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在的地方,我只会觉得连呼吸都很困难。”
恍恍惚惚之际,陆景常刚刚说的那句话在耳边越来越清晰,携着阴森寒气的声音越来越甚,宛若隆冬时的寒风从过去吹来,跨越了时空,横扫过仍眷恋着炎夏不肯撒手的初秋,迅速就盖过了四周的一切声音——
她哪敢再奢望得到什么,只是想弥补那些不可饶恕不可清零的罪过罢了。始料未及的是,只是遥遥凝望,竟也污了他的空气,坏了他的心情。
于她而言,心照不宣的,只有他对她绵绵无尽的恨,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恨。
剧痛在心脏里席卷着,像有一阵龙卷风趁乱钻了进去,心璧被刮出一道道血迹。
关于这些,施喜念自是一无所知。
迷蒙的视线越来越濡湿,施喜念倔强着不让眼泪落下,偏偏眼睫毛轻轻一颤,泪就冲破了戒备线。犹如小小的雨滴落在浅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只一两滴的阴影,弹指间就被风干。
陆景常以为,只要假装不知道,就真的不在乎。可是,当他亲眼看到施喜念“受骗”时,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对不起……”施喜念连吸气都小心翼翼,她低声呢喃道,“我没有想得到什么,我只是……”
这些天,施喜念自以为他没有察觉到她的遥遥凝望,其实他不过是装作没有发现罢了,他也知道,每一次管叔明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施喜念的时候,总会索取一些什么,甚至是被他拒绝了的她的礼物,最终也会成为管叔明的囊中之物。
“她没有资格追求我,所以,别再让我听到她在追求我的闲言碎语。”陆景常不理会她的解释,更蛮横切断了她未说完的话,径自提高了声调,朝着周遭围观的人说道,仿佛是故意刀刀命中她的心脏,他顿了顿,又添了两个字,“恶心。”
在拒绝管叔明带来的家乡糕点时,陆景常已经知道,那是施喜念的心意。
“轰隆”一声,有雷劈在了左心房的位置上。
说话时,陆景常瞥了管叔明一眼。
施喜念顿时一窒,脸色煞白,前一秒还在跳突着的心脏,这一霎已经被劈开成两瓣。
“想玩就回幼儿园慢慢玩。”陆景常一眼都没有看他,微垂着的目光盯着被迷彩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施喜念,声音森冷,“是我说得不清楚,还是你在装聋作哑?施喜念,我再说一次,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也不要再让我重复这句话。有你在的地方,我只会觉得连呼吸都很困难。还有,别以为你送的那些东西我都收下了,收礼物的人是他,不是我,别抱任何希望,企图得到什么。”
不敢呼吸,不能呼吸,就连清风吹过,发丝轻扬的那一下,都仿佛扯着鲜血淋漓的心脏,剧痛席卷全身。
“呵呵……”管叔明赔着笑,“景常,我只是玩玩而已。”
周遭已经漾起了嘲笑。
“管叔明——”施喜念正胡想着,陆景常已经出了声,喊住了旁边正一步步后退着的男生,说,“如果你再出卖我的信息给她,后果自负。”
无暇顾及他人讥讽的施喜念定定地立在原地,看似在以最后一丝倔强支撑着身子,脑子里却萦绕着陆景常的每一句话——
十天前,施喜念拜托男生宿舍的门卫大叔帮她将一盒家乡糕点带给陆景常时,管叔明正好路过,因为听到了门卫大叔的拒绝,他就叫住了施喜念。在报上名字和与陆景常的关系之后,管叔明问她是不是在追陆景常,施喜念当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红着脸问能不能拜托他帮个忙。管叔明虽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但也提出了交易条件——五月天演唱会的门票。施喜念不知道,所谓的交易,不过是管叔明玩心大起的玩笑话,当她费尽心思拿到了门票时,尝到了甜头的管叔明才有了真正交易且持续下去的念头。
“她没有资格追求我。”
这些天来,施喜念每天都能见到陆景常,也多亏了管叔明。
“恶心。”
管叔明是陆景常的室友,此刻也在一旁。
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像是谁偷偷按下了复读机,将她定格在那一分钟,一遍遍感受着撕心裂肺的悲痛。
施喜念紧绷着神经,心在忐忑着,是不是与管叔明的交易被发现了?
