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你的表情和看别人不一样。”
“勤勤，你在说什么？”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我和他才认识两个月。”我能隐约感觉出来尹皓对我有种特殊的感情，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理由，才认识短短两个月而已，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若澜，其实我一直知道尹皓喜欢你，虽然你心里只有南钧言，可是我看得很清楚，尹皓太喜欢你了。”
“或许喜欢上一个人，一眼就够了。我喜欢尹皓两年了，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勤勤别过头用力抹眼泪，留给我一个颤抖的背影。
她有点相信了，防备渐渐地松懈下来，在我的床沿坐下，不停地用纸巾擦鼻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件事不会这么完的，一定有更大的麻烦在后面等着我。如果现在况勤勤要离我而去，我也不会有怨言。她是个好女孩，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看见况勤勤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接着说：“这么远拍的照片根本看不清楚，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靠得很近。”
就在我以为况勤勤要和我决裂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来说了一句：“尹皓喜欢你不是错，你不该利用他。”
“我利用尹皓去刺激南钧言，尹皓是在帮我。”面对她那样天真的人，我又撒谎了，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安慰她，只能将错就错，用一个谎言去弥补另一个谎言。
“谁喜欢谁都不是错，可是难免会做错事。我可能太钻牛角尖了，才会想出极端的办法。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南钧言，勤勤，我该怎么跟你说……”
况勤勤停住了啜泣，愣愣地看着我。
“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尹皓。”况勤勤说完就离开了我的房间。
“那间画室是南钧言的。”我低声说。
这个简单善良的女孩在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都不计较，只担心尹皓。与她相比，我太自私了，自私到整个世界只有我自己，不惜用各种谎言去赢取南钧言。
“那是怎样？你根本就解释不清！”
不出所料，那条彩信不断被转发，疯狂地在校园中流传。只要有一个人说出了照片中的人是我，几百几千个人就都知道了。因为尹皓被遮住了，他们只是猜测，没有人敢百分之百地肯定是他。
“反正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况勤勤变得格外沉默，除了提醒我吃药就没别的话了。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况勤勤激动地将手机摔在我床上，狠狠地瞪着我。
午休的时候我到河边去看花。花苗都长高了，叶子绿油油的，生机盎然，我觉得过不了多久就能开花。可是南钧言不会来看了，因为那条彩信，我失去了和他联络的机会。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慢慢站起来，走近勤勤，“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会骗你。我是希望你和他在一起的，你不知道吗？我喜欢的人是南钧言。”
再也没有机会当他的模特了，再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了……可是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美术楼走过去。我想再偷偷看一眼那扇窗户，看看他在不在那里。
况勤勤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哽咽着说：“我今天约尹皓出去，他答应了，可是我刚出门就收到这条彩信。我本来打算今天向他表白，可是他承认了照片里的人是他！元若澜，你为什么这么耍我？我哪里惹你讨厌了？”
拨开一枝茂密的夹竹桃，我看见那扇敞开的窗户边站着的人不是南钧言，而是夏以雯。
我无法解释，同样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她那么喜欢尹皓，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她在哭，白皙的皮肤在阳光底下像细腻的丝绢，那顺着脸庞滑下的眼泪就像钻石，晶莹剔透。我趁四周无人，溜到了楼底下。
