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方晓,你怎么了?干吗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方晓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奇怪,以往所能看到的热情不见了,只有冷漠,冷得我心里一阵颤动。
“苏南。”她冷冷地开口说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看你,你自己很清楚不是吗?”
我觉得有些不安,便朝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方晓,你干吗不理我?”
“到底怎么了?”我有些迷茫。
然而方晓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便回过头去,不再看我。
上次她去医院看我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才过了几天,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算起来,我也有好几天没有看到她了。我冲她挥了挥手,喊道:“方晓,加油啊!”
“苏南,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方晓的语气里有一丝质问的意味,“我永远被排除在外,我不但被排除在外,甚至连唯一的豆丁都被你抢走了。”
运动会的第一天,我站在看台上。三千米长跑的比赛并不是今天,不过方晓报名参加了立定跳远,我正好有时间,所以打算为她加油。
“不是这样的。”我有些慌,有些急,我很想向她解释,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事情我不想告诉她,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看重她。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我还不够悲惨,还想让我再失去一些什么。
“是,你们三个人本来就是一起的,你关心夏栀子多过我。我不在意,反正时间久了,总会有些改变的。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们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五个人,只有我被排除在外,你懂这样的心情吗?”方晓大声冲我喊道,“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玩,一个人吃饭。苏南,我本以为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没有去看她,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她。
“你是!”我抓住她的手臂,激动地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夏栀子有多爱跳舞,舞蹈是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我无法想象,若是夏栀子一辈子都无法再跳舞,她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我们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很多人看着我们,我没有去管。我只知道,若是此时不抓住她,也许我唯一仅有的友谊就会失去。
我听说了,夏栀子伤在腿上,要拄着拐杖走路。今天是陆阿姨送她去的学校,也是由陆阿姨接回去的。好在没有伤到韧带,否则夏栀子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跳舞了。
我说:“方晓,我只是……有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但这并不代表你不重要。”
“好。”我将画拿回房间,灯光之下,少年脸上的忧郁像是更加浓重了一些。
“哈哈哈!”方晓大声笑了起来,“比如说,情书?”
“苏苏一定会更厉害的。”说完,她穿上围裙往厨房走去,“我去做晚饭,一会儿你爸爸该回来了。”
我浑身一颤:“你怎么知道?”
“妈妈也会画画?”我很是惊讶,“一定很厉害吧。”
“够了吧。”方晓一把将我推开。
“确实不太好修,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妈妈站起来,柔声说道,“只要色彩比例拿捏好了,还是可以修复的。”
她那么用力,我被她推倒在地上。
“可这是怎么做到的?”我瞪大眼睛诧异地望着她,“连我的老师都未必修得好,白色染上其他颜色,怎么能修得好呢?”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那犹豫之色很快消失,她转身就离开了。
“我替你整理了一下书房,发现了这幅画,就替你修了一下。”
我坐在地上,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当初说要和我做好朋友的方晓,当着同学们的面将我推开,留下我一个人狼狈地坐在这里。周遭的眼光像是尖锐的刺一样,刺得我体无完肤。
我知道她在笑,虽然我看不到面具后面的表情,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在微笑。
冷漠的眼神,窥探的眼神,圆形的看台上汹涌的人声,顿时全部传入我的眼中、耳中。我心里一慌,眼前的世界像是在旋转一样。
她冲我眯了眯眼睛。
糟糕!
“妈妈。”我将画拿出书房,“这是怎么回事?”
我连忙用手捂住耳朵,将眼睛紧紧地闭起来,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有没有人可以带我离开这里?这里忽然变得好冷好可怕啊。
我赶忙抓起来看了又看,这并不是临摹的,而是我自己画的那幅。
“苏苏。”一个声音穿透喧闹的人潮,直接落入我的心中,“苏苏,不要怕。”
刚刚打开灯,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幅画,是我画给陈弥生的那幅。不同的是,画中少年脸上染的颜料不见了,画面很干净。
我浑身颤抖着抬起头来,眼前一片白色,那种刺眼的白光劈天盖地地照过来。
“嗯,画室老师去旅游了,在她回来之前都不用去那里。”说完,我拎着书包走向书房。
梦境之中,坐在华贵椅子上的少年,他的眉目全部隐藏在白光之下,只有那嘴角的笑容清晰可见,那么优雅。他摊开掌心,指尖上像是跳跃着日光。
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妈看到我后,轻声问我:“不用去画室吗?”
“苏苏。”这是陈弥生的声音。
回到家,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仍然有些不太习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她仍旧戴着一张面具,我慢慢地开始接受她的声音,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总有一天我可以直面她的脸。
他朝我伸出手,我颤抖地将手搭上去。
一切苦难在时间面前都会变得无比渺小,我和夏栀子,我和顾浩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瞬间,周遭的人潮“哐当”一声,像是打碎的玻璃瓶一般,在时空的隧道里碎成无数块。
我曾以为的天长地久,不过是因为年少轻狂、太过自信。什么永远的朋友,什么永远的喜欢,只是因为经历得太少。
恐惧渐渐消散,碧蓝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刺眼的白光消失了,脑中轰响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陈弥生用力抓着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这样也好,我想,至少我的青春不会留下遗憾。原来的天平倾斜了,天平的两端,顾浩宇和夏栀子同时消失,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空无一物的天平上下摇晃着。
我转过头,看到方晓苍白的脸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旦放下,便是天各一方。
我回头看了陈弥生一眼,说道:“豆丁,我是不是无意中又伤害到了谁?”
一旦目光不再追随某个人,你就会发现,无论离得多么近都不会再遇见。
陈弥生怔了一下,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安慰道:“没有。苏苏,走吧,不要站在这里了。”
不和顾浩宇在一个班有个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尴尬地面对他。
有一瞬间,我觉得陈弥生的眉眼忽然变得很陌生。
深秋的傍晚有些冷,我将自行车从车棚推出去,看到陈弥生正坐在自行车上,一条腿撑着地。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转身就朝方晓消失的方向追过去,丝毫不理会身后陈弥生的叫喊。
放学的时候,陈弥生没有先走。我迟疑了很久,最终在他耐心的等待下收拾好书包往外走。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什么了,因为我已经快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