陆景常清楚地看见,她低垂在两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裤子,被太阳晒得微黄的手背上青筋凸显。他的心猛地一颤,脚急急地往后退了一步,随之毅然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正是下午五点半,学校食堂正热闹着,周围多的是与她一样一身迷彩服的新生,有些还沉浸在军训生活正式结束了的欢闹里,有些察觉到低气压存在的已经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他不敢面对她的崩溃,怕动了恻隐之心。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做贼心虚的施喜念紧张地抿着唇,暗自深呼吸着。
他不让人察觉,于是没有人看见,那一双幽暗的眸子里有一场梅雨正阴魂不散。
紧接着,一双深蓝色的球鞋闯入了施喜念的视线范围内。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约莫相距一只手臂,施喜念低着头,眼珠子在不动声色地往上攀着,但因为头顶上迷彩帽子边缘的遮挡,她只能勉强看到陆景常的下巴。
04
身后,脚步声步步紧逼,环绕在周遭的聒噪仿若被威慑到了似的,渐渐褪去了声息。
女生尖锐的吼叫声潜入梦中,施喜念蹙着眉,翻了翻身,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如惊弓之鸟,在听到陆景常冷着声音唤她名字时,施喜念的心猛地一颤,身子立刻就定在了原地。
太阳穴正“突突”地发痛,依稀记得前一夜是王淑艳给了她两听啤酒,对被陆景常当众奚落的她表示同情,而后记忆就停在了她一口气猛喝掉两听啤酒的那一分钟。想着,施喜念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按在了太阳穴上,心不在焉地揉着,她的意识仍处于昏昏沉沉之中,耳边隐隐约约听得见徘徊在空气中的捣碎了梦境的声音,两把女声交替着来往或是叠合,一把尖锐刺耳,一把清冷含笑。
成为A大学生的第十五天,向自己许诺过不会让陆景常看见的施喜念还是被抓住了。
片刻后,施喜念才掀开了床帘,看向了宿舍中间。
03
正争执着的两个女生,一个是林娜,另一个面朝着施喜念,是个陌生的女孩子,扎着蓬松可爱的丸子头,说话时嘴角边上虽是带着嫣然笑意,眉眼之间与生俱来的高傲却若隐若现。
@念小鹿:如果他不想见我,那不要让他看见我就好了。
就在施喜念仔细打量女生时,林娜突然咆哮了起来——
世界安静下来,她的眼睛定定地落在微博首页的空白框上,脑子里有字在冒出,随之,手不自觉地敲打着键盘。
“我住得好好的凭什么要把床位让给你?!”
心猛然一哆嗦,施喜念慌手慌脚地将那声音驱逐。
“那我打电话给系主任吧。”
那一霎,陆景常的声音趁机从记忆中蹦出,徘徊在她的耳边,他说:“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与暴跳如雷的林娜相比,另一个女生言笑自若的样子倒不失半分优雅。
思绪凌乱之际,她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前情提要,但仅凭这简短的对话,施喜念便猜出,女生是来她们宿舍报到的,而且相中了林娜的床位。
那本书,施喜念只翻过一次。她知道父亲的意思是叫她不要因为求不得陆景常的原谅,就放不下那段过去。可是,她耿耿于怀的求不得,更多的是爱,不该继续却不能放弃的爱,陆景常就像她心中不可抹去的执念。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谁都不是她,又怎么感同身受,又怎有资格劝她顺其自然?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施喜念正要缩回脑袋,不料置于床沿的手机“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吓了她们一跳,也惹来了注意。
故,顺其自然,莫因求不得而放不下。
林娜立刻发来指责:“施喜念,你好端端发什么脾气?!”