况勤勤回来了，比往常要早。她红着眼跑到我面前把手机递给我看，声音嘶哑：“元若澜，你解释一下好不好？你告诉我这个人不是尹皓！”
就在二楼那扇窗户下面，隐约能听见夏以雯说话，断断续续，夹杂着哭声：“你说是尹皓，可是他们怎么会在你的画室里？”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阳光那么好，一切都那么清晰明亮，可是我的世界一片模糊。
“是他来画室里找元若澜，我正好出去接你的电话，怎么能知道他们俩在屋里做什么？”南钧言轻声哄着她，像对待一个瓷娃娃般小心翼翼。
南钧言挂断了电话，甚至我在电话里的尾音还没消失他就挂断了。
“可是你在画元若澜！”
我听见有一滴泪落在心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在意的不是我，是夏以雯，所以才会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来指责我。我还要故作无恙地笑两声，柔和地说：“那你就多虑了，告诉夏以雯，那个人是尹皓。”
“我只是请她来当我的模特。”
良久，南钧言沉声回答我：“我在意的不是你。那间画室是我的，如果被人误会沙发上的男生是我，那你就给我惹大麻烦了。我当初答应你保密模特这件事，就是不希望以雯误会什么，可是现在我百口莫辩。”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她！”
南钧言沉默了，我只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可是你也知道，我对待画是最认真的，我只当她是模特。何况，她和尹皓在一起了，你还担心什么？”
最后，我紧张地用手捂在胸口，轻声问他：“你那么在意我吗？我只是你的模特，你很介意我和谁在一起吗？”
“言……我就是害怕失去你，真的很怕……”
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都要跳出胸口了。
“以雯，我的记忆是从你开始的，我根本不认识她，你还怕什么？”
我被他问住了。怎么不敢去见他……是心虚吧？如果那张照片是假象，我为什么要心虚？可是南钧言又为什么生气？换作是普通交情的朋友，最多他会八卦地打听一下我和尹皓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现在居然叫我去向他交代。
接下来就安静了，我能想象出夏以雯和南钧言依偎在一起的情形。心骤然缩紧，我弓着身子蹲了下去，是心痛还是胃痛，已经分不清了。
“如果问心无愧，你怎么不敢来见我？”
下午第一节课之前，我被叫到了教导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好交代的，我问心无愧。”
面对教导主任，我一点儿也不心虚，因为这样的恶意事件不是我的错。她瞪着眼睛盯着我——其实，我能理解她对这件事的敏感程度。
“元若澜，你昨天和尹皓在我画室里做了什么，难道不需要来交代一下？”南钧言的嗓音低沉了下去，是发怒，还是憎恶？
“元若澜同学，先不管这是谁拍的照片，请你告诉我这个男生是谁。”
我浑身神经绷紧，镇定地说：“改天再看好不好？”
“主任，这纯粹是恶作剧，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吗？”南钧言反问的时候带着一抹讥诮的语气。
“是吗？”主任皱起眉，认真地看着手机上的图片。手机屏幕小，像素又不高，再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拍摄的，根本难以分辨。
“我……突然觉得不舒服。”
不过她推了推眼镜，说：“我们的计算机老师对这张照片做了鉴定，没有合成的痕迹，是在真实场景里拍摄的，而且你的班主任确认了照片上的女生是你。”
“你怎么还没来？”
“是吗？主任叫我过来是要我写检讨书吗？”
手机响了，是南钧言的来电。我不敢接……可是如果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不敢接？最后我果断地按了接听键。
“不是，我在问你那个男生是谁。”
但是可能吗？
“我不知道。”
我忐忑不安，甚至不敢去见南钧言。连我都收到了彩信，他一定也收到了。他会怎么看我？会以为我是一个随便又做作的女生吧？我将头埋进被子里，真想一觉睡过去，醒来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那间画室是204，上个星期南钧言申请了这间画室，你是和他在一起吗？”
远远地有人走过来。现在是学生返校的时间，只怕过一会儿人会越来越多。我突然拔腿就跑，冲回宿舍飞快地换了身衣服。但这样有用吗？有人在监视尹皓，有人在存心叫我难堪。
我摇头。
浑身的血液迅速冻结，让人动弹不得，我僵立在原地。脑子里像爆炸了一样乱哄哄的……虽然看不出来照片上的人是谁，但是我的衣服太明显了。
“不是他还会是谁？”
