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郭梓嘉瞬间就被激怒了一般,双眼通红着,紧接着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你给我住嘴!住嘴!欢苑还活着!还活着!她还活着!她是不会死的!她绝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她还活着!”
“我就是喜欢他,又怎样,关你什么事?!”这一刻的施喜念,心烦意乱得不得了,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经过大脑的过滤,只受眼泪的控制,她咆哮着道,“你别再缠着我好不好?!你带给我的噩梦和耻辱还不够吗?你离我远远的好不好?!施欢苑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他气急败坏地怒吼着,将她扑倒在地上后,双手仍在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巴。
他容不得她的情绪为别的男生起伏,她的悲欢离合只能由他主宰,因此,他追上她后,说的第一句乃至每一个字都是浓郁的嘲弄。他说:“你听清楚了吧,他很讨厌你,宁愿看着你死,他也不会救你,因为他不爱你!”
施喜念圆睁着眼,嘴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求生意识使然,她手下意识地扒拉着他的手臂,片刻过去,她的力气越来越小,眼前忽地黑了下去。
可,她越是难受,他就越是生气。
窒息的感觉强烈又鲜明,她以为自己会死的。
他知道施喜念很难受。
可是,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在昏天暗地里,她听到了郭梓嘉在唤她:“欢苑……欢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欢苑,没事的,我在呢,没事的,我在,我在……”
对此,郭梓嘉自是了然,只不过他太在意她了,所以她前脚落荒而逃,他后脚就丢下了颁奖典礼,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她感觉到,他在抱着她,很大很大的力道。
而所谓的愤然,针对的也只是郭梓嘉而已。
意识就此中断。
施喜念越是按捺不住地胡想,心就越是焦灼难耐。终于,再无法接受这凌迟般的酷刑,她愤然起身,咬着牙,强忍着泪水,毅然离去。
04
他是恨不得她死,恨不得她代替陆景丰、代替冯云嫣去死。
施喜念费尽了力气,才从梦魇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想,若是有这么一朝,他就这么冷漠地看着她死去,也许才能平息了他心中的怒火。
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顷刻间就将苍白的静寂点缀得越加诡异。
不负他所望,施喜念上了当,心蓦然一阵剧痛,像被他犀利的眼神剜割成一片片。锥心刺骨,撕心裂肺,她整个人就僵硬在聒噪的嘲讽里,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笃定他的那句“不会”其实无关她会不会游泳,就算她不会游泳,他也不会救她。
不一会儿,空气中传来了门锁扭动的声响,施喜念循声望去,门轻轻被推开,下一秒,推门而入的郭梓嘉便映入了她的眸子。蓦然间,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记忆的碎片挣脱了束缚,混乱了视线,她仿佛看见郭梓嘉正凶神恶煞地朝她扑来,下意识地,她尖叫着抱着头往后躲去。
他故意要叫她死心,神情里没有泄露一点点谎言的痕迹。
“欢苑!”
故意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郭梓嘉略带焦急的声音很快搅动了空气。
“不会。”陆景常声音落下,偏过头去,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施喜念,眼中情绪复杂不明,好半晌之后,他才补充道,“因为她会游泳,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助。”
紧接着的,是焦躁不安的脚步声。
“是吗?”郭梓嘉又是玩味一笑,追问,“那如果她掉进海里了,你会救她吗?”
不过两三秒,施喜念被他拉入了怀抱中,紧紧拥住。温暖的体温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连连深呼吸之后,她才敢确定,方才那一幕是记忆化成了幻觉。随即,战战兢兢地回过神来,她喘着气用力推开了郭梓嘉。
“很讨厌。”陆景常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的问话,直视着他,眼中的霸气不可置否。
抬眼对望时,她的眼中依然充斥着惊恐。
郭梓嘉似笑非笑,又瞥了施喜念一眼:“我听说贵校的施喜念同学苦追了陆景常同学两年,我就想问问,陆景常同学对施喜念是什么感觉?喜欢,还是……”
这般惊恐神色,是在施欢苑眼中从未有过的。
一旁的主持人得到了不远处教导主任的暗示,立刻回答说:“当然可以。”
到底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即使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下一秒,郭梓嘉拿过主持人的麦克风,说:“作为今日的颁奖嘉宾,不知道我能否有优先权利,问陆景常同学一个问题。”
透过施喜念的双眸琢磨着她的情绪,郭梓嘉忍不住在心里对比着,与施欢苑初相识相知相恋的一幕幕也慢慢浮现在眼前。
特别是,郭梓嘉将奖杯递给了陆景常之后,目光准确无误地朝着她投射了过来。四目对视之际,她看见他左边的嘴角微微上翘。
几年前的某个秋夜,与父亲起了争执的郭梓嘉出门散心,遇见在深夜的大街上飙车的施欢苑。
整个颁奖的过程,施喜念都提着心吊着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施喜念绑着高马尾,一身深蓝色牛仔服,开着摩托车,风姿飒爽地从他眼前飞掠而过。原本,这一眼应是记忆中转眼就忘的一瞬,偏偏施欢苑绕了一圈回来,与之擦肩而过时,将他头上的鸭舌帽夺了过去。他还未回过神来时,她已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将他的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笑着对他说:“帽子借用一下,明天这个时间在前面的咖啡店还给你。”
看着两人间巴掌大小的距离,施喜念很快记起两人两次见面的不愉快,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她担心的是陆景常人生中荣耀的一刻会被郭梓嘉毁掉。
那一刻,路边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像阳光照落在花朵上,而他亲眼见证了花开的瞬间。
宛若噩梦一般,郭梓嘉竟以颁奖嘉宾的身份站在了陆景常的身旁。
他向来敏感孤僻,对待他人更是冷漠,可是,眼前的女生竟叫他心生暖意。
直至“郭梓嘉”这个名字忽地闯进了她耳朵里,阴魂不散,回响荡荡,她才惊慌失措地撤除掉凝视在陆景常身上的目光,战战兢兢地顺着主持人目光的方向看去。而后,脑子里是挥之不散的血腥火辣的强吻,而目之所及里,西装革履的郭梓嘉一步步走上了讲台,走向了陆景常。
第二天晚上,因为有过犹豫,以至于郭梓嘉抵达咖啡店时,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
每一次,当陆景常发着光站在台上时,旁人的声音就成了杂音,被施喜念自动屏蔽。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施欢苑也迟到了,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她才姗姗来迟。
这天,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施喜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景常。
于是,见面的第一句话,他冷着声音说:“你迟到了。”
自从连芷融透露说陆景常进了全国建筑设计大赛总决赛,施喜念就一直在关注着这场总决赛的赛况。预料之内也是惊喜之中,陆景常夺得了一等奖,于是学校领导们一致决定要举办一场颁奖典礼,以鼓励陆景常以及全校师生。
施欢苑闻言,漫不经心地将帽子推到了他跟前,笑容嫣然着,说:“我故意的啊,半个小时,一分钟不差,你让我等了三十分钟,我也该礼尚往来。”
彼时,施喜念根本不知道,作战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定档在三天后——一场盛大的颁奖典礼。
郭梓嘉有些哑然,也越发觉得眼前的女生很是特别,不由得细细端详了起来。
一路同行,一如为爱并肩作战的最佳拍档。
他一打量,施欢苑就犹如狡猾的猫,身子有意歪斜着半靠着桌子,手抬起来托住下巴,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笑着看着他,问道:“我好看吗?”