佛曰: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看她横眉立眼的模样,施喜念心中不禁猜测,林娜这是要将方才受了的气撒在她的身上。
佛曰: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这样想着,她掀开了被子爬下床梯,一边和婉道:“抱歉,手机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佛曰: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
即使退一步也未必能海阔天空,但总比进一步势如水火要好。
父亲并不知道,她对陆景常的心意,他以为她的情深义重,不过是十年青梅竹马的陪伴。他甚至以为,她那样执着地想去找陆景常,是心中始终耿耿于怀着陆景常家人的两条性命,放不下她的罪过。于是,有一天晚上,他悄然将一本佛书放在了她的床头,施喜念记得很清楚,书上被父亲用红色签字笔圈起来的某一段话——
与林娜同居一室半个月,她的口无遮拦、惹是生非与趾高气扬,施喜念深有感触。在偌大的校园里,讨厌她的不仅仅只有林娜一人,可林娜是唯一一个看不得她安安静静地活着的那一个。很多时候,哪怕她妥协了退让了,林娜还是要步步紧逼,宁愿“战败”,也不愿意接受她给的台阶。
施喜念却仍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果不其然,就在施喜念俯身去捡摔成了两半的手机时,林娜忽然伸出脚,将她脚边的那一半“尸首”踢到了连芷融的书桌底下。
早在她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得知A大是陆景常所就读的大学,父亲就已经表达过反对,他说:“小念,你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吧,再深的感情,也该停止了。从今往后,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随之,她双手环在胸前,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施喜念,说:“抱歉,脚不小心就踢过去了。”
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言不由衷的“抱歉”,轻扬着的嘴角里尽是张狂的嚣张得意。
关于原微博的内容,已经无关紧要了。此刻,施喜念的眼中,只剩下“没有任何关系”六个字,方方正正的宋体字仿佛在慢慢放大,一点一点,将脑子里的空白逐步驱除。
施喜念眉心一皱,微微张了张唇,然后欲言又止地合上嘴巴,转身去捡手机。
视线霎时迷蒙起来。
见她隐忍不发,林娜蔑视又嘚瑟地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朝着眼前的女生说:“你不过是要个床位而已,让施喜念搬出去就好了,反正我们也不想跟品行低劣的人住在一起,你们说是不是?”
@陆景常:一、我与当事女生没有任何关系;二、我一直是单身;三、限原博主二十四小时内删除原博并道歉,否则依法律途径进行追究。//@A大有八卦:学生会会长@陆景常居然是这种人?!//@于阿颖:亲眼见到一场大戏!原来昨天的女生才不是被负心郎抛弃的可怜女,分明就是拆散了陆景常与前女友的第三者!刚刚听到两个人的对白,陆景常的前女友叫锦风,请问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吗?求八卦!还有,新生是来求复合的,不过被拒绝了!没想到,平时看着很严肃的陆景常居然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话落,她看向了王淑艳与连芷融。
等施喜念注册好账号,再一次搜索关键词时,陆景常的澄清已经出现在搜索页面。
没有人回她的话,王淑艳与之对视后就干笑着逃到了阳台,连芷融一直在伏案疾书,根本没有理会这场“闹剧”。
然而,她无法评论,页面提醒需要注册账号。
女生笑了笑:“我就要你的床位。”
一百多个字里,施喜念只看到了与陆景常有关的内容。随之,气得咬牙切齿的她,立马就点开评论,想要为陆景常平反。
林娜闻言气急,立马就指着女生的鼻子吼道:“你是什么意思?故意跟我作对是吧?那么多宿舍不挑偏偏挑中我们这间,那么多床位看不中偏偏看中我的,我是哪里得罪你了?过了军训才来报到,分明是找借口逃避军训,不,不是,该不会是你根本就考不上大学,走后门进来A大的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能上大学,到底给领导塞了多少钱了啊?不然怎么会这么晚才来报到,连床位都要别人‘让’出来给你!”
微博里配了几张照片,施喜念跌坐在地上,居高临下的陆景常正盛气凌人地瞪着她。
“行了,胡说八道什么?!”林娜的声音还未消去,系主任已经从门口进来,忿然作色地瞪着她道,“新生宿舍里,就你们宿舍住了四名不同专业的女生,其中王淑艳同学正好和戴心姿同学一个专业,调一个宿舍也合适。别整什么阴谋论,戴心姿同学的高考成绩也不差,分数校内网都能查得到,之所以今天才到学校报到,是因为早前身体不适。还有,调你去同专业学姐们的宿舍住有什么不好的,在学习上为人处世上,学姐们多的是经验可以教给你!”