图片慢慢呈现在手机屏幕中，画面很小，不太清晰，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那是昨天在南钧言的画室里，我摔倒在尹皓身上的那一幕，可是图片完全看不出来是摔倒，俨然一对情侣在沙发上拥吻。
我继续摇头说：“不知道。”
我想直接删除，不过还是打开看了一下。
“元若澜同学，你的态度很恶劣！”教导主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严肃地在我面前踱步，“我会通知你的家长过来一趟。”
我拿着手机从公寓出来，想给南钧言发条信息，却看见信箱里有未读的彩信，好像是早上收到的。我一直没看到，因为平时没有人会给我发彩信，何况还是陌生的号码。
“然后要开除我吗？”我把音量提高了几分，勇敢地迎上教导主任的目光，“主任，照片那么模糊，其实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从照片上看两个人靠得很近，好像很亲密，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的。”
周日下午，南钧言的画作完成了，邀我去看。我在衣橱里挑衣服，怎么都挑不到满意的，要是勤勤在就好了，她比我更能拿主意。最后我还是穿上了昨天的连衣裙和罩衫，把头发扎成马尾，这样看上去精神一些。
教导主任的嗓音也拔高了：“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你把那个男生叫过来，我们一起商量这件事，不然，我在无法跟校长解释的情况下只有开除你。”
明知道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好。”
“主任，如果真的叫他过来，那全校都知道了，谣言会越传越离谱。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大家谣传的那样，如果闹大了对学校的声誉有损害，希望您能考虑一下后果。我可以说出来那个男生是谁，但是主任不能叫他来谈话，更不能公开批评他，否则场面会难看。”
我犹豫了片刻。跟他在餐厅吃饭要是被人看见了又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我能不能承受得起呢？
教导主任仔细想了想，对我点头说：“你说吧，我会低调地处理。”
“不是说要按时吃药吗？你现在出来吧，我正要去餐厅。”
“照片上的男生是尹皓。那天我和南钧言、尹皓三个人都在画室，他们在讨论全国中学生美术联盟的画展的事，我坐在一旁听。后来南钧言出去接电话，我站起来想去看看画，不过没站稳摔倒了，正好摔在尹皓身上。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不知道是被谁拍下来的，那个拍照并且传播照片的人才是真正恶劣的人。”
“啊？我的药……”我在包里摸了一阵，果然是不见了。
教导主任好像相信了我的话，慢慢平静下来：“我会去查这件事，你先回教室上课。”
“尹皓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的药落在我的画室了。”
我心里明白教导主任会采纳我的说法，因为这件事闹大了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况且尹皓和南钧言都是学校要派去参加画展的尖子生，为了我而破坏两个优秀学生的前途太得不偿失了。
“我……回公寓了。”
从教导处出来的时候第一节课过半了，我一个人走在微风轻拂的走廊上，长长的裙摆一摇一晃，好像美人鱼的尾巴。各个教室的窗户里有很多人在看我，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喂？元若澜，你去哪里了？”
我穿着南钧言亲手画的帆布鞋从他的教室门前经过，看不见他，但是坐在窗边的夏以雯看见了我。她的眼眸蓝得可怕，那是一种冷到极点的冰蓝，尖锐得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戳死我一样。
我没有回头，但是知道尹皓没有追出来。我懊恼地回到公寓，饭都不想吃了。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看见是南钧言的来电才松了一口气。
我微笑着应对她的目光，从她的窗前走过。
南钧言在走廊里打电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回头看过来，我冲他挥一下手算是告别，自己沿着楼梯飞快地跑了下去。
夜里，隔壁的窗户透出朦胧的光。我不知道勤勤此刻在做什么，不过我真的有点想念她，想念她的笑容和眼神。我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吹散屋里的香水味。我觉得我不该用香水了，因为南钧言根本不记得这种香水是他买来送给我的。
我又气又恼地瞪着他，使劲跺了一下脚，扭头冲了出去：“你不走，我走！”
背靠着窗户，我给尹皓拨了个电话。他可能想不到我会给他打电话，很吃惊：“元若澜？你……还好吧？我担心了一下午……教导主任怎么不叫我去谈话？”