毫无察觉的施喜念只觉得眼前的女生单纯又可爱,抱着被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抽了一只出来,迅速地圈住她的手臂,然后再次会合另一只。
一种故作妩媚的姿态,偏偏一张稚气又清纯的脸少了些蛊惑人心的狐媚。
戴心姿看着施喜念,眉眼间不经意地多了一分妩媚的蛊惑。
他忍不住嘴角上扬,轻轻勾勒出弧度。
——郭梓嘉,虽然我不能跟她长着同一张脸,但我可以要她杀死你所有的一往情深。
转瞬之间的一个抬眼,两人四目相对,他从她墨黑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微扬着的嘴角,久违的弧度叫他不禁愣怔住,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笑容了。
她心中有猛虎,区区一个施喜念构不成威胁,哪怕郭梓嘉明确地告诉过她,他喜欢的是施喜念的那张脸。
见他似笑非笑着,也不回话,施欢苑又接着说:“我叫施欢苑,你叫什么名字,有女朋友吗?有的话也没关系,告诉我长什么样子的,或者给我她的联系方式,我去跟她说说。”
也许,把情敌拉到自己的爱情里并不是明智的决定,然而戴心姿跟别人不一样。
“说什么?”郭梓嘉回过神来。
戴心姿闻言,笑得嫣然明媚,仿佛有阳光从她身上放射出来,屋外的雨渐渐小了声息。
“自然是说我看上你了啊。”施欢苑依然笑着,一脸的天真无畏。
故意把陆景常当作借口,言外之意,她决定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红娘。
“哈哈!”郭梓嘉闻言笑了起来,这愉悦的心情叫他再次受到了惊吓,随即,他收住了笑意,面色严峻地道,“我不是个正常人。”
“不是你自私,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下定了决心,施喜念从她怀中抱走了自己的被子,笑笑说,“我也希望你能和郭梓嘉在一起,因为这样,陆景常就再也不会误会我和郭梓嘉了。”
“是吗?”施欢苑挑着眉,“那可巧了,我也是个疯子。”
如此想着,不由得想要摆脱“自私”骂名的施喜念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竭尽全力去成全戴心姿,既然不能做到百分百的信赖,那就尽心尽力地将红线揣紧,忘记郭梓嘉曾留在自己唇上的火辣与血腥,忘记耻辱与委屈,成为戴心姿与郭梓嘉之间的桥梁。何况,如果郭梓嘉能够爱上戴心姿,那也应是美事一桩,不仅能够帮助郭梓嘉忘记姐姐放下过去,戴心姿也可以赢得希冀的爱情。
他忽地想起前一夜的初见,又笑了,认同道:“确实是个疯子。”
所以,大概自私的人,是她。
再见面,是两天之后,在C市第一医院的电梯里,他去见心理医生,她被人追着进了电梯。见是他,她脸上即刻露出惊喜笑容,随即扑身过去,毫不客气地抱住了他,然后再一转身,背靠着电梯的内壁,完美地藏在了他的怀里。
施喜念顿时既感动又羞愧,她确实信任戴心姿,只是,并非百分百。
不知为何,向来对于别人的亲近十分介意的郭梓嘉,从一开始就不抗拒施欢苑,他甚至意识到,在被施欢苑拥抱着的时候,他的心跳仿佛失了分寸,节奏急促得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加快了。
戴心姿的言外之意是,即使身边的朋友再多,也仅只有一个她是不可替代的。
直至电梯门闭合,电梯缓缓上了三楼,施欢苑的双手还紧紧地扣在了他的腰上。
听到了她的自辩,戴心姿沉默了数秒,随后叹气微笑着,将歉疚粉饰在眼里,说:“也许是我自私吧,总想着要你帮我。但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我信任的也只有你,就像你信任我一样。”
暗自调整好心跳频率,郭梓嘉轻轻咳了两声,有意提醒,说:“你的手可以放开了吧?”
施喜念自以为如此。
施喜念反而将手扣得更紧,问他:“女朋友抱住男朋友很正常啊。”
好在,尽管蜚语漫天,陆景常偏偏未有半分察觉。
郭梓嘉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即使她从未想过暴露心事,但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总爱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穷追不舍直接归类为爱情,然后捕风捉影,一点小小的事情都能捏造成“喜欢”的蛛丝马迹。
她抬起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问:“你能拒绝吗?”