@A大有八卦:学生会会长@陆景常居然是这种人?!//@于阿颖:亲眼见到一场大戏!原来昨天的女生才不是被负心郎抛弃的可怜女,分明就是拆散了陆景常与前女友的第三者!刚刚听到两个人的对白,陆景常的前女友叫锦风,请问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吗?求八卦!还有,新生是来求复合的,不过被拒绝了!没想到,平时看着很严肃的陆景常居然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那为什么不调走施喜念或者王淑艳?”
其中转发超过一千的微博排在第一位,也顺利霸占了施喜念的目光。
“新生宿舍已经满员,只能从大二大三的女生宿舍寻个位子,正好就表演专业的有空位,你不去难不成叫一个建筑专业的或者服装设计专业的去吗?学校的安排自然是有学校的道理!”
页面很快跳出了相关用户与微博。
系主任义正词严的训话,说得林娜连反对的权利都没有。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施喜念才在搜索栏里打下了关键词:陆景常。
戴心姿安静地看着系主任振振有词的样子,眉眼始终悬着浅浅笑意。
“好的,谢谢。”
本来换个床位也不是不可以,但既然给了她选择权,她就有权利容不下目中无人的林娜。
“那你直接搜索关键词就好了,‘陆景常’或者‘A大有八卦’,应该都能搜到的。”
除了戴心姿这个知情人,宿舍里唯一看穿了合情合理之中的不对劲的,就只有连芷融。
“我没有玩过微博。”施喜念坦白道,并没有注意王淑艳的后一句话。
依然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态度,自始至终,连芷融都置身事外,仿若只在乎知识的世界。其实,她不过是清楚为人处世的那套准则,有些事情,是不该搬到台面上来说的,所以,她不喜欢愚蠢的林娜。
“你没关注‘A大有八卦’吗?”王淑艳有些意外,缓过神后,她僵硬地笑了笑,“其实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Chris的。”
当然,她也不喜欢施喜念,一进A大就出格成名,一路与绯闻与陆景常纠缠不清,眼里除了情爱别无其他,包括自我。因此,前一日下午与王淑艳一同目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陆景常拒绝讥讽时,她只觉得施喜念是活该。
蹙眉默了默,施喜念起身走到王淑艳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后,问:“王淑艳同学,请问你们说的微博在哪里可以看到?”
至于新室友戴心姿,连芷融也着实喜欢不来,有钱有势的富二代与家境颇为窘促的她,本就有着无法亲近的距离。况且眼前的戴心姿即便看着可爱甜美,骨子里依然有着天之骄女的高傲。她想,也许是她生性多疑,总觉得即使戴心姿笑靥嫣然,心中也未必如此。
打开微博的主页后,她摸索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室友们所说的微博。
心里太通透太计较,便容易谁都看不上。
她想着,如果微博上真的存在有关于陆景常的流言蜚语,她一定要替他平反。其实自高考后,她就变成了一个特别无趣的人,不喜欢交朋友,也不喜欢潮流的东西,所以她也从来不玩微博。电脑只有登录QQ、画画和查资料的用处,曾经编辑让她开个微博宣传下漫画,她也只是一句“我不会打理”就回绝了。
相反,活得太随便的施喜念,就没有这般挑剔了。她不会去猜谁有着什么心思,谁给她阳光她就报之以笑容,谁说了一句陆景常的不好她就回以同样的敌意。这世间唯一能叫她花心思的,大抵也只有陆景常一人。
于是,施喜念将半开着的嘴巴闭上,转过身,点开了电脑上的浏览器。
所以,当戴心姿笑着跟她打招呼时,施喜念也回报了微笑。
“好了,别吵了,我还要看书呢。”就在施喜念再次开口前,她隔壁床位的连芷融轻飘飘地抛来了一句。
随后,一眼就看到了施喜念手中的“难题”,戴心姿示好道:“我知道一家店,修手机很厉害的,要不我带你去?”