不料他又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我和主任说了整件事是个误会，我们只不过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她应该不会找你谈话。本来我们也没有错，你别担心了。”
这样一句道歉突兀地飘浮在空气中，我迟迟没有答话。他不说就算了，我还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说出来了反而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电话那头的尹皓歉疚地说：“我应该站出来的，可是我怕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尹皓逐渐清醒过来，尴尬地坐直了身子，挠着头说：“对不起……”
我表示认同地笑了笑：“你做得对。现在我只希望事情平息下去，不要闹大了。”
我整个人像被火烤了一样热，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自己都数不清楚自己的心跳。我不敢再看他，一步步往后退，缩到了窗帘旁边的墙角里。
“这个偷拍我们还传播照片的人不知道是谁，现在想来真是太危险了，好像被人监视了一样。”
我吓傻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看到陷在沙发里的尹皓正傻傻地望着我。
“你多注意周围，每次我和你在一起都会被造谣，恐怕是个迷恋你的疯狂粉丝干的。”我半开玩笑地说。
他温热的身体散发出一阵清新好闻的味道，而我的左脸颊传来一种细腻而奇妙的触感……是他的嘴唇，印在我的左脸上。
尹皓却很认真地跟我道歉：“我真想不到会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那个人是谁我会查的。”
说时迟那时快，尹皓伸出双臂抱住我，尘埃落定之后，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他身上。
我接受了他的道歉，不过，还是对他有小小的不满，于是压低声音问道：“尹皓，你为什么要伤害况勤勤？”
我气呼呼地在沙发前面团团转，挥舞着手臂冲他嚷嚷：“我要告诉全校女生，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什么美术协会的会长，简直是个……啊！”最后半截话卡在嗓子眼没说出口，因为我莫名其妙地被绊了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扑去。
“我没有伤害她，为了避免她被伤害，我只是把我的心里话提前告诉了她而已。”
尹皓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
“你在刺激她。”
他却坐在那儿不动，理直气壮地说：“这里也不是你的画室，除非南钧言来赶我走，我才会走。”
尹皓笑了两声：“影响你们的关系了吧？我又要跟你说对不起了。”
“喂，谁让你坐的？”我拎起包往他身上打，“趁他回来之前你快走啊！”
“我真的不明白……勤勤比我好，你为什么……”我吞吞吐吐，说不出那么直白的话。
尹皓有些无赖地在沙发上坐下了：“为什么？刚才说好了一起吃饭的，再说了，我是来监督你吃药的。”
可是尹皓很坦然，清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元若澜同学，比你好的女生有很多很多，可我都不喜欢。比南钧言好的男生也有很多很多，你也不喜欢。所以我们是一样的人，是同类。”
我生气地朝他肩膀上砸了一拳：“那你现在快走！”
我无奈地垂下头，“好吧，同类，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晚安。”
“凑巧而已，我没想打扰你们。”尹皓无辜地望着我。
“晚安。”
屋里就剩下我和尹皓，我马上换了副表情对着他，凶巴巴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挂断电话，我蹲在窗户下面发呆，回想尹皓的话。
南钧言拿起手机说：“我出去接个电话。”然后匆匆地跑出去了。
他说得对，有那么多人比我们喜欢的那个人好，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的人就算一无是处，但喜欢就是喜欢。
好在一个电话打破了沉默——南钧言的手机响了，声音略微刺耳。
夕阳余晖笼罩着静河。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僵持住了，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我弄不清楚这是什么局面，气氛好像很紧张，可是又很莫名其妙，让我的胃都隐隐作痛了。
我又捡了些鹅卵石堆砌自己的花圃。那些嫩苗比以前更好看了，它们在雨露阳光的滋润下茁壮成长，虽然看起来仍然是弱不禁风的小草，但是我能看出它们细微的成长痕迹。抬头仰望树冠大得覆盖了草地的参天大树，突然发觉我又是一个人了，孤独而渺小地存在于这个我格格不入的世界中。