施喜念强调道:“我只喜欢陆景常,你知道的,而且大家都知道。”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张嘴就要拒绝,谁知,她头上的发绳突然断开,一头乌黑的鬈发就这样散开,落在肩上。
“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戴心姿“老实”交代,嘴角边拉扯出一个落寞的笑,双眸里也暗淡无光,这番不自信的样子,在她醉酒的时候,施喜念就曾见过。
那一秒,他的心彻底沦陷了,好似随着那飘逸的长发一起落下,贴在她的胸口前。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施喜念抿抿唇,又问,想起那个初吻,她仍是痛恨郭梓嘉的。
思绪正飘远,郭梓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记忆的残念,落在了施喜念的肩膀以下,人瞬间就清醒了。比起施欢苑的大波浪长鬈发,施喜念刚刚及肩的头发实在是短太多了。
“我……”戴心姿看了看她,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了脸,说,“我去找郭梓嘉了。对不起,喜念,我还是不能把他让给你。”
有时候看着“她”那么近,但时光却已经远去。
繁乱的心事将施喜念扰得不安宁,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问戴心姿:“心姿,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深吸了一口气,郭梓嘉宛若妥协了一般,身子在施喜念警惕又恐惧的眼神中往后退了两步。
扭伤了的脚踝早已经好了,被郭梓嘉咬破了的唇也已经愈合了,可是受过伤的心却没有被时间治愈。
“抱歉,是我太冲动了。”他言语间充满着歉意,眼神真挚,“以后我会尽量多克制的,我会给你时间,更多的时间。”
胡想之间,两人已经跑进了宿舍楼。
“我不需要。”施喜念咬了咬唇,脑子里始终萦绕着他暴戾凶狠的模样,随即,她紧蹙着眉心,问他,“你对姐姐,是不是也……”
失联的日子越久,她就越笃定,连芷融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在指明,她抢了戴心姿的心上人,戴心姿已经不会再当她是朋友了。
郭梓嘉看得清楚,她眼里分明多了一分怀疑。
“呵呵,戴心姿?”
他想,此刻将唇咬得惨白的她,欲言又止里定是在怀疑,他也曾对施欢苑那般粗莽暴戾。
那些天,施喜念的脑子里总时不时浮现着连芷融带着讽刺的意味不明的笑——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也想起那唯一一次的污点。
她想起十日之前,因为赶着要去上课,她只好留下因醉酒而陷于熟睡的戴心姿一人在宿舍,并贴心地拜托王淑艳代戴心姿请假。可,一上午的课过去,再回到宿舍时,戴心姿已经不见了。施喜念一遍遍地拨打她的手机号码,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那日之后,便是长达七天的十一黄金周,等假期结束,戴心姿依然没有回来,施喜念也是从王淑艳口中得知,她请事假了。
那是与施欢苑交往的第一百天,他原本是想给她惊喜,所以偷偷在她心仪的私房菜小餐馆订了位,不承想,所有的浪漫都毁在了一部老式电梯里。
风将雨丝吹到了她的脸上,沁凉的秋意始终没有唤醒困在了错愕里的施喜念。
电梯卡在半途中,昏暗的灯光也一并消失。
“快走吧,雨越来越大了。”戴心姿笑着,低头从架子底下钻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朝着宿舍的方向小跑着。
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他病情突然发作,不仅呼吸困难,还出现了幻觉,差一些就掐死了施欢苑。
“这是我……”莫名之际,她开口就要讨回被子,不承想,刚一抬起头就看见了戴心姿。
好在,消防队及时赶到,救出了他们。
匆匆地跑到自己的被子前,施喜念正伸手要去拉被子,被子却朝着另一个方向溜走。
清醒之后,郭梓嘉只对施欢苑说了“对不起”三个字,随即等待着她的“分手”二字。但,她只是笑着抱住了他,然后撒娇似的说:“你居然有事瞒我,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不如一次说了吧。”
她的被子在很角落的地方,因为白色的被子太多,所以她总会优先选择最角落的位子,方便辨认。
他看着她嘟着嘴一脸不满的模样,才记起来,在电梯里时,自始至终她眼中都没有一丝恐惧。
正在电脑前画画的施喜念被宿舍外一惊一乍的女声拉出了想象的世界,慢悠悠地缓过神之后,她才想起自己的被子正在楼下,于是手忙脚乱地冲出了宿舍,随着人群跑向了宿舍区正中间的空地。
她爱他,所以眼里只装得下担忧。
“快收被子啊!”
可惜,他再也找不到跟她一样深爱着他的女孩子了。
“下雨啦!”
郭梓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起落在施喜念身上的目光,一边走向病房门口,一边说:“我不送你回去了。”
宁静的午后,一阵秋风从头顶上盘旋而过,将树上微黄的树叶扫落,而后如调皮狂妄的孩子,坏笑着扬长而去。阳光在风中抖索着失去了踪影,紧接着,秋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拍打起窗户。
他好像是在避开她的问题。
03
心有余悸的施喜念心中有了笃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胡乱编画着施欢苑被郭梓嘉欺负的场景,顿时既惊惧气愤又心疼难受。随之,只想要一个答案或是交代,她冲出了病房,郭梓嘉却已不见了踪迹。
“呵呵,戴心姿?”连芷融笑得意味不明,又微微带着讽刺。
望着只有寥寥几个陌生人的空旷走廊,施喜念咬牙握拳。
“我有朋友。”施喜念顿时无言以对,避过了重点,反驳道。
——郭梓嘉,你真的是爱姐姐的吗?
“我当然不懂,你像个失败者一样,我怎么会懂得失败者的感受?”连芷融莞尔,匆匆打断了她的话,“你看看陆学长,虽然在大三伊始就从建筑系转到了法学系,比同系学生足足少了两年的学习时间,但一样是个学霸。不仅如此,转系后去参加全国建筑设计大赛,仍凭着居高的成绩进了总决赛。你再看看你自己,得过且过的成绩,恋爱大过天的追求,全校风评最差的女生,不参加任何活动,没有任何朋友,你觉得你这种人配得上陆学长吗?”
