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怕什么?”凤翩盯着他。
魏祁月的眼神迅速闪了闪,却并没有说话。
魏祁月怔了怔,忽然笑了一声,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道:“我怕会失去你。”
“我们没有时间等,破不了《食鬼录》,死的人会更多,若你实在想不出,还是可以考虑从悬崖中间那道石门进去,虽然你说若从那里走,必死无疑,但总要试试的。”说着停下来看魏祁月。
“失去?”凤翩一愣。
这的确是如仙境一样的地方,想不到塞外干冷贫瘠之地竟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不想骗你,翩翩,”他看向凤翩,“这里有太多那个人的影子,翻江蹈海的向我扑来,我想我还是刘少安时真的很爱她,强烈到我忆起时就像有股强大的力将我扯回去,将我从现在的魏祁月变回刘少安,所以……。”他停住,他平时说话时多少有些没心没肺,此时眼中却带着担忧与恐慌,还有无措。
他在说谎,两人相处了近两百年,凤翩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袖子在石凳上扫过,石凳上的青苔瞬间消失,她懒懒的坐下,靠着石桌,看四周风景。
“所以你根本就是知道入口在哪里,只是怕进了墓中,会记得更多事,会完全变回刘少安?”凤翩替他往下说,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情绪堵在胸口,让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道,“但是,你确实是刘少安不是吗?”
魏祁月回过神,仍是定定看着凤翩,但这回却是在看着她,半晌,忽然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什么印象都没有。”
魏祁月点头,苦笑道:“没错,我是刘少安,我曾深爱着你的姐姐,所以你之前所说的,你们因为长的像,我只是把你当成她的替身也有可能是事实,那么我们相处的三百年算什么?翩翩,你不怕吗?”
她的脸骤然的冷下来,明知魏祁月此时正陷在被他遗忘的记忆中,却生生的打断他,道:“记得起来入口在哪里吗?”
“能算什么?”凤翩眉皱了皱,声音发冷,“至始至终也只有你这只鬼在意而已,对我,本就不算什么。”她是少了半颗心的凤凰一族,本身情念就淡,没在意过的事,有什么可怕?
那是种多么矛盾的心理。
何况,若真的只是把她当成替身,这样的事实只是逃避便可以避开一切吗?
虽然那个别人其实就是自己。
他的声音不自觉得变得生硬,魏祁月听她说着,皱起眉,忽然站起来一把扯住凤翩,道:“不进什么墓了,回去,我们回去。”
对于这个鬼,她从来就是笃定的,习惯了他缠着她,黏着她,此时她却再也没有这份笃定感,心中升起的竟是失落,他在看着别人,想着别人。
却未扯动凤翩半分,反而被凤翩挣开,道:“我说过的,这墓中或许有解《食鬼录》的办法,所以必须进,你想走,你走便是了。”说着一跃身,招来碧诀,往崖中间的那道门而去。
她回头,看身后的魏祁月,魏祁月眼睛看着四周,脸上表情复杂,他缓缓的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凤翩身上,定定的,非常专注的,但凤翩知道,他根本不是在看着自己。
魏祁月仰头看她往上飞去,气的跺脚,看她就要消失在头顶崖间的浓雾中,叫咬着牙道:“好了,翩翩,我告诉你入口在哪里便是。”
那就是自己啊,凤翩想,却毫无印象了,如同那是另一个人,而自己竟然为此而升出一种不痛快的感觉来,还有,花花说的是真的吗?最后,刘少安背叛了自己,自己愤而自尽?那会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吗?