“是吗？”南钧言淡然地看着他，一点儿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况勤勤的短信按时发过来了，提醒我吃药。我暗自感动，可是药不在身上，落在公寓了。
“其实我也想请她当我的模特。”尹皓看着我，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坏坏的笑意，“可她总是拒绝我呢。”
我拍了拍满是杂草的裙摆，正想离开，却看见蜿蜒的小路上，夏时朝我跑过来。她披散的黑发在风中飘扬，有的吹拂在红润的脸上。她看起来永远健康，充满活力，我好羡慕。
“是吗？我也有这个打算，所以请了元若澜来当我的模特。”南钧言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将我往他身边拉了一下。
“元若澜！”她远远地叫我。
“暑假里有个全国中学生美术联盟的画展，我想送两幅画去参展，这半年就不能松懈了。”尹皓微笑着说，双手一直插在衣兜里。
我迎上去跟她打招呼：“夏老师。”
我尴尬地一笑，低着头对尹皓说：“尹皓同学，你周末怎么不回家？”
她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歇一歇就问我：“出什么事了吗？今天教导主任来问我周六那天你是不是和尹皓、南钧言一起去了美术楼。”
还好南钧言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反而跑过来对我说：“元若澜，你笑起来很好看，平时也多笑一笑，别老是愁眉苦脸的啊！”
看来她没收到那条让人尴尬而难堪的彩信。
我猛地抬起头瞪着尹皓，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
我低着头说：“小事而已，夏老师怎么说的？”
尹皓从画前走开了，慢慢走到我面前，再转身对南钧言说：“你画的元若澜笑得很幸福，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
夏时拍着胸口喘气：“我照实说的，看见你们都进去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怎么说？”南钧言脸色一变，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翻出那张照片给夏时看：“夏老师，你看这个。”
尹皓微微一笑，说：“没什么缺点，就是觉得有些失真。”
“哇……”夏时的表情很夸张，像个淘气又兴奋的孩子，“好震撼的照片！谁拍的？教导主任为了这个才来问我的吧？”
尹皓盯着画看了许久，最终视线落在了我身上。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我很局促，只好低下头，双手手指绞着衣袖。
“我也想知道是谁拍的。夏老师，你看这个角度是从哪里偷拍的？”
南钧言双臂抱在胸前站在尹皓身边，微扬着下巴：“你看我的画缺点在哪儿？”
夏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拉着我往美术楼跑。美术楼只有四层，但是最西边有座高高的塔形建筑。夏时分析了一下，确定照片就是在塔上偷拍的，用的是普通数码相机，因为这段距离已经超出了手机的拍摄距离，但是照片的像素又达不到专业相机的标准。
尹皓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走到画架前看南钧言的画，说道：“我就在隔壁画室，周末都会待上一天，以后我们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那能说明什么呢？”
“是吗？我费了很大的力才申请下来。”南钧言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好像他所说的费力根本不费力，而是轻而易举。
“说明不是我们摄影协会干的！”夏时笃定地点头，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
尹皓慢慢走进画室，不住地点头说：“这个画室光线很好，以前一直空着，很多学生申请了，可是主任都不批准。”
我摸了摸额头，背靠栏杆：“那会是谁呢？”
我错愕地看着他们两个，弄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夏时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地说：“我看是有人故意使坏，应该是嫉妒你，或许是暗恋尹皓的小女生吧！”
南钧言大方地邀请，尹皓竟然也欣然答应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暗恋他的人那么多，怎么才能找出来？”
南钧言走过来说：“既然碰到了，就一起吃个饭吧。我加入美术协会两个月了，也该跟会长多沟通沟通。”
“我有个办法，不过要尹皓配合你。”夏时神秘兮兮地看着我，眼睛调皮地一眨一眨。我猜她肯定想到了一个馊主意，不过只要真的能抓到那个偷拍的人，什么馊主意我也不在乎了。
“没事，我就是想提醒你记得饭前吃药。”尹皓褐色的眼眸里有东西在闪烁，恬淡干净的笑容里似乎夹杂了几缕忧郁。