“空穴来风,未必是假的。”林娜意有所指。
微蹙着眉的施喜念看了看始终黑着屏的手机。
“是啊,微博上关于你的故事传得可疯了。”插话的是在林娜隔壁床位的王淑艳,留着松散短发的她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施喜念,赔着笑,“不过,谁知道真的假的啊。”
她的手机很老旧也经常坏,但她就是舍不得扔,因为这里面有太多关于陆景常的回忆了。
“微博?”施喜念眉心里堆砌起疑惑。
默了数秒,她才点头,说:“麻烦你了。”
“我说的不过是大家都在议论的事情而已,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有本事你让大家都闭嘴啊。”施喜念有了怒色,林娜看似十分满意,视线偏移过来时,妩媚的笑容里带上了鄙夷。
戴心姿脸上笑意盈盈:“不麻烦啊,你不要这么客气,你可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呢。”
林娜明明针对的是她,但令她在意的,只有“陆景常”三个字而已。
施喜念沉默微笑。
她咬牙深呼吸,语气里带着愤然,说:“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但请你口不择言也要有个度,别把陆景常说得那么肮脏不堪!”
她知道,戴心姿是选定了她当闺密,虽然觉得戴心姿一定是不知道她在学校的风评很差,才会与她交好,但是她没有拒绝,也许是一个人有时候真的太寂寞了。
施喜念蹙了眉,回过头去,对面床的林娜正若无其事地涂着手指甲。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来戴心姿对她这个“名人”早就有所耳闻。
对方笑着,声音里漾着讥讽与藐视。
在连续三天形影不离之后,戴心姿的同班女生奉劝她远离施喜念,不想,戴心姿挽住了施喜念的手,袒护地站在施喜念那边,说:“我选择的朋友,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你们要是觉得我跟喜念做朋友就不配跟你们站在一起,倒也无所谓。”
直至片刻后,身后的人见她没有半丝反应,仿若气不过被她忽略似的,指名道姓地讽刺起来:“喂,姓施的,看不出来你还会抢人家男朋友嘛。不过,终归还是被人耍了啊,我说那个陆景常一开始就只是想跟你玩玩而已吧。你有没有失身啊?唔,该不是第一次也给了他吧?”
那一刻,施喜念感觉到有光照进了她暗黑的世界里,暖暖的,像春天的阳光。
虽是一头雾水,她却也没有在意。
后来,她问戴心姿:“如果大家连你也一起排斥,那怎么办?”
施喜念顿了顿,直觉告诉她,背后的闲言针对的是她。
“我这么美,怕什么啊,那些男生都不会舍得排斥我的。”戴心姿笑得没心没肺,过后却慎重道,“我上小学的第一天,我妈就跟我说‘你选择的朋友,你要自己去看她是个什么人’,我妈妈还说会失去的朋友一定不是值得交往的朋友,不信任你的朋友也一定是虚情假意的朋友。所以啊,喜念,我自己会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人,我不会去轻信别人的道听途说。”
胡想着,空气中忽然传来了阴阳怪调的声音——“没想到我们宿舍里居然隐藏了个小三。”
05
不过,施喜念也不在意,她心中唯一在意的只有陆景常。
九月末。
兴许是对白过分冷淡,连微笑都被省略,以至于其余三人都觉得她高傲不可一世,自然也懒得与她多说半句。
姗姗来迟的秋意潜藏在午后的每一寸阳光里,风起时,习习湛凉翩翩起舞,在树上、在空中、在心间盘旋而过。风停的刹那,芬芳馥郁的桂花香与凉凉秋意一同凝和在呼吸之间,如蝴蝶驻足在花间。
她知道,之所以不被喜欢,是因为前一日的初见就给了她们不好的印象。因为在男生宿舍外驻守了一整日,施喜念刚到宿舍,已经将近十一点的门禁时间,面对室友们的欢迎与自我介绍,疲惫的她只简单地回了一句“你们好,我是施喜念”,便兀自收拾自己的东西。
站在桂花树后的施喜念微微张开手,只觉得斑驳在手心上的柔暖阳光似乎添了几分凉薄。
在这个宿舍里,她像是格格不入的一个。
正出神着,不远处涌来了阵阵尖叫。
施喜念也默不作声,将藏匿在她们眼中的鄙夷统统忽略,然后低了低头,关上门,径自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施喜念即刻凝眸望去,骚动着的篮球场内,有好些男生的名字叠合在一声声热情高涨的呼唤里,敏感的她却只听得到“陆景常”三个字,心止不住怦怦然,眼珠子灵动地在眼眶内流转着。