05
未曾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对白,施喜念有些哑然,咬着牙低下头后,轻声呢喃:“你不懂……”
颁奖典礼之后,施喜念已经有五天没有见过陆景常了。
闻言,连芷融蹙了蹙眉,白了她一眼:“如果真配不上,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如履薄冰的关注令她路过图书馆时,都要停下来想一想,这个时间会不会遇见陆景常。不是想见面,也不是不想见,是畏惧见面又忍不住期待一场不期而遇,是想远远地借用空气再靠近一点点,又无法忘却他在假设的问题里笃定不会救她时的冷漠。
“真好。”施喜念抿了抿唇,“你只要努力就能配得上你喜欢的男生,可我永远都没办法配得上优秀的他。”
再记起那一日的对视,记起那恨之入骨的冷漠,心不禁生了怯意,施喜念转身就落跑。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我喜欢一个很优秀的男生,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因为只有我足够优秀,才值得拥有最好的爱情。”她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施喜念与戴心姿。
穿梭在小树林里,脚下踩着枯黄的落叶,风中有了轻快的“沙沙”声。
“啊?”施喜念仍是慢了好几拍的反应。
忽然间,接连响起的两声尖叫切断了风的轻吟,直觉撞到人的施喜念连忙道歉,并且下意识地捂了捂额头。
“你不喜欢陆学长了吗?”连芷融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忽地劈头盖脸地问她。
早上起床后一直感觉头昏脑涨的她,这一撞后更觉得眩晕起来。
施喜念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去接那瓶活络油,连道谢都忘记了。
强忍住不适感,她微微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是撞到了眼前女生的胸部,对方正捂住胸口,横眉瞪眼着。
不一会儿,施喜念端着一盆水正要给戴心姿洗脸,连芷融默默地递过来一瓶活络油。
施喜念既尴尬窘迫又懊悔无措,随之,她轻嚅着唇瓣,正想要道歉,却有女生抢先一步尖着声音阴阳怪调地叫了起来:“哟,这不是闻名全校的施喜念同学嘛!”
一直在沉默中打量着戴心姿的连芷融扯了扯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动声色地悬浮在嘴角边上。下一秒,她将目光轻移,看着施喜念左右摇摆的背影,目光又不由得下垂,定格在她左脚的脚踝上,睡意蓦然消失不见。
闻声,施喜念偏头看向后方,朝她走来的林娜正笑得诡诈。
得不到答复,王淑艳无趣地撇了撇嘴,将头缩回去,又回到了被窝里。
感觉到来者不善,她抿抿唇,看向了被她撞到的女生,诚恳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她笑笑,没有说话,低着头,一拐一拐地走向卫生间去给戴心姿打水。
“你要是有心的话,那还得了?”林娜挑着嘴角,与身旁的女生对视一眼,“Anya可是我们系的系花,身材是公认的好,你这一撞,说是无心,却是撞在了重要部位,万一把胸给撞坏了……”
施喜念闻言蹙眉,很快便反应过来,应该是前一日下午的强吻事件又成了“新闻”。
“又不是假的,哪有那么容易……”兴许是眩晕感叫她脾性变得急躁,急急打断了林娜的话之后,施喜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足以令人误解的歧义。
王淑艳倒还算清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戴心姿,随之“八卦”道:“该借酒消愁的不应该是你吗?”
随之,再看向Anya,对方愤怒的眼神里已燃起了烈火,炽烈的火光几欲将她吞噬。
于是,看着两人从床上探出头来,施喜念只能尴尬地道歉。
施喜念心下暗叫不好,虽是林娜口不择言在先,但直接用上了“假”字的是她。任何女生,尤其是表演系的女生,都不会允许别人在描述自己的身材时使用这个字,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
施喜念本不想惊扰连芷融与王淑艳,偏偏筋疲力尽,已无法再硬撑,在将戴心姿放在拼凑好的椅子上之后,人便站不住似的往后踉跄,直直地撞到了身后的衣柜,“嘭”的一声,扰了两人的清梦。
就在施喜念思虑着如何解释自己的无意时,林娜已经张嘴,开始落井下石:“施喜念,你是故意诋毁Anya的吧?”
等她背着不省人事的戴心姿回到宿舍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五点。
“我没有。”施喜念矢口否认,转而看向Anya,“对不起,这一声道歉是为刚才我的用词不当,但我也只是顺着林娜的话去说。”
施喜念不由得起了忧心,小心翼翼地推开戴心姿,才知道她已经睡熟了过去。安心下来的她长出了一口气,无奈地抿了抿唇。
“什么嘛,施喜念,你这锅甩得挺快的啊!”林娜抬着下巴,既傲慢,语气又有些焦虑,说话的同时,还拿手推了她一下。
昏厥了吗?
施喜念不愿意纠缠不清,皱着眉,忍下了她的无礼,然后再次对Anya说:“该道歉的我已经道歉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
戴心姿没有任何回应,施喜念莫名地皱了皱眉,此时才发觉戴心姿似乎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
而后,她往旁边迈了一步,林娜紧随而至,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随后,她轻轻拍了拍戴心姿的后背,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林娜说:“这么嚣张的道歉,Anya不接受。”
施喜念深呼吸,硬生生地逼退了眼里闪烁的泪光。
她看似在为Anya出头,但施喜念很清楚,她不过是借题发挥,故意刁难自己罢了。
可是,姐姐早就没了。
“陆景常把你跟Anya相比,还真是拉低了Anya的品位呢!”果不其然,下一秒,林娜笑得轻蔑,更将话题扯到了陆景常身上,“我记得,上次颁奖典礼上,陆景常说了,他很讨厌你,我真是拜托你了,施喜念,你能不能要点脸?能不能别再那么恶心,你以为死缠烂打就能收服陆景常了吗?你以为你是言情小说里的灰姑娘啊?”