入口竟然就在那亭中石桌之下,魏祁月将石桌向左向右旋转了几次,似依着什么规律,他边转边想,转转停停,直到额头沁出汗来,才停下吁了口气,然后动了动手腕,又将石桌往右边转了一圈,只听“咯”的一声,那石桌往旁边缓缓移开,现出一道一人高的入口,一股阴风直窜上来,夹杂着墓中的霉湿味,布满青苔的石阶现了出来,一直往下,深不见底。
由此可见,此处也是凤嫣与刘少安幽会之地,四周风景如画,两人坐在亭中对奕,旁边香炉中香草冉冉,完全是神仙一样的生活,是不是一局棋下完后,花前月下,刘少安曾不止一次的对着凤嫣低语:我爱你,嫣儿。
“原来在这里,”碧诀好奇的凑上来,伸着头往墓中嗅了嗅,道,“果然有刘少安的味道。”
凤翩看了眼四周,芳草凄凄,别有洞天,此地应该不止是刘少安的埋骨之处吧,她望向不远处已经爬满藤蔓的凉亭,缓缓走过去,伸手驱动法术将那些藤蔓扫开,亭中的石桌石凳立刻显现出来,石桌上刻着棋盘,石头的棋子长满了苔藓与棋盘长在了一起,石桌旁一只同样长满苔藓的香炉倒在一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
凤翩望了那洞口一会儿,拿出早上就备好的火折,吹亮了,也不看身旁的魏祁月,直接沿着石阶往墓里去。
两人却根本不答她的话,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它只觉得气氛不对,当即便住了嘴,恢复了人身,站在凤翩身后。
魏祁月看她下去,微微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终于缓缓落下,碧诀正坐在草地上,蛇身一下下的扫过草地,舒服不已,看到两人,道:“果然没摔死啊。”
火光过处,黑色的墓壁上用白色的颜料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凤翩看过去,都是辟邪的符咒,越往里走,符咒则越密,她不由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越走越慢,瑟瑟发抖的碧诀,道:“你不能再进去了,再走进去,这些符咒会杀了你,”她又低头看了眼魏祁月手中的剑,“还有这剑,战鬼也受不住这些符咒,碧诀你拿着剑在外面等着。”
然而凤翩却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看着魏祁月,心中痛意让她心惊。心到底在痛什么?他是在叫着自己以前的名字啊,我爱你,嫣儿,是不想听他说这样话?还是这句话刺痛了现在的自己?她完全混乱了。
碧诀早就受不住,听到凤翩这么说,如获大释,有些嫌弃的接过魏祁月递来的剑,化了蛇形,一溜烟,窜出墓外去了。
眼前犹如仙境一般,刘少安当时是不是也与那时的自己像方才那样跳下去,极速下坠,却在快要坠到底时猛然刹住速度,本以为是死地,却以一种仙人的姿态看到眼前仙境,那是种何等心情,应该比劫后余生还要让人唏嘘吧。
墓中只剩两人,凤翩举着火折子,回头看魏祁月,道:“不止是那蛇和战鬼,这些符咒太诡异,除了我和你,似乎排除任何陌生气息,那也是你还是刘少安时故意所为?”
接住他们的力并不是碧诀,而是这崖间的气流,那股气流直接往上,与下坠的力相抵,两人竟是缓缓而下,如同腾云驾雾般,方才自崖上往下,只看到一片阴黑,原以为崖下是阴森恐怖,然后阳光竟然自西端的缝隙里照进来,崖底一片绿草,满地阳光。
魏祁月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半晌道:“可能是吧。”
他这次被她轻易推开,如梦初醒的看着她。
墓道很长,两人一路摸索着往里走,半烛香的功夫才进入第一个墓室,那是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除了墙角的一张古琴,其他空无一物,凤翩拿着火折子四周照了一圈,墓室的墙壁上已不是黑墙打底,画满白色的符咒,而是刷成白色的墙上,一位女子在满天的“红尘一笑”花瓣中翩翩起舞,花瓣如血,那女子明媚如花,双目带笑,如真人一般,而那张脸恰恰与凤翩一般无二。
分明混沌,那声却听得那么清楚,心中骤然一痛,如同一把匕首生生的插进来,她下意识的将他往外一推,分明已经可以呼吸,却竟然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应该就是当年的自己了。
她睁开眼,上扯的力让他们在空中凭空翻滚了一下,他更死命的抱住她,却松开了她的唇,眼神迷离的看着她,低声道:“嫣儿,我爱你。”
她盯着那副图看,却听身旁的魏祁月低低地叫了一声:“凤嫣。”
是碧诀接住他们了吗?