仿佛谁都没有看见她。
很快,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眸中。
她微微抬眼,目光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与同时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期而遇。随即,眼中忽地漫起莫名,尚来不及错愕,她们已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神情严峻且淡漠的侧脸,蓝白相间的背心球服,球衣上面还有他最爱的数字——11。
施喜念站在宿舍门口,低着头在包包里翻找着钥匙,隔着一扇木门,宿舍内依稀传来嬉笑声,听不真切窸窸窣窣里的话语。很快,她将找到的钥匙对准锁孔,一扭一推,门开了,所有的声响也骤然沉寂。
施喜念忽地皱了眉头,目光定格在白色的“11”上面。她未敢忘记,“11”对于陆景常的意义——11月11日,那是陆景丰的生日。
不多时,天已经黑透了。
思及此,回忆如脱缰之马,冲破了锈迹斑斑的匣子,拉扯着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02
她想起陆景丰曾希冀过的十八岁生日,他说,过了成人礼就代表他长大了,是天下无敌的钢铁人,所以,十八岁之后就由他来照顾和保护妈妈与哥哥。施喜念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的他笑得灿烂,一句“你也,保护”,就连她也被他纳入那个家里。
曾以为,母亲巴不得她代替姐姐去死,可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母亲声泪俱下地拉住了她,于是那细长尖锐的刀子,划过了母亲的手心,留下了爱的伤疤。
他想要的,很简单;他能给的,很温暖。
她没说,所以陆景常也不会知道,施喜念曾是试图拿命抵债的,只是母亲阻止了她。
可是,那么天真单纯的他却永远被遗落在了那个夏天,十六岁的生日都来不及庆祝,十八岁的希冀也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
她还在想,她可以拿什么去补偿陆景常。
是她,是她害死了他,剥夺了他的梦与生命。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光轻覆在校园里。施喜念呆呆地坐在地上,只觉得落在身上的初秋霞光有些冰凉。
愧疚如藤蔓,在心间疯长,顺着血液攀爬至全身,氤氲出悲痛,施喜念紧紧地咬着下嘴唇,企图让唇上的痛盖过心上的痛。
大抵是不愿意在对峙中崩溃了情绪,陆景常最终在施喜念的沉默里走远。
视线已经迷蒙不清,空气忽然燥烈得很,她眸中却有一场霏霏秋雨。
对此,施喜念与陆景常一无所知。
“咻——”
把自己当作了见证者,女生将照片放到了微博上,凭着一句“对不起”,言之凿凿地编出了施喜念作为第三者拆散了陆景常与女友后,又来挽回并请求复合的故事。
正当施喜念被回忆缠裹着深陷悲伤的泥淖里,篮球场内忽地传来了长长的一记口哨声,硬生生地拉回了她的思绪,来不及收拾的情绪散落在秋风中,嵌入阳光里,倏忽间薄凉了明媚。
旁边张着口半天没说话的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很快认出了施喜念正是一夜间在学校里红了的“名人”,两人悄然地退出了这场云里雾里般的对话时,女生居然悄悄地拿起了手机,拍下了照片。
比赛已经开始。
陆景常一语中的,施喜念无言以对。
施喜念匆匆将脑子里的残念一扫而空,随即双手扶着树干,踮起脚眺望着。目光再次寻到了陆景常后,她的眼睛就只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弥补?”陆景常哑然失笑,声音悲凉荒芜,“你拿什么来补偿,你可以拿什么来补偿?你的命吗?!”
仿佛,陆景常站在哪里,哪里就有光。
“我……我想弥补的……”
她看着他来来回回,时而小跑,时而快速穿梭而过;看着他矫捷地从别人手中夺过了篮球,一边跑着一边拍打着;看着他身子一跃,弹跳起来,将篮球抛了出去。
“除了道歉,你还会什么?”