她也着急,也害怕,却没有人可以拉她一把。于是,拥抱着戴心姿时,她忍不住想,如果姐姐还在,姐姐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林娜,你话说得有点多了。”施喜念还未从林娜的第一句话里反应过来,Anya清亮的声音紧随在林娜之后,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死胡同里,寻不见出路。
“啊,不好意思,是我啰唆了。”林娜闻言,朝着Anya赔着笑,回头对上施喜念时脸上露出了鄙夷狡诈,说,“施喜念,今天天气挺热的啊,这样吧,你要真的有心道歉,就来点儿实际行动怎样?”
尤其是,一个是跟姐姐有关的郭梓嘉,一个是自己最好的亦是唯一的闺密戴心姿。
话落,她一步步逼近着施喜念。
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象,在她与陆景常之间会有第三人,甚至是第四人的存在。
施喜念连连后退,眉心深锁,眼里有了警惕:“你想干什么?”
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她从来都笃定,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是她和陆景常的事。
说话时,她视线微微一偏,朝着Anya看去,但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
“心姿……”施喜念用力咬着下嘴唇,紧紧抱住了她,“你不用让,我不要,我不喜欢他,真的。”
她不知道的是,在林娜说陆景常将她和Anya作比较时,Anya眼里充斥着轻蔑与恼怒,以及,若有似无的敌意。
“喜念……”就在施喜念不知所措时,戴心姿又温顺了下去,紧接着一把扎进了她的怀里,如失了方向的小孩般,哭着问她,“我该怎么办啊?喜念,我不想把他让给你的啊!”
施喜念不知道,Anya暗恋陆景常已有些时日。她更不知道,就在偶遇Anya之前,鼓起勇气跟陆景常告白的Anya只得到了对方一句话——“别妄想成为第二个施喜念。”
“我没有……”眼前戴心姿梨花带雨的控诉,叫她的心一阵难过。
是“妄想”这个动词,也是“施喜念”这个名字,彻底地伤了Anya的心。
“不要!”戴心姿忽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推开了她,哭腔里充斥着委屈,说,“你是骗子!你骗了我!你是喜欢郭梓嘉的!不然……不然你们怎么会亲吻?!你背叛了我,你根本不当我是闺密!”
对于Anya而言,陆景常的这一句话,不仅是在践踏她的喜欢,更是一种侮辱,因为他居然拿她跟声名狼藉的施喜念对比。
“他不是郭梓嘉。”施喜念紧皱着眉头,“你醉了,我带你回学校。”
一无所知的施喜念,只在四目相对的这一刻,看到了紧紧纠缠在Anya冷漠眼神里的厌恶与藐视。
她指着方才的那个男生,脸上的笑容比方才更加嫣然,仿佛站在她眼前的就是郭梓嘉。
莫名之际,她听到了林娜意味不明的笑声。
“郭梓嘉。”
林娜说:“我想帮你凉快凉快。”
施喜念无可奈何地舒出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戴心姿的手指就往旁边移开。
声音尚未散去,施喜念感觉到了落在自己双肩上的推力,身子顿时失去了重心,毫无预兆地往后倒去。
声音差一点淹没在肆无忌惮的重音乐里。
“扑通!”
戴心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眨巴着眼睛看着施喜念,约莫三秒后,她忽地笑了起来,指着施喜念的鼻子,轻唤:“喜念……”
人落水时,水花四溅,犹如透明色的花在水上绽放又迅速谢去。
眼看她就要跟一个陌生的男生接吻,施喜念连忙一鼓作气地跑到她身边,一把推开了男生,然后摇晃着她的身子,唤道:“心姿,你清醒点!”
冰冷的水很快包裹着施喜念的整个身子,她紧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划动双臂,脚下也在配合着在水中踢动着。
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KeiTi酒吧时,戴心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不一会儿,她就从水里出来,半浮在水面上。
心知自己是扭到了脚踝,施喜念咬咬牙,强忍着疼痛,置之不理,沿着漆黑的山路狂跑着。
湖畔,林娜笑得前仰后合。
落地时,“咔嚓”一声,在僻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脚踝处很快传来了刺痛感。
施喜念气急,咬牙之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林丛,依稀间竟看见了陆景常。他就那样漠不关心地看着她,对视的那一秒,她仿佛从他的眸子里看见了心照不宣的恨。耳边忽地响起了那段对话——
已经有学姐试验过,所以跳下去大概也不会出事吧。她想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爬上了栏杆,然后视死如归一般,纵身一跃。
“那如果她掉进海里了,你会救她吗?”
施喜念站在栏杆前往下张望,漆黑的夜里,目之所及只余黑暗。
“不会。”
B栋宿舍楼背面靠着后山,兴许是想到会有不安分的学生翻越围墙,从后山离开,所以学校将宿舍楼一层的所有窗户阳台都封上了防盗网。
心仿若被刀刺穿,淋漓的鲜血晕染了这一片湖,血腥味即刻充斥在湿冷的呼吸里。
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她毫不犹豫地转弯到B栋宿舍楼,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思取笑自己竟有要翻墙离开宿舍的这一日。
明明伤过了一次,此情此景,却仍旧免不掉回忆带来的第二次剧痛。万念俱灰之际,她忽然停下了动作,放任湖水将她完全吞噬淹没。她明明会游泳,却在这一刻放弃了生存的权利,一心只求解脱。
盘踞在施喜念眉间的乌云越加厚重起来,她再不敢耽误,立马就出了宿舍。
——对不起,大概以命抵命才是你想要的弥补吧。
通话就此中断。
施喜念想着,轻轻地合上了双眸。
“在……在……KeiTi酒……”
脑子里有记忆在暗黑中回闪着,她想起小时候是陆景常教她游泳的。回忆的画面中,她张着双臂,笨拙地在满是清澈的泳池里划动着,陆景常就在她身旁陪着,温柔地指点着。
“什么?!你在哪个酒吧,我马上过来,你千万不要跟陌生的男生喝酒!”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终于能自己游到十米开外,于是开心地朝着陆景常大叫着,不料脚下突然抽筋,整个人被水吞没。
“我啊,我在……”戴心姿吸了吸鼻子,顿了顿才道,“我在酒吧呢,有好多好多的男生请我喝酒,可是,他们都不是郭梓嘉……”
那时她差点窒息,他毫不犹豫地就从泳池边上跳下水来。
“心姿,我……我没有喜欢他。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找你!”意识到胡言乱语着的戴心姿像是喝醉了酒,施喜念立即警惕起来。
可如今,他大概是在笑着等待着她窒息的一刻吧。
“喜念?”那边隔了两三秒才传来了回复,戴心姿的声音迷离又疑惑,依稀带着哭腔,顿了好几秒之后,她才继续道,“喜念,喜念啊,呜呜……他喜欢的是你吗?你……你也喜欢他,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你喜欢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呢?”