入夜之后，树林里静悄悄的，我用手机上的应急灯照明，在河边的长椅上坐着等人。水流潺潺，偶尔能听见什么东西落入水中溅起水花的声响。我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了，夏时出的主意真是够馊的。
我紧张地摇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尹皓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由自主地跺着脚，想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等了几分钟，尹皓终于来了。之前在电话里请他帮忙的时候，他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下来。
南钧言放下画笔和调色盘，站起来走到我沙发旁边，问我：“你要走了吗？”
鞋子踏在草地上沙沙作响，我回头看着渐渐靠近的人影，拿手机照了一下，确认是尹皓才松了一口气。
尹皓手里举着手机，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容：“我刚才打你手机的时候听见铃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我以为这间画室是空的呢。”
尹皓披着宽松的浅灰色棉衬衣，纯白的长裤盖住了脚下的球鞋。好像第一次我看见他时，他就是这样的打扮，不过那时候他光着脚没穿鞋。他跑到我面前，身上带着清爽的沐浴液的香气，微笑着说：“元若澜同学，9点以前必须回去，不然被宿舍管理员发现又要写检讨。”
我回头，错愕地望着门外的尹皓。
我拍拍长椅说：“知道了，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到点就放你回去。”
一看是尹皓的来电，我顿时有些措手不及，赶紧挂掉了。抬头正好对上南钧言好奇的目光，我正在考虑怎么解释，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阵凉风从走廊里扑进来，掀起了窗帘。
尹皓靠着椅背坐下，惬意地伸了伸胳膊：“我这算不算学雷锋做好事？”
和南钧言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又快到中午了。窗外的阳光强烈刺眼，我觉得有些困，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椅上，不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白了他一眼：“麻烦都是你给我惹出来的，你也必须负责解决，所以这不是什么学雷锋做好事。”
得到他这样的承诺，我心里跟喝了蜜一样，脸上是计谋得逞的笑容。
尹皓抿唇看着我笑，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小声嘟囔：“看我干吗？”
我连连点头：“好啊，那我明天就出去买白鞋。”
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你不是请我来和你扮情侣吗？那就要有点约会的样子。”
“当然，保管不重复，每双都是独一无二！”
离得太近了，我们温热的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
“真的啊？”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约会不就是这样吗？坐着看风景。”
“哈哈，你真懂得欣赏！”南钧言乐得合不拢嘴，大大咧咧地捋了捋头发，兴冲冲地对我说，“你如果喜欢，我再给你画几双！”
尹皓瞪着眼睛环视四周：“元若澜同学，莫非你是猫头鹰，漆黑的地方也能看得到风景？”
我心里打着小算盘，一句话在脑子里盘旋了半天才说出口：“商场里卖的鞋子千篇一律，不如这双有个性。”
我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那天画室的事情，觉得脸上发烫，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两声说：“要不我们就聊聊天。”
“你喜欢穿帆布鞋啊？那多买几双啊。”
尹皓眨着眼睛看着我笑：“好，难得有机会和你聊天，平常你都是惜字如金的。”
是真的舒服呢，身心愉悦，我这辈子都不想要别的鞋子了。
我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苦恼地摸着下巴说：“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要和你聊什么。”
我低头看看，笑着说：“这鞋子穿着舒服。”
令我猝不及防的是，尹皓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冰凉，他的手滚烫，就那么握在一起了。
他又在我身上扫了几眼，随口问：“你没觉得鞋子和今天的衣服不搭配吗？”