“嘭——”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出现的……”
沿着抛物线飞出的篮球,准确无误地落入了篮框里。
“如果有用,你可以去跟景丰说。”
然后,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震碎了空气中的郁郁秋意,稀稀落落之间,阴郁盘踞在了施喜念的眉心上。
“对不起。”
全世界只有她注意到,陆景常的眸中积郁着寒气。
那对情侣一愣,以为陆景常是在回应他们,正气急败坏地要反驳,不想施喜念接了话,用卑微的语气,朝着陆景常道歉。
宛若墨水倾洒进清醇浓烈的白酒里,晕开了回忆,深伏着醉意。
陆景常突然开声了,他森冷着语调,说:“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陆景常向来是全能型学霸,不仅学习好,运动也很好,尤其深爱篮球。从初一开始,他每一周都要打三次篮球,每一次施喜念都会在篮球场边上的观众席上,怀里揣着一瓶水、一条白色毛巾,时不时激情澎湃地喊上一句“加油”,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晚霞里渐渐消弭。
许久,那一对情侣自觉骂得无趣了,悻悻然就要离开。
记忆里,每一次进了球,他都一定会偏着头朝她看来,脸上是灿烂的笑容。他不知道,每一个回眸凝望,对于施喜念来说,都宛若一束阳光倾泻进心里,于是,寒冬成了盛夏,炎夏被凉凉的海水浸没。
即使无辜受害的情侣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责骂着,施喜念与陆景常也仿似听不见般,只沉默以对。
她还记得,偶尔天黑了人散了,陆景常也会挥手招她过去,教她如何走位投篮。
空气在静默中凝固,宛若暴风雨前夕。
那些时候,陆景丰总跟着他们,夏天他会吵着要吃冰激凌,冬天他会把陆景常的围巾和外套统统裹在自己身上,当施喜念与陆景常在篮球框下欢声笑语时,他又会捣乱一般冲过来抢着要打篮球。
他在按捺着方才想要去扶起她的冲动,继续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落在施喜念身上的眼神也带上了审视。
一帧帧一幕幕的过去,是这一生都舍不得的羁绊。
垂在两边的双手蜷成拳,发力间,白皙的手背上可见青筋乍现。
漫长的十年光景,每一段记忆都有它不可或缺的理由,那些与陆景常有关的记忆,很多都有着陆景丰的影子。
站在她跟前的陆景常分明看到了她的心虚,那一秒,他对她既有痛恨,又情难自控地有了心疼。抿唇之际,他只能暗自紧咬着牙关,用最快的速度褪去眼里的湿红,也强迫着自己用最大的恨意抹去那一丝在意。
细细回想起来,施喜念才发现,原来曾经有好多个瞬间,她都忍不住悄悄嫌弃起像电灯泡一样妨碍着她与陆景常两人世界的陆景丰。其实,他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时常徘徊在他们身边,笨拙又霸道地索要着关注。
蓦然间,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景丰死去的那一天,陆景常撕心裂肺地咆哮,下一秒,眼神落荒而逃。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怀念。
这张朝思暮想的脸,明明这样近,却又那么远。
当她开始怀念,眼泪已经湿了面庞,直至不远处再次传来了口哨声,她才跌跌撞撞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施喜念逆着光看他,丝毫瞧不出他眼里复杂动荡的情绪,就连他的轮廓都是一片模糊。
深呼吸,抹一把眼泪,在裁判宣布中场休息之后,她悄然隐身树后。
可,陆景丰死了,他便不敢去想她,也以为她会放弃原来的志愿。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生怕来者是陆景常,施喜念眉心一紧,敛声息语着。
因为早就看穿了施喜念的心思,陆景常一直笃定她会报考A大。
隔着树干,身后的人在说话。
在陆景丰死去之后,他从未想过,施喜念会成为他的学妹。或许,更确切地说,他是不敢。在离开雁南城之后,他不敢去想象与施喜念再见面的那一天,他怕面对她,怕面对心里那份念念不忘的感觉。
“陆景常也太强了吧,幸好我们有所准备,等下看他还怎么上场!”
恍如隔世的重逢,他的心抑不住地窃喜欢呼,与此同时,愧疚与悲愤犹如龙卷风般席卷而来,将那阵不该有的窃喜统统赶出了心脏。
“嘘!小声点!要不是有赌约,管他是输是赢,我可不想下泻药这么缺德。”
发红的眼睛,是疯长的思念与锥心的悲恸交织盘绕的结果。
“唉,会长下了命令也没办法啊,我们会长最爱面子,输了不仅是他倒霉,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不过,我们把陆景常的水换掉了,会不会被发现?”
陆景常一怔,刹那间只觉得视线里的阳光生出了层层叠叠的光晕,眸子也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在被发现之前换回来就好了。哪,兑好了,趁着他去器材室换篮球,我们快点吧。”
抬起头时,她眉心紧皱,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下意识地关心陆景常,她问:“你还好吗?”