凤翩看过去,只见他伸手抚在墙上,表情凄然,她只看了一眼,不想多看,转身去看墙角的那张古琴,古琴上布满灰尘,依旧看得出古琴原来的朱红底色,她伸出一指在弦上一拨,灰尘振开,一记苍凉的琴音脱弦而出,似带着某种波动,将整个墓室震得微微一颤。
凤翩人有些发晕,不知是那个吻,还是因为无法呼吸,她渐渐不再挣扎,任着他的唇舌袭进她的口中,然后两人的身体忽然被一道巨大的力猛力往上一扯,竟然止住了下坠的速度。
然后,墓室忽然一亮,自墓室到墓道,那些早已熄灭的长明灯,竟然全都亮了起来。
怀中的人挣扎了一下,没的挣开,风太大,让她呼吸不过来,法力也施展不开,她开始有些后悔随他一起跳下去,用力的推了推魏祁月,魏祁月起初只是亲吻,被风翩一推却吻得更凶,唇舌用力的压向她,死命的亲吻。
墓中两人皆是一怔,静默了片刻见没有其他动静,魏祁月才上前来拉住凤翩道:“我们再走进去看。”
走开,别在他脑中出现,他叫着,低下头时猛然触到怀中人的脸,他只愣了愣,随即找到怀中的人唇,亲吻下去,似乎这样就能赶走那道让他头痛不已的影子。
又是很长一段墓道,但因为长明灯皆亮着,所以走的并不困难,墓道两旁仍是画满辟邪符咒,但越发繁密,两人一路前行,直到前面出现第二个墓室。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他只觉得头直发涨,那个与凤翩如此相似的女人一直在脑海里冲他笑,一声声的“少安”在唤,唤得他头都要爆开。
墓室比之前的墓室大了一倍,摆了好几个箱子,最好的紫檀木做的大箱子,却没有任何雕花,看上去质朴而坚固,箱子没有上锁,凤翩打开随近的一个箱子,是一箱子的衣服,不知以什么方法保存,过了千年竟然仍是光鲜如新,她拿起一件衣裙,淡蓝颜色,式样简单,但清雅大方,恰恰是凤翩最喜欢的样子。
那是谁的声音,如此清晰,清晰的如同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般,是刘少安吧,前世的自己,为什么听着那声嫣儿的时候自己心里直发颤,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什么凤嫣,他现在抱着的是凤翩。
难道这些都是自己还是凤嫣时穿过的衣服?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嫣儿?”
她很快的又打开另一个箱子,绣了一半的荷花,蜻蜓的风筝,木制的发簪,凤嫣的人像画,都应该是凤嫣的东西,她还扶在箱盖上的手不自觉的发抖,手一松,盖子“嘣”的一声合上了,扬起无数灰尘。
“凤嫣,你现在让我抱着,就算摔死你也算是我的人了。”
同时,听到旁边的魏祁月轻轻叹了一声,转头,却看他盯着他身旁的一只箱子,愣愣的发怔,他手中执着一把画扇,画中两人,一男一女,正是刘少安与凤嫣,下面提着一行诗: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画风随意,笔迹亦是信手拈来,显然是随意之作,但凤嫣的眉目却画得极是细腻传神,灵动温柔,与身旁的刘少安以望,任谁都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情意。
“嫣儿,你敢不敢跳下去,如果摔死,咱们就一起死。”
凤翩盯着那扇面,不由有些疑惑,如花花所说,当年刘少安不是抛弃了她,娶了别人,自己才含恨自杀的吗?为何,这刘少安墓中用这么大的一个墓到放着凤嫣的东西,若已忘情,这么做大可不必了吧。
耳畔的风声更响,两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栽下去,下坠时往上的气流让两人睁不开眼,魏祁月将凤翩的头压在自己怀间,挡住太过强大的气流,脑中被风吹得空洞,那些恼人的片断却又无端的往上涌。
难道花花又是在骗她?