他是那样恨她,恨不得她代替陆景丰、代替冯云嫣去死。
她不由得眉心微蹙,问戴心姿:“心姿,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一抹凄切的心如死灰的笑盘踞在施喜念的嘴边,此时此刻的她,犹如一只坠入深海的蝴蝶,被水纠缠拥裹着的翅膀成了虚空摆设。
迫不及待地一声“喂”之后,施喜念只听到了嘈杂的音乐声与说话声。
06
一遍遍重复的忙音加剧了盘踞心头的担忧,直到第五通电话,那厢的戴心姿才接通了电话。
迷迷糊糊间看见陆景常时,施喜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想着,她立刻掏出手机拨了戴心姿的号码。
她的身子正往阴森的湖底下坠着,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她忽然睁了睁眼,隐隐约约就看见了陆景常,只见他双手拨动着湖水,像有透明色的云叠在他身上,眉心深锁的他穿过了云层,然后朝着她游了过来。
此刻,看着戴心姿空荡荡的床位,施喜念不由得担心起来,门禁已过,就算戴心姿回来了,也进不了宿舍。
如真似假的一幕,勾起了她的眷恋。
大抵是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那一刻,不知所措的施喜念居然将郭梓嘉生夺硬抢的那个亲吻归咎于自己,罪名就此落下,自觉有愧于戴心姿,自觉百口莫辩,她独揽着心事流连在学校附近,直至夜渐渐深去。
那一霎,眼睛再也不想合上,湖水中微颤着的眼睫毛,就如同想要再次振翅的蝴蝶。
所以,怎么会不了解戴心姿的感受呢?施喜念心想,戴心姿一定误会自己背叛了她。
奈何,湿了水的翅膀,已经没有高飞的力气,被湖水紧紧围困的她只强撑了一会儿,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才起了头,她已经心慌意乱,硬生生地掐断脑子里所有胡编乱造的画面。哪怕仅仅只是想象,她也无法接受。
最后的意识里,她只感觉到,是陆景常拥抱住了她。
不要!
即使是在森冷的湖底,她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灼热得像一团火在湖水里任意穿行,几欲要灼伤了她的身子。
不!
她用最后的力气扯了扯嘴角,莞尔一笑。
她试着想象,如果是她亲眼见到了陆景常吻住了戴心姿……
来不及听一声陆景常焦虑不安的呼唤,她便失去了意识。
下午从辩论赛会场外离开之后,施喜念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了戴心姿,记起戴心姿曾亲眼见证自己人生中最羞愤的那一瞬间,而后,想起戴心姿初次谈起郭梓嘉时情窦初开的模样,想起她的那一句“如果你喜欢,那我退出”的妥协,施喜念忍不住就愧疚起来。
许久,意识才悠悠转醒,施喜念听见,耳边徘徊着陆景常的碎碎念:“施喜念,你给我醒过来!听到了没有?!你给我醒过来啊,施喜念,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死去!这样死掉真的太便宜你了!”
施喜念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进屋前,她还在纠结着,该如何面对戴心姿。
她还以为是幻听在纠缠不清,下一秒,冰冷的唇上有了灼热,她猛地一个激灵,便睁开了双眼。
戴心姿没有回来。
一厘米的距离,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恍惚看见了他眼里闪烁着的泪光。
空空如也。
见她终于醒来,心中的不安落定下来,他亦惊亦喜,差点就卸下了伪装,将她拥入怀中。不想,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浑身湿漉漉且脸色惨白的陆景丰。
宿舍内安静得很,她小心翼翼地张望一圈,连芷融正趴在书桌上做作业,王淑艳则塞着耳机抱着腿坐在电脑前看电视剧。她吸了吸气,战战兢兢地将目光投向戴心姿的床位。
那是陆景丰留在他记忆中的,最后的影像。
当晚十一点,施喜念才回到宿舍。
像是锥心刺骨的提醒,倏忽之间,陆景常一个哆嗦,人跌坐在一旁,眼里的泪光霎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有余悸。
02
果然,再如何靠近,仍有鸿沟无法逾越。
她再如何困顿窘迫,也不可能在施喜念的面前狼狈不堪。
想着,自觉愧对弟弟与母亲的他,毅然隔绝了任何接触,就连呼吸都不敢放任在有她呼吸的空气之中。
没有人知道,戴心姿也觉得屈辱,也怒不可遏,也妒火中烧,她始终沉默着,只是在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罢了。
就在他仓皇逃离现场之后,施喜念才缓过神来。宛若一场幻觉,若不是灼伤了身上的火热,以及唇上残存的既冰冷又炽烈的那个以人工呼吸为名义的吻,施喜念绝对会信服,这不过是她臆想的一个梦。
窃窃私语还在继续,没有人听到来自戴心姿的这一声冷笑。
她没有忘记,那天他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过,就算她掉进海里,他也不会救她。
“嗬。”
她也知道,不该惦念他的拥抱和亲吻,可是,在接下来的因落水而发高烧的数日里,一遍遍地回忆那一幕,一遍遍地在梦里重温,她的心总忍不住一次次地多生出一寸奢望,多涨了一分非分之想。
“我不想再见到你!”恨意难平的她奋力甩开了他的手,丢下怒吼,只身落跑。
她总是想说服自己,他之所以哭了,是因为害怕失去她。
施喜念一边在心里自嘲着,一边放下了手,此时郭梓嘉来到她身边,一把就牵住了她,说:“我们走。”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一直以来都是喜欢她的,从未变更过一分。
因不应当的希冀,自找了失望。
于是,在一天天的等待里,她总忍不住期待,在病房门被推开之后,出现的人会是陆景常。
