书架,然后随便从中拿出一本。
赫峥进门,他一身玄衣,冷峻的脸庞上沾了点雨水,他目光扫过云映和宁遇,房内气氛稍有几分凝滞。
宁遇温声道:“我本来与友人在对面茶坊,坐二楼时总觉西侧停的马车似曾相识,不放心,便在临走时过来瞧瞧。”
赫峥转身关门,云映看他身上沾了水,不由蹙起眉道:“你的伤口不能沾水,你忘了吗?”
云映没有起身,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赫峥回身,接过掌柜递来的干帕子随手擦了擦衣袖。
他将伞放稳,然后朝书铺内走了进来。
他心里不高兴,他就知道,宁遇是个无孔不入的,他总是逮着机会就接近云映。
“小映,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他道:“我来接你。”
他是宁遇,是那个教她读书写字的人,是每天给她递早膳的人,陪她一起长大,占据她前十几年的一大部分。
云映道:“你骑马来的?”
他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半点变化。
赫峥嗯了一声。
温澈朦胧,冰消雪尽。
云映看了眼外面,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云层很低,檐下水流如注,现在出去骑马跟掉水里没区别。
恍惚有所感,云映擡起头,侧眸望进宁遇的眼睛。
“快到时下的雨,我想着我们快点应该能赶回家。”
摇晃的木门被一只润泽如玉的手稳稳按住,男人将未撑开的伞放在一旁,掌柜上前,问:“这位公子,需要什么?”
赫峥阔步朝云映走了过来,他扫了眼宁遇,然后拉开木椅,就这么直接坐在了云映与宁遇中间。
书铺客人已经走光。
地方突然变得有几分拥挤,云映朝旁边挪了挪,给赫峥腾位置。
街道行人寥寥,风声越来越大。
赫峥迅速跟着云映挪了挪。
她又翻过一页。
云映看向他,赫峥理所当然道:“我俩别挤着人家。”
只是宁遇的所有解释就会变成谎言。
她伸手抹去赫峥手上的水,然后问:“过来做什么,不嫌麻烦的。”
赫泠这含糊的一面之词并不可信,可怪异的是,倘若真按赫泠的说法去想,一切巧合都会变得合理。
赫峥道:“不麻烦,下午听说你会过来,我散班就特地换了条路走。”
赫泠以为赫延时早就找到了宁遇,只是宁遇一直没有同意回来。
他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宁遇,幽幽道:“没想到你也在这,还真巧。”
罔顾宁遇的意愿把他带到京城,然后又任由宁遇不配合,到处去说自己出身乡下。
云映解释道:“我与宁遇是碰巧遇见的,我的马车坏了,走不了。”
赫延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等雨停再说吧。”
今日赫泠不提,她可能会永远忽视。
赫峥嗯了一声,他靠在椅背上,然后看向了云映手里的那本书。
扪心自问,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他念了出来:“望舒草堂笔记。”
于是他被迫被带到京城,然后随遇而安。
“小时候看过,现在忘了,讲的什么来着?”