一字一句,两个男生的对话无比清晰地落入了施喜念的耳中,她惊慌失措地捂住口鼻。等脚步声匆匆远去,她才慌慌张张地从桂花树后出来,焦躁地朝着器材室的方向跑去。
被排球直击后脑勺,接着跌倒在地上,施喜念吃痛间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她要赶在陆景常出事之前,将摄影协会的阴谋告诉他。
因怕那个从天而降的排球砸到陆景常,本是刻意隐藏在一旁的宣传栏后的施喜念飞扑过去,以身挡住了排球。不料撞得猝不及防的陆景常踉跄着往后,连环反应般,陆景常又撞到了身后牵手走来的一对情侣,以至于当中的女生崴了脚。
她一路狂奔,任花香簇拥在喘息里,将秋意别在飘逸的发间。
“事故”起源于施喜念的过分紧张。
她丝毫没有发现,当她趔趔趄趄地从桂花树后跑出来时,方才说话的其中一个男生正好回过头来,不经意间就看见了她。
始料未及的是,错过了她的守候,陆景常仍在第二天里因她的笨拙连累,成了绯闻故事中的男主角。
片刻后,施喜念在学校的器材室外面见到了陆景常。
新生之中,她成了第一个“名人”。
见到她的那一秒,陆景常眉心锁住了厌恶,施喜念咬了咬牙,视若无睹,一边上前拉住了他,一边说:“快,快跟我走,摄影协会的人在你的水里下了泻药!”
但,关于施喜念如望夫石般立在男生宿舍外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有人拍下了她的照片,放上了微博,将捏造的故事描述得似真似假。
陆景常闻言,不耐烦地甩掉了她的手,呵斥道:“施喜念,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直至天色黑了下去,校园里亮起了鹅黄色的灯光,施喜念迫不得已,只能放弃。
“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
所有的心思,她都只愿意放到陆景常身上,然而,从阳光明媚等到夕阳西下,她始终没有看见陆景常。
“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样?”
那些充斥着不怀好意的笑声,施喜念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愿意费心思去在意。
“你要是喝了泻药上不了场输了比赛,你可要裸奔的!”
施喜念一一拒绝,连一个笑容都吝啬回应,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始终紧紧地锁住了男生宿舍的大门。她神情淡漠,眼中的期待却依稀可见。有人低声议论,猜她在等待某个男生,而后又当了真,信口就编出一出不谙世事的女生遭受抛弃,千山万水跑来寻找负心郎的故事。
她心急如焚,又去拉他的手。拉扯间,施喜念依稀看到一个身影从陆景常身后闪过。
更有甚者,以团结友爱的名义,壮着胆子接近,提出可以带她去女生宿舍。
“小心——”
有人凭着行李箱推测她是新生,误以为她是迷了路,所以上前关心。
她下意识地去拉他,自不量力地想将他护在身后,不料弄巧成拙,不仅没能护住陆景常,还被那人迅速且用力一推,整个人顺势扑到了陆景常的怀中。被她一惊一乍吓到,陆景常一时反应不过来,拥住她往后踉跄了几步,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是,落地前一霎,他遽然反身,心甘情愿地成了她的垫背,被她压在身下。
男生宿舍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男生,或者是带着新生的家长,施喜念很快成了一道格格不入却又清新独立的风景。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门外有人故意将锁头扣上。
已是初秋,午后的阳光还是夏日的温度,唯一令人感觉到秋意的是一阵阵轻吻过肌肤的凉风。
门内,整个世界猛地昏暗了下去,空气混浊着,暧昧在亲密无间的距离里蓬勃疯长,心在怦然乱撞,频率错乱得离谱。
胡想之间,拖着行李箱的施喜念站定在A大男生宿舍外。
施喜念紧张得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不敢继续。
可是,对于施喜念而言,三个月远比十年还要漫长。几乎是数着一分一秒,从六月抵达九月,施喜念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一秒的长度,她也比别人更加通透,所谓度日如年,不仅仅是疯狂想念,还可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咫尺间的陆景常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动荡着她未能看清的情愫。
三个月的时间,不过是一个季节的变更。
很快,他眉一皱,用力将她推开后,森冷着声音,说:“似乎想让我上不了场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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