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家搬走了,少年宫我也不会再去了,咱俩以后不会再见了吧?
王倩笑了,说,和你吵嘴习惯了,我一个人去少年宫,有点不适应哎。
王倩说,应该不会了。
我说,不拉了吧,反正是丧乐。
我说,很奇怪,虽然每回见面都吵架,但是如果见不到你,我一点都不想学琴。
王倩问我,你以后不拉二胡了?
王倩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合奏一首曲子吧,欢快一点的。
月光倾泻下来,打在我们身上。
王倩擦上松香,开始演奏起《赛马》。我也拿起弓子,给即将消失的胡同增添一点悲伤的气氛。
我们两个搬了一把板凳,一起坐在胡同口。
我看着王倩,所有月光都打在她脸上,王倩拍拍我的肩膀,说,虽然我讨厌二胡,但你拉得很好听。
我在她家残破的窗边举起了二胡。她看到了我,拿着小提琴跟着我偷跑了出来。
6
深夜,我拿着二胡跑去找了王倩。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心里很想王倩,于是又拉了一遍《赛马》。
理由是现在正是拆迁尾声阶段,我每天丧乐声一起,政府还以为闹出人命了,会来找家里麻烦。
然后门就被敲响了。
第二天,家里人命令我再也不许拉二胡了。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她问我,刚才的二胡是不是你拉的?
而我家住在胡同中间,政府拆到一半,决定收手不拆了。结果就是,我家裸露在街中心,还没收到一分钱。
原来我家胡同门口,是一家特别有名的豆汁店。有一个叫作高超的二胡老师很喜欢在那儿喝豆汁,她在喝豆汁的时候听见了胡同里面的二胡声,便敲窗户寻过来了。
王倩家住在胡同入口附近,搬迁赚了大钱。
高超对我父母说,我是个好苗子,她可以教我,让我去她家上课。
一切如王倩所料:胡同真的拆迁了。
就这样,令人难以置信地,我去高超家接着学二胡了。
转折出现在我们考四级的时候。
我觉得那是上帝给我的指示,让我继续跟王倩在一起。
5
我去找了王倩,和她表白。
我常常想,如果事情按正常发展的话,我想我和王倩会一起考到十级,然后打上一架,把人打哭那种,之后老死不相往来。
王倩,我喜欢你,独奏太孤独了,我们合奏吧。
不欢而散。
就这样,我和王倩成了情侣。
王倩:还赛马呢,撑死了就是赶驴。
我和王倩都认为,我们能在一起,和那条胡同的拆迁、那个深夜的二胡小提琴合奏、鬼使神差的豆汁老师密不可分。
我:你懂个屁,二胡很摇滚,你听这个《赛马》,多躁啊,崔健唐朝黑豹你懂不懂?
三件事情,缺一不可。
王倩:我听了你的二胡,但还是觉得小提琴好听哎!二胡还是太悲伤了。
但命运,就这么发生了。
[考三级的时候]
7
不欢而散。
大学以后,王倩去美国读研究生。
王倩:不借。
我和王倩约定,等她从美国回来之后,就结婚。
我:我家。
我们每天都会打上一个小时的电话,但是没法触摸和亲吻对方。
王倩:可以,我家有钱还是你家有钱?
我们每天会对对方分享自己的快乐和痛苦,但是无法亲临其境,也就无法设身处地。
我:我没带松香,没法擦琴弓,你借我。
永远是一年后我们就能见面了,永远是三年后我们就会结婚。
[考二级的时候]
我们需要的是现在,需要的是你他×少啰唆,立刻滚过来。
不欢而散。
异地恋,确实有修成正果的。就像彩票也有中奖的,可惜不是我们。
我:你吹什么牛×呢?
一年后,我和王倩和平分手。
王倩:你不知道啊,咱们那儿的胡同要拆迁了,拆了我家就比你家有钱了。
又一年过去,王倩在洛杉矶结了婚,和一个学钢琴的外国研究生。
我:琴贵怎么了?我家比你家有钱。
我参加了王倩的婚礼。
王倩拿起小提琴对我说,纯木的,一万块一把,你狂什么?
婚礼现场,王倩拉了小提琴,她丈夫弹了钢琴,两人合奏了一首《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我指着自己二胡上的蛇皮对王倩说,蛇皮做的,牛×不牛×,一千多块钱一张。
我真心地觉得,很好听。
[考一级的时候]
小提琴还是和钢琴搭配在一起更动人。
在一级到三级的考试过程中,我们一共发生了三次对话。
比胡同里面的二胡和小提琴合奏的那首不三不四的《赛马》敞亮多了。
因同样学琴的缘故,我和王倩结伴去北京少年宫考级。
8
4
我删除了王倩的联系方式,自己也换了手机号码。
就这样,我和王倩成了死对头。
一年半之后,朋友跟我说,王倩的老公出轨了,王倩骂了她老公,然后她老公骂回去,还打了她。那是洛杉矶最冷的天气,下着雨,王倩穿着一件薄上衣就离家出走了。
我原本以为,王倩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女孩子,我错了。
王倩的老公让她滚,让她永远别回来,没有任何反悔的意思。
王倩叹了口气,说,因为好难听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声音跟丧曲一样。
朋友说,你丫不会去美国吧?