赫延的人不准他再回裕颊山,要抹除他在裕颊山生存的痕迹。
宁遇忽然回答道:“共有三则,一则是是回忆录,讲忠君爱民。一则民间琐事,见微知著,讲人事浮沉。最后一则是笔者随笔,似梦非梦,讲玄妙道法。”
冬日寒冷,江水湍急,他不会水,被幸运的冲到下游后,又幸运的被救起,然后又在那时,碰巧遇到了赫延的人。
赫峥:“哦。”
重逢那日他的话云映还记得清楚。
宁遇这会心里堵得慌,也不想让赫峥好受,他又故意道:“我与小映少时一起看过几遍,原来大哥也看过,还真是有缘分。”
确切来说,没有撒那么大的谎。
赫峥冷哼一声道:“我们的缘分还不止于此。”
可前提是,他没有跟她撒谎。
“比如我读这本书时,没想到我会娶妻,我妻子还跟我看了同一本书。”
所以她以前就想过,就算他在那场意外有所隐瞒,她也不会逼问,因为她不想强迫他说自己不愿意说的东西。
宁遇道:“我看……”
她在他面前犯过很多错,但他没有凶过她。
云映忽然招来堂工,身边两个男人不约而同闭了嘴,看向她。
她有太多不懂的地方,宁遇不厌其烦,每次都很耐心的教她。赫峥以前说宁遇像夫子,好像是有点,但是夫子是不会像他那么耐心的。
云映把书递给堂工,轻声吩咐:“帮我换一本。”
宁遇轻笑着告诉她望舒是月亮,她看着他的脸,心想他也是望舒。
“好嘞夫人。”
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她连字都认不全,指着望舒二字问宁遇什么意思。
堂工把新书送过来,云映将书摊在桌面,又随便给赫峥拿了一本,跟他道:
她又将书翻了一页,一目十行扫过其中内容,这本书著者原是个大官,后来被贬回乡,在乡野中记录了自己临终几年的所见所闻。
“给你打发时间。”
她回去也没什么要事,坐在这还比家里有意思些。
赫峥接过来,靠近云映,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不需要打发。”
她随手指了指泠春身后的t书架,道:“你自己可以挑个喜欢的看。”
宁遇:“……”
云映悠闲道:“有就有吧,雨停再回。”
云映脸庞发热,赫峥的手臂紧紧贴着她,腿也是。
泠春道:“夫人,待会可能会有暴雨。”
她本来就已经靠墙,这会被他挤的有点难受,翻书都困难,她道:“你先稍微离我远点。”
云映坐在窗前,支起的支摘窗挡了大部分的风,她身形纤细,风掠起她的鬓发。
赫峥稍微离开了一点,道:“不能再多了。”
车夫离开以后,书铺已经没几个客人,天色不知不觉间昏暗下来,风卷起街道上的桂花树叶又落下,好像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雨。
“我们俩委屈就委屈点吧,让着二弟。”
云映嗯了一声,道:“下次注意就好。”
街道上很快就蓄了水,掌柜上来送了茶,他弯着腰道:“三位请。”
车夫受宠若惊,道:“没…没有,多谢夫人关心!”
云映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泠春还想训斥,云映却道:“人受伤了吗?”
她低头,重新翻开手里的书,是一本她未曾读过的。
车夫低着头,额上吓出冷汗,他道:“夫人恕罪,方才风大,奴才本想换个地方停,结果不巧与旁人马车碰上了。奴才已经让人传信回府,让他们迅速配一辆新的马车过来。”
赫峥哪有什么心思看书,他现在看宁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厮总利用以前的情谊接近云映,方才他没过来,还不知道偷偷跟云映说了什么。
泠春皱起眉头,斥责道:“你们出门之前不检查一番的吗?说坏就坏,管事是怎么教你的!”
他到是会拿捏时机,暴雨被困,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车夫看了眼云映,然后焦急道:“夫人,马车坏了。”
亏他还是个探花,勾搭有夫之妇这种事也能做的出来。
云映还没应声,原本候在外面的车夫便急匆匆赶进来,泠春上前道:“怎么了?”
但宁遇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他的存在。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他甚至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手里的书。
泠春上前道:“夫人,好像要下雨了。”
察觉到赫峥看他,他轻弯起唇,道:“大哥也对这本书感兴趣?”
店内书客见天色不好,不知不觉间都三三两两走了出去,云映阖上书,看了眼天色。
“我头一次看这种书,还挺新奇。”
桂花如雨下,凉风掠起书角。
宁遇将书阖上,书皮上的名字非常通俗易懂,映入两人眼帘。
其中每一句话都让她很熟悉,她还记得上一次看这本书时,还是窝在家里草垛里,转眼间,一切已经天翻地覆了。
《竹马外室上位史》
云映的手指抚过那本书,伸手将它拿了出来,她把书放在桌面,随手翻开一页。
赫峥:“……”
风越来越大,呼啸进窗。
宁遇笑容温润,声音和缓的邀请道:“大哥要跟我一起看吗?”
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