魏祁月定定看她,道:“那好,不如试试。”说话间不等凤翩再说什么,忽然伸手将她拥住,只一用力,两人便往崖下坠去。
她苦笑了一下,这才冲着眼前仍是发愣的魏祁月道:“走吧,我们还未到主墓室。”
凤翩笑着又道:“不是有碧诀接着,摔不死我们。”
魏祁月只是沉默着点头,与凤翩沿着墓道继续往前。
魏祁月将她深深的瞧着,眼见凤翩微笑着看她,迎着风,发丝风扬,心里不由一动,一些他觉得陌生又收悉的片段自脑间浮现出来,他却没有说话。
很难想像,身为皇子,会有这么干净简单的墓,第一个墓室只有一张琴,第二个墓室只有几口装着在外人看来一文不值杂物的箱子,再往前更是没有曲折,已经是主墓室了,里面除了正中放着一口棺椁,就没有其他东西。
凤翩看着漆黑崖底默默点头,想不通分明是想找刘少安的墓,怎地成了两人双双跳崖,明知不该随便跳下去,但不知为何,此时魏祁月的莫名情绪似乎传给了她,身边的魏祁月分明有些紧张的,握着她的手带着汗湿,她不由的笑:“我都不怕,你紧张什么?”
棺椁式样也是非常简单,没有雕花,没有任何装饰,到是那棺椁的质地却似很特殊,通体发黑,似玉非玉,散发着湿润的光华,凤翩伸手过去,冰冷异常,而更诡异的是,棺椁是开着的。
耳边风声大如瀑,魏祁月看着阴黑的崖底,不知为何有些激动,问凤翩的声音也有些发颤,道:“可准备好?”
棺椁盖被推在地上的上刻满了无数小字,难道还是有人得逞,这墓被盗过?两人盯着那具打开的棺椁,对望一眼,走上去看棺椁内。
碧诀指着自己的鼻子,狠狠地瞪了魏祁月一眼,然后不甘愿的化成蛇形飞到崖下去。
棺椁里躺着一具男人的尸身,一身华服,双手在腹间交握,看上去安详而平静,男人面目犹如在熟睡一般,五官俊逸,消瘦,嘴角的地方有颗细小的痣,让他贵气的容貌下带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媚意。
凤翩苦笑:“当然怕,但既然你这么肯定自崖间的那扇门进去必死无疑,那就只有跳下去试试,记错了再说,”回头又对碧诀道,“你到崖底去,要摔死了,你就过来接。”
凤翩认识这张脸,不由得回头看身旁的魏祁月,魏祁月也看着凤翩,他们都认识这张脸,那是魏祁月还是魂魄时的样子,也就是刘少安的样子。
两人并排而站,魏祁月看着凤翩脸上笑意握住她的手,道:“其实我也记不太清,只是印象是这样,你不怕我记错了?”
至此,他果真是刘少安了。
旁边的碧诀吸了口气,叫道:“你也疯了不成?”
这其实已是早知道的事实,此时得了证实,魏祁月心里仍是感慨万千。
他的语气多少是不确定的,要知那是万丈深渊,就算凤翩非凡人,如果魏祁月的记忆是错的,这样贸贸然跳下去,不死也要脱成皮,然而凤翩想了想,望着魏祁月淡笑道:“那就,不如跳下去看看。”
他的脸有些苍白,盯着棺椁中的男人,男人双目紧闭,脸上却没有一丝死气,隔了千年,怎么会保存的这么好?难道他还活着吗?如果活着,自己就不可能是刘少安。
魏祁月道:“我也说不清,只是记得当时就是这样跳下去的,似乎由此发现了什么,墓才建在此地。”
他不知哪来的侥幸,伸手就去推那具男尸,手就要碰到时,猛然感觉到有股巨大的吸力自刘少安的尸身上散出来,袭向自己,牵住自己的魂魄就要吸进那具尸体里,他的心魂整个就弥散开,神志瞬间开始迷离,眼睛在这时才看到刘少安尸身胸口的地方有一点半掌大的白光微微的发着光亮,一朵血红的小花,长在那半掌大的白光中,根茎将白光千丝万缕的包裹,而那花朵正在怒放。
魏祁月不理会它,只是看着凤翩,凤翩只觉疑惑,但见他看着崖下的神情似那黑洞洞的崖下有万般风景可看,没有半丝恐惧,她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道:“有何不敢,只是你要告诉我为何要跳?”
那是什么?
碧诀自旁边跳出来,哼道:“什么敢不敢,凡人跳下去便死了,你这个疯子。”
魂魄就要脱离,他想到的竟是这个问题。
魏祁月却只道:“你敢不敢?”