一秒之差,他只能可惜地无可奈何地收起了冲动,任由唇瓣在弹指间僵硬下去。随后,再没有逗留的借口,他往旁边迈步,从她身边走过。那个瞬间,有清风掠过,明明温柔和善,她偏偏觉得有刀尖在她风干了泪痕的脸上肆意剜割。
可惜,即使每一次都失望,她都戒不掉心心念念。
他的唇正轻轻嚅动,郭梓嘉已抢先一步,当了护花使者。
一直到失望储存够了,心再也没有存储空间,施喜念仍不愿停止妄想。
“你们再说一句试试。”
她已经受够了唯唯诺诺负罪地活着,所以才想要争取一次,如果可以用爱情来抵债,用我爱你来抵命,用一生一世的陪伴来赔偿,那何乐不为?可她大抵已经忘记,正因为她拿爱情抵了债,才落得爱而不能的下场。
陆景常是不敢与她对视的,他完全抗拒不了恻隐之心的蠢蠢欲动。
胡思乱想之间,她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决意去要一个答案。
她始终在仰望着他,眼中微微闪烁着期待,哪怕心在告诫着自己,不要存有任何期待,不要期望他会替自己出头。
不料,戴心姿与郭梓嘉前后脚进了病房内。
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放肆,嘲笑声回荡在每一寸空气里,施喜念成了众矢之的。
见施喜念傻愣在一旁,戴心姿一眼就明了了,只见她凑过去,一只手搭在了施喜念的肩上,一只手半拥着她,打趣道:“你这春心荡漾的样子,怕是要去找陆景常吧?我可听见,你在梦里都在叫着‘阿常哥哥’呢。‘阿常哥哥’就是陆景常吧?”
有男生笑得意味不明,说:“学妹是打算开启骑驴找马的模式吗?”
“啊?呃……”反应慢半拍的施喜念看不出戴心姿的故意,也看不见她与郭梓嘉对视时的眼神。
有女生故意尖着声音,高喊道:“哇,不认识都这么大胆地吻上,学妹够开放的啊!”
那眼神里有挑衅。
他不说话,围观的八卦群众倒是热闹起来。
她故意在郭梓嘉面前轻描淡写地说着施喜念对陆景常的念想,不过是在刺激郭梓嘉,要他对施喜念死了心。
陆景常白了她一眼,嫌弃尽显。
正如,她故意告诉郭梓嘉,施喜念一定会参加学校举办的全国建筑设计大赛的颁奖典礼,她笃定郭梓嘉一定会争取成为颁奖嘉宾,甚至,她还直接出谋划策,让郭梓嘉当众质问陆景常的心意。戴心姿的盘算不失一分,假如陆景常是喜欢施喜念的,那成了他人之美,郭梓嘉就完完全全失去了施喜念;可如果陆景常保持一贯的冷漠绝情,被彻底伤了心的施喜念一定会记恨郭梓嘉。
似乎觉得自信不够,头又微微抬了抬,高抬着下巴,殷红着的血唇在一脸百折不挠的神情下越加夺目,然后她才说:“你信不信都好,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千算万算,戴心姿漏算了郭梓嘉的心。
她倔强地张着双手,倔强地咬着嘴唇看着陆景常,本就渗着血丝的下嘴唇更加殷红。
戴心姿以为,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却不知道,从一开始,郭梓嘉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不过是将计就计,赌的是陆景常的冷酷无情。
施喜念越加委屈,也越加憎恨郭梓嘉。
最终,他赢了,就算被施喜念记恨,他也无所谓。
她觉得自己需要给陆景常一个解释,可是,当她挡在陆景常跟前,正要张口说话时,陆景常却乜斜着眼看她,用一副看穿了她的冷漠嘴脸,淡淡地道:“你不用跟我解释,你跟别人做什么都好,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也别以为我刚刚是在英雄救美,我从来都不想当英雄。”
因为他笃定,再如何记恨,也不过是这一阵,她总会有成为施欢苑的一天,总会有代替施欢苑爱上他的一天。
转瞬,恍惚想起郭梓嘉夺走的那个初吻,她才后知后觉地拔腿去追陆景常。
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的,唯有施喜念而已。
施喜念尚未理清这张牙舞爪的自嘲从何而来,正满眼迷惑时,他已经默然地收起了注视,毅然转过身去,一步步决然离开,独留她一人在闲言碎语之中。
恍惚间记起自己答应过要成全戴心姿,于是,着急着要去找陆景常的施喜念急中生智,趁机拜托两人,说:“你们能不能去帮我买一套衣服?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可我原先穿着进医院的衣服早就被心姿拿回宿舍清洗了,现在正愁着没有衣服替换呢。”
思及此,陆景常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笑意,满满当当的自嘲在招摇。
说话时,她朝着戴心姿打眼色。
因此,他的挺身而出成了笑话。
戴心姿莞尔:“我没问题,只怕他不肯陪。”
他不懂得施喜念的心事,自然也不知道她的害怕与顾虑,于他而言,她选择隐忍放过,等同于是在承认她与郭梓嘉之间存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一定愿意陪你的。”施喜念微笑着看向郭梓嘉,将他招到了自己身旁,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不去的话,我就毁了这张跟欢苑一模一样的脸。”
陆景常紧蹙着眉心看着她,眼里的错愕稍纵即逝后,取而代之的是灼烈的愠怒。
大概能威胁到郭梓嘉的,也只有这张脸了吧。
她只想他带她离开。
威胁他时,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人却在强作镇定。
施喜念想着,吸了吸鼻子,吞下所有的委屈,哽咽着声音,朝着陆景常说:“带我走……”
郭梓嘉不悦地紧了紧眉心,对上她的眼,他本是不受威胁,但她眼神那样坚定,叫他霎时只能投降,想起自己的承诺,再无可奈何,他也点了头。
反正无论真相如何,罪名可除,罪孽犹在。
“对了,”见他应承后就要走,施喜念忙拉住他,声音又低了几度,补充道,“不要让她知道姐姐的存在。”
她做不到。
闻言,郭梓嘉浅然一笑,紧蹙的眉心即刻舒展开来。
可是,姐姐已经死了,当初连尸首都找不到的她,难道在九泉之下都要不安宁吗?