我一愣,说,那你干吗听我拉琴这么认真?
我说,当然不会,我疯了吗?
王倩戴上眼镜,告诉我,啊?没盯着你啊,我近视。你二胡弓子是唯一会动的东西,瞧着不费力。
第二天,我辞掉了工作,坐飞机跑到了美国洛杉矶,守在海洋大道601号门口。
我问王倩,同学,你老盯着我看干吗?
王倩的丈夫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
我必须打探一下王倩的心意了。
我抽着烟,看着他。
第二次见到王倩,还是在民族乐和西洋乐的比拼上。
王倩的丈夫没认出我,也掏出一根烟,管我要火。
3
我掏出打火机,让他伸脑袋过来。
二胡是如此难听,练琴又是如此枯燥,但如果能再见到你,我愿意坚持。
对准他的鼻尖,我用尽全力,拳头如子弹一样招呼上去。
王倩同学,虽然我们是对手,但你长得真美。
我说,去你×的钢琴,二胡和小提琴才是绝配。
我注意过,我拉二胡的时候,别的大人都在喝酒聊天,只有她专注地看着我,那种一对一的凝视,仿佛给了我一个赞扬。
因为这一拳,我被关进了警察局,赔了六万美元。
因为那个叫王倩的小女孩对我笑了。
保释出来后,我去找了王倩,我想告诉她,如果没有地方可去,到我这里来吧,我一直在等你。
而我想说的是,我的二胡练对了。
我没找到她。
那个晚上我爸悲伤地说,你的二胡白练了。
王倩离了婚,从美国离开了,不知去向。
我输了。
花六万美元,我只想再制造一次缘分,再见一次王倩。
王倩拿起小提琴,演奏了一曲《卡农》,饭桌上掌声雷鸣。
老天爷,你他×连这都没同意。
我和我爸彻底懵圈了。
9
王叔看着我爸,说,我女儿不才,也会一点乐器,我们和李公子切磋切磋。接着,王倩从黑书包里面掏出了一把亮晶晶的小提琴。
我回到北京,回到儿时的胡同。
她叫王倩。
我家还是没被拆迁,依旧老样子,可是王倩没在,没能回到旧时光。
那是一个梳着长马尾,马尾快长到腰间的小女孩。
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间小酒吧的时候,里面透出小提琴独奏的声音。
隔壁的王叔也带着他女儿来参加了饭局。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酒吧的门。
接着转折出现了。
然后,我又一次看见了王倩,她剪短了头发,但依旧是我梦里的样子。
大家说,李公子拉得太好了!
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
我演奏完之后,我爸瞪大眼睛,问他的朋友们,我儿子拉得好不好?
我对王倩说,我来找你了,王倩。就像小时候我去少年宫找你一样,其实根本没有豆汁店,根本没有听着二胡声音找过来的高超老师,根本没有这个孩子是个拉二胡的好苗子的屁话。是我哭着求我爸接着让我学二胡来着,我哭着跟我爸说,爸,我真的喜欢民族乐;爸,我想拉二胡!跟他×《灌篮高手》里面三井寿求安西教练那德行一样。
半年后,我爸认为我可以出师了,接着就把我带到了他和狐朋狗友的饭局上。酒过三巡,我爸让我赶紧整个骚曲,就那首《爱拼才会赢》。
王倩听完,抬手就扇了我一个耳光。
我爸的目的很单纯——希望我快速掌握几个骚曲,在酒局上给他助兴和吹牛×。
王倩哭着说,你丫这几年他×跑哪儿了?
这完全是被我爸逼的。
原来,王倩和她的老公掰了,两个人一起买的房子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回到北京,就开始找我。才发现胡同里我家虽然还在,人却已经搬了。她在胡同附近的小酒馆找了一份拉小提琴的工作,祈祷万一哪一天擦肩,也不要错过。
从六岁开始,每天晚上我都要练习三个小时的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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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和王倩结婚了,在北京。
像我就很悲剧,学的是二胡。
小提琴和二胡终于中西合璧了,梦想成真。
每次听到这种说辞,我都会擦一擦眼角的热泪,恨恨地说,那可真他×不一定,看你学的是什么乐器了。
有人说,相爱的人总有办法找回彼此。
有一种说法叫,孩子小时候被逼着学一门乐器,长大之后泡妞,会事半功倍。
就真的是这样,我们费尽心思,我们相互错过,我们被现实分开,我们经历了漫长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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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在一起。
我们费尽心思,我们相互错过,我们被现实分开,我们经历了漫长等待。我们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