魂魄还在被往外扯,他神志越发迷离,眼睛却死盯着那朵花,魂魄就要离体时,忽然“嗡”的一声,他耳中剧痛,那就要脱离的魂魄也同时回到了体内,人跌在地上,滚在一边。
凤翩一怔:“跳下去如何?”
“你最好离‘它’远点,不然,你又要做回刘少安了,”凤翩的声音响起来,手中执着玉笛,看着魏祁月道,“还是,你想做回刘少安?”
魏祁月一怔,想了想,却冲凤翩道:“翩翩,你敢不敢跟我跳下去?”
魏祁月怔了半晌不置可否的爬起来,却不敢再靠近刘少安的尸身,眼睛还是看着那朵花,问道:“那是什么花?”
凤翩扬眉:“那要从何处而入?”
凤翩也看到了那朵花,血一样的红,怒放的花朵似带着无边的灵性,并不是凡界之物,气息纯净,也非邪恶之物。而它,就长在那半掌白色光点上,那白色光点,有她熟悉的气息,太过熟悉的气息。
他回过神,抬起头朝着悬崖迎风而立,衣袂翩然,侧过头来对凤翩道:“那处不是入口,自那处入必死无疑。”
她不自觉的抚住自己的胸口,回头对魏祁月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只有半颗心,所以回不去仙界。”
“是不是想到什么?”她忍不住问他。
魏祁月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些,愣愣地点头。
这刘少安还真会找地方,她不由回头看了眼魏祁月,却见魏祁月盯着崖底发呆,向来戏谑的脸上若有所思。
“有人对我说,是我那时贪玩,变成了鱼在东海里游玩,不小心被人抓住才被割去了半颗心脏,我以为是找不回了,却原来,竟然在这里。”凤翩道。
凤翩看了看天色,恰是正午时分,头顶阳光正炽,却只照到崖下几尺,再下去便是阴黑一片。
魏祁月睁大眼:“那白光是你的半颗心?”
碧诀化了原型在崖下绕了一圈才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崖下好大的风,一般人根本靠近不得,崖的中间地方有块突起的方石,后面有道石门,我方才停在上面看过,已经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漆黑一片,我想入口就是那里了。”
“没错。”
那所谓潜龙首的地方是处断崖,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
“那你还不快取回来。”魏祁月仍是不太相信的看着那半掌光亮
他知道此事不容他迟疑,虽然他内心一直抗拒,但且走一步算一步。
“不错,取回来我就可以斗得过刘温之,还可以回到仙界了。”
他被风吹得有些冷,往领子里缩了缩,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又看看眼前的一人一蛇,就算整件事有些奇怪,若遇到危险应该也难不倒他们吧?
“不可以,”凤翩的话刚落,魏祁月猛然抓住她的手,“心可以拿回来,但不可以回仙界,你若回去,我要怎么办?”
有点不对劲,他眯着眼看着四周风沙满天,似乎太过顺利了,若刘少安的墓真的在那什么潜龙首的地方,那可以说是过份的顺利了,只来鲍州一天,是不是顺利得有些奇怪?
他手抓得死紧,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愣了愣,这句话他似乎说过的,眼睛没来由的又看到刘少安的尸身,然后不知为何,眼泪夺眶而出,手不自觉的松开,却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凤嫣让我把心还给她,说她回到仙界得了佛界幽昙便回来救我,却原来都是谎话,我只知一天天的等,却一天天的在忘记所有事情,甚至开始忘记她,你看那棺椁盖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什么?”
一人一蛇出了屋去,魏祁月却仍留在屋里,他微皱着眉看了一眼晕倒在一旁的哈赤,听外面凤翩唤他,才缓缓的走出去。
凤翩看他指着棺椁的盖子,下意识的去看。
凤翩点头:“好,现在就去看看。”
凤嫣,凤嫣,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
“那么潜龙首不就在那座山像龙头的地方?”碧诀凑上来,兴奋道,“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此重复,颠来倒去,一遍又一遍。
“不,”凤翩摇头,“是龙。”
“我怕我忘记,每次觉得记忆模糊就会在这块石头上写一遍你的名字,就算死了,我也要把它做成棺材盖,这样我躺在地下也能看得到,”魏祁月说话的语气与平日不同,似已经变回了刘少安,而他已经全然将凤翩当成凤嫣,忽然自身后将凤翩牢牢的抱住了,脸贴在她的耳后,“我不想再来一次,所以你想离开,想也别想。”
魏祁月一怔,想了想道:“蛇?”