我惊吓过度，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傻傻地望着他。
“等会儿，画完这幅一起看，你要帮我点评一下。”南钧言嘴角扬起，笑起来的样子帅气可爱，带着几分淘气。
万籁俱寂的树林子里，夏时突然发出一声吼叫：“我抓到你了，别跑！”
我惊讶地扭过头问他：“那你怎么不给我看看？”
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手机照着远处：“夏老师，你在哪里？”
“我画完了你站在窗边的那幅。”
尹皓果断地打开藏在兜里的手电筒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照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面，夏时和一个女生扭成一团。
“我以为你已经画完了这幅画呢，怎么一幅画要画这么久？”
夏时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举起手来，再反抗我就把你送到教导处！”
南钧言已经被我打扰了，他抬头看着我：“很无聊吧？想说点什么？”
我们立即赶过去帮忙，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
屋里安静得让人不敢用力呼吸，画笔蘸颜料的细微声音都落入了耳朵。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我说话会打扰你吗？”
那个女生被尹皓从地上拉了起来，不管多么不情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她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女生，有着锐利的眼神和翘翘的鼻尖。
我靠着沙发一边的扶手坐下，侧身朝着南钧言，眼睛虽然望着窗外，却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瞟他几眼。
我不认识她，可是尹皓似乎是认识她的。因为他看到她的时候眼里都是震惊。
南钧言观察了我一会儿，摇头说：“没关系，你坐着。”
僵持了片刻，尹皓松了手，语气很无奈：“尹晓晓，你想干什么？”
“我穿得和上次不一样，没关系吗？”
“哥哥。”女生气鼓鼓地瞪着尹皓。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一条棉布连衣裙，罩了件外衫。
我大吃一惊，半张着嘴看着他们两个人。这个女生是尹皓的妹妹？
“你坐在沙发上吧，像上次那样。”
“你太胡闹了！”尹皓眉头紧锁，褐色的眼眸里迸发出我从来没见过的愤怒。
我吐吐舌头说：“是，我以后都不敢喝了。”
“你干吗对她那么好，对我这么凶！”女生任性地大嚷。
他问：“怎么会得胃病呢？我说对了吧，不要喝可乐那样的饮料。”
尹皓似乎憋着一股气没有发作，回过头来对我和夏时说：“对不起，这是我堂妹，尹晓晓，在读高一。”
南钧言皱了皱眉。我正好在他的侧面看他，发现他眉头的褶皱顺延下来与鼻梁连在一起的弧度特别好看，像画出来的人。
夏时眨巴着眼打量他们，啧啧叹道：“我从来不知道尹皓有个堂妹啊！不过小堂妹啊，你为什么要偷拍你哥哥？”
“是胃病，要按时吃药，我怕自己忘记，还是先拿出来吧。”
“我讨厌他！”尹晓晓使出浑身的劲儿狠狠推了尹皓一把，可是她太瘦小了，对尹皓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
“嗯？你生病了吗？”
尹皓冷冷地盯着她问：“你知道散播这样的照片会对学校造成多坏的影响吗？”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我没有看着南钧言说话，把包放下，从包里拿出药和水杯来。
“只要能影响你就够了！其他的我不管！”尹晓晓捂着耳朵大叫，完全不讲道理。
“就是什么？”南钧言反问。
夏时在一旁干笑，当起了和事佬：“一家人干吗跟仇人一样呢？去我办公室坐坐吧，好好聊聊。”
“没有，就是……”我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下去。那张照片是我和尹皓绯闻的源头，我可不想让南钧言再看到。
谁知道尹晓晓趁着大家都放松了警惕，拔腿就跑，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她没问你什么吗？”
尹皓白皙的脸庞因为生气而泛着微红，深褐色短发在手电筒的微光下呈现红褐色，像忧郁的王子在黑森林里迷失了方向。
南钧言回头望了望窗外，那个角度恰巧能看见树林里若隐若现的夏时。
夏时轻声细语地问尹皓：“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这个尹晓晓怎么这么奇怪？”
“刚才碰见了夏老师，她正好出去采风，吓我一跳。”
尹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回答：“她曾经是我们家最优秀的孩子，而我是最差劲的一个。大人们喜欢拿孩子们比较，她品学兼优，总是被称为神童；我却一无是处，总是被兄弟姐妹们嘲笑。”