一个彼此信守的秘密,仿佛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一直以来,她都清楚,只要证实了姐姐的存在,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罪名就可以撤除。
于他而言,一旦有了秘密,就等同于一种证明,证明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过只有一步。
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会点头,偏偏理智尚存,叫她心生害怕,一旦报警郭梓嘉说出姐姐的存在,那么她好不容易隐瞒着的真相就会昭然若揭。
心情愉悦起来,郭梓嘉与戴心姿一起出了病房。
这一刻的施喜念是痛恨郭梓嘉的。
看着两人离开,施喜念立刻逃出了病房,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答案,找到陆景常不想失去她的答案。
她惜之珍贵的初吻,她想要留给陆景常的礼物,就这样被郭梓嘉横夺了过去。
然而,这一程,施喜念终究没能收获想要的。
施喜念正因羞愧而委屈着,手背拼命地擦拭着渗着血丝的嘴唇,一下一下,分外用力。听到陆景常的声音,她动作一顿,越加难过委屈起来,强忍着的眼泪止不住就溢出了眼眶,迷蒙了视线。
打听到陆景常的行踪,她立即赶往学校图书馆,却撞见他与建筑系主任正在谈话。
下一秒,陆景常怒瞪着郭梓嘉,眼中的火光恨不得将邪笑着的他焚成灰烬,嘴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只听陆景常一字一句地问施喜念,说:“我们都看见这个人对你意图不轨,现场所有人都可以做证,法律上这可以称之为‘性骚扰’,请问你需不需要报警?”
隐隐约约的对话落入了她的耳中,声音不大不小,她下意识地顿下了脚步,隐身一旁。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可他觉得这三四步的距离好似跨越了一整个世纪。
很快,建筑系主任低沉沧桑的声音传来,只听他问陆景常:“景常,一年前你非要转法学系,我就很反对,你在建筑上很有天赋,这次的全国建筑设计大赛就是证明,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你是喜欢建筑的,怎么非要转法学?”
直至走到施喜念身旁,他才硬生生地将她从郭梓嘉的怀里拽了出来。
施喜念的心兀地一提,空气仿佛也都平息凝气着,等待着陆景常的答案。
陆景常深深吸了一口气,垂在两边的拳头又紧了些许,随后,不理会掌心传来的微微刺痛感,停顿在半空中的脚仍然义无反顾地迈了出去。他不敢走得太快,怕暴露了心事,只好将每一步的跨度拉大。
“我只是想用法律的途径,为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两三秒后,陆景常才说,“已经过去一年多,两年的申请再审期限也所剩无几了……”
理智瞬间清醒,所有的妒忌与愤怒被强压了下去。
他清冷的声音,瞬间将空气凝结,施喜念呼吸一窒,惊慌失措之际,忙不迭拿手捂住了差一些就暗叫出声的嘴巴。
同班同学调侃的声音还未消去,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已经潜入了耳朵里。
无辜的人……
然而,一个跨步就要往前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与嘈杂的说话声,紧接着,一只手轻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在调侃道:“哟,这不是追着你跑的学妹吗?终于放弃你啦?”
她立刻对号入座。
再不愿坐以待毙,他任由嫉愤掌控,将理智统统抛弃。
除了陆景丰、冯云嫣,又有谁的无辜值得他放弃心爱的建筑去讨一个公道呢?
紧握着的双拳越加用力,指甲在不知不觉之间嵌进了掌心里,淡淡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之中,陆景常却没有半分知觉。
何况,施喜念记得,那也是冯云嫣的临终嘱别。回忆的画面猛地袭来,她仿佛看见,冯云嫣躺在血泊里瞪着她,冯云嫣奄奄一息地嘱咐陆景常,说:“阿常,你一定……一定要,替你弟弟,讨个公道。”
他忍不住想,就算他不能爱她不能跟她在一起,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拱手相让。
所谓公道,不过就是找到能将她绳之以法的证据罢了。
施喜念剧烈挣扎着的低吼如脱了弓弦的箭,一击即中他的心脏,切断了藤蔓。
所谓“这样死掉真的太便宜你了”,不过是想要她罪名成立,受到应有的惩罚罢了。
越是胡思乱想,揣测就越如疯长的藤蔓,将心捆得几欲窒息。
甚至,为了将她绳之以法,他不惜放弃自己从小到大的理想。如此念想着,眼泪已迷蒙了视线,施喜念不由得紧咬着下嘴唇。她越来越憎恨自己,憎恨令陆景常被迫放弃建筑理想的自己。
他看得很清楚,施喜念是拒绝那个郭梓嘉的!可,为什么两个人又会有那样亲密的照片?
她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死去的人是她,如果当年只有她死去,大概所有的人都好过一些吧。
是的,她不情愿。
陆景丰和冯云嫣还活着,陆景常也不必放弃理想,他们一家依旧过得快乐幸福。
陆景常红着眼,强忍住火烧般的刺痛也不愿转开目光,幽深的眸子定定地锁在前方,即使只能看到施喜念的后脑勺,想象也早已将她与郭梓嘉之间的缠绵悱恻统统勾勒。若不是她挣扎起来惊扰了空气,他断不会相信她的不情愿。
姐姐依然每天过得自在任性,郭梓嘉也不会失去姐姐,他们的爱情不论是幸还是不幸,都不必再寻一个替身去继承那份爱。
妒火在心上焦灼着,肆无忌惮地席卷至身体的每一处。
还有爸爸妈妈,他们不必因为过度伤心,一个只字不提,一个彻底忘记。
01
原来,最该死的人,一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