他热热的呼吸喷过来,凤翩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的落下,掉入她的耳廓再淌下来,分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她的心却疼痛起来,眼角跟着湿润。
“潜龙首?”凤翩低低的念了一遍,似想到什么,回头对魏祁月道,“我们是骑着碧诀而来的,当时经过风火山你觉得那山像什么?”
箍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魏祁月的神志似完全混乱,已分不清现实与过往,脸用力的贴在凤翩的颈间,张嘴含住她的耳垂,泄愤似的轻咬:“我再不信你的话,再不。”
“小人,小人,不知道那墓在哪里,但我爹死前一直念叨着一句话,风火山,潜龙首。小,小人一直想那可能就是古墓的所在,但却不知道是哪里,风火山是有,但那里根本没有叫潜龙首的地方。”哈赤发着抖,说话时不自觉看了眼被凤翩赶在一旁碧诀,碧诀冲他张了张嘴,舌头还未伸出来,哈赤便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他用力太重,凤翩几乎喘不过气,却让她整个人清醒过来,使了点法力,挣开他的手回身用手中的笛子抵住还想抱住她的魏祁月。
哈赤吓得不轻,醒来后再看到碧诀虽没再吓晕,人却不住发抖,以至于凤翩问什么便答什么,到后面尿都吓了出来。
“我是凤翩你瞧清楚了,别把千年前的事强加到我的身上,不管你是刘少安还是魏祁月,都醒醒吧。”说着笛子向上一扬,轻轻的打在魏祁月的下巴上。
两人将哈赤拖回他的住处,凤翩看了一眼,屋里阴气弥漫,不由皱眉道:“那块玉果然害人,也亏他住在庙边上,不然早活不了了,”回头对碧诀道,“将他弄醒。”
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却仍划出一道红痕,但足够让魏祁月回复神志,摸着下巴无措的看着凤翩,半晌才苦涩的笑道:“没错,你是凤翩,你姐姐早就死了,”他的眼黯下来,双手垂下,“翩翩,我说不要进来的,早知记起的过往是如此,不如不要再记得,宁愿做那个懵懂的鬼,随着你自由自在,但是现在……。”他仰头看着四周墙上凤嫣的画像,低低的笑了。
碧诀也瞪他一眼:“吓人哪有小心点吓的。”
“但是现在,我又怎么回得去原来的样子?怎么只是将你当成凤翩,没心没肺的跟着你?还不如做回原来的刘少安,再继续那样无止境的等,”说着,他的手朝棺椁的刘少安伸了过去,“不如,我做回我的刘少安,你取回自己的半颗心。”
魏祁月在旁边咂着嘴,瞪着碧诀道:“你就不能小心点吓,这回可好,吓晕了。”
“不可以!”凤翩原本被他的话说的发怔,此时看他的动作,心里一惊,出手如电,手中玉笛将魏祁月伸出去的手拍开,叫道,“别碰那半颗心,一动它,你会魂飞魄散。”
“啊!”哈赤惨叫一声,人晕了过去。
魏祁月的手被她拍的生疼,看她转眼挡在自己面前,一张脸因为他的动作失了血色。
“妖怪是我吗?”他说话间碧诀已经奔跳着过来,凑到哈赤跟前指着自己的脸道,“是我吗,是我吗?”说完,原本美丽的头颅往旁边侧了侧,转眼变成了蛇的头。
“我不知那是什么花,但我猜,这就是佛界幽昙,正是我的半颗心养着那朵佛界幽昙,而这佛界幽昙恰恰护着你元神不损,若你动它,你不止魏祁月,连刘少安也做不成。”
“放开,”哈赤只顾挣扎,口中叫道,“后面有妖怪。”
“佛界幽昙?”魏祁月的眼听到这四个字,一下子亮了,“那么说凤嫣回来过,她没有骗我,她真的带着佛界幽昙回来救我,只是我没等到是不是?”