南钧言在窗边画画，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怎么这么累？”
“你？一无是处？不会吧……”夏时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尹皓，“你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啊！”
“嗨！”我进了屋赶紧把门关上，还喘着气。
“我不断安慰自己，激励自己，一点一点地转变。家里人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优秀的学生，而晓晓变得平凡无奇。现在家里的长辈拿我和晓晓比较，难免偏爱我一些，在这样的落差中她的性格发生了变化。”
我一边上楼一边看着夏时的身影变小，消失在林荫小道的尽头，才放心地去找南钧言。
“真是复杂……”夏时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们应该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继续像现在这样下去对孩子的成长太不利了。”
我心里想着别被她发现了我和南钧言的秘密，巴不得早点逃掉，所以没有推辞，爽快地接过照片，随手放进了包里。
“没想到她会做这样的事，元若澜，对不起，给你惹了麻烦。”尹皓神情凝重，我也不好再责怪尹晓晓，毕竟那是他的家人。
夏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突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来，拉着我去她的摄影室。摄影室里黑黑的，她开了灯，把相机放下，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杂志来给我看，兴奋地告诉我：“照片在杂志上发表了，你看，还参加了大赛。说不准能拿奖呢！怎么说你都是主角，这照片你必须留一张。”说着，她又从相册里抽出一张装裱好的照片递给我。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既然查出来了，她以后就不敢了。”
我倒是先心虚了，笑着回答：“嗯，过来找个同学玩。”
“那我的任务也完成啦！”夏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们回去吧，查寝的时间快到了。”
“嗯？元若澜，这么早啊？”夏时笑起来，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也没有问我来干什么。
和夏时道了别，我陪尹皓慢慢地往回走。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没敢多说话。到岔路口的时候，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目光里盛满了柔软的忧郁。
我愣了一下，匆匆打了个招呼：“夏老师，出去啊？”
“我好像总是给你惹麻烦，可是……元若澜，我就是放不下你。”
美术楼四周静悄悄的，我没有放轻脚步，“咚咚咚”跑了进去。我以为这个时间不会有人，不料竟然在大厅里遇见了夏时。她背着一架相机，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看样子是要出去采风。
我不知道他怎么无端端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心湖有淡淡的涟漪泛起。
我飞快地往美术楼跑去，没忘了路过河边的时候给我的花苗拍个照——它们又长高了。
我低头望着他的手说：“可是你也知道我放不下南钧言。”
我故意吃得很慢，手里一直拿着手机玩。本来周末餐厅里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等我吃完以后已经空荡荡的了。手机震动，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终于收到了南钧言的短信，我的脸上忍不住挂上了得意的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尹皓喃喃地念着，“如果他不肯回头看你，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纱帘在清晨的风中飘扬，一个清闲的周末又开始了。一大清早我的手机就遭到了况勤勤的“狂轰乱炸”，她不停地叮嘱我吃药、吃饭、做作业。因此这个早晨不能睡懒觉了，我按时起来到餐厅吃了早餐。
我伸手掰开他紧紧抓住我胳膊的手指，在岔路上一步步走远，一边走一边微笑着说：“你那么优秀，别等我这样没出息的人，向前看，往前走吧。”
记忆中的我们如此清晰，怎么都不是如斯模样。
我到底哪一点值得你喜欢呢，尹皓？我心里全部的位置都留给了南钧言，虽然我和他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可是过去的一切在我脑海里还是那么清晰明朗，从未改变。