“哈赤是吗?”魏祁月拎着他的衣领,笑着说道。
“所以我也没有负过她,我只是在她回来之前先死了,那她现在在哪儿,真的是因我而死了吗?”他抓住凤翩的手,“你姐姐呢?我不信她会自杀,分明是那么倔强的人,分明从未爱过我,又凭什么因我而死?”
冲到处面狂奔了几步,抬眼看到有两人挡在前面,他挥着手道:“让开。”却被其中一人只是一伸手便抓住了衣领,顿时动弹不得。
从未爱过?听到这几个字,凤翩怔了怔,看样子这佛界幽昙的神力将他因《食鬼录》的反噬而失去的记忆全部拾回了,那又怎么会从未爱过?花花说过,自己分明是因他的移情而愤而自缢,难道又是假话?
“啊!”他惨叫一声,顿时哪还有睡意,人滚在地上,往门外就逃。
她正自胡思乱想,被魏祁月抓住的手却一下子被握得更紧。
那少女太美,妖精般的冲她娇笑,他以为还在做梦,色心一起,人爬起来,伸手就想抱住她,那少女笑着躲开,冲他道:“你还认得我吗?”说完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蛇信一般的舌头。
“不对,”魏祁月此时人越发清醒起来,似想到什么,眼睛将凤翩打量了一遍,道,“凤嫣被我挖去过半颗心,好让她回不去仙界,你也一样失了半颗心,而你失去的半颗心又为什么在这里?翩翩,你和你姐姐生的一个模样,这一切,你不觉得太巧?”
“什么东西。”他惊醒过来,睁眼去看,却见一身绿衣的少女正坐在他身上,冲他做了记鬼脸,不顾他死活的在他身上乱蹦。
他的眼睛盯着她,似要看清那个真正的凤翩,同时抬起一只手抚上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
哈赤并没有这么早起,正做着梦,忽然觉得有东西压在他的身上,他拼命的挣了挣,闭着眼继续睡,那东西却在他身上一下下的蹦。
凤翩被盯得心慌,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避开魏祁月的眼睛,道:“碰巧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凤翩缩回手,望了眼前面不远的黄色砖墙,道:“不远了,前面就到。”
“真是如此?”魏祁月不依不绕。
凤翩的手温暖而带着微微的湿意,魏祁月皱着眉将她细细看了一遍,却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叫你走慢些,我早饭吃得太撑。”
凤翩干脆不躲,抬头直视他,冷声道:“凤嫣已经死了,你难道真想将我当成她的影子?”魏祁月陷在回忆中,感情太强烈,而自己前事尽忘,又如何回应?即使自己曾是凤嫣,那也像上辈子的事,放在此间,实在太不真实。
“怎样?”凤翩被风吹得眯起眼,回头看着魏祁月。
魏祁月因她的话神色一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真的只是影子吗?
“翩翩。”他跟紧几步,下意识的将凤翩的手握住了。
两人僵持着,墓中的长明灯却在此时忽然的闪了闪,本来静止的空气因此波动了一下。
若他将一切记起来,若到最后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凤嫣,凤翩只是替代,他又要如何?
“有人进来了。”凤翩先回过神。
他不由得转头看身侧的凤翩,忽然间有些怕,因为一瞬间又觉得那是凤嫣。
魏祁月看向四周:“不可能,墙上的辟邪符咒除了我和凤嫣,其他不管是人是鬼根本进不来。”
以前从未这样过,但自来到这里后,心中某处紧闭的门似乎一下被打开,他仓惶的想合上却怎么也合不上了。
他说“除了我和凤嫣”时顿了顿,看向凤翩,凤翩不理会,眼睛盯着他们进来时的墓道。
第二日刚吃早饭,两人一蛇便往城东地公庙方向而去,魏祁月脸色不太好,一晚都靠在床架上,全身腰酸背疼不说,还不停的做着梦,各种影像变幻,他抓不住头绪,只看到凤翩的脸一直在梦中浮现,他却不停的唤她“嫣儿”,就算他在梦中拼命的对自己说那不是凤嫣,是凤翩,却最终拗不过另一个自己。
果然有脚步声传来,且越来越近,两人站住不动,静待那脚